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紀遊]奇貓咪原是短妖第七

早上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昨天晚上至少喫了兩頓,一頓日料,喝的是日本酒,後來好象又喫了什麼,嗯,大概是火鍋,但肯定不是四川火鍋,因為我會在第一頓喫辣的,不會在第二頓喫辣的,奇怪,反正又喝了不少的…… 然後呢?…… …… 我記不起來了,我記得和誰玩了一會兒……接着,斷片了吧? 哎,睜不開眼…… 頭好重啊,半邊重,擡不起來,太沈了。這也太奇怪了,這麼多年來,再怎麼喝酒,我的頭都不會痛的,除了喝到假酒,那已經是至少十五年前在KTV喝到假酒了。可是喝到假酒,也是整個頭痛,斷然不會半邊沈的呀! 怎麼都擡不起來,半邊沈,用手幫幫忙吧。我是朝右睡的,頭是左半邊沈,於是伸出右手,繞過左肩往上摸,摸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接着手背被一條毛茸茸的東西抽了一下…… 貓尾巴,那我可是太熟了,飯飯不是每天晚上都睡在我腳跟的嗎?今天怎麼睡到枕頭上來了?還壓着我的腦袋,原來不是頭沈,而是被飯飯壓住了,嚴格地說,是被飯飯的屁股壓住了。 飯飯是小名,大名叫做飯煶,全名是邵飯煶。飯煶者,滬語也,即鑊焦,亦即北地所謂「鍋巴」也。飯飯是隻虎皮貓,也就是大家所說的橘皮貓,是我在2009年把他撿回家的。 關於飯飯的來歷,有兩個傳說。 第一個傳說,他是我在太倉機房收留的一隻流浪貓生的,說是我把他的媽媽養在機房,可以幫着捉捉老鼠,以免咬斷網線……那隻母貓是半家養的,白天會出去逛,後來就生了一窩小貓,等小貓斷了奶,我就帶了一隻回家……後來我就買了進口貓糧什麼的,送給他的媽媽。 第二個傳說,是我路過武昌路的一家舊貨店,舊貨店門口有一叠籠子,籠子裡有大貓小貓,我看到籠子裡有隻小貓看着很可憐,於是走進店中打算買下,結果老闆說衹送不賣的,於是我就要了那隻小虎貓,雖然免費拿了貓,但是老闆脾氣古怪……過了一週,我買了進口貓糧去謝謝老闆,結果怪老頭堅持不收,並且把我趕出了店。 飯飯到家裡的時候,是個週四的晚上,在一個塑料袋裡,一個那種質量很差的馬夾袋,又薄又輕——沒有紮起來哦,就是把他放在馬夾袋裡,放在副駕駛的地上,開回了家,一路都很乖。 他最多乖了三天,最多…… 咬人,抓人,撓人…… 半夜从大櫥頂上跳到我肚子上……半夜,我熟睡中…… 不過,大多數日子裡,特別是冬天,哪怕開着暖氣,他都會在我入睡前後,跳到牀上,窩在我的腳邊,那就很温馨……等我睡着睡沈了,再跑去睡在女兒的牀上…… 如今更是得寸進尺,睡到枕頭上,用屁股壓住我的頭。 用力推,用左手繞過右肩,把他推開,用力,推開。 終於頭不沈了,睜得開眼了,轉頭,轉身,朝天睡,一團黑壓壓的東西,正正地坐在我的臉上…… 硬硬的毛,飯飯你多久沒洗澡了呀,打从到了家裡,那時渾身都是虱子,狠狠地洗了兩回,乖乖地讓人洗澡,讓人幫着捉虱子,讓人幫着吹乾,等弄得「山清水綠」後,就再也沒洗過澡了。 飯飯,你得洗澡了,毛都硬成那樣了! 用力!推開! 睜眼! 我看到的是牆後的牆,一塊塊的紅磚,交錯層叠——慢着,磚牆?這不是我家的牆! 身邊有一隻貓,不是橘貓,是一隻隠隠約約有條紋的棕色貍貓,飯飯的腳墊是粉紅的,這家伙是黑的!——喂,你認自家貓咪還要看腳墊顏色啊?你認自家孩子是不是還要查DNA啊?——我自家孩子會叫我「爸爸」的啦! 很大的一間房,很大的一張牀,很軟的棉被,很軟的枕頭,我坐起身,小家伙立刻爬上枕頭,又團團好,睡了下去。 對的,我不在家中,我也沒醉,我就是被這家伙壓傻了。 條紋的被單,條紋的被套,條紋的枕頭,這也太小清新了吧?我睡在了一個小清新的房裡? 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我是在臺南,在這個民俗與小清新完美融合的地方,我是在一個民宿中,嚴格地說,我是在一家美術館中,我在美術館的二樓,二樓的一間,除了磚牆,都是落地窗,落地窗外是露臺,露臺的上面是屋頂。…

