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璽閣食話]上當素披薩

今天懶得做午飯,於是从冰箱裡拿了個披薩出來,烤一烤也能打發一頓了。這個披薩是在Trader Joe’s買的,那是家很不錯的主打自家品牌的超市,店裡百分之九十九的產品,都是自家品牌或者子品牌。說來有趣,他家的子品牌是各有所指的,比如Trader Ming’s衹用於部分華人食品,Trader Jose’s則用於部分墨西哥食品,而Trader Joe-San則用於日式食品,籠籠總總有十幾個子品牌。 不過他們的子品牌閙出亂子來了,兩年前,有人在網絡上發起簽名運動,指責Trader Joe’s的這些子品牌是種族歧視,象Arabian Joe’s明明是用於中東食品的,為什麼叫要用 「阿拉伯」?「你」一說阿拉伯,「我」就想到恐怖主義,所以「你」是種族主義——天下居然有這等道理?結果弄得商家發表聲明,說是將會改名云云,至今,我衹能在店中找到義大利食品還有用Trader Giotto’s,其它的有趣名字都不見了。 幸好他們沒有在包裝上印上郭穎的照片,否則保證被扺制到在中國一包都賣不出去!什麼?Trader Joe’s沒進入中國市場?那也不能在包裝上印小眼睛,扺制不了「缺德舅」,還不能扺制麥當勞了?什麼?中國麥當勞沒有美國麥當勞股份與資金?那不管,叫洋名就要扺制,以後理髮的一律不准叫托尼,要叫狗蛋…… 動不動就說是歧視的那些,太令人討厭了;比他們更令人討厭的,是勸人喫素的。 說回Trader Joe’s的披薩,他們家的披薩都挺好喫的,衹是肉少了點,其實美國所有的披薩肉都少,我在上海喫慣了棒約翰那種一隻披薩三四種蔬菜加二三種肉的披薩,以至於幾十年前第一次到美國時嚇了一跳,加肉加菜還得加錢,不加的話,還真是寡淡得可以。不過有句說句,上海的披薩在十多年前自从有了必勝宅急送起,價格算是下來了,但上面的東西也是越來越少了。 所以我在美國買速凍披薩時,會另外買一包義式香腸,烤披薩時鋪上去,可以過癮。這回,Trader Joe’s出了個新品種的披薩,一看,我就喜歡,上面寫着「Meat Eater’s Pizza」,「食肉者披薩」,多好的名字,讓我想起上海棒約翰的「葷食天地」披薩來。 回到文首,今天迷迷糊糊地起牀,把烤箱預熱上,到車庫裡取出冷凍的披薩來,把包裝盒打開,裡面是塑封的披薩,發現沒有襯底的硬紙板,於是撕了張大烤紙,剪開塑封,把披薩放在上面…… 然後拿出我的義式美國肉腸片來,是的,pepperoni,是美國人認為的義式肉腸,但義大种人不承認,於是就成了「義式美國肉腸」。我把pepperoni鋪在披薩上,這時發現披薩上原來的pepperoni不但少得可憐,而且小得可憐,算了,反正我的是,鋪好肉腸,烤箱也預熱好了,那就烤吧。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還喜歡把品名記全,於是我又拿起包裝看了一眼,這一眼,把我看傻了,心中默念一句「夭壽哇」,為什麼我一個上海人或念了句臺灣話?不管了,真是夭壽啊!原來在「Meat Eater’s Pizza」的上面,還有一行——「Vegan Meatless」——「純素無肉」,它是一個「肉食者純素無肉披薩」!用上海話說「作孽啊!」,用蘇州話說「傷陰鷙啊!」 「純素」是連蛋連奶都不喫的,那披薩會用的起司(芝士)怎麼辦?我看了一下說明,成份表是這麼說的:「馬蘇裡拉乳酪絲替代品:水,椰子油,改性馬鈴薯澱粉,鹽,木薯麥芽糊精,滅活酵母,酵母提取物,天然香精,檸檬酸(防腐),Β胡蘿蔔素(色素),粉末纖維素(防止烤焦)」。夭壽啊,本來就是牛奶,現在多了這麼多東西?讓我再來看一眼肉腸的成分:「無肉肉腸切片:水、大豆油、分離大豆蛋白、混合食用膠(瓊脂,康雅克膠,卡拉膠),鹽,含有2%或更少的辣椒粉、乾醋、酵母提取物,甲基纖維素、香料、檸檬酸(防腐)、大蒜粉末」,本來就是豬肉、鹽和植物香料,現在也多出來這麼多? 本來簡簡單單的事,被純素一搞,搞得這麼復雜?這應該不是素食主義者的初衷吧?素食者不是很講究有機的嗎?這玩意看起來,一點都不有機啊? 我喫了那個披薩,不能說難喫,但如果不告訴我是純素的話,我會以為喫到了廉價起司。整個披薩,油明顯比正常的多,从烤箱裡拿出來時,披薩上的油正在快樂地跳舞,滋滋作響。人類進化至今,不是為了喫素的,別的我不知道,我衹知道人類更容易消化動物蛋白。 非常討厭勸人喫素的,這不,前幾天有人轉了篇這種文章給我。這篇文章為了勸大家喫素,真是旁徵博引,說了不少古今中外的名人。什麼劉安發明了豆腐,得道成仙,成語「一人得道,雞犬昇天」的成語就是說劉安的,而歷史事實劉安是因為謀反而自殺的,連坐者一千多人。文中還說到梁武帝勸人食素,却沒說梁武帝是餓死的。 (梁武帝,攝於臺南臺灣府城隍廟)…

