我又遇到了亞當。不,確切地說,我又遇到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根肋骨,忽然卻在我眼前幻變成了許許多多的肋骨。
亞當真是個精明的商人,因為身上多了一根肋骨,左右便不對稱,用廢物去換尤物,實在是再合算不過。
不過,亞當頗有些強姦民意,他代表了所有的男人,可他憑什麼保證所有的男人都願意用肋骨去交換這樣的一件東西呢?或許有的人想換幾包香煙;要不,換幾張美元也行啊?但亞當終於做成了這筆交易,他一定拿了回扣的。
於是,我總算想通了,在衹有兩個人的時候,難道在上帝和亞當中選舉一個代表男人?無疑,亞當先上了上帝的當,接著所有的男人上了亞當的當。
我試著把「上帝」和「亞當」兩個詞拆拼起來,發現就是「上當」,以此我斷定,上帝造亞當就是為了騙人的。
亞當的確被騙了,和上帝打交道,怎麼會佔便宜呢?上帝要世人信他,理由卻是有朝一日要審判他們,要數落他們的罪,要他們付出信仰的代價。
亞當終於被騙了,他連「樣品總比成品好」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憑什麼就拍了板呢?
也許,亞當是個「重色輕友」的家夥,他見到了夏娃,便賣了天下的男人。
哦!我懂了,一定是因為夏娃太完美了,完美得亞當認為即使比夏娃差的,就是差上一千倍,一萬倍,也差不到哪兒去。所以,他被騙了。
我沒見過夏娃,但從亞當如此之久沒有露面來看,夏娃的確差不到哪兒去。
我已經好久沒見到亞當了。不過,大概是由於我不肯聽他的話,或許是因為我看破了他的交易,他老是在我耳邊說:「去死吧!」他還製造一個又一個機會,讓我被殺或者逼我去自殺。
是的,亞當一點兒也沒說錯。死,是我的願望,也是我畢生所追求的。
然而,我卻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因為這世上的人每個都希冀能夠救上一條命而名傳千古,上電視登報紙自然不用說;萬一救人而死了,還能追認加封,於是也就死而無憾了。
這樣的話,我一旦告訴某人我要死,他不得一天到晚都跟著我?他一定打心眼裡渴望我自絕於人民,同時他也希望我會找一個容易制止的方法。比如,當我臣在一條廢棄的鐵路上,他一定會大喊「救命」,等人來多了,他會找根棍子把我打昏,然後把我拉出鐵軌,他便成了英雄。
我再死與否,已經同他無干,除非我打算從一樓的陽臺往下跳,他說不定還會救我一次。
然而,熟知我卻不會自個兒去尋死。如果死是這麼容易得來的,便沒有了死的價值,死一旦偏離了它的本義,便是我所不屑的。
更加,我還不能死,我還沒有找到我的肋骨就死,豈不是輸了我在世時最大的一場賭博,我能瞑目嗎?
凡是神聖美好的東西,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於是,我要用我的追求和青春去交換死。
由此,與其說我在找一根肋骨,還不如說我在找死。
我遇到了一根肋骨,我不敢肯定是我的那根,但總的來說,不會。
我沒有她那麼漂亮,她的頭髮梳成一個髻,高高地頂在頭上,大眼睛,薄嘴唇,穿著條寬鬆褲,一雙布鞋更顯出她的別緻。她長得並不高,玲瓏剔透,正是我喜歡的那種。所以,她不會是我的那根肋骨,因為我不會喜歡我的肋骨,正如我痛恨我的肝和胃一樣。
然而,更主要的是,我身上的每一個零件,每一個器官對我都是如此之好,任憑我百般虐待,也毫無怨言,依然任勞任怨,鞠躬盡瘁。反正,它們絕不會對我如此的凶。
第一次和她搭訕是在我三年級剛開學的時候,那時,盛夏已過,金秋未到,滿眼儘是一派生氣,我趁興到一年級去找她的同學,見到了她,便問她的芳姓大名。
因為,我早就看上了她,就在她來報到的那一天,我在走廊第一次看見了她,便故意撞了她了一下,她沒有睬我,自顧自地走了。
那天,我就看上了她,所以,設法認識了她的同學。
她的同學就坐在她的前排,我就能和她說話了。可是我沒有如願知道她的名字,還被她痛罵了一頓,從教室的後排被罵到前排,直到被罵到出了教室。
我沒有哭,也沒有生氣。因為我早習慣了,亞當總是找些女人來折磨我,讓她們抽空殺了我抑或是逼著我去自殺。哼!我才不會意氣用事,和她罵個明白,枉自空費了體力,粹不及防地被亞當殺死。
再說,她的辱罵如果和我母親的相比,那真可謂是甜言蜜語了。
我終於打聽到她叫葉舟。
她必定是亞當派來的殺手,我發誓我再不會睬她。
可是,我錯了,錯在我還留戀,我倒並非還留戀她,她是不值得的。
我錯在還留戀那張曾經朝夕相處的寫字桌。
那張寫字桌依然穩穩噹噹地放在校刊編輯部,當我站在編輯部門前,隔著窗就一眼望見了它,還在老地方放著,衹是上面已經厚厚地蒙了一層灰。
看著門牌,我不禁產生了一種淒涼的感覺,全校所有的門牌都是那些呆板的仿宋字,而衹有這塊,是我親手寫的篆字--「列子」。