[臺灣紀遊]18年老鋪魷魚焿第六

臺灣有個字,寫作「焿」——什麼?臺灣用的字難道不是中國字嗎?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指有些字這邊不用那邊用,各位請別擡杠,不要把語言文字政治化。想起來,香港也有自己的字,十來年前,如果要上香港的網站,除了big5編碼的繁體字,還要特地下載一套香港政府掰佈的《香港增補字符集》,達4702字之多,其中有許多字,也是中國,噢,不對,也是大陸所不用的。象是「有冇(有沒有)」的「冇」,「啱啱好(剛剛好)」的「啱」,都是這類字,還有近年在簡體中文網絡爆發的詞語——「曱甴」,本來也是香港特有的詞彙,現在弄得好象全民都會廣東話似的。 這個「焿」字,讀作「羹」,它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意思,就是「羹」,但是一般在主料是魷魚、豬肉時用「焿」而不用「羹」,吳瀛濤在1969年出版的《臺灣民俗》中的第九章《食住‧飲食攤》寫到「焿類:魷魚焿、肉焿、蠔仔焿」。同時,如果是蝦仁羹、花枝羹、豆簽羹之類的,則常常「焿」「羹」混用。唯「羊羹」一道,必須用「羹」而不能用「焿」,「羹」字的上半部分就是「羊羔」的「羔」,下半部分是「美」,這個字最早就是指「美味小羊」的,所以「羊羹」必須是「羹」。 肉焿或者肉羹的歷史可悠久了,甚至可以說打从中國人喫肉从烤變煮開始,就有肉羹的存在——癈話,帶湯的熟肉嘛,衹要是煮的,就有湯了。古代先民喜歡把肉煮得酥爛才喫——大塊的不夠分啊,用勺舀才夠,所以煮肉基本就煮成羹了。大家還記得那句「何不食肉糜」嗎?晉惠帝說的「肉糜」其實就是一種「肉羹」或者「肉粥」,粥也是羹,不是嗎? 中國古代普通民眾衹喫得起肉羹,然而眾所週知,孔老二是長期脫離勞動人民的(1974年1月28日《人民日報》《勞動羣眾不容污衊》),所以孔子才會說出那句「割不正不食」的名言來,也為後世肉食類美食的處理、烹調、擺盤指明了一個方向。臺灣都是勞動人民,所以臺灣的「焿(羹)」也特別好喫。 「焿」字,還有一個意思,就是「指用來煮成焿之魚、肉所製之材料。外表須裹以魚漿,事先煮熟待用。」,簡單說,就是「用『魷魚焿』做成魷魚焿」,通常,魷魚鬚、瘦肉絲外都會裹以魚漿,常見的魚漿有沙魚漿、旗魚漿等,都是把魚肉打碎成糊狀後使用的,單獨還可以做成魚丸,同樣彈牙鮮美。 說了半天背景知識,我們去實地喫一下,臺灣到處都有賣魷魚焿的,我先說一家特別好喫的。从怡亨酒店下樓,出門右轉,就是信義路四段,往前走十五米,過了花旗銀行,就有一家叫做「18年老鋪赤肉羹魷魚羹」的鋪子,哎,不照規矩寫字,我們還是用「焿」這個正字。 這家鋪子很小,衹有三分之一開間門面。何謂三分之一開間?就是一個門牌被竪着隔成了三個鋪子,他們是其中一個,因此是狹長的象條備衖似的店堂,裡面衹能擺上幾張桌子,大多數人是買了打包帶走的。 店中的東西不多,明碼標價,大片的黃色色塊,貼上紅的即時貼字,很是顯眼,一塊寫「本店菜餚特色不加味素」,另一塊寫「弱勢群體免費」,讓人看了心生好感。店小,能做的東西並不多,價目表上也衹有綜合焿、赤肉焿、生魷魚焿以及麵、米粉、粿條、魯肉飯、燙青菜等幾樣,邊上有些小碟,要喫的話自己拿,喫完再結賬。 我們是下午去的,不是飯點,不用心急火燎地喫完給人讓座,老闆也清閑,看我們喫着也和我們聊天。我們要了一碗綜合焿,注意哦,這個「綜」要念第四聲,我想起經常在電視中聽到「東森新聞綜合報導」「中天新聞綜合報導」,讀的就是第四聲。 一碗綜合焿70元新臺幣,真的是非常的便宜,我數了一下,裡面有三塊生魷魚、三個肉焿、三個花枝,生魷魚是乾魷魚,就是過去上海人過年必喫的水發魷魚,薄薄的一片,可以發成很大的一個,然後剞花刀後切塊炒芹菜的那種,是上海人家一年一度的美食。 肉焿是裹了魚漿的瘦肉,瘦肉才叫赤肉;花枝則是花枝漿做的花枝丸,花枝是烏賊的一種,非常有彈性。就這三種,每種三塊,已經很豐富了,湯底是用鰹魚也就是柴魚熬的,清爽鮮香,常喫日料的朋友應該可以輕易地分辨出來;焿中還放了魷魚焿必有的筍絲,當時冬天,想必用的是腌筍絲,更有風味。 焿一般是用澱粉勾芡的,至於用玉米澱粉還是土豆澱粉尚屬業界派系鬥爭,前者不會回水,也就是不會「澥」掉,而後者則晶瑩剔透,愈加漂亮。該店巧思,於太白粉(木薯澱粉)外加上了石花菜,使得焿湯濃稠而不黏膩,又保持了透亮的風格,非常不錯。 石花菜又名瓊脂、洋菜或者寒天(日語名),是一種藻類,用以煮湯,熱時則瑩亮,冷時則成凍,該店還主打石花凍,每碗30元,衹是我們當天去得晚,已告售磬。 店中賣酒,也有下酒小菜,品種不多,却深諳酒鬼之好,一小碟豆腐乾是大塊批開的,可能一塊大的都不到,拌以香油香菜;一小碟肉皮,也有六七塊,倒是和豆腐乾葷素同價;還有海蜒花生,下酒最佳。不論葷素,每碟都是30元。肉皮軟爛,入口黏厚,讓人喫着過癮;豆腐乾則耐嚼鮮香,亦很不錯。 綜合焿中的魷魚沒有去皮,倒是看得着喫不出,這就相當好了,要是反過來,看着清清爽爽,每一口都要从嘴巴裡再拉出一條外膜來,豈不大煞風景?魷魚很爽脆,赤肉軟嫩,花枝彈牙,三種主料,不同的風味與口感,搭配起來,使得一碗小小的焿湯,顯得豐富多彩,讓人開心。 與老闆聊天,我說你這招牌麻煩,現在叫18年老鋪,明年不得改成19年,豈不是年年要改?老闆笑答,這十八年老鋪的的牌子,已經是十幾年前翻新店面時所掛,前後算來,其實已是三十多年的鋪子了。 真是好喫的一家老店,過不了幾天,我們又去喫了一回,同樣的綜合焿,同樣的美味,可是衹有兩塊魷魚、兩枚肉焿和一個花枝,這臺灣的物價也太飛漲了吧?不過,這一回的魷魚要比上次的大上一圈,瑕不掩瑜,東西是真好喫,希望下回老闆再多給點,希望他四十年五十年地開下去。