[上海回憶]上海那碗大腸麵

如果說你想喫大腸麵,於是上大眾點評網想蒐一家好喫的,結果出來家清真牛肉麵館,你會怎麼想?是不是大誇張了?从沒聽說過有牛大腸麵呀,怎麼會查出清真麵館的呢? 這是當年大眾點評的一個bug,一個活生生被社會工程學打出來的bug。事情是這樣的,上海的復興東路上有家「大腸麵專門店」,這家店太過有名,从開門到打烊,永遠人滿為患。 還有更多的人慕名而去,結果弄得人越來越多,人嘛,有耐心好的,有耐心不好的,那些耐心不好的就去了對馬路的清真麵館。喫完回家,在網上寫清真麵館的點評,第一句就是「本來是想去喫大腸麵的……」,一個人這麼寫,兩個人這麼寫,好多人都這麼寫,硬是把「大腸麵」三字寫成了清真麵館的關鍵字,衹要你查這三個字,這家清真麵館就會跳出來,真是倒了血黴了。 這家大腸麵太有名了,算是可與阿娘黃魚麵(不好喫)、長脚湯麵(沒喫過)、哈靈牛蛙麵(沒喫過)、桂逸禾三蝦麵(沒喫過)、寶泰麵館(不好喫)齊名的了。有人會問了,你都沒喫過這些麵館,哪來的資格品評上海的麵呢?因為我是梅璽閣主呀!去大腸麵店喫麵,是要懂「切口」的,大腸麵店人山人海,衹有一個老闆娘負責端面負責下單,雖說衹要有耐心,總歸喫得到麵,但是衹要中氣足、喉嚨響、懂切口,就真的能比別人早喫上。比如「大辣烤拌三兩」,表示的就是大腸、辣肉、烤麩三種澆頭加三兩拌麵,或者「大烤湯二兩」,想必你也猜到是什麼了吧?你若是跑過去說「大腸麵,三兩,湯麵,加烤麩澆頭,加辣肉澆頭」,常喫的客人一聽就是洋盤。還有,上海話中「大腸」的「大」,是「啊」音的,與「大學」、「大排」是一個音,但是說切口「大辣烤」時,一定不能說「汏辣烤」而要說成「杜辣烤」,否則,依然是個洋盤。 大腸麵店的澆頭,除了大腸、辣肉、烤麩外,其實還有三種,是蘇式燜肉、榨菜肉絲和紅煨牛肉,總共是六樣,但我从來沒有見過任何人喫後面三樣的,再說了,大腸麵館用的是上海中粗圓麵,不是蘇式細麵,那還喫什麼蘇式燜肉呀! 老闆娘個子很小,典型的上海「小老太婆」樣子,常年穿一件白大褂,外面罩一件圍身,戴着一副袖套,還有一大特色是,不管晴天雨天,老闆娘永遠是一雙元寶套鞋。 如果你去過大腸麵的廚房就知道了,廚房在大腸麵館的一樓,要比客堂低下去一點,永遠是暗暗的,那裡常見有兩口大鍋燉着,燒大腸的師傅是高度近視眼,光線又不好,於是他總是湊得離鍋很近,我有位朋友開玩笑說那家店的大腸是「繡花師傅」燒出來的。 廚房的地上滿是油膩,如果不穿套鞋再端兩碗火熱發燙的湯麵,那是要出人命的,這也是為什麼老闆娘常年套鞋的原因,我衹是好奇,現在哪裡還有賣元寶套鞋呀? 大腸麵衹有一開間門面,店裡放不了幾張桌子,還有個閣樓,依然放不下幾張桌子,好在大腸麵一定是搞定了當地的警察工商城管,所以可以在馬路上街沿摆出桌子來喫麵,這些桌椅並不要老闆娘搬,每天自有食客幫着一張張擺出來,第一張桌坐滿了,後來的客人就幫着擺開第二張,多的時候,一溜可以排出五六張去。還有等不到座位,寧願站着喫,如果你中午十二點一刻去,形形色色的人,各種各樣的喫相,絕對是道風景線。 大腸麵的老闆娘在上海灘的麵館老闆娘中,絕對算是客氣的。我曾經寫過一家麵館,在南陽路上的,對待男的就象兒子,而對女的象媳婦一樣。我有一次與辦公室同事一起去喫麵,點了完全一樣的麵,結果先上來一碗,我輩紳士,當然讓女同事先喫,結果被老闆娘擘手搶過,端回我的面前,並且還兇巴巴地對我同事說:「這碗是給阿弟的呀!」,及至同事的那碗上來,湯稀麵少澆頭寡,完全不一樣,結果弄得我們辦公室所有女性拒絕這家麵館。 大腸麵館老闆娘的記性絕佳,她从來不用紙筆,你點了什麼,過一會兒就能端來什麼,及至買單,也一一記得誰喫了什麼,从來不會出錯的。不象小德興的老闆娘,我每回都喫一樣的東西,但每回的價錢都是不一樣的,一路往上幾天後還能往下,也許是跟着上海股價波動的。 大腸麵的生意實在太好,有那麼一陣,拌麵的醬料是放在桌上,讓客人自己加了拌的,一大碗醬油色的,一大碗紅油色的,敝口的兩大碗,如今疫情當下,估計不這麼幹了吧?據說邊上幾家店有腦子活絡的,什麼古董店服裝店之類的,有代客點麵的服務,還有借座堂喫的服務,也就是說出點錢給邊上的店,可以在邊上的店裡喫,而邊上店裡出面去點麵的話,等的時候也可以少一點。要知道,如果在上海三伏天大太陽頭下面喫碗熱湯麵,那可是「真生活」啊,邊上的小店有冷氣,換了我也肯出點錢去喫的,但據說非熟客沒有此待遇,說的是古董店的熟客,不是大腸麵的熟客。 來談談大腸麵的麵與澆頭吧!我總共喫過四次大腸麵,第一次去喫,是在2010年,中午,在街上喫的,那一回,可能是生意大好來不及下麵,麵是僵的,你想呀,你這湯頭再好澆頭再好,麵是僵的還是不及格呀,內飾再豪華、外觀再拉風,不能起動,還是輛破車呀。 我从來不是一棍子打死一家店的,特別是有口碑的店,我願多給他們幾次機會的,於是過了一年我又去了一次,這回的麵不生不爛剛剛好,果然多給一次機會是對的;可惜,這回的大腸有點鹹,這是我相當不能理解的,這每天都要做出幾十斤上百斤大腸的店,怎麼可能會突然鹹了淡了呢?我能猜想到的原因,可能是醬油、鹽、糖的貨源與品質出現了變化。 於是,我有三年沒有再去喫,三年後的2014年,我又去喫了一回,很好,中規中矩,無可挑剔。 再過一年,我有朋友到上海來,我們一起又去喫了一回,這回喫的是拌麵,很好喫,可以向外地朋友介紹——我們上海的大腸麵就是這樣的。 然而,上海傳統的大腸麵並不是這樣的,傳統的大腸麵,一般是現炒的燒頭,是連腸頭腸尾有肥有瘦的大腸,腸頭就是上海人所謂的圈子,草頭圈子現在已然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上海其化麵館的大腸麵,通常是煮熟的大腸切成片,等客人點了,與洋蔥同炒後勾芡,要麼過橋,要麼不過橋,算是個花式麵。 這家的大腸麵,嚴格地說,是滷大腸麵,衹用大腸中薄的部份,這可以降低大量的成本,而滷大腸是不勾芡的,倒反而可以使麵保持清清爽爽,我個人非常反感上海本地麵澆頭着膩的做法,前面提到的寶泰就是那個路數。 總的來說,復興路大腸麵還是很不錯的,特別是對於大腸老嫩的把握是相當到位的,我在很多場合喫到過咬嚼費力的大腸,特別是在外地,我甚至懷疑是不是外地人普遍牙口好過上海人啊?至於太酥的大腸,是不可能在飯店喫到的,費時費火,沒傻子這麼做的。 這家大腸麵,沒喫過的可以去試試,喫過的自己決定是不是再去喫。至於他們家的辣肉與烤麩,我就不評價了,我評任何一家的辣肉,就是欺負人家啊!沒辦法! 聽說這家大腸麵館要搬家了,希望他們保持下去,保持一個「可以喫喫」的口碑,要知道,在上海嘴裡,「可以喫喫」已經是個蠻高的評價了。