《列子》是我編起的校刊刊名,雖然歷史上的列禦寇衹是一個人,可我的用意卻是讓讀者看到許許多多人的好文章,我的「列子」是「諸子列現於眼前」的意思。
推門進去,裡面的一切都沒有改變,灰白的牆壁,灰黑的窗,雖然是種不祥的氣氛,但依然使我親切。
我已經離開這裡了,並且可能再也不會來,原因卻再簡單不過,因為我太能幹了,能幹到把校方領導避諱了幾十年緘口不談的東西都堂而皇之地印在了紙上,貼在了海報欄裡。
我來拿我留下的東西,聽說沈默了一年半的校刊又來了個能幹的主編。「能幹的沒有好下場!」我對自己說道。
可我錯在還想看一眼編輯部,還想坐一下寫字桌。
我把編輯手記,稿紙和樣刊整齊地放在桌上,又找了一個大紙盒,放進我的書,剃鬚刀,煙缸還有飯碗。
我坐在寫字桌前,點了支煙,青色的煙漸漸地昇起,使我產生了無限的感慨。
突然,傳來了一聲鑰匙的碰擊聲,打斷了我的狹意。我又聽見鑰匙插進了鎖,好像又挨了一把鑰匙,接著是鎖心轉動的聲音。
門開了,是她--葉舟。
她來幹什麼?一定是亞當派她來的,我瞧了一下地形,本能地護住那個紙盒子。
「你來幹什麼?」她不顧拔下門上的鑰匙,衝到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問道,「你來幹什麼?」
「你管不著!」
「是來偷東西的吧?看你的樣子,就不像是好人?哈!被我抓住,你可逃不了啦!我可是空手道三段!」
「綵帶三段吧!」我冷笑一聲鄙夷地說道,「我是好手不碰爛肉,好男不和女,好……」
「別好不好的了,反正,你今天好不了了。」她說著就來拉開我的手。
「見到你準是好不了了!」我摁住紙盒輕聲罵著,又提高嗓門叫道:「你可以把我反鎖在這裡去告發我啊!可你憑什麼對我歐陽澍如此說話?」
「哼!就算我不是校刊的主編,我也有權揭露你的惡行,像你這種人,世人得而誅之才對!」
我納悶了,現在的學生真是有眼無珠,自私選上她做了校刊的主編。
「一定是老師們想弄一個飯桶!」我輕聲安慰著自己。
「去死吧!」我聽到了亞當的聲音,那一聲叫得非常的響,使我的耳膜隱隱生疼。
我沒有理睬他,我還記得一年前被選上校刊主編的經過。
那年我實在很幸運,被母親趕了出來,可以不再去觀賞她扔東西的舞姿。
我還有了一個自己的窩,可以不再聆聽父母爭吵時的對白。
我又找回了荒廢多年的課本,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瀏覽它們,我看得很粗淺,以至於我進考場時以為自己是故意為了浪費些錢才去的。
我答題時很輕鬆,那是因為我就是緊張了也做不出,可我居然考上了一所名牌的大學--上海大學。
進了大學,我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競選班長。
可我實在沒有興趣去擔任行政上的長官,於是我謝絕了班主任的好意,穿著我那套牛仔衣,一個人在校園裡溜噠。
我在長長的甬道上走著,滿地都是落葉可我依然感到夏天的氣息,細汗在我的額上沁出,我在海報欄裡發現了一張用信紙寫著的告示:下週二,我校學生會改選在校大禮堂舉行……
我並不是候選人,可我還是去了,我是去看熱鬧的。就像美國的民眾乃至全世界的人都關心「大選鬧劇」一樣,我是去看熱鬧的。
我去的時候,場內黑壓壓地坐滿了人,選舉已經進行到一半了,場內很亂,有人打牌,有人說笑,我倚門站著,遠遠地望著主席臺。
最後幾個候選人正在發表競選演講,他們講得那樣毫無聲色,使我以為他們好像都在背著同一篇演說詞,可看他們的樣子,根本就是在背著一份檢討。
「我一旦就任,我一定不會辜負同學們的信任,嗯……我一旦落選,嗯……我也不會嫉妒上任的同學,」最後一個參加競選的胖子結結巴巴的說道「嗯……我一定會幫助他搞好工作的……嗯……」
「句句都是『我字當頭』,可見是個『自我中心論者』!」我站在門口大叫一聲,引來競選席上的胖子鄙夷的一眼。
我懶懶散散地走到臺下,一指那個西裝革履,油頭肥耳的胖子叫道:「瞧他那樣子……」
臺下了片哄堂。
「出去!出去!」主席臺上前任學生會主席站了起來,用手指著我說,」請你出去,請不要擾亂會場秩序!」
「參加競選,總可以吧!」我說著就跳上了主席臺。
「哼!沒有人推薦你啊?」那個胖子惡狠狠地瞪著我說。
「毛遂自薦!總可以吧?」我笑咪咪地對胖子說。
那個胖子轉過身,指著我對前任主席說道,「他要競選,我就走!」
「走吧!走吧!」我在心中輕聲罵道。不知為了什麼,我一直就看不慣胖子,我始終認為胖子都非常小氣,都很喜歡斤斤計較。
現在,這種胖子就站在我的眼前,他看著前任主席,希望那個主席有所行動--把我趕出場或者報警什麼的。
「劉同學,放心!就算我讓他上臺競選,在場的同學也不會同意啊!」前任主席洋洋得意地說。
他看了一眼我,就對著會場叫道,「同意的舉手!」
臺下舉手的人很少,我立刻大聲叫起來「你為什麼不叫『反對的舉手』呢?」