[臺灣紀遊]阿嬌海鮮第五

這回,我們來聊聊價格,我先把在阿嬌喫過的幾樣價格列出來。 響螺,350元 醬爆毛肚,250元 山瓜子,280元 彭湖酸菜炒蚵仔,250元 烤黑喉,720元 客家豬肉,250元 墨魚腸,250元 三杯中捲,400元 魚翅頭,280元 烤紅目鰱,550元 烏魚標,350元 絲瓜文蛤,250元 以上的價格,都是新臺幣,至於匯率,請自行查找。大家查了之後,一定會說「不貴,不貴,我在北京點個外賣都要多少多少……」或者「便宜,便宜,我在上海喫頓海鮮,比這貴多了」。 價錢不能這麼比,特別是上海,那根本就是個奇葩的存在,同樣的東西,各地都要比上海食材新鮮滋味更好,但就是在上海能賣得出價錢來。特別象是雲南菜,雲南菜在上海的價錢,要是在昆明也能賣出相同的價格來,估計老闆睡着也能笑醒。至於川菜,在上海的某堂傳人,真正把上海美食界整成了個笑話,整成了一個衹會聽故事的笑話,沒見過市面沒關係,但沒有常識和基本邏輯,那就是個笑話,有興趣者,請自行細挖。 我們要橫向比較一下,在士林夜市邊上,也有家海鮮館子,一盆海瓜子是100元,注意,不是上海人說的小小的海瓜子,而是象蛤蜊大小的那種花蛤。山瓜子進價要比海瓜子貴一點,但也衹是貴「一點」而已,阿嬌的炒山瓜子,則是280元。同樣,這家店的三杯中捲,是250元,而阿嬌的,則是400元。而且,士林那邊的是家專賣外地遊客甚至是中國遊客的大酒樓,這麼比起來,阿嬌是偏貴的。 至於另一道菜,同樣是毛肚,通化夜市附近的老店「老李牛雜」,一份毛肚是130元,阿嬌的是250元,而且相對來說,老李牛雜的一份毛肚衹有衹根洋蔥,幾乎是淨毛肚,然而阿嬌的那份,毛肚的量大概衹有老李的一半左右,一來一去,其實就要貴上不少了。 相對來說,阿嬌在小飯館中的價格,還是挺貴的,但是人氣高,有底氣,所以不怕價格把人嚇走。 最後,我要是告訴你阿嬌的廚師是圓山飯店的主廚,你還會覺得她貴嗎?對的,阿嬌的兒子,就是那位帥小哥,他是圓山飯店負責鐵板燒和燒烤的主廚,你是不是就覺得值得一試了呢? 阿嬌海鮮,是少有的我連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的飯店,甚至在我的記憶裡,可能是唯一的一家。

[臺灣紀遊]阿嬌海鮮第四

難怪吸引一眾香港明星,阿嬌海鮮的確非常值得去喫,是很接地氣的臺北小喫,他們店裡除了炒菜,在冬至左右,還有各種的臺灣暖鍋,主打烏骨雞、排骨、山藥、刈菜等,吃着暖锅,喝着酒,想想都舒服啊!說到酒,店中除了臺灣常見的酒外,還有十八天生啤售賣,清洌可口,冬天的話,室內温暖,哪怕冰啤酒,也是不怕。 炒菜的小哥,傳聞酷似王力宏,我本來也不知道王是誰,前段時間好象雞飛蛋打,我也有所啟蒙。除了那些我沒有喫過的新奇食材外,還有一些耳熟能詳的東西,小哥也做得很好。 烤響螺,用的是小的響螺,為了加快速度,則是埋在鹽中烤的,響螺最怕烤得不透咬嚼不動,小哥烤得相當好,既嫩且香。 花蛤,或者叫油蛤,不知道當地為什麼叫做山瓜子,據說帶那種清淡花紋的,衹有臺灣才有,否則則是海瓜子。這道菜,一怕食材瘦,二怕炒過頭,小哥用蔥薑熗鍋,下山瓜子翻炒後再放極少許醬油,撒入九層塔起鍋,醬香與九層塔的香氣彼此浸淫,相得益彰。 還有三杯中管,挺奇怪的一個名字,我們慢慢聊。三杯雞,原是江西名菜,後來傳到臺灣,後來竟至發揚光大,反而成了臺灣名菜。三杯者,即麻油一杯、米酒一杯、醬油一杯,用此三杯烹雞,臺灣版的多了具有代表性的九層塔,麻油香與九層塔,又要「香氣彼此浸淫,相得益彰」了,哈哈!其實三杯雞的九層塔下得多,麻油味被壓住,僅是隠隠約約,反而更到好處。 我並不是一頓點了兩道用九層塔的東西,我沒那麼傻,我也不是一頓喫了那麼多的。 三杯中管,即是用三杯方式做的中管,中管是什麼,是中等大小的魷魚,很多人墨魚、魷魚、章魚搞不清楚,魷魚是尾巴上有片三角(或菱形)的那種啦!小的魷魚,一般稱之為小管或者小捲,大一點的,則叫中管或者中捲。那麼再大一點的呢?叫大管嗎?小明的爸爸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叫大明,二兒子叫二明,第三個叫什麼?當然叫魷魚啦! 中管一般在十五公分以上,魷魚不象墨魚,通常都不剪開,而是切成圈,最常見的就是油炸魷魚圈啦,三杯中管,也是切成圈。如果我做的話,會事先把魷魚的膜撕去,但是他們處理的時候却是留着皮的。倒反而在視覺上帶出褐白分明的衝擊力,口感上依然很好,並沒有筋縴拉縴,軟嫩脆甜,真是可圈可點的水平。 好多朋友都學着做過三杯雞,一杯麻油、一杯米酒、一杯醬油,可是做出來的東西,總是不好喫,上當就上當在「三杯」上,其中的道理很簡單,三杯是三杯,从來沒人說過是同一個啊! 欲知訣竅,請看《下廚記》系列,我們下回接着聊阿嬌海鮮。

