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璽閣閑話]愛情神話好神奇
《愛情神話》在國內已經放了有段時間了,剛上映的時候,我的朋友圈鋪天蓋地都是這部片子的信息,於是看了預告片,看了導演訪談的公號文章,讓我頗感好奇;越來越多的上海朋友去看了《愛情神話》,甚至還有一眾七八十歳的親眷組團去看。 可惜,這部片子可能沒有通過美國文化部的審查,並沒有在美國上映,我也就沒法可以看到了。說到電影,我差點閙出一個大烏龍來。那是1月21日,有一部紀錄片在美國上映,這部片子的海報還是哪篇報導中有「香港」的字樣,想着好久沒去香港,很是想念,就打算去看,不過它不是大院線電影,好在鎮上就有一家藝術劇場,也會放映這部電影。 買票前,上網找了這部片子的預告片來看,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部紀錄片與香港什麼關係都沒有,而是法某功的紀錄片。又過幾天,看到推特上的短片,原來本鎮的那個劇院正是首映式的所在,短片中還有現場採訪觀眾的,啋啋,還好我沒去,差點犯了一個嚴重的政治錯誤。要是被他們拍下來再放出來,一世英名就算是毁了,還好沒有,我是說本來就沒英名啦! 昨天,25日,《愛情神話》最終傳到了美國,在YouTube上有了全劇,這總不能算是盗版了吧?於是第一時間,就看了。 好看,作為一部賀歳片、輕喜劇,好看。愛情是不是神話我不知道,但是一個連廣告片連小電影都沒拍過的中短期來滬人員,拍出這樣的一部片子來,如果背後沒有高手,那才叫神話。 我一直說不要神化日料、不要神化美食、不要神化這個那個,同樣對於上海題材上海語言的任何作品,抱着平常心去看待,就好了,這樣的話,人會過得很輕松。 大家知道我是個語言或者說方言愛好者,那麼我就依着語言這條線,來聊聊這部電影吧! 這是部方言電影,那麼問題來了,這部片子中,誰的方言說得最好?什麼?徐崢老師演的白老師?好好叫好(口伐),伊是五個主要角色中,上海話說得最差的那個。整部電影中,方言說得最好的,當然是小皮匠呀!他的這種口音,就是典型的山東與江蘇交界處的人,到了上海後學說上海話的口音,我在上海的各種底層服務業,都聽到過這種口音,特別是當小皮匠說到「暴利,暴利呀」發作「暴力,暴力呀」時,我就會心地笑了,他們真的就是這麼說的。 小皮匠擺攤頭,還要喝手磨咖啡,拿出一個鋼宗飯盒,還要用叉一叉叉地喫奶油蛋糕,那說明他來到上海,被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侵蝕已久,久到會得用英文說「Every woman should at least have a pair of Jimmy Choo in their life time.」,久到他的上海話應該要比電影中好得多。這是個被用力過度的角色,他的談吐、知識與生活方式,是不符合他的身份的,有句話說得好,時刻不能忘了階級鬥爭。如果硬要圓的話,衹能說盧灣區徐匯區的小皮匠與閘北楊樹浦小皮匠接觸的顧客不一樣,才會有了這麼一個畸形的角色。 說到這裡,我想請問大家一個問題,你覺得哪些人到了上海,學說上海話是最努力最快的?什麼?學生?是的,學生年輕,能考到上海來的大學生都很聽明,但他們寧可學好英語也不會來學你上海話呀!再說了,上海的大學,並沒有一個學習上海話的氛圍。老師?學生都不學,老師為什麼要學上海話?出租司機?可能會有那麼一兩個啦,誰會在乎你個司機是不是本地人,現在都有高德導航了,是不是上海人,都是一樣的收費,沒必要學上海話。人是利益驅動的,無利尚不早起,何苦來學上海話?保姆?