那個胖子顯然喜形於色,冷笑一聲,對著話筒說道:「好!反對的舉手!」
依然是那些手,本來,我就知道,不舉手的都是懶人,而那些舉手的都是起鬨的,時間長了必然會累的。他們的確累了,紛紛放下了手。
「反對的比同意的人少!」我等手都放下了說。
那個胖子向臺下做著一個舉手的手勢,可根本沒人睬他;他氣急敗壞地推倒話筒,昂首挺胸地走下主席臺。」我走,我走!」那個胖子邊走邊說,可他實在走得太快,腳被電線絆住了,臺下又是一片笑聲。
我一個箭步衝到競選臺前,扶起話筒,低頭湊近話筒看著那胖子說:「劉同學,別走!我相信,一旦我上任,你一定會幫助我搞好工作的!」
那個胖子並不識我的好心,他蹲下去解開絆在腳上的電線走了,臺下卻又是一陣大笑。
「先問個問題,各位出來求學將來還要踏上社會,最希望的是什麼?」我站正對著臺下說。
臺下靜了許多,連先前在打牌的人也收起牌抬頭看著我。
「多交幾個朋友!」我猛地拍了一下競選台大聲說道。
我聽到了一陣掌聲,那正是我所喜歡的聲音。
「去死吧!」亞當在我耳邊叫道。
我看見他就站在我剛才站過的門口,對我冷笑著,我這才意識到受了愚弄,那些掌聲一定是他起鬨搞的,他想看我出洋相。
「那麼,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成為我的朋友,我一旦上任,就讓我『以權謀私』先交幾個朋友吧!」我斜眼著亞當說。
臺下又笑了起來,我接著說道,「可我一旦落選,而上任的那個卻比我糟的話,我會不擇手段地把他轟下臺,我會製造幾起小陰謀,逼得他引咎辭職!」
一個穿黃色背帶褲的女孩子站起來問我:「請問,你評判『糟』的標準是什麼?」
「既然是朋友,就得替朋友說話。萬一某人成了走狗,被萬人所不齒,那麼我的不擇手段轟他下臺,當然屬於捨個人名節而求全民康福,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必然會被人理解,被人景仰。」
「好!」亞當叫了一聲,緊接著許多人跟著他喝起彩來。
亞當太可惡了,我真想抓住他痛打一頓,可那個前任主席站了起來,向我發難道:「你說的『走狗』是什麼意思?」
「梁遇春說過:『那些屬於封建的,世俗的人,便是走狗!』」
「梁遇春?梁遇春?」他訕訕地坐下,湊過頭去問鄰座的人,「梁遇春是哪個領導?」
他的話通過話筒傳了出去,臺下又是一片大笑。
可他的皮實在很厚,又站起問道:「你是否有真才實學呢?」
「哈!沒這本事,能上這臺?」我輕描淡寫地說道,「各位,在下歐陽澍。澍,就是及時雨的意思,希望我能給各位一些及時雨的感覺,請投我的票!」
掌聲又響了起來,亞當又冷笑起來,漸漸地他的冷笑蓋過了掌聲,在那冷笑聲中,我又聽到:「去死吧!」
我慢慢地走下臺,握著拳頭朝門口走去。大概亞當發現我不懷好意,也慢慢地往後退,和我始終隔著十幾步的距離。
走出了門,我就朝亞當跑去,可他比我跑得更快,一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衹是他的聲音還在我耳邊迴蕩。
「去死吧!」
我捂著耳朵在操場上喘氣,也不準備去看投票了。其實,我並不想競選,可卻實在看不慣那形式主義,想把水攪攪混而已。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並不想懲惡揚善。
三天後,我在飯廳喫飯,一個中學是同學現在是校友的家夥問我討糖,說是我當選了宣傳部長併兼校刊主編。這個家夥老愛調侃我,我當下就賞了他一個麻栗子,並且告誡他取笑我這種人絕沒好下場。
或許他怕我打擊報復,或許他是真想喫糖,硬是把我拉到海報欄前。
我的確被亞當愚弄了,海報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就像那家夥說的一樣。
我詫異了,同學們選我做代表,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誅連嗎?
不過,我立刻就想通了,一定是有人操縱了選票,存心要我好看,反正是無記名的,他並沒有責任。
我回頭看見那個等喫糖的家夥,大吼一聲:「你還不快走?」他一溜煙逃得沒影了!」
「大鬧選場」的事很快在校裡傳來了,我發現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敵視著我,而那些女人則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看我,真怪!
那天晚上,亞當到寢室裡找我,催促我快死。
「你太能幹了!」亞當把身體映在帳子上說。
「那又怎麼樣?」
「能幹的沒有好下場!」
亞當還警告我不要喫力不討好,讓我別自搬石砸了自己的腳,天下哪有人聽仇人的話?