[臺灣紀遊]阿嬌海鮮第三

話說我姐關之琳,她衹要到臺北,一下飛機,就會直奔阿嬌海鮮,大快朵頤上一番,方才不算沒有來臺灣。我還有個姐姐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是陳喆,她有個筆名叫瓊瑤,她是不是喫阿嬌海鮮,我不知道。 阿嬌有許多上海看不到的東西,比如說有樣東西叫做龍珠,你聽說過嗎?可不是集齊七顆可以對神龍許下願望的龍珠哦,那是喜歡的人喜歡死,憎惡的人噁心死的東西。龍珠其實是魷魚的嘴,就是魷魚的觸手最當中,有個圓形的東西,裡面有塊深褐色象塑料皮的東西,那是魷魚的牙齒。每喫一顆,就要吐一次,很麻煩。龍珠一般油炸拌花生碎或者椒鹽,但我沒有在阿嬌喫過,那裡還有很多更好喫的東西,沒必要把肚子浪費在這種東西上。 先說上海沒有的,這幾年,由於央視《舌尖上的中國》,臺灣的烏魚子也讓全中國人民家喻戶曉,售價是一翻再翻。烏魚子是雌烏魚的卵巢鹽漬曬乾後的產物,那玩意腥腥的,我不怎麼喜歡,問題是非得配上蒜片一起喫,才能去腥,我在上一篇寫了,我不喫蒜啊! 還有比烏魚子更好的東西,來,我們想象一下,雌蟹的黃,是卵巢,而公蟹的膏,是他的精囊,同樣,烏魚的精囊也是美味異常,臺灣叫做「烏魚膘」,正字寫作「烏魚標」。烏魚子是乾貨,而烏魚標衹有在特定的時間才有新鮮的喫,冬至前後的一月,烏魚標最是肥美,軟黏滑順,阿嬌海鮮用大蒜葉子、洋蔥、肉片同炒,也是一絕。 說說臺灣的絲瓜,與上海絲瓜不一樣,與廣東的也不一樣,可能文章寫出來會被中國一些地方的朋友嘲笑,說我們這裡就這樣,但沒關係啊,我本來就孤陋寡聞見識短淺呀!臺灣的絲瓜很大,超大,大而嫩,在上海要是長到這麼大,早成絲瓜巾了,至少裡面的籽已經變硬了。老闆娘兒子給我做了道絲瓜文蛤,半湯半菜,湯是奶湯。絲瓜是對剖的,不去籽,碧綠生青,切的厚片,軟糯適口,文蛤的鮮甜浸潤絲瓜,喫出豐腴的感覺來。湯有明顯的甜味,但不是加了糖的效果,是相當好的一回體驗。 對了,對了,還有魚翅頭。我是不喫魚翅的,信仰的原因,不是佛教信仰的原因,是「不能惡狠狠喫東西」信仰的原因。魚翅頭不是魚翅,魚翅頭是魚身和魚鰭的連接部分,大概率都不是鯊魚的,其價亦賤至魚翅十分之一。魚翅頭富含膠原蛋白,與京蔥洋蔥同炒,Q彈可口,乃是上海喫不到的好東西。 今天就聊到這裡,下一篇,繼續聊阿嬌海鮮。

[臺灣紀遊]阿嬌海鮮第二

臺北的冬天,也挺冷,不是有首歌嗎?說什麼冬季到臺北去看雨什麼的?作為一個上海人,實在是恨死了冬天下雨,完全感受不到這首歌的意義。 在冷冷的冬天,坐在阿嬌海鮮,喝着酒喫着烤魚,是很愜意的事情。那兩條魚,並不是什麼炭烤的,是用普通的瓦斯爐烤的,我看着他烤的。 他是個帥哥,高高的個子,瘦瘦的,穿着深色的廚師服外加牛仔褲,看上去清清爽爽。他話不多,還有點害羞的樣子,但是从他的手法來看,是個「老師傅」了。 我們還喫了他做的菜,冷菜熱菜都有,味道都相當好。 冷菜就是簡單的煮毛豆,雖說煮毛豆要煮到酥且要碧綠並非難事,但在其中加入黑胡椒粒就是很好的處理了,讓極其普通的煮毛豆在入口時有一點點「touch」,衹是一點點的「豐富」,便一開始就讓味覺打開了。 小喫還有道墨魚腸,是他家自己用墨魚汁和豬肉加上切碎的墨魚粒做的,油炸後切段上桌,配很大粒的當地大蒜頭喫的。 墨魚腸生的時候,黑黑的很不起色,不懂喫的人絕不會去點,甚至都不會問起。而其實,那是該店特色之一,還有一個是魚漿,自己打的魚漿,做成魷魚羹,又是好東西。 墨魚腸首先是香,香腸不香還叫香腸?咬嚼上去,有彈性,又有大粒的墨魚來調整口感,不至於滿口都是豬肉。豬肉也用得恰到好處,不肥不柴,美中不足是我不喫大蒜,無法感受到老闆娘說的「一定要伴着蒜瓣喫哦」。 說起豬肉,那兒的客家鹹豬肉也很好喫,是用五花肉腌製的,然後烤上六到八個小時,再斜着切片,配上大蔥和蒜片。老闆娘說「一定要伴着蒜瓣喫哦」。 老闆娘就是阿嬌,「阿嬌海鮮」的老闆娘當然叫阿嬌——莊阿嬌,她从民國八十二年(1993)起,从一個路邊攤,漸漸地做到了有這麼家店。 最早就是她一個人打理,後來她的兒子也學了烹飪,就主要是兒子上竈了,衹是兒子白天要上班,衹能晚上來幫忙,好在,這種喝酒的店,生意都在晚上。她的侄子則在外場幫忙,人多的時候,還挺忙的。 她兒子的炒菜功夫相當好,有道彭湖酸菜炒蚵仔,黃色的黃菜加上碧綠的蔥段,急火旺炒蚵仔(珠蠔),鮮甜中帶着淺淺的酸味,既可下酒,也可下飯,火候了得。還有道醬爆毛肚,雖然不是海鮮,但是用蒜粒蔥段熗鍋後,加入毛肚爆炒,絲毫不牽絲攀藤,醬香蔥香四溢,不動筷子就知道好喫。 我已經寫了好幾道菜了吧?不急,還有很多好寫。