[上海回憶]冬至 湯圓 餃子 餛飩

每年的這個時候,冬至,除了上海人開始附庸風雅喝蘇州的冬陽酒或者稱之為冬釀酒之外,還有必然的一爭——上海人冬至喫什麼?是餃子還是湯圓?又或者是餛飩? 首先,我們來搞清楚一件事,冬至喫餃子,在一句slogan下,至少宣傳到了全國人,這句話是「冬至餃子夏至麵」,大家都聽說過吧?雖然上海人夏至的習俗是喫鹹鴨蛋,但是好象對喫麵也不排斥吧?那麼為什麼夏至喫了麵,上海人冬至就不能喫上一頓餃子呢? 先把這件事放一放,這還是小吵,我們來聊個大的。眾所周知,全世界的華人是一起過節的,春節中秋自不必說,甚至國慶都是普天同慶的,我們洛杉磯華人還有慶祝七一的呢。 那麼,冬至? 這幾天澳大利亞的華人社區就吵起來了,有人在群裡發了一句「冬至快樂」,就有別人跳出來說不對,不對的不是「快樂」,而是「冬至」,因為澳大利亞在南半球,我們冬至的這天,正是他們白晝最長的一天,俗稱夏至,看來率土之濱,並非王土。 說回來,冬至餃子夏至麵,大家知道下一句是什麼嗎?三伏烙餅攤雞蛋!問題迎刃而解,上海有三伏烙餅的習慣嗎?別說沒有這習慣,上海做餅都不說「烙」啊!還雞蛋也是用「攤」的啊!所以,這冬至餃子,與上海真正是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去。 有人說上海人冬至喫湯圓,我不知道再老年間是不是有這個風俗,但至少是我小時沒有,道理很簡單,冬至離春節還遠,六天工作制,誰會特意為個冬至去磨水磨粉再來做黑洋酥豬油餡?甚至有些材料還沒有開始賣,想做也做不出來。所以上海人過去既不喫餃子也不喫湯圓。 那麼,餛飩?上海人過冬至是不是喫餛飩呢?太簡單了。上海人講究「冬至夜,有喫喫一夜,嘸喫凍一夜」,一碗餛飩打發,太差了;照理說,冬至夜要祭祖,要準備很多菜,上供完再加熱,就可以用於晚宴了,很多地方都認為,上過供的食物,會帶來好運。 上海人以前是很少喫餃子的,因為沒有人會擀,難得想喫了,就去菜場買餃子皮,可是一不會拌餃子餡二不會包,也是個問題。很多人家喫餃子,是照着餛飩餡來拌的,至於包嘛,就是在皮子的一邊塗上水,把餡放在當中,然後對折,很是難看。好在上海人喫的是「水餃」,是連湯一起裝在碗裡的,形狀好象可以忽略一點。 後來,有一種工具,象是一副假牙那樣,當中有鉸鏈,把餃子皮擺在上面,再放餡,然後把那工具翻起來,壓一壓,就會壓出一圈花邊來,很象是手打的褶,自己騙自己。上海人真正喫餃子,要到速凍食品流行之後,我記得最早的好象是「龍鳳水餃」,後來還有「灣仔碼頭」,都是很受歡迎的東西。最早的時候,速凍水餃是很高級的東西,因為包裝加上物流的成本,速凍食品遠比現場的小食貴得多,所以有過那麼一段時間,用速凍水餃請客,都是有面子的事。 別說餃子了,上海人平常喫湯圓,也是速凍食品之後的事了。速凍食品衹流行過很短的一段時間,隨着規模增大,包裝和物流就被攤平了,速凍食品成了不健康的東西,那時若是小夫妻兩個不開伙倉常喫速凍食品,就象現在老是點外賣一樣,父母們會認為孩子「不會過日脚」。 不過光从湯圓的角度,我真的是想不出來速凍的和店裡的,在營養成份上有多大的區別,甚至大工業產品還更衛生一些呢,說到店,就說說上海的湯圓(糰)店吧,上海的湯圓店並不多,最有名的也就三家。 首先是城隍廟的寧波湯糰店,就家店除了鹹甜湯糰之外,還有一直蒸着的魚翅蟹黃灌湯包、燕皮餛飩、全色雞鴨血湯、潮州手打牛肉丸等幾十種「各路神僊」。一如秦淮河邊夫子廟旁的那些「當地名小喫」店,一貫秉承「價高味次」的特色經久不衰,上海人很少有去這家店喫東西的。不過有句說句,這家店的百果鴿蛋湯糰,還是相當好喫的,然而却不是一直有賣的,而且還好象衹有生的外賣。我有數次朋友饋贈於我,才得嚐此美味,實在感恩。 再有就是美新點心店,說來奇怪,去過幾十次的我一直以為它叫「美心湯糰店」,昨天為了寫此文,找出老照片一看,才知道是「美新」,而我放照片的按日期分的十幾個目錄,都被標成了「美心」。 美新因為離原來上班的地方近,所以我經常去,中午是最熱閙的,特別是二樓,有時要等上二波人喫了站起來,才輪到有座。經常有人在一樓買了票子後上樓,一看架勢不對,再退回一樓等座的。樓上有一男一女兩個服務員,負責收票子就餐食,真正是「忙得脚嚡拑起來(忙得脚也舉起來)」。他們常常托着七八盆春捲或五六碗餛飩,排着隊挨桌送過去,托盤送到桌邊,讓食客們自己搬取。說到春捲和餛飩,美新的黃芽菜肉絲春捲二客八隻,沒有任何兩隻的長短和粗細是一樣的,各種形狀的都有,但它們是全上海最好喫的春捲;至於餛飩,可能是全上海最難喫的,皮厚餡寡,味道還差。 我經常開玩笑說,衹要中午十二點半去美新,不用買票,直上二樓,依樣等座,一俟入位,靜待不女響,待有餛飩、春捲送過,取而食之即可。如果想喫大排麵、辣肉麵等,衹要等上一刻鐘左右,拍桌大叫「我個麵哪能還沒來?」,服務員就會來問你買的什麼票,過一會一定會給你端來。在此聲明,純屬戲言,若有人依計而行,本人概不承擔教唆之責。 你說麵店不賣麵、肉店不賣肉,是不是很稀奇?美新主打就是湯圓,但是他們居然敢貼出一張紙來,上寫「湯圓堂喫暫停,衹供應外賣」,明明有湯圓,但人家懶得煮,就是這麼豪橫。美心的湯圓,甜的八隻一碗、肉的四隻一碗,都是一樣價錢。美新進門右手到底,有間玻璃房,裡面永遠有兩個人在包湯圓,其速度之快,看得令人賞心悅目,用現在的時髦話語說:「很解壓」。 美新一年四季中,總有那麼幾天是沒有堂食的,一是陰歷年的最後幾天,一是元宵節的前幾天,那時他們就放一張桌子在門口攔住,衹面全員包湯圓,衹留一個人招呼客人。那段時間,是上海最冷的日子,但是門口排長隊的人真是無怨無悔,衹為了領到兩盒湯圓,與家人分享。對的,是「領」,領湯圓,因為現賣是不賣的,一定要早先預定好才行。 除了這兩家,還有一家有名的就是七寶湯糰店了,在七寶老街上,它有許多分店,在許多大食代式的食檔中都有,七寶湯糰的個頭要比前兩家的大得多,味道嘛,其實也差不多。 我特地要介紹的一家,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那個湯糰,甚至都不能算店,衹要一對老夫妻租了新昌路上一家餐廳的早午時段,那家店在北京西路到山海關路的當中,門面是朝西的,或是不下雨,經常可以看到街上放着幾包糯米粉,放在一個木架子上,木架子的頂端是個千斤頂,用來壓出水磨粉中的水,真是個好主意。 租個時段,算是個攤吧,其實還是合租的,他們佔用店面的右邊,架着大鍋煮湯糰,左邊是一個賣千層餅的,我那時每天不到六點出門跑步,他們也已經拉起捲簾門準備做生意了。他們的湯糰品種很多,有黑洋酥和肉的,還有薺菜肉,也有豆沙的,為了區分這些湯糰,於是有些湯糰就有一個尖,有的會有兩個尖,甚至還有三個尖的。這店家的湯糰,特別是薺菜肉的,軟糯鮮香,很值得一試,我經常在那兒買上一碗湯糰,再切一塊餅,坐在店裡喫,噢,對了,他家的湯糰是論個賣的,所以可以一次喫到好幾個味道,讓人開心。 說完了湯圓店,再說餃子店,上海沒有好喫的餃子店,我是說衹賣餃子的店。 曾經上海有過一家餃子店,全上海衹有一家,在福州路科技書店的邊上,一家很窄却進深很長的店,進門就是賬檯,往裡走是桌椅,店最後的部分,是包餃子的,再後面,煮餃子。就象我說的,那時的餃子是「水餃」,是用碗裝的,而不是盆子,碗中有湯,湯中有水餃。 要說上海的餃子,好喫的衹有一家,東萊·海上,他家的鮁魚餃子相當好喫,特別是店主為我特地做的大餃子,酒後喫上一個兩個,友、酒、餃,完美。目前他們裝修中,希望重新開張後,普通食客也能喫到。