有一部份保姆會學的,我在上海時的保姆,她二十多歳就到我們家,四十歳時已經上海話說得很好了,衹是我女兒一開口,先說的是安徽話。 全上海學上海話最快最好最努力的,是KTV的小姐,真是有如神助,不過半年一年,就能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流利到上海人一聽就知道是外地人,但哪怕和她們身份證冠號相同的大哥,也識別不出來,一心以為自己用叫上海小姐的錢叫了一個上海小姐,有點拗口?題外話,說回電影。 方言說得第二好的,就是那個蘇北城管啦,這是滑稽戲裡的蘇北話,字正腔圓,我很難想象一個在上海市中心租住六年的時髦小姑娘,能有什麼機會聽到這種蘇北話,並且領悟到這種方言背後的整個文化、歷史與社會背景,她要能懂這些,真的是神話了。別的不說,就算是土生土長的上海小姑娘,二十五歳左右的,也沒幾個人能說出道道來。這是在沒有普通話之前的上海蘇北話,改開之後,大量的外地人到上海做保安做城管,說的並不是這種話。這些人,在上海,是最卑微的,卑微到其特徵就是兇狠,是捏着雞毛當令箭的卑微和兇狠,但是這種人,是萬萬不敢招惹象老烏這種人的,也萬萬不敢招惹那種酒吧的客人的。 或許這一段戲,就是為了說出「嚡裡答來個主人啦,往上頭數兩代三代,儕是外頭來呃,儕是客人」,但是這裡白老師用錯了一個詞——「外頭」,應該用「外地」。上海話中,「外頭」在地理上是有特指的,專指歐美發達國家,「伊拉屋裡,一家門儕嘞外頭呃,就剩伊一家頭嘞上海。」,又或者「儂看伊搿身打扮,儕是外頭帶來呃」,這裡的「外頭」絕不是「外地」,衹有那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才能稱得上「外頭」,連日本都排不上號。 說了配角,來說主線人物,這部電影是圍繞着什麼主線的?是愛情嗎?不是,是酒!電影一開始,李小姐就說「我想喝一杯」,用上海話說的,除了電影開頭的話劇對白,我們可以理解為是背景音,這句「我想喝一杯」,是全劇的第三句話,也是李小姐的第一句,用上海話說出「我想哈一杯」,我聽了有點發懞。眾所周知,上海話中是沒有「喝」的,上海話衹有喫,除了米飯、小菜,所有的液體飲料包括酒,也都是「喫」的。 上海話的核心就是「喫」呀,从「喫飯」「喫酒」「喫香煙」到「喫啥個飯」「喫老本」「喫價鈿」到「喫生活」「喫耳光」「喫頭塌」到「喫癟」「喫算」「喫醋」,乃至「愛得要死」也叫「喫煞脫伊」,何曾有過「喝(哈)酒」的說法。可是全劇中,老白和李小姐兩人,說來說去都是「喝(哈)酒」「喝(哈)一杯」,老白去買紅酒,開口就是「我請人家喝(哈)酒呀」,人家老闆娘的回答就很好「阿是女人啊?女人喫紅酒」,「喫紅酒」就很自然。後來,老白去KTV找格洛瑞亞,格洛瑞亞說「來,喫一杯,喫一杯」,老白回答的是「搿天夜倒酒喝(哈)得太多了」「我勿唱了,我勿喝(哈)了」。還有老白說要封廚,李小姐說「勿要呀,白老師,阿拉還沒喝(哈)過(鯽魚湯)唻」,還是「喝(哈)」,怎麼就聽着讓人難受。 「喝」是一個反復出現的用錯的字,還有一個反復出現讓人聽着不舒服的,就是「搿輩子」「一輩子」,从李小姐的媽說「我們喫了一輩子(剩菜)了」到後來討論女人的一生,用的都是「一輩(杯)子」,上海話中是沒有這兩個詞的,通常的說法是「一生一世」「搿生世」,比如「伊搿生世勿要太苦哦,為爺娘苦,為自家苦,現在還要為子女苦」,又或者「一個女人一生一世沒闖蕩過天涯是勿完整呃」,上海話中,哪怕是「下半輩子」「下輩子」也叫做「下半生世」和「下生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