[臺灣紀遊]阿嬌海鮮第一

先从臺北說起,臺北有家圓山飯店,好多人應該都聽說過,圓山飯店之於臺灣,就象是釣魚臺國賓館的一個存在,我沒有說圓山飯店是「國家」賓館哦,我說的是「接待國際貴賓」。各位,如今高舉愛國旗幟碰瓷的人太多了,必須要小心。 圓山飯店接待過哪些國際貴賓呢?據說是超過二千位以上,其中包括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泰國國王蒲美蓬、韓國總統朴正熙、日本首相佐藤榮作、新加坡總理李光耀等,這總算是國際貴賓了吧? 你們是不是以為我接下去要寫一個在圓山飯店中的餐廳?怎麼可能?你看題目呀,「阿嬌海鮮」,釣魚臺國賓館也不會有個叫「大郎燒餅」的攤子吧? 我們慢慢說,圓山飯店是個奇奇怪怪的建築,它是一幢十四層櫢的中式建築,就是那種有琉璃瓦的雙檐宮殿式建築,想象一下,把天安門原地陞高到八十多米,然後安上無數窗子,是個什麼樣子?而且它還不是在平地上,而是在圓山上,就顯得更是雄偉。如果从臺北的市中心去士林,路上遠遠地就能望見,特別是晚上去士林夜市的話,就可以看到亮燈的圓山飯店了,加上羣樓走廊,相當漂亮。 我並沒有住在圓山飯店,我住的是臺北怡亨酒店,帶亨的都是好酒店,就象紹興咸亨大酒店一樣,都是五星級的。大家在設計繁體字菜單的時候要記住,「咸亨」酒店來自於《易經‧卦辭》的一句「咸:亨,利貞,取女吉」,「咸」是一個卦名,至於用鹽腌製過的魚,叫做「鹹魚」,而不能寫作「咸魚」,否則成了全魚宴了。 「鹹」味來自於「鹽」,我喫了兩條魚,兩條都是烤的,鹽都用得很妙。兩條魚,在臺灣都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但却是我在上海菜場中从來沒有見過的,其實我在上海的飯店中,也从來沒有見過。 第一條是「黑喉」,上來的時候,是腹部連着,从背部開刀的一整片,尾巴上裹着厚厚的鹽粒,是防止尾部烤焦用的。這是種什麼魚呢?如果沒有看到過生的,我想很多人會以為是黃魚吧,它的體形和魚皮的花紋,都很象是黃魚,烤製之後弓,魚身發黃,就更象黃魚了。在口感上,魚肉細膩,還有蒜瓣肉的肌理,不說的話,更象是黃魚了。 黑喉,顧名思議,是黑色的,它和黃魚一樣,被撈起時會發出「咕咕」的聲音。對了,把黑喉的頭皮剝開,也是一格一格的,它同樣也是石首魚科的,所以的確和黃魚是親戚。據說,黑喉以前在臺灣,曾經地位比黃魚都高。 還有條魚,是純粹的鹽烤,用鹽包起來烤,這條魚端上來的時候,比黑喉漂亮又沒有黑喉漂亮。這說的算是人話?說它漂亮,是因為它是粉紅色的,有許多魚活着的時候是鮮紅大紅的,但燒煮了顏色就黯淡下去了,這條魚烤製得法,保持了魚皮原有的顏色,粉紅中還帶着閃亮,好看。 說它不漂亮,是因為用鹽裹着烤,然後再把鹽去掉,或多或少破壞點魚皮,又因為烤的時候,看不到魚,又有點焦印,加上這裡那裡的鹽疤,在視覺上就有點影響了。 好在,這種魚是不喫皮的,鹽烤過後,它的皮極硬,根本就咬不動,又好在烤得好,衹需夾住魚皮,輕輕一掀,魚皮就被揭開,可以直接喫下面的肉。魚肉微鹹,更覺鮮美,與黑喉相比,雖不如前者肥而細膩,但是更香更鮮。 這種魚叫紅目鰱,它可不是鰱魚家族的,它是種鯛魚,大多數鯛魚,都很好喫。 兩條魚,都是在一家叫做「阿嬌海鮮」的小館子喫的,小到衹有一開間的門面,衹有五六張桌。 怡亨酒店在信義路四段和敦化南路一段的轉角上,往西走幾百米,再往南走幾十米,就到了,門口高掛着紅底白字的燈箱,就是竪着四個大字——「阿嬌海鮮」。 我去的時候是冬天,店外擺着一隻玻璃架子,裡面下邊鋪着冰,冰上是各種的海鮮,可以看着直接點菜,不過不知道他們夏天的時候是怎麼做的。 可別小看這麼家小店,店小故事多。