[尋味LA II]中東店麵包夾起司 浸糖漿甜香且濃郁

那是在疫情嚴重的時候,加州所有的飯店衹允許外賣,於是我看到了一個長着满臉大鬍子的高胖男人,很開心地在停車場喫着一團用紙包着的東西,他實在喫得太開心了,一把年紀却綻放着灿爛的笑容,讓好奇的心很想問個究竟。 因為我是和他从同一家店出來的,我的車停在路邊,他的車在停車場,我就坐在路邊的駕駛座上看着停車廠裡的他倚在自己的皮卡上一口一口地喫着紙包裡的東西。問題是:那家店是個猶太蛋糕房,售賣象是拿破侖、提拉米蘇之類的小蛋糕和各種甜甜的果仁蜜餅(baklava),並沒有一樣是用紙包起的午飯啊! 我慫恿小豆去問個清楚,小豆下車去問了那個人,我們得到了一個奇怪的詞——kanafeh——克那非,一個頗讓我有點感情的發音——我从小喝一種叫做「非那根」的咳嗽藥水。 幾天以後,是五月一日,為了象遠方的某個國家致敬,我與小豆決定喫一回那個「克那非」,反正那家店離家很近。於是,開車過去,對老闆娘說我們要兩個「克那非」,老闆娘問「糖漿是要『浸』的還『另裝』的?」,她也沒講明白,我也沒聽清,她就走了。 等是等了一會兒的,好在店中有各式漂亮糕點,又和小豆一起,等等就等等吧,大約十分鐘不到,老闆娘出來,遞給我兩個白色的紙包…… 很小的兩個紙包,就是那種方麵包三明治的大小,薄薄的,這個夠喫嗎?於是我又買了兩個大牛角,這家店的牛角也很好喫,都是有餡的,有巧克力的,也有起司或者火腿的。 回到家,與小豆各自打開紙包,空氣中洋溢着甜甜的香味。 「好香啊!」 「真的好香啊!是糖漿的香味!」 「真的好香啊!糖怎麼會這麼香的呢?」 「好軟啊,這是個麵包啊,好軟。」 「還夾着起司呢,裡面白色的是起司,聞上去沒有任何起司味道啊,衹有糖漿的香味。」 「這起司也很軟,這就是個起司三明治,起司好厚啊。」 「麵包上全是芝蔴,雖然聞上去聞不去出芝蔴香。」 「但咬上去還是有芝蔴的味道的,這個起司一點都不膩,真是好喫。」 「嗯,又香又甜又軟又好喫,熱得恰到好處,不燙嘴,但足夠熱,起司沒有融化,但却是軟的,好喫。」 「這麼小一個,我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塊呢!過會我們還能分一個牛角包。」 「好呀,很奇怪,這個糖漿很香,但却喫不出味道,除了甜之外。」 「是的,就是純純的香味,也說不出是什麼香型。从嗅覺到味覺,都很普通,可就是很香,也很好喫,甚至喫不出任何起司該有的味道。」 「我已經喫了半個了,你快點喫。」 …… 「我喫不下了。」 「我也喫不下了。」 「我還剩四分之一。」 「我也差不多。」 「真是奇了怪了,這麼小一個東西,居然幹不過它,我再咬一口。」 「算了算了,我們不是對手,你想那個大鬍子,模子介大,也衹是喫這麼一個,我們幹不了的。」 「放棄吧。」 「我放棄了。」 很丢臉,那個小小的「三明治」,我和小豆都沒有喫完,雖然挺甜,但喫到最後也沒有覺得膩,純粹的就是「飽了」。…