我沒聽他的。
我還是走馬上任了,宣沒宣誓我忘了,我只記得在競選時口口聲聲說一旦落選要幫助別人的人都失蹤了。
我的前任把校規,黨章,團章以及黨,校領導的講話和什麼治安法規,防火條例,文明公約都交給了我,我看著那厚厚的一疊,笑了,並且當著他的面把它們扔進了字紙簍。
我有了間辦公室,也是前任留給我的,我又申請了三張辦公桌,於是四張桌子一列排著,我挑了張背對門口的坐下,那樣可以專心致志些。
我拿出了紙和毛筆,寫了兩個篆字--列子。
從此,《列子》就代替了《校刊》,而辦公室門前的室牌也換掉了。
寫完字,路燈已經亮了,於是我急急地趕回」窩」去,因為我們六個已經好久不見,而今天的約會是高考前就約好了的。
趕到」窩」中,他們已經全在了,他們已經把我的東西翻得很亂,而那都是因為楊奕有我的鑰匙。
「這麼晚才回來?」楊奕從那張破得見棉絮的沙發上跳起來叫道,他儘量保持著右手平衡,免得灑了手中的啤酒。楊奕舉起啤酒罐又叫道:「罰酒一杯,罰酒一杯,哦!別罰了,這是最後一罐,我還想喝呢!」
「什麼?一箱子你一人都喝了?」
「不,是五個!」他們一起叫了起來。
「來吧!來吧!」楊奕放下酒,站起來走到桌前。
「一,二,三」
我們六個人迅速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朝桌上砸去,那聲音簡直有些驚心動魂……
桌上是五本鮮紅的學生證,和一本深藍色的護照。
「都成功啦!」楊奕喝了口酒遞給我說,「有病別找我,工醫大!」
我喝了口酒,說道:「如願以償,上海大學廣告工程!」
沈睫接過酒,說道:「知古鑑今,上師大歷史系!」
「假洋鬼子!」陳逸也喝了口酒說道。
「你還是要走?」我和楊奕同時叫道。
「遲早要走的,但還想過一,二年再說!」陳逸對我笑笑,拍了拍楊奕的肩膀。
張浩,張激也介紹了他們的學校。他們一定是同卵雙胞胎,因為他們從小學到大學,居然都能考到一個班級去。
我們隨便閒聊了一會,我故意長嘆了一聲,拿腔捏調地說道:「唉!兄弟有難啊!」
「女禍!」楊奕叫了一聲,看著沈睫。
沈睫又立刻表示同意地點點頭接了一句說:「女禍!」
「女禍!」「女禍!」他們一起叫了起來。
「沒勁!沒勁!一個在火裡,你們五個在水裡,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有錢的不知沒錢的苦!」我點了支煙,故意自言自語道。
「沒錢啦?」沈睫說著拍拍我的頭,「沒錢你不能找我們這些窮朋友啊?哦!陳逸有美金!」
我把選肖的事告訴了他們,他們一致後悔到我這兒來,說是龍潭虎穴,見我一回準被我刮層皮,可誰讓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呢?
他們難辭其責,衹能兩肋插刀,我終於逼著他們,答應了和我一起搞校刊。
他們恐怕我再訛些什麼,都要走,我送到門口,陳逸轉過身,仔細地看了一下房子,悠悠地對我說道:「你這房我越看越彆扭!過去是廟吧?我信耶穌的最見不得廟,一見準倒霉!」
「陳逸,說不定還是『蘭若寺』呢!」楊奕看來有心要嚇一嚇陳逸。
「別擔心,看樣子不是廟,不過,是舊祠堂!」張激裝模作樣地安慰陳逸說。
「哈!都錯了,這是會館,過去的會館。」沈睫終於開了腔。
楊奕推了我一下,有些討功似的說:「對,我帶歐陽來看房子時,房東就說這是黃金榮的香堂!」
「是我帶你來!」我不無得意地說道,還故意把」我」說得重了些。
「呸!會館是專門用來放棺材的,」沈睫大笑了起來,笑得每個人都陰慘慘的。沈睫繼續說:「『會館』就是『彙棺』。」
「別怕!別怕!」陳逸興災樂禍地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下週一,你們都得到我學校報到,無論我是活的還是死的!」我望著急急走出弄堂的那些背影大聲吼道。
星期天,我在」彙棺」呆了整整一天,滿心希望從地底下冒出一個絕色的女鬼來,我故意沒拉開窗簾,還點了蠟燭,畫了幾張冥鈔燒得滿屋子都是煙。
我甚至下定決心,如果那個女鬼實在美麗,我就立刻死了跟她去。
可女鬼就是沒來。
卻等來了女房東。
那個房東胖得像柏油桶。她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上樓的時候,總是弄得樓板」咯吱,咯吱」地響。
她又弄響了樓板,並且推開了門。我立刻摀住耳朵,因為她的聲音實在太響。
果然,她叫了起來:「哎!哎!你已經兩個月房錢沒付了,大間三十五,小間十五,一共一百。」
「媽的!就這房也要一百?」我扔掉手中的書叫道,等了一天女鬼沒等到,氣正不打一處來。
「我可是看你有氣派,才讓你和黃金榮沾邊的!」
「呸!你不怕鬧鬼,我還怕呢!」我點了支煙,「小房我不要了,借給別人吧!」
「這……」「柏油桶」晃了一下,樓板一陣響,「借給別人?你沒搞錯吧?小房的門在大房間裡面哎?」
「我不管!」
「算了,算了!」「柏油桶」又晃了一下,「小間讓你白住,現在付七十吧!」
我付了錢,打發走了「柏油桶」,還是沒等到女鬼,我也累得很,迷迷糊糊地拉了條被子就睡了。
半夜,突然脖子一陣發涼,我驚醒過來,果然亞當站在我的床前,手裡拿著一把雪亮的匕首,上面用鑽石鑲成了一個十字架,和他額上的那隻輝映著。
「你也是怕鬼的!」亞當說道,他見我醒了,一步步往後退,「我知道!」
我運足真氣朝亞當吹去:「見你的鬼去吧!」
亞當逃走了,我發現被子沒有蓋好,於是重新拉好了頭頸,又睡去……
星期一我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了,我趕到學校,他們剛到。
「沒想到,歐陽倒是瀟灑!脫課搞校刊!」楊奕悠悠地說道「逃課搞校刊!」沈睫立刻糾正了楊奕錯誤,說道:「言歸正傳,幹吧!」
「準是和女鬼幹上了!」陳逸插了一句。
「小心我拖你到廟裡去!」楊奕緊跟了一句。
陳逸果然不響了,乖乖地跟著我到了編輯部。
他們已經寫了幾篇文章,並且在來找我的路上策劃過了,這樣一來,我倒成了下手。
楊奕走進編輯部,一屁股坐在主編的位子上,從包裡拿出一小疊稿紙扔到我面前說:「這是專門針對貴校寫的!」
「我校?」我拿起稿紙看著他詫異地問道。
楊奕點了支煙,舉起煙對我說:「整個上海就貴校標榜自己禁煙。」
「你不照樣在抽嗎?」沈睫叫道。
楊奕的題目是《戒煙與禁煙》,他說戒煙是出於醫學的原因,固然好;禁止在教室吸煙,更是出於對師長的尊敬。然而不允許學生在飯廳,操場乃至學生酒吧吸煙,便是對學生的侮辱了,更甚至於有什麼「三次被抓換一次處分」的「明碼標價」,則是「刑人唯恐不勝」!