[梅璽閣閑話]愛情神話好神奇

《愛情神話》在國內已經放了有段時間了,剛上映的時候,我的朋友圈鋪天蓋地都是這部片子的信息,於是看了預告片,看了導演訪談的公號文章,讓我頗感好奇;越來越多的上海朋友去看了《愛情神話》,甚至還有一眾七八十歳的親眷組團去看。 可惜,這部片子可能沒有通過美國文化部的審查,並沒有在美國上映,我也就沒法可以看到了。說到電影,我差點閙出一個大烏龍來。那是1月21日,有一部紀錄片在美國上映,這部片子的海報還是哪篇報導中有「香港」的字樣,想着好久沒去香港,很是想念,就打算去看,不過它不是大院線電影,好在鎮上就有一家藝術劇場,也會放映這部電影。 買票前,上網找了這部片子的預告片來看,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部紀錄片與香港什麼關係都沒有,而是法某功的紀錄片。又過幾天,看到推特上的短片,原來本鎮的那個劇院正是首映式的所在,短片中還有現場採訪觀眾的,啋啋,還好我沒去,差點犯了一個嚴重的政治錯誤。要是被他們拍下來再放出來,一世英名就算是毁了,還好沒有,我是說本來就沒英名啦! 昨天,25日,《愛情神話》最終傳到了美國,在YouTube上有了全劇,這總不能算是盗版了吧?於是第一時間,就看了。 好看,作為一部賀歳片、輕喜劇,好看。愛情是不是神話我不知道,但是一個連廣告片連小電影都沒拍過的中短期來滬人員,拍出這樣的一部片子來,如果背後沒有高手,那才叫神話。 我一直說不要神化日料、不要神化美食、不要神化這個那個,同樣對於上海題材上海語言的任何作品,抱着平常心去看待,就好了,這樣的話,人會過得很輕松。 大家知道我是個語言或者說方言愛好者,那麼我就依着語言這條線,來聊聊這部電影吧! 這是部方言電影,那麼問題來了,這部片子中,誰的方言說得最好?什麼?徐崢老師演的白老師?好好叫好(口伐),伊是五個主要角色中,上海話說得最差的那個。整部電影中,方言說得最好的,當然是小皮匠呀!他的這種口音,就是典型的山東與江蘇交界處的人,到了上海後學說上海話的口音,我在上海的各種底層服務業,都聽到過這種口音,特別是當小皮匠說到「暴利,暴利呀」發作「暴力,暴力呀」時,我就會心地笑了,他們真的就是這麼說的。 小皮匠擺攤頭,還要喝手磨咖啡,拿出一個鋼宗飯盒,還要用叉一叉叉地喫奶油蛋糕,那說明他來到上海,被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侵蝕已久,久到會得用英文說「Every woman should at least have a pair of Jimmy Choo in their life time.」,久到他的上海話應該要比電影中好得多。這是個被用力過度的角色,他的談吐、知識與生活方式,是不符合他的身份的,有句話說得好,時刻不能忘了階級鬥爭。如果硬要圓的話,衹能說盧灣區徐匯區的小皮匠與閘北楊樹浦小皮匠接觸的顧客不一樣,才會有了這麼一個畸形的角色。 說到這裡,我想請問大家一個問題,你覺得哪些人到了上海,學說上海話是最努力最快的?什麼?學生?是的,學生年輕,能考到上海來的大學生都很聽明,但他們寧可學好英語也不會來學你上海話呀!再說了,上海的大學,並沒有一個學習上海話的氛圍。老師?學生都不學,老師為什麼要學上海話?出租司機?可能會有那麼一兩個啦,誰會在乎你個司機是不是本地人,現在都有高德導航了,是不是上海人,都是一樣的收費,沒必要學上海話。人是利益驅動的,無利尚不早起,何苦來學上海話?保姆?有一部份保姆會學的,我在上海時的保姆,她二十多歳就到我們家,四十歳時已經上海話說得很好了,衹是我女兒一開口,先說的是安徽話。 全上海學上海話最快最好最努力的,是KTV的小姐,真是有如神助,不過半年一年,就能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流利到上海人一聽就知道是外地人,但哪怕和她們身份證冠號相同的大哥,也識別不出來,一心以為自己用叫上海小姐的錢叫了一個上海小姐,有點拗口?題外話,說回電影。 方言說得第二好的,就是那個蘇北城管啦,這是滑稽戲裡的蘇北話,字正腔圓,我很難想象一個在上海市中心租住六年的時髦小姑娘,能有什麼機會聽到這種蘇北話,並且領悟到這種方言背後的整個文化、歷史與社會背景,她要能懂這些,真的是神話了。別的不說,就算是土生土長的上海小姑娘,二十五歳左右的,也沒幾個人能說出道道來。這是在沒有普通話之前的上海蘇北話,改開之後,大量的外地人到上海做保安做城管,說的並不是這種話。這些人,在上海,是最卑微的,卑微到其特徵就是兇狠,是捏着雞毛當令箭的卑微和兇狠,但是這種人,是萬萬不敢招惹象老烏這種人的,也萬萬不敢招惹那種酒吧的客人的。 或許這一段戲,就是為了說出「嚡裡答來個主人啦,往上頭數兩代三代,儕是外頭來呃,儕是客人」,但是這裡白老師用錯了一個詞——「外頭」,應該用「外地」。上海話中,「外頭」在地理上是有特指的,專指歐美發達國家,「伊拉屋裡,一家門儕嘞外頭呃,就剩伊一家頭嘞上海。」,又或者「儂看伊搿身打扮,儕是外頭帶來呃」,這裡的「外頭」絕不是「外地」,衹有那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才能稱得上「外頭」,連日本都排不上號。 說了配角,來說主線人物,這部電影是圍繞着什麼主線的?是愛情嗎?不是,是酒!電影一開始,李小姐就說「我想喝一杯」,用上海話說的,除了電影開頭的話劇對白,我們可以理解為是背景音,這句「我想喝一杯」,是全劇的第三句話,也是李小姐的第一句,用上海話說出「我想哈一杯」,我聽了有點發懞。眾所周知,上海話中是沒有「喝」的,上海話衹有喫,除了米飯、小菜,所有的液體飲料包括酒,也都是「喫」的。 上海話的核心就是「喫」呀,从「喫飯」「喫酒」「喫香煙」到「喫啥個飯」「喫老本」「喫價鈿」到「喫生活」「喫耳光」「喫頭塌」到「喫癟」「喫算」「喫醋」,乃至「愛得要死」也叫「喫煞脫伊」,何曾有過「喝(哈)酒」的說法。可是全劇中,老白和李小姐兩人,說來說去都是「喝(哈)酒」「喝(哈)一杯」,老白去買紅酒,開口就是「我請人家喝(哈)酒呀」,人家老闆娘的回答就很好「阿是女人啊?女人喫紅酒」,「喫紅酒」就很自然。後來,老白去KTV找格洛瑞亞,格洛瑞亞說「來,喫一杯,喫一杯」,老白回答的是「搿天夜倒酒喝(哈)得太多了」「我勿唱了,我勿喝(哈)了」。還有老白說要封廚,李小姐說「勿要呀,白老師,阿拉還沒喝(哈)過(鯽魚湯)唻」,還是「喝(哈)」,怎麼就聽着讓人難受。 「喝」是一個反復出現的用錯的字,還有一個反復出現讓人聽着不舒服的,就是「搿輩子」「一輩子」,从李小姐的媽說「我們喫了一輩子(剩菜)了」到後來討論女人的一生,用的都是「一輩(杯)子」,上海話中是沒有這兩個詞的,通常的說法是「一生一世」「搿生世」,比如「伊搿生世勿要太苦哦,為爺娘苦,為自家苦,現在還要為子女苦」,又或者「一個女人一生一世沒闖蕩過天涯是勿完整呃」,上海話中,哪怕是「下半輩子」「下輩子」也叫做「下半生世」和「下生世」。…