[尋味LA II]中東店麵包夾起司 浸糖漿甜香且濃郁

那是在疫情嚴重的時候,加州所有的飯店衹允許外賣,於是我看到了一個長着满臉大鬍子的高胖男人,很開心地在停車場喫着一團用紙包着的東西,他實在喫得太開心了,一把年紀却綻放着灿爛的笑容,讓好奇的心很想問個究竟。 因為我是和他从同一家店出來的,我的車停在路邊,他的車在停車場,我就坐在路邊的駕駛座上看着停車廠裡的他倚在自己的皮卡上一口一口地喫着紙包裡的東西。問題是:那家店是個猶太蛋糕房,售賣象是拿破侖、提拉米蘇之類的小蛋糕和各種甜甜的果仁蜜餅(baklava),並沒有一樣是用紙包起的午飯啊! 我慫恿小豆去問個清楚,小豆下車去問了那個人,我們得到了一個奇怪的詞——kanafeh——克那非,一個頗讓我有點感情的發音——我从小喝一種叫做「非那根」的咳嗽藥水。 幾天以後,是五月一日,為了象遠方的某個國家致敬,我與小豆決定喫一回那個「克那非」,反正那家店離家很近。於是,開車過去,對老闆娘說我們要兩個「克那非」,老闆娘問「糖漿是要『浸』的還『另裝』的?」,她也沒講明白,我也沒聽清,她就走了。 等是等了一會兒的,好在店中有各式漂亮糕點,又和小豆一起,等等就等等吧,大約十分鐘不到,老闆娘出來,遞給我兩個白色的紙包…… 很小的兩個紙包,就是那種方麵包三明治的大小,薄薄的,這個夠喫嗎?於是我又買了兩個大牛角,這家店的牛角也很好喫,都是有餡的,有巧克力的,也有起司或者火腿的。 回到家,與小豆各自打開紙包,空氣中洋溢着甜甜的香味。 「好香啊!」 「真的好香啊!是糖漿的香味!」 「真的好香啊!糖怎麼會這麼香的呢?」 「好軟啊,這是個麵包啊,好軟。」 「還夾着起司呢,裡面白色的是起司,聞上去沒有任何起司味道啊,衹有糖漿的香味。」 「這起司也很軟,這就是個起司三明治,起司好厚啊。」 「麵包上全是芝蔴,雖然聞上去聞不去出芝蔴香。」 「但咬上去還是有芝蔴的味道的,這個起司一點都不膩,真是好喫。」 「嗯,又香又甜又軟又好喫,熱得恰到好處,不燙嘴,但足夠熱,起司沒有融化,但却是軟的,好喫。」 「這麼小一個,我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塊呢!過會我們還能分一個牛角包。」 「好呀,很奇怪,這個糖漿很香,但却喫不出味道,除了甜之外。」 「是的,就是純純的香味,也說不出是什麼香型。从嗅覺到味覺,都很普通,可就是很香,也很好喫,甚至喫不出任何起司該有的味道。」 「我已經喫了半個了,你快點喫。」 …… 「我喫不下了。」 「我也喫不下了。」 「我還剩四分之一。」 「我也差不多。」 「真是奇了怪了,這麼小一個東西,居然幹不過它,我再咬一口。」 「算了算了,我們不是對手,你想那個大鬍子,模子介大,也衹是喫這麼一個,我們幹不了的。」 「放棄吧。」 「我放棄了。」 很丢臉,那個小小的「三明治」,我和小豆都沒有喫完,雖然挺甜,但喫到最後也沒有覺得膩,純粹的就是「飽了」。…

[梅璽閣食話]大內秘製不外傳 半夜子時醃醉蟹

我一再說,不識繁體字,不懂數學,就踏踏實實做生意,別作妖。特別是餐飲業,從業人員文化水平偏低,對的,我不是說廚師,我說的是那些不懂裝懂的老闆們。又拿到一份菜單,小小一個截屏,又錯了「勿勿少少」,從字到菜品,都值得推敲。推薦–應該是「推薦」,「薦」的確在用作動詞時可以「同薦」,但一般在「推薦」「舉薦」「保薦」之用時,不用「薦」。「薦」字常用於表示「草蓆」時,。 雞湯–應該是「雞湯」,常規用法。以上二條衹是不規範,但不算錯。 鬆茸——這個錯得就離譜,「鬆」原指「毛髮蓬鬆」,引申為「鬆散」,而「松」才專指松樹。 秘製、醃製——如果是「制」的話,這就搞大了,「大內秘製,出宮者斬」?「制」衹用於「制度」「規制」,凡是有東西產出的,不論有形無形,皆用「製」。 衹——「只」字的繁體對應有四個字,「只」「隻」「衹」「祇」,作為量詞衹能用「隻」。採用——一般名詞用「采」,如「神采」;動詞用「採」。 咸鮮——「咸」是「咸陽」的「咸」,表示「全」;與NaCl相關的,都有「鹵」,如「鹹」,如「鹽」,如「滷」。 冷面——這個不用說了吧?都快磨破嘴皮了。 豐旎——這個字是沒錯,但這個詞有問題。「旎」輕盈柔軟飄動的意思,一般與「旑」組成固定詞組。而「豐」則是「厚」「實」的意思,與「旎」是相反的,至於「豐柔」一詞,是專指冬衣的。 關於字的說完了,我們來聊聊醃蟹的時間,「經過36小時醃製(製)」的意思和意義是什麼?這個意思很簡單,如果晚上七點開席,這個蟹是隔天凌晨五點醃的;如果是中午十二點開席,那個這個蟹是再前一天半夜十二點醃的,就是所謂一天中陰氣最盛的那個點醃的……意義呢?又一個想用數字賣情懷的翻車事件?

又見洋盤三蝦麵

請問這碗麵是難喫到不能在熱的時候就喫完嗎?還是三九寒天坐在馬路上喫的?算算日子也不對呀,不過據說倒還真是有一年四季賣禿黃油的。要麼是店里根本提供不了足夠的寛湯?所以要以這個方式來混?對了,順便說一句,那些衹賣三蝦拌麵的,還真是提供不了足夠的麵湯。大飯店裡點「各客」三蝦麵,這真是我見過的最洋盤的事之一了,別的不說,小麵館的師傅一天下多少碗麵?一年下多少碗麵?沒有任何一個一級廚師下麵會下得過一家小麵飯的師傅的。你看照片,大師傅可能炒菜炒得好,但是哪怕最簡單的湯麵「兩拗三折鯽魚背」都做不到,這也叫蘇式湯麵?說到麵湯,朋友傳了張截圖給我,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寫的,我衹說三句話: 第一句,楓鎮大麵都是白湯的,不用說「白湯楓鎮大麵」,就像不用說「辣的麻婆豆腐」一樣。第二句,蘇式麵沒有「免紅」一說,又不是和尚開光見不得紅。第三句,寫繁體字沒關係,但是寫到「蘇」就是「麵」,「蘇式麵」才是蘇州的麵,至於「蘇式面」,是蘇州人的面孔,蘇州人連頭都是空的,可能並不在乎面孔。