「好!太好了!」我拍案叫絕,「正中下懷!」
我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遞給張家兄弟說:「瞧!到底是老手,黃格子的稿紙,直接譽印就可以了,蠟紙上衹有格子沒有字!」
「衹有字沒有格子!」沈睫立刻糾正了我的錯誤,我已經走出了編輯部的門。
我到校印刷房去預約譽印機,可他們根本就不讓我用,我又到了計算機房,可他們收起了打印機。
回編輯部的時候,遇到一個高年級同學,他告訴我說學生會本來都是些校方領導的自己人,可我硬擠了進去,他要我自己小心一點。
哼!亞當,你居然想用這種方法逼死我!你太殘忍了!「能幹的沒有好下場!」亞當又在我耳邊說了一遍。
我像喪家犬似的回到編輯部,推開門,他們吹得正歡。
「誰欺侮你了?」沈睫摸著我的頭問道,「讓大姐給你出氣!」
後來,沈睫果然給我出了氣,她發動大家「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於是我們每個人都寫了文章,有的一篇,有的兩篇,我還寫了《編讀札記》,一共湊足十篇。
好在陳逸寫得一手好字,他連續幹了三天三夜,刻了四十八張蠟紙。
衹是原來擬定的照片不能用了。這時,沈睫叫來了她的男朋友司徒君,一個畫家。
我呢?則算了半個,半個畫家。我們聯手在蠟紙上刻了十九幅插圖。到此,可是所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可東風就是不來。學校的印刷房又要刁難我們,說是要印考卷,沒空印我們的東西。
「才九月下旬,就要印考卷?」我叫起來。
他們沒睬我,衹是給了我一千張紙,借給我一隻手推的油印器。
司徒已經走了,沈睫又號召我們回家把小學,中學的舊考卷翻了出來,我這個「喪家之犬」,自然是什麼都沒有的了,不過,加上他們拿來的五,六百張考卷,也足夠了。
「楊奕,你怎麼衹有這點?」沈睫問道。
「他小時候考得不好,就把考捲往陰溝裡扔。」我笑著說道。
緊接著的一個星期,我們一次次地刷墨,一張張地印,印在新紙的兩面,印在舊紙的反面,我們一共印了六十本。
在那個星期四的晚上,我們七個人都是黑頭黑臉的,我們笑了,是那種開懷大笑。
我們在編輯部夜以繼日地幹了兩個星期,都已經很累了,他們精疲力盡地倒在辦公桌上,而我卻盤算著第二天如何分發這些校刊。
每個班級一份,飯廳裡貼一份,海報欄裡貼一份,就是五十份。還多十份?我打算給印刷房送一份,給計算機房一份,再給學生會一份。
他們立刻就在辦公桌上睡著了,我拿起一本,象看個初生嬰兒似的端詳著,封面上有我們七個人的鑑名,是那樣的親切,我久久地看著它們,還有他們。
「能幹的沒有好下場!」亞當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對我說道。
我輕蔑地看著他,微笑著。
「我勸你在分發這些時,就遞交辭職書。」亞當拿起一本翻著說。
我搶過他手裡的那本就要揍他,可他卻用力推了我一下,叫著「去死吧!」,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發那些校刊,發完之後,獨自溜到同學的宿舍睡了一覺,我睡得很香,好像還做了個夢。
那個曾經向我報喜的人又找到我問我討糖,可他還是沒有喫到,因為當我和他走到海報欄時,就發現校刊已經被歌迷會,影迷會,棋迷會,書迷會的廣告淹沒了,我就知道學生會裡有人和我有仇,正想把氣出在那個想喫糖的家夥的頭上,他已經溜走了。
我這才想起編輯部還關著五個家夥,當我走到編輯部的門口,就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糟了!糟了!」沈睫從桌上跳下來,指著正推門進去的我說,「你是不是把校刊送到印刷房去了?哎!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這回我們連小學的考卷都捐獻了,可你還要去得罪糧草官,下回我們拿什麼印?」
「小不忍,則亂大謀啊!」楊奕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對我語重心長。
我掏出自己的鑰匙,在他們眼前晃了一晃說道:「投之以李,報之以桃,他們故意讓我偷了他們的鑰匙!」
「真的?」張家兄弟齊聲叫道。
「假的!」我把鑰匙扔在桌上,坐下點了支煙說道。