[下廚記 IX]糖醋黃魚

大家都知道,我的菜是我祖母教的,甚至她都沒有教過我,衹是因為父母上班,又不捨得讓我去幼兒園,於是被留在家中,帶在身邊。祖母是家庭婦女,就是負責一日三餐,她在廚房,我就在廚房,小孩子又頑皮,手不停腳不停,那時又沒什麼玩具的,於是祖母就給我些食材,讓我幫着摘揀,所以等我夠得着竈臺時,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食材預處理技巧了,我經常開玩笑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 當然,有很多人不同意我們家是窮人家,不是今天有人不同意,而是當年有人不同意,這就很成問題了。我有一次穿着父親幼時的小西裝戴着小領帶去上學,結果被定性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被老師罰着站在戴了紅領巾的領袖像前整整半天,讓我看看「人家都戴什麼的」。 還是說點開心的吧,至少現在想起來,很開心。我一想,我在祖母那兒學到了很多的菜,但她其實沒有「教」過我任何一道,嗯,好吧,她手把手教過做蛋餃;除了蛋餃之外,基本都是我看着她做,或者我搶手奪腳地一起做。 我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的,綠豆芽雞絲蛋皮(祖母叫它棒棒雞)、賽蟹粉(祖母叫他蟹粉蛋)、蛋皮、夜開花塞肉、麵飴餅、麵拖蟹、紅燒鴨腳、河鯽魚塞肉、腌鹹肉、麵拖肉鰨魚、炒螺螄……反正都是家常的東西,有一道菜我是不會說的,哪天你見到那一道,就是《下廚記》系列的最後一道了,是用蝦做的,應該是《下廚記》第十本。 祖母有道拿手的菜,是糖醋小黃魚。我小時候,河魚要比海魚來得精貴,河魚是活的呀,而海魚則是捕來之後凍在冷庫中「擇日而售」的。那個時候,小菜場的男員工是女青年爭相要嫁的對象,他們可是掌握稀缺資源的人啊!物資缺乏的年代,做教師哪怕做教授,唯一的優勢是可以多放幾天假,可小菜場的毛腳女婿,可以說,丈母娘想要啥就有啥,因為資源也是可以交換的呀。 小黃魚,是上海人常喫的東西,價廉,物美,那個年代,連大黃魚都不值錢,不是說了嘛,活的河魚才是好貨。上海人還喫點帶魚、黃魚、肉鰨魚、叉鯿魚,北方人海魚根本上不了桌。 小黃魚,是很好喫的東西,考究的,做成黃魚捲(我寫過);黃魚捲批出魚身後,魚頭魚骨熬湯,是上海黃魚麵的路數,魚身清溜或糟溜,就是澆頭,無奈幾家名店都是去腥不夠到位,唐突了佳物。 有段時間,苔條小黃魚在上海是一種零食般的存在,那時苔條小黃魚是不當作菜的。一般是在集市架起一口大鍋來,邊上一盆洗乾淨的小黃魚,還有一盆麵糊,麵糊雪白,夾雜着一條條的綠絲。攤主兄弟二人,一看就是「山上下來的」,他們一個把小黃魚拿起來放入麵糊,然後拿出來扔進油鍋,另一個拿着長筷子攪動、翻挑,最後拿一個大炸籬把炸好的都盛起來,濾油,然後按份量售賣。 大多數人都是二兩三兩地買,魚被包在報紙中,後來有了牛皮紙,大家買了都是趁熱邊走邊喫的,苔條小黃魚相當香,但那玩意就是個厚殼,魚衹佔其中很少的一部份。我曾經仔細研究過,怎麼可以讓一條小魚裹上幾倍重量的麵糊,真是一個技巧啊! 你要知道,曾經的苔條黃魚,衹有薄薄的一層麵衣,並不是老闆做生意老實,衹是那時的麵粉遠遠貴過魚。蘿蔔絲餅也有這樣的嬗變,最早的蘿蔔絲餅一口全是麵粉,既濕且僵,突然一天,就香脆可口了,那時起,蘿蔔就比麵粉賤了,你現在去整個江南找油炸蘿蔔絲餅,都是既脆且香的,就是這個道理。 大多數人家小黃魚是蒸的,可我祖母是蘇州人,她眼中的蒸海魚都是腥的,所以,我家的小黃魚,通常都是糖醋的。 至於大黃魚,我家也沒有「大湯黃魚」的做法,祖母仍是照着糖醋小黃魚的做法來做,所以簡單來說,我从小喫到的黃魚,不論大小,都是「糖醋」的。 四十年過去,基本上,衹要是出錢喫的大黃魚,一定是假的(本書是寫給平民看的,你要是月入幾萬數十萬的,不用擡杠,你們的世界我不懂,你們的世界缺了一個我),我們的選擇,衹剩小黃魚。甚至野生的小黃魚都很難,還好,有養殖的中黃魚。 中黃魚,一虎口那麼長,是洛杉磯華人超市韓國超市最常見的魚類,價格很便宜,但是千萬不要叫墨西哥人洗,他們洗完,魚頭魚身連接處是斷開的,還是回家自己料理的好。 最常見的,是一磅三條的中黃魚,做糖醋黃魚最好。這種黃魚是養殖的,必須預處理。我有好幾個朋友在做黃魚生意,从養殖到批發到餐廳都有,他們嘴中的「半野生黃魚」,其實就是「純養殖黃魚」,這種黃魚,脂肪含量高,必須經過預處里。 你現在在餐廳喫到的幾百上千的黃魚,都是這種,要經過嚴格的化學處理,才能呈現「蒜瓣肉」的肌理。我們衹討論一磅三條的那種,也要處理一下,使肉質緊實。 整魚買回來,把魚的邊鰭、腹鰭、背鰭都剪掉,特別是背鰭,要把背鰭都擼起來,然後剪,尾巴也要修剪整齊。注意,這是做煎黃魚的處理,因為煎的時候,鰭很尖,易焦,要是清蒸的話,則不必剪,更好看。 接是刮鱗,頦下、腹部和尾部的鱗很細,又長得牢,要刮得仔一點,刮完之後,用手指感觸一下是否刮淨。 接着从泄殖孔把剪刀塞入,剪開肚皮,把腹腔裡的東西全部去除,沖洗乾淨。腹腔與脊骨之間有層膜,用指甲劃開,把後面的瘀血洗淨。 然後翻開鰓蓋,把魚鰓去掉,熟練人士,一把刀就可以搞定。去鱗、去腸、去鰓,鹽腌,就是這麼簡單。腌製一天左右即可,如果不是當天喫,象我那樣一買十來條的,可以在魚身肉外抺鹽後用保鮮膜單獨包起,然後一起放在自封袋中冷凍,想喫的時候,隨時拿出來解凍即可。 把魚身上的鹽洗去,吹晾待乾,用廚房紙擦乾行不行?當然行,但是擦乾了也得晾,否則油煎的時候,會濺得到處都是的。在魚身上斜着花刀,間隔半公分左右,刀从魚身最厚的地方入刀,深切至骨,但注意不要把魚肚皮上的肉切破。記住,要斜着花刀,朝哪個方向都成,但不能竪着切,難看死了,連蘭花豆腐乾都是斜切的,當然,也不能横着花,那是外星人所為了。 起油鍋,平底鍋圓底鍋都成,油並不用太多,剛剛鋪滿底部就行了,把油燒熱,然後將入放入;如果是不粘鍋的話,冷油就可放入,並且滑動幾下魚身,讓魚身上沾到油,更不容易破皮。 煎魚,考的是耐心,怎麼講?要有足夠的耐心煎到一面的魚皮老到不會破不會掉為止,這段時間是遠超新手想象的,新手老是怕焦,其實衹要鍋中還有聲音,是不會焦的。魚的當中受熱最多,油也最多,所以煎的時候,要時不時地提起鍋子,讓油流動頭部、尾部去,動作不要太大,慢慢來。 待到油鍋中的嗶哩啪啦聲幾乎沒有,用筷子扺在鍋底,倚住魚的側邊背脊,輕輕推一下試試,如果能夠輕易推動,說明一面已經煎好,可以翻面了,如果完全沒有動靜,那還得煎。 从側面望過去,一般上半部的魚肉也開始變白,就差不多可以翻面了,翻完面,當然是煎另一面。 小時候,我祖母是用小黃魚做的,一開始,一人一條,魚是浸在糖醋中上桌的,後來,一人兩條,還是這樣,待到一人三四條時,祖母就另外拿個碗放醬汁,喫的時候,隨喫隨蘸。 我現在是用中黃魚做的,或者說是養殖的中型大黃魚,一般我做起來,就是兩到三條,待魚煎好,盛在盤子中,頭朝同一個方向,魚背也朝同一個方向,忘了提醒一聲了,花刀的時候,也要朝同一個方向,那樣才好看。 鍋中留一點點油,放入上海米醋,一點點生抽,小半杯開水,再放點糖和少許白胡椒粉,然後開大火煮沸,用水澱粉勾一個薄薄的芡,然後關火,再淋一點點米醋,攪匀後淋在魚身上,即可上桌。 下回說怎麼做好喫的苔條黃魚,用比小黃魚大上好幾倍的養殖大黃魚做。春節快到了,是不是做道松鼠大黃魚呢?

