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III]非標準魷魚焿

我有位朋友,相當有趣的一個朋友,我經常打趣地稱他「美食原教旨主義者」或者是「廚房原教旨主義者」,在他的眼裡,烹調的技藝、菜餚的形狀、味道的搭配,都要符合標準,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嘛!我的這位朋友認為老師傅傳下來的一定是有道理的,至於是什麼道理,老師傅沒說,於是這位朋友就從食物材料學、烹飪技藝學以及化學、物理的各個方法,去尋找答案,還真被他找出了很多的道道來。他認為一道菜,該切多長多短,該燒多熱多久,都是有標準的,他甚至還配合有關部門,給本幫菜製定了一個標準,符合這套標準流程的,才是正宗本幫菜,就如同給本幫菜弄了個ISO 9000。 我和他說「你那套是衹針對飯店的,不是尋常人家的做菜法」,他對我說「我又沒說過不是針對飯店,我尋求的就是有傳承的老飯店的頂級廚師的做法」,好吧,我們是二個流派的。 我一向是這麼認為的:衹要不冠以地名也不加上「正宗」二字,其實怎麼好喫比如何標準重要得多。你要說「正宗上海紅燒肉」,那一定不能放大蒜,《舌尖》有一季不正因為有外來人員在上海的租住屋中做紅燒肉加了大蒜而引起了軒然大波麼?其實,片中還沒說那是「正宗上海紅燒肉」呢!要我說,碰上特別有地域特徵的食物,加上一句「非標準」就行了,非標準過橋米線、非標準煎餅果子、非標準肉夾饃,先堵上「業餘廚房原教旨主義者」的嘴,然後再來討論怎麼做到好喫!說「業餘廚房原教旨主義者」是為了和我的那位朋友區分開來,我認為他是專業的,他說的是飯店,飯店賣的蛋炒飯不能放老乾媽,至於你家裡做,想放什麼放什麼,這是有很大區別的。 我有一次去臺北,住在一個叫做怡亨(Éclat)的酒店,酒店出門一轉彎,就看到一家老老舊舊的小店,一開間的門面,寫著「十八年老店赤肉羹‧魷魚羹老店」。一般形容小店小攤,經常有人會寫「髒髒破破」的,但這家店既不髒也不破,可哪怕它不寫「十八年老店」,也看得出應該開了很久了,墻紙發黃,排風扇的漆掉了,裡面的鐵已經生了鏽。 十八年?中華民國十八年?這家店老雖老,但說開了近百年,我是不信的。那是開了十八年的老店?難道去年十七,明年十九,還要年年換招牌?看那招牌,也不像是今年新換的呀?問了老闆娘,她說這家店在十來年前開了十八年,那一年的確換過店招,打那以後再也沒換過。 聽著好有道理! 後來我又發現好些鋪子都是「十八年老鋪」、「十八年老店」,甚至還有手推排檔車是「十八年老攤」,我猜可能「十八年」是個虛數,表示多的意思吧?「九者,數之極大也」,二個九,總夠老了吧? 那家店的羹,很好喫,鮮、香、熱、辣,我去的時候十一月,已經頗冷,一碗下肚,薄薄地出了一身細汗,很是舒服。以至於多年過去,我還惦記著那碗羹,總想著自己也做一回喫喫。 所謂羹,有二種,一種是用澱粉勾芡的湯,另一種,是物料本身就能稠厚的湯。羹,不是什麼太稀奇的東西,上海人常喫的薺菜肉絲豆腐羹,雪菜黃魚羹,都是羹;而羊羹,就是把羊肉燉到發黏發稠,以至於冷卻後可以凍結成塊,至於栗羊羹,是在真的羊羹的基礎上「發明」出來的一種用豆子葛粉等做成的甜品了。羹的歷史很悠久,最晚到唐朝就有了,當時的習俗,新婦過門三天後,就要「洗手作羹湯」來孝敬公公婆婆;至於到了宋朝,更有一道「宋嫂魚羹」流傳至今,當然也有可能衹是託名罷了。 焿,說白了,就是羹,但同時也是個地方特色的寫法,如同「餈」字到了上海就要寫成「粢」、「腐乳」也要寫成「乳腐」那樣,是一種特色。焿,好像衹有閩南文化中才有用到,說的就是羹,而且是「肉羹」。注意,「肉羹」是「有肉的羹」,不是「衹有肉的羹」。 一般來說,焿,要有一個好的底湯,哪怕雪菜黃魚羹,也不是純用清水就成的,要麼用雞湯,要麼用魚骨魚肉湯。什麼?你就把黃魚煎一下放水煮到湯白下鹹菜?那是大湯黃魚不是雪菜黃魚羹,後者魚肉是片下來的,沒有魚骨頭的。什麼東西都要有個好湯底的,哪怕就是個麻辣燙,哪怕就是碗小餛飩。 臺灣的焿,湯底用柴魚片燉煮,應該是受了日本的影響,海峽對面的閩南地區,就用肉湯、骨湯、雞湯。在調味方面,也有二種,一種加入沙茶醬一種不加,前者味型較重但可去腥添味,是個不錯的選擇;而後者,常用重白胡椒,與糊辣