「假不了!這是你的拿手好戲,」楊奕也開了口,「暫且不說從小到大我們家老少東西,就眨眼功夫,我的表沒了!」
「別打岔!」沈睫掏出楊奕的表叫道,「你剛才洗手時交給我的。」
我舉起手中剩下的幾本說「一人一本,留個紀念!」
「免了,你留著吧!」楊奕打了個哈欠說道,接過沈睫手中的表搖搖晃晃地走了。
我們都走了。
我回到「彙棺」,亞當已經在等我了。
「你很高興,是不是?」亞當在我面前飄來飄去說,「能幹的沒有好下場!」
我實在累了,拿出啤酒就喝。大概啤酒也是變質的,弄得我昏昏沈沈。於是,我點了三枝香,對亞當拜了幾拜說道:「本少爺今天實在沒有胃口和你纏,該幹啥幹啥去吧!」
「我該殺了你!」亞當依然晃個不停地說。
我抓起香朝他扔去,他便隨著「奇南香」的煙飄得無影無蹤了。我衣服也沒脫,就倒在了床底下。
樂極生悲,是千古必然的道理;苦盡甘來,卻常常不盡人意。
我不但在倒下的時候頭上撞了個皰,影響了我做個美夢的計劃;而且在我爬起後走到學校,教務處長已經在校門口等我了。
我被他帶到了校務處,一間放著一張辦公桌和許許多多飾旗的屋子。
「我說你很有本事啊!」他是紹興人,雖然在花花綠綠的上海呆了十幾年,可依然鄉音未改。五十七,八歲的人,已經顯然很老,滿臉儘是皺紋,戴著一副老式眼鏡,一年四季都穿著一套灰色的人民裝。
他很愛說話,很愛在全校大會上說話,很愛參加黨支部,團支部以及大隊部的說話活動。他說話時很喜歡噴口水,而且他的話一多嘴角就會有兩點白沫。
他姓金,可同學們在背後都叫他「老金頭」,因為他總是倚老賣老。
「學生不敢苟同!」我一臉盛氣地坐在他對面說。
「校刊,校刊!顧名思議,就是學校自己辦的刊物。」「老金頭」說著點了支煙來,也引起了我的煙癮,」你很會玩啊?找些什麼狐朋狗友,把個校刊弄得烏煙瘴氣!我要報告校長,我要嚴肅清查。你馬上給我停刊,寫檢查!」
「怎麼烏煙瘴氣了?」我一點也沒有生氣,看著他拿著煙指我的手,笑咪咪地問道。
他拿出一本過去的校刊,那本校刊很舊了,很顯然那本校刊已被翻看得很舊了,他翻開一頁扔到我的面前,站起來,用手指著對我說:「你看看!你看看!人家編得多好,你就不會學學?」
「好,我學!」我端坐著就像上司命令下司般的說。
「你學得像?」他輕蔑地說道。
我低頭看那份校刊,「老金頭」正指著全文刊載他講話的那一頁,我一看就來了氣,說道:「好吧!明天我就發個特刊,把我們今天的對話貼到學校的每一個角落!」
「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說話?」他指著我的鼻子吼道,」聽說現在你老是和些小流氓混在一起,怪不得也流裡流氣的!」
我真氣了,掏出煙來,看了一眼」禁止吸煙」的牌子,沒點。我站起來對他吼道:「強姦民意!你到飯廳看看,多少人爭著看校刊,連飯也不打!小流氓?他們可都是高校中排得上名的才子,才女!」我的手指重重地砸了一下桌面。
「啊?還有女的,你們晚上都睡在辦公室,到底在搞什麼?」
「亂搞!」我大吼一聲,「如果你認為我不稱職,可以召開學代會彈駭我,但你無權停刊,無權撤我的職。除非我印了一期反動黃色的,到時也輪不到你,自有有關機關會找我的!」
「遲早會有有關機關找你的!」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歇斯底理地叫道。
我轉身走出了教務處,把門關得響響的,點起手中的那支煙。「老金頭」追出門來,見到我手上的煙,便來了勁,硬是拿出了工作手冊,要我出示學生證,要我寫下姓名和班級,那樣子,就像一個酷吏收稅一般。
我樂了,衝他一笑說道:「金老,何必多費手腳?您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和班級,您就是在我的名字下面劃上十個正字,我也不會介意!」
我把他呆呆地扔在走廊裡,往教室走去,在教室的門口,我遇到了亞當;他只對我說了句:「能幹的沒有好下場!」就走了。
課上到一半,便看見窗外幾隻晃動著的腦袋,於是我放下了書,從後門溜出去。
「好樣的!」他們一起喊了起來,喊得很響,以致於教室裡的人都抬起頭來,我趕緊拉著他們走開,免得又被捉回去上課。
「楊奕在家沒了牌局,就等你了!」張激一向最激動,他又叫了起來,「咱們好久沒打牌了!」
在去楊奕家的路上,我告訴了他們我和「老金頭」的衝突,可他們一致表示先玩個痛快再說。
楊奕的房中除了牆上的劍,就是《軍事知識》,《兵器一覽》以及各種各樣的武器模型;當然,還有酒。