小德興拆脫了

從十幾年前開始,可能有二十年吧,我經常會寫一些「食後感」,有些文章收集成冊,成了《尋味記》,是我在各地喫東西的有趣經歷。曾經有人批評《尋味記》的食物檔次不高,的確不高。要知道檔次越高出品越好越穩定,帶來的後果也「越無趣」,《尋味記》並不是一本說食物有多好喫的書,而是本討論「有趣」的書,要好喫,看米其林就是了。我不是不想介紹好的店給大家,問題是那些飯店老闆天天燒高香希望我不要說他們的東西好喫,因為被我說過好喫的店,幾乎都關了!我說得越好,關得越快!成都文殊院對面的那家老闆的圍棋可開館收徒的好店關掉了,上海大田路上的餛飩攤和南陽路的麵店都關掉了。說起南陽路,有家傳說中「被閣主一手扶起來」的粢飯糰攤,關倒是沒有關,反而開了連鎖,然而味道在五六年前一落千丈,權當「死了」也成。就連我前幾個月寫文章說洛杉磯有家炸魚塔可(Taconazo)好喫,與小豆聊起,她說想喫,結果過去一看又關掉了,離上次我一個人喫衹有一週,離在公眾號發文衹有三天。好在這家是個連鎖店,別的地方還有,他們甚至在關了Azusa那家的同時在El Monte附近又開了一家,還好還好。其實也沒有那麼邪乎啦!也不是「所有」我寫過文章說過好的店都關了的。邪乎的是,我衹是常說好連文章都沒寫的,也有很多關掉了。小德興麵館就是這麼一家。上海有兩家德興館,一家是以各式「大麵」聞名的本幫飯店德興館,門面上貼著各式「蓋澆飯」的價錢,衹有一種是超過二十元的。另一家是衹有二三道叫「大麵」且常售罄的蘇(州)幫麵館叫做德興麵館,這家店的價目表中,有一樣叫做「黃酒半斤」。這兩家店,一家本幫,一家蘇幫,兩家都以「大麵」為榮,都以上海「麵祖宗」的恣態出現,都說自己是一八七八年創立的,有趣吧?我猜真相可能不是一八七八年,而是一九七八年,那時有二位從黃浦區飲食技校畢業的同班同學被分別派到了這二家,這才成就了百年老店的「大麵」。畢竟這年頭,參加過技術培訓班就算是師從誰誰誰了,就算自己不說,也會有好事者幫你吹的。連本人都說高檔宴席菜連灶都沒資格上,就有人幫著吹成傳承了某堂絕學,事實上衹是與泰斗同時出現在一個大型廚房過而已。兩家德興館都是賣麵的,而且都賣「時好時壞」的麵,怎麼說?就是有時你會喫到一碗「喔喲,中規中矩相當好」的麵,而有時你也會喫到一碗「我為什麼犯賤又要來這裡」的麵。所以,說這兩家好的,不是「腦殘粉」,說不好的,也不是「噴子」,這兩家店就是那樣不思進取地存在著,時好時壞。雖然不思進取,倒也樹大根大,弄得全世界都有賣麵條的「德興」,臺灣有,香港有,洛杉磯也有,甚至蘇州都有家「同德興」,也是家時好時壞的澆頭麵店。上海還有家叫做「小德興」,一家沒有任何口碑卻極其好喫的麵店。好喫到什麼地步?好喫到從2014年9月到2016年4月的十九個月中,我至少喫了二十七次。這家店在長沙路上,一條大多數上海人都不知道的小路,但要是說起北京路西藏路,又幾乎人人都知道了,過去那兒有著名的大觀園浴室。現在那兒是一大片綠地,據說就是因為前幾天還閙了大烏龍的周大少,那片才成了綠地而沒造起高樓來,坊問盛傳甚至還因此扳倒了市長云云。那塊綠地,東邊是西藏北路,西邊就是長沙路,小德興麵館在綠地對街的長沙路上,靠近北京路。小德興麵館再往南十來個門面,是幢大公寓的入口樓道,門楣上寫著「上海飛旋軸承銷售有限公司」,走進去,就是著名的閣主家宴的舊址了,但我從來也不知道那個軸承公司到底在哪裡。小德興一開間門面,門朝東開,它也衹能朝東開,入口在門面的右側,走進去,就是一個賬檯,老闆娘靠著北墻常年坐在賬檯的後面,身後的墻上是價目表,我是從來也不看那張「陳年舊表」的,因為我覺得老闆娘從來就沒照那張價目表收過錢。這家店的一大特色,就是「老闆娘講幾鈿就是幾鈿」。你想呀,我連著喫了至少二十七次,大多數點的是一樣的東西,但我付過十五的,付過十六的,付過十七十八的,也付過十二十三的,反正讓我付多少就多少,反正從來也沒超過二十,十幾塊錢的事,聽老闆娘吹吹牛也是好的,況且還有麵喫。上海的麵店給人一種錯覺,特別是給外地人一種錯覺,好像是老闆老闆娘越兇越有腔調麵就越好喫,甚至有些麵店是本著「喫勿起勿要來」乃至「講勿好喫死遠點」的態度在開店,我真是搞不懂,俗話說「客大欺店,店大欺客」,但一家麵店能大到哪裡去?大到你喫著十幾元的麵,老闆娘有著千萬元的身家,小德興的老闆娘就有。小德興被拆了,老闆娘拿了一千萬的補償款。在我常去的那幾年,小德興衹開到下午一點左右,也就是做完中午的生意就打烊,而且還不做早餐,牛吧?我不知道老闆娘到底兇不兇,反正是不會對我兇的,一來我「模子勿小」,二來像我這樣「要多少就付多少」的客人,也沒必要對我兇吧?我倒是不知道老闆娘是不是對別人兇,因為店太小,我要是見有人在喫,就回到「閣主家宴」過一會兒再去喫,所以我總是一個人在那兒喫。一個人喫,就可以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老闆娘聊天,老闆娘說這家店開了二十多年了,從下崗潮那時開起,一直開到了兒子成家立業,早該享享福了。「搿儂為啥還開了嗨呀?還衹開一頓中飯?」「等拆遷呀!小阿弟儂勿懂,我關脫勿開,就衹好照普通民房拿動遷費;我衹要開了嗨,就算一天衹賣出去一碗麵,我嚡(也)是沿馬路店面,搿就完全勿一樣了呀!伊拉就要照店面賠我鈔 票……」雖然「伊拉」尚未出現,但總會有個「伊拉」的!我最後一次去喫,是2016年的4月,依然點了我最喜歡的油麵筋塞肉,二兩麵、二隻油麵筋塞肉,再「老闆娘儂隨便幫我加點澆頭好了」。這家店沒有爆鱔沒有蝦仁沒有黃魚好像連大排大肉都沒有,所以再怎麼「隨便加」都喫不窮人的。「小阿弟,儂曉得伐?大田路拆脫唻!賣餛飩個長腳,拿著好幾套房子,還拿著一千萬洋鈿!」「搿麼,儂嚡是搿隻檔次嘍?儂市口還比伊好唻!」「講是搿能介講,不過已經講了要廿年了,年年講要拆要拆,戶口老裡八就凍結了,老早就遷勿進來了!真是天天等伊拉來拆,就是勿來呀!」又是「伊拉」,「伊拉」在哪裡?這家店的油麵筋塞肉很好喫,除此之外就是榨菜肉絲、洋山芋豆腐乾肉丁辣醬、油麵筋捲心菜黑木耳炒素之類,有時還有炒過的薺菜碎,很鮮美,反正麵澆頭都是些小品,本文的配圖是張「四澆麵」。 老闆娘是那種典型的上海「喫得開」女人,五年前的老闆娘應該六十來歳,象於老師一樣,抽煙燙頭,衹是不知道她喝不喝酒。店中有時會有另一個人,一個與老闆娘年歳相仿的男子,非常有禮貌待人客客氣氣的,個子不高,是典型的上海忠厚長者,俗話說「好人家出來」的樣子。他和老闆之間很是客客氣氣,我實在難以把他們想像成兩口子,但是這樣一家衹開半天的店也實在不像需要再僱傭一個收銀的。小德興用的麵,是寛寛的扁麵,俗稱「韭菜麵」,我從來沒有在上海的其他麵館中喫到過。一開始,我還有點喫不慣,但後來就越發覺得好喫了。前幾天,有我以家宴的客人在微信上告訴我,小德興拆脫了,老闆娘拿了一千萬。「伊拉」終於出現了,我覺得上海人以後不要求神拜佛,拜拜「伊拉」最好!