[梅璽閣食話]上當素披薩

今天懶得做午飯,於是从冰箱裡拿了個披薩出來,烤一烤也能打發一頓了。這個披薩是在Trader Joe’s買的,那是家很不錯的主打自家品牌的超市,店裡百分之九十九的產品,都是自家品牌或者子品牌。說來有趣,他家的子品牌是各有所指的,比如Trader Ming’s衹用於部分華人食品,Trader Jose’s則用於部分墨西哥食品,而Trader Joe-San則用於日式食品,籠籠總總有十幾個子品牌。 不過他們的子品牌閙出亂子來了,兩年前,有人在網絡上發起簽名運動,指責Trader Joe’s的這些子品牌是種族歧視,象Arabian Joe’s明明是用於中東食品的,為什麼叫要用 「阿拉伯」?「你」一說阿拉伯,「我」就想到恐怖主義,所以「你」是種族主義——天下居然有這等道理?結果弄得商家發表聲明,說是將會改名云云,至今,我衹能在店中找到義大利食品還有用Trader Giotto’s,其它的有趣名字都不見了。 幸好他們沒有在包裝上印上郭穎的照片,否則保證被扺制到在中國一包都賣不出去!什麼?Trader Joe’s沒進入中國市場?那也不能在包裝上印小眼睛,扺制不了「缺德舅」,還不能扺制麥當勞了?什麼?中國麥當勞沒有美國麥當勞股份與資金?那不管,叫洋名就要扺制,以後理髮的一律不准叫托尼,要叫狗蛋…… 動不動就說是歧視的那些,太令人討厭了;比他們更令人討厭的,是勸人喫素的。 說回Trader Joe’s的披薩,他們家的披薩都挺好喫的,衹是肉少了點,其實美國所有的披薩肉都少,我在上海喫慣了棒約翰那種一隻披薩三四種蔬菜加二三種肉的披薩,以至於幾十年前第一次到美國時嚇了一跳,加肉加菜還得加錢,不加的話,還真是寡淡得可以。不過有句說句,上海的披薩在十多年前自从有了必勝宅急送起,價格算是下來了,但上面的東西也是越來越少了。 所以我在美國買速凍披薩時,會另外買一包義式香腸,烤披薩時鋪上去,可以過癮。這回,Trader Joe’s出了個新品種的披薩,一看,我就喜歡,上面寫着「Meat Eater’s Pizza」,「食肉者披薩」,多好的名字,讓我想起上海棒約翰的「葷食天地」披薩來。 回到文首,今天迷迷糊糊地起牀,把烤箱預熱上,到車庫裡取出冷凍的披薩來,把包裝盒打開,裡面是塑封的披薩,發現沒有襯底的硬紙板,於是撕了張大烤紙,剪開塑封,把披薩放在上面…… 然後拿出我的義式美國肉腸片來,是的,pepperoni,是美國人認為的義式肉腸,但義大种人不承認,於是就成了「義式美國肉腸」。我把pepperoni鋪在披薩上,這時發現披薩上原來的pepperoni不但少得可憐,而且小得可憐,算了,反正我的是,鋪好肉腸,烤箱也預熱好了,那就烤吧。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還喜歡把品名記全,於是我又拿起包裝看了一眼,這一眼,把我看傻了,心中默念一句「夭壽哇」,為什麼我一個上海人或念了句臺灣話?不管了,真是夭壽啊!原來在「Meat Eater’s Pizza」的上面,還有一行——「Vegan Meatless」——「純素無肉」,它是一個「肉食者純素無肉披薩」!用上海話說「作孽啊!」,用蘇州話說「傷陰鷙啊!」 「純素」是連蛋連奶都不喫的,那披薩會用的起司(芝士)怎麼辦?我看了一下說明,成份表是這麼說的:「馬蘇裡拉乳酪絲替代品:水,椰子油,改性馬鈴薯澱粉,鹽,木薯麥芽糊精,滅活酵母,酵母提取物,天然香精,檸檬酸(防腐),Β胡蘿蔔素(色素),粉末纖維素(防止烤焦)」。夭壽啊,本來就是牛奶,現在多了這麼多東西?讓我再來看一眼肉腸的成分:「無肉肉腸切片:水、大豆油、分離大豆蛋白、混合食用膠(瓊脂,康雅克膠,卡拉膠),鹽,含有2%或更少的辣椒粉、乾醋、酵母提取物,甲基纖維素、香料、檸檬酸(防腐)、大蒜粉末」,本來就是豬肉、鹽和植物香料,現在也多出來這麼多? 本來簡簡單單的事,被純素一搞,搞得這麼復雜?這應該不是素食主義者的初衷吧?素食者不是很講究有機的嗎?這玩意看起來,一點都不有機啊? 我喫了那個披薩,不能說難喫,但如果不告訴我是純素的話,我會以為喫到了廉價起司。整個披薩,油明顯比正常的多,从烤箱裡拿出來時,披薩上的油正在快樂地跳舞,滋滋作響。人類進化至今,不是為了喫素的,別的我不知道,我衹知道人類更容易消化動物蛋白。 非常討厭勸人喫素的,這不,前幾天有人轉了篇這種文章給我。這篇文章為了勸大家喫素,真是旁徵博引,說了不少古今中外的名人。什麼劉安發明了豆腐,得道成仙,成語「一人得道,雞犬昇天」的成語就是說劉安的,而歷史事實劉安是因為謀反而自殺的,連坐者一千多人。文中還說到梁武帝勸人食素,却沒說梁武帝是餓死的。 (梁武帝,攝於臺南臺灣府城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