我雖說和楊奕交了十幾年的朋友,卻還是搞不懂楊奕這樣的一個戰爭狂,竟然會考取了那種救死扶傷的醫科大學。
張激和陳逸坐了天門,我和楊奕隔河,張浩坐在了張激邊上助陣,沈睫則在一邊看我的牌。
我打了個」八筒」,說道:「現在該怎麼辦?我們不能合作了!」
張激喫了我的」八筒」說:「有什麼不能拿作?上下家一定要合作!」
「辦法當然有!窮人翻身敲混頭!」楊奕打了張」七萬」說:「我們替你寫,替你畫,到末了都署你的名!」
「對,下期一定更精彩,十來篇文章都是你寫;美工,排版,編輯,一概都是你。」張激又喫了我的「兩筒」說。
「這怎麼可以?」我看著楊奕反對道。
「小學時你替我寫得還少嗎?」楊奕低著頭答道,弄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別客氣了,要是校刊成了『一言堂』,歐陽還不兜著走?」沈睫替我摸了張「白板」說。
「你們喫不喫辣?」楊奕的媽用圍裙擦著手走進來問道。
「媽!」他們五個「馬屁精」爭著叫起來。
我正在摸牌,慢了半拍,補叫了聲「娘!」
「還是歐陽乖。」他媽雙手扶在椅子背上說,「你們儘管玩,我燒好了端來給你們喫。」
突然,他媽拍著我的肩叫道:「糊啦!糊啦!打牌怎麼不看牌?」
「看娘唄!」我做了個鬼臉邊說邊問楊奕討錢。
他媽摸了顆糖給我說:「對了,就該讓楊奕輸,他最喜歡賭。」
「快!還不幫娘做飯去?女孩子看什麼?」我抬頭對沈睫叫道。
「嫌我話多了,是不是?」他媽打了我一下叫道,「哎!到底喫不喫辣?」
「喫!喫!」
楊奕的母親果然把飯做好了並給我們端到麻將桌上喫。張浩喫完晚飯,便告辭要走。
「等會和張激一起走吧!」我對張浩說。
「他不能不回家!」張激得意地說,「他是哥哥,就得給我做榜樣!」
「所以,星期六不能晚回家!」張浩怏怏地說道,走了。
沒人去送張浩,我想他一定很內疚,早知今天可以多玩些,何必想當初爭著搶著出世呢?
「你們準備通宵啊?」在鍾敲十一下的時候,沈睫這樣說,「歐陽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
「沒撇就是沒轍唄!我剛沖了一副滿貫」,氣呼呼地說,「我也不搞校刊了,潛心研究麻將吧!」
「我沒想到『梅璽才子』竟是這號人物。」沈睫點了支煙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比如你手裡這對『發財』,碰掉就是花!」
我把牌合下來,正色對沈睫說:「你要再敢說我的牌,我便開始愛你,一天到晚陪著你,光說肉麻話,叫你渾身發膩。」
「沒勁了!沒勁了!」楊奕叫起來,打了張「西風」。
「『大吊車』,真厲害,輕輕一吊就起!」我用《海港》裡的調子唱著,碰掉了楊奕的「西風」,又打了張「發財」。
楊奕碰掉了我的「發財」,打了張」五條」說:「你要是『發財』不拆,我們就對死了!」
我把手中拿著的「五條」出示了一下,對楊奕叫道,「付錢吧!」
「嗯?你不是一對『發財』嗎?打了一張,還有一張呢?」楊奕對我說道,眼睛卻看著沈睫。
「不行,不行!我得走了,司徒等我呢!」沈睫穿起外套,走了。
「打牌!」我數著錢叫道。
「打牌!」
果然,就像沈睫說的那樣,我們玩了一個通宵,第二天早晨,我們五個人一起到街上喫了早飯,便各自睡覺去了。
我終於靜下心來上了一個星期的課,雖然一直盤算著第二期《列子》該怎麼出,可我卻一個字也沒有寫,因為我沒有把握寫好了一定就能印得出來。
在那一個星期裡,我儘量地去學那些脫了的課,可時到如今,也都忘了。我只記得在那個星期六的上午,「老金頭」找到了我,說是要和楊奕他們幾個談談。
「試試!」我對他說。
等我下午放學回到「彙棺」,他們已經在喝我藏在床底下的啤酒了。
「去!不去白不去!」楊奕聽我說完,掐了煙叫道,「不去還以為咱不敢了呢!……」
沈睫打斷了楊奕說:「去?去了也白去!他會理解咱們?」
「嗨!歐陽,管不管飯?」張激說,「我們也去蹭他一頓!」
陳逸在紙上寫了個」忍」字說:「讓你喫?他不定喫了咱們的心都有!」
「忍?怎麼個忍法?說到底,咱們可以一走了之,可歐陽怎麼交待?」楊奕又點了支煙說,「他這點小事都做不了,還做校刊主編?」
「我倒沒什麼,衹是言多必失。咱們不去最多定我個不合作,萬一去了而說錯話,反而得不償失嘛!「我轉眼看著沈睫說,希望聽聽她的看法。
楊奕瞧我看著沈睫,便揶揄沈睫道:「沒事!鬼各子的弟子文的有蘇秦、張儀,武的有孫臏、龐涓;女的呢?就衹有咱們沈姐了。到時,就看她眼色行事!」