[尋味LA II]炸魚塔可酥香脆 血色瑪麗啤酒版-Taconazo, 多家店

時間回到28年以前,我打了一夜的麻將,贏了幾十塊錢,和我祖母一起去了南京路,對著黃河路的那段,那兒有家平時喫不起的店,那家店的全名叫做「美國肯德基家鄉雞」,是的,店招中一個洋文字母都沒有。那天,我喫了炸雞,喝了啤酒。什麼?肯德基賣啤酒?是的,我不但在肯德基喝過啤酒,我還在飛機上抽過煙,喫過全店皆素的達美樂披薩,甚至還在星巴克打過麻將。在肯德基裡喝了啤酒的十來年後,在我同事們的幫助下,那些「中國美國通」或者「美國中國通」的幫助下,美國快餐連鎖Taco Bell在上海開了第一家店,那家店就在我喝啤酒的肯德基的對面,嚴格地說應該在遺址的對面,對,遺址,而非遺蹟。Taco Bell開到上海時,叫做「塔可鐘」,這家店不但有啤酒賣,甚至還有tequila賣,就是那種傳說中加了仙人掌釀造的墨西哥酒,無數文藝男青年在虎口倒上鹽然後一口悶的酒,嗯,想起來了,叫「龍舌蘭酒」。美國最破的快餐店,開到上海後變成了有waiter/waitress還賣雞尾酒的高級餐廳,難怪有朋友看到那家Taco Bell想起了「回到未來(Back to the Future)」的感覺。不過我猜那位朋友搞錯了電影,Taco Bell其實是在《越空狂龍(Demolition Man)》中成了2032年的最高檔餐廳,而且「沒有之一」,因為那時Taco Bell是唯一存活下來的餐廳。雖然我有上海塔可鐘的貴賓卡,但總共也沒用上幾回,因為這家店根本就沒開多久。在洛杉磯,有家Taco店我很喜歡,衹要有機會路過那裡,我都會點上二隻炸魚塔可,不賣關子,這家店叫做Taconazo,他們家的炸魚塔可,一級棒!我喜歡這家Taco的理由很簡單——給的足,不論是炸魚還是菜絲,還是塔可醬,白都很足,他們家的炸魚一塊抵得上別人的兩塊,真的,不開玩笑,我至今沒喫到過比他們的魚塊更大的。這是我喫過的唯一一家炸魚塊比塔可餅皮大的店,可別小看,不容易的——老闆得捨得啊!不僅魚塊夠大,而且脹發得夠足,炸魚,就是麵拖炸魚塊,麵糊中應該放了泡打粉之類的發粉,最後的麵戈皮酥、鬆、脆,而且是脆而不硬,相當好。魚,應該用的是talipia之類的魚排,中文叫做「羅非魚」的,好像是「尼羅河非洲鯽魚」的意思,也有說譯成「吳郭魚」的,或許可能是鯕鰍魚,反正是刺多肉多且白的魚。他們的魚處理得很好,一點也不腥,我猜也沒什麼處理啦,無非就是找對了供應商,速凍運過來,店裡解凍後粘裹麵糊,然後油炸而成。他們的Taco上桌的時候,是燙手的,我很喜歡這一點,有許多店的Taco是「溫吞」的,那就很煞風景了。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玉米塔可的話,冷的是沒法喫的,一碰就碎,所以哪怕不是現做的餅皮,在喫的時候也是要加熱的,但不知什麼原因,大多數店都加熱得不到位,有時候,小細節正是決定成敗的關鍵。這家店的塔可醬是自己調製的,放在一個可以擠壓的塑料瓶裡,就是街邊攤用來放色拉醬的那種瓶,這種醬是紅色的,有辣味卻又不是很辣,還帶有點甜味,很有特色。塔可醬不是放在桌上的,點了Taco才會有,與Taco一起上桌,每一瓶塔可醬都是滿的,讓人擠著就開心。他們還有個特色,我卻有點無福消受了,那就是烤辣椒,一種青黃色的中等個頭的辣椒,不管點什麼,都會隨盤附個一隻兩隻的,辣椒經過火烤,表皮皺皺的,輕輕可以撕下。我嚐過一點點,其實不算太辣,但終究還是辣的,相信對於喜歡喫辣的朋友,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了。這家店有五六家分店,有的賣啤酒,有的不賣;還有的有「秘密菜單」,賣一種叫做「Michelada」的飲料。Michelada是非常有名的墨西哥飲料,用啤酒和Clamato調配而成,Clamato是什麼?這是一個合成詞,由「clam」和「tomato」合成而來,指的是一種加了蜆汁蛤蜊汁的番茄汁,有道字典把這個字譯作「蛤肉番茄汁」。現在,商品clamato是用濃縮番茄汁加上糖、蛤蜊高湯乾粉和味精調製而成,是的是的,你沒看錯,味精,就是味精,對,中餐店保證不放的那玩意。回到michelada,它是由啤酒、青檸汁、調味汁、香草、番茄汁、辣椒調配而成的,通常盛放在杯口塗了鹽的冷凍過的杯子裡,很多墨西哥超市中有現成的杯口結了鹽和辣椒粉的杯子賣。Michelada用到的調味汁可謂千奇百怪,甚至有用美極鮮或醬油的,也有放辣醬油的,是的,就是Worcestershire sauce,上海人叫辣醬油。也有不放Clamato而放Camaronazo的,後者是一種加了蝦湯的番茄汁。反正,你就這麼理解吧,michelada就是一種蕃茄汁加啤酒且有辣味的飲料,或者說雞尾酒。不知道各位對「血色瑪麗」熟不熟,那是幾乎所有中國文藝女青年都點過的東西,不論會不會喝酒;michelada與「血色瑪麗」最大的區別,就是前者用啤酒,多半是Modelo或Corona,而後者,用的則是伏特加;除此之外,二者的其它所有元素都是可以共享或互換的。我猜大多數華人不會喜歡michelada的,除非你是個很能接受新事物的人,要不就是像我這種很喜歡番茄汁的人,我是個有酒時絕不喝果汁的人,我是個有番茄汁時絕不喝其它果汁的人,所以這種組合我完全能接受。如果你想嚐嚐michelada的話,就去TacoNaco點上一份吧,配炸魚塔可喫,是個不錯的選擇,對了,衹有South El Monte的店才有michelada賣哦。對了,我忘了說了,這家店的菜單是沒有英文的,所以我在這裡科普一下塔可店常見的西(墨)班(西)牙(哥)語關鍵詞吧!不過,你一個都不認識也不會影響你喫到他們的招牌菜——你衹要大聲說「fish taco」就可以了。 pescado,魚,一般是炸魚camarón,蝦carne asada,碎牛肉,牛肉碎pollo,雞carnitas,燉豬肉al pastor,轉爐烤豬肉frijol,豆子queso,奶酪,起司