「好,到時就看我眼色行事,我的眼色可是世界語言!」沈睫接口道。
楊奕朝我做了個鬼臉叫道:「除了語言什麼都是世界語言!」
「何解?」我問道。
「除了用嘴說的語言!」沈睫瞪著楊奕說,」小奕子,你給我記著,到時你給我站在一邊,不許說話!」
我們喝了一夜的酒,也商量了一夜。
星期一上午,我們便跟著「老金頭」到了會議室。
「坐,都坐!」「老金頭」在會議長桌的一頭坐下說,並且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楊奕倒真聽話,對「老金頭」說:「哦!不,謝謝!我喜歡站著!」
我坐在了長桌的另一頭,他們也圍著我坐下,楊奕則乖乖地站在了沈睫的背後。
沈睫抬頭瞪了楊奕一眼,楊奕會意輕聲地說:「我要上廁所!」
然而楊奕卻沒有上廁所,他跑到對面,站在了「老金頭」的後面,還向我們打了個「OK」。
「根據行為科學,楊奕已經進入了對方領域,無形中給對方造成了一種捉襟見肘之感。」沈睫湊近我的耳朵說。
我選許地點點頭,看著長桌的另一頭。
果然,「老金頭」侷促起來,他不斷地翻著手中的工作手冊,合上又打開,還不時抬頭看看背後的楊奕。
沈睫也看著「老金頭」,她微微笑了一笑輕聲說:「我們都過去。歐陽,你別動!」
他們圍在了「老金頭」的周圍,形成了六對一。可篤定的卻是我,因為我是一個人想法自然也就衹有一個;然而「老金頭」卻不同了,對他來說,他們有六個人,卻可能有六種想法,他每一分鐘都在擔心著自己的利益被佔。
「沈睫!真有你的!」我在心中選道。
「找你們來呢,是這樣一件事,」僵持了一會兒以後。「老金頭」終於開了腔,「最近有一個家長來找我,說他的孩子學會了抽煙就是因為看了你們的那篇《戒煙與禁煙》。」
我看著他手中的煙,站起來,俯身雙手橕著長桌問道:「那不能這麼說,您抽煙也是我教的嗎?」
「別急!別急!這個這麼說,當然也是一個藉口,」「老金頭」掐了煙繼續說道,」但最好是藉口也別給他們嘛!」
「金老!家長如是說,是個藉口。那麼您說這件事,是否也是個藉口呢?」我當仁不讓地問道。
「我是就事論事嘛!」他打著哈哈說道。
「那照你這樣說,校刊就不要搞了?」沈睫問道。
「老金頭」聽了,眼光一下子亮了許多,叫道:「啊?不要搞了?好!那就按你們的意思辦吧!不要搞了!不要搞了!」
「慢,他是外人,無權決定校刊辦與不辦!」
「好!既然是外人,無權干涉我校內政,那麼就請他們從今往後別再插手我校校刊,好嗎?」「老金頭」板著著臉,神情嚴肅地說道,他想站起來,卻險些撞上身後的楊奕,又坐了下去。
「那沒問題,學校裡不是人才很多嗎?我找他們就是了!」我不甘示弱地說道。
「好!就這樣了,各位請回吧!」「老金頭」乾脆閉起了雙眼。
回到「彙棺」,亞當正站桌前,奸笑著對我說:「能幹的沒有好下場!」。
我一下子不怕他殺了我,而是希望他能陪我談談,可我卻留不住他。
校刊也留不住我了,雖然一個月後仍然在他們的幫助下出版了第二期《列子》,可因為第二期是我們湊錢印的,我不想讓他們陪著我喫虧,便給校刊定了價--五角一本。
於是,我又和「老金頭」發生了一場」我到底是走資本主義道路。還是走社會主義道路的爭吵。
他去找學生會會長,我趕在他前面遞交了辭呈,楊奕,沈睫都說我不值,衹有亞當不改初衷,除了對我說:「去死吧!」還最後對我說了遍:「能幹的不會有好下場!」
我們約定了每週六在「彙棺」聚會,打麻將,喝酒。衹是一直都不能盡興,因為張浩每週六都必須早些回家:又聽說張浩在家鬧了一回,抗議他們家偏心弟弟。我只知道從那以後,張浩和張激按月輪著做哥哥。
楊奕依然和我最好,每次我喝醉了酒,他總會把我弄上床。而每次他喝醉了,我都不管他,因為他的酒量比我好,他要醉了,我不會是醒的。
我們依然保持著一種十幾年前的友誼,雖然看上去這份感情沒有加深,然而事實上它已經到了頂峰,沒法昇華了。
陳逸有次到學校來找我,「老金頭」硬說他是「無業游民」,要弄他到派出所去什麼的。結果,陳逸一氣之下去了美國。
沈睫的書讀得很好,還辦了一個刊物--《詩苑》。我們也常常在《詩苑》那兒拿些稿費。
衹是聽說她和司徒君的感情歷程很坎坷,經常磕磕碰碰的,但她不讓我們管,於是我們也就沒有過問。
我還聽說司徒君的品行不是很好,對女人方面。
在辭職後的一年多里,我一直都懶懶散散的,在「彙棺」也終究沒有等到女鬼,也不見亞當來刺殺我或者逼我去死,衹是依然常常聽見他對我說話。
說「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