[梅璽閣食話]處女與頭湯麵

我最看不起一種人,就是自己連輛七手的普桑都買不起,好不容易省喫儉用攢點錢,偶爾租輛十三手的夏利開開。而偏偏這種人,逢人就說「千萬不能買二手的阿斯頓馬丁啊!那是別人開過的!」他把十三手夏利的所有缺點,全都腦補成二手賓利蓮花一定也會有。更可惡的是,有些從沒摸過方向盤的,跟著一起起鬨,你連輛自行車還買不起,汽車的新舊關你屁事?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吧?天下的車,又不是衹有一個牌子一個型號,何能以新舊來定好壞呢?哪怕古董車,還有人尋覓了去買來,修理改裝,再煥新彩呢! 車尚且多種多樣,那女人豈不是千變萬化?偏偏有人唯以「處女」論事,還美其名曰「處女情結」,情結你個頭,這種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散發著中國大男子主義惡臭的東西,根本就是精神障礙,是種病,得冶。 任何事情,偏執就是種病,非黑即白其實就是種偏執病。如今這麼多樣化的世界,每一個事物每一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屬性,如果堅持衹以事物人物的某一個屬性來判斷好壞,那就是種偏執,所有的歧視來自於偏見,但根源卻是病態的偏執,偏執地衹以一個屬性來判斷和思考。 有句俗語叫做「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正是告訴我們事物有多種屬性的…… 什麼事情都不能偏執,哪怕喫碗麵。 很多人都讀過陸文夫的《美食家》,但凡讀過的,肯定會對書中描述的蘇州麵映像深刻,特別是頭湯麵,書中的朱自冶,每天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快到朱鴻興喫頭湯麵」,想必各位都記憶猶新吧? 我有位朋友,好喫頭湯麵,哪怕隔夜到蘇州借棧房,也要等開門,等喫第一碗麵,我說這是神精病——偏執。 朱自冶的頭湯麵,書中也沒說過是第一碗,書中衹說去得晚了,麵湯就糊了,不夠清爽和滑溜。其實吧,朱自冶的頭湯麵,也就是早點去,在下麵的湯發渾之前罷了。 看書,要看得懂書,要想清楚其中的道理。《美食家》中朱自冶喫頭湯麵,是發生在家中有「包車」的人年代,那是非常久遠的年代了。 那時的麵店,生火是用煤或柴的,估計主要還是柴;那時的水,是挑了河水井水放在大水缸裡加明礬的;那時的麵,是手工搟壓的。用柴,火就難控,煮麵的時間變長;用井用河,水就不夠;手工搟麵,麵就濕,麵濕就要裹麵粉,麵粉會進入煮麵的湯中。這幾個原因加在一起,煮麵的湯就容易渾。 然而現在的麵店,用的是加風的煤氣竈,這種不銹鋼的竈檯,不但上面有水籠頭,竈面還連著下水道,麵條又是機製的切麵,不用裹麵粉,煮麵的時候,不斷臽出渾水加入新水,溫度又高,煮麵就快,可以說,每一碗都要比朱自冶時代的頭湯麵要好,別的不說,現在的麵粉也比那時的好啊! 所以,現在喫麵,完全不必追求頭湯麵了,每一碗都很好。 喫麵還有種奇相,就是麵澆頭越貴越好,要知道,除了自己家中做麵,外面的麵就像蓋澆飯,是給窮人喫的。照過去來說,雞鴨沒有豬肉貴,河鮮更是便宜,你要是喜歡聽評彈,不論《玉蜻蜓》中胡瞎子上門起課時「賣富」說到的麵,還是《白蛇傳》中許仙第一次到王永昌家中小廝說要去買了請客的麵,又或者其它書中二人打賭賭輸贏的麵,都衹有一種,叫做「魚肉雙澆」。傳統蘇州麵,最好的麵,就是「爆魚加大肉」,而且肉還要壯(肥)。至於三蝦麵,那是大人家消遣下人的產物,至於什麼禿黃油麵、蟹粉麵,在過去的蘇州更是聞所未聞,這些都是食品和養殖工業化後的產物了。 現在的麵店,越來越看不懂,鮑魚麵是小事,我看早晚會有魚籽加海膽再刨鬆露的,衹有其貴不懂其味,也是種偏執,是病,得冶! 還是讓我喫碗陽春麵吧! 註:題圖是個假廣告,最著名的假廣告之一,怎麼可能是真的呢?否則阿斯頓馬丁不要被女權整死的啊?另外,這張圖中還有個拼寫錯誤,估計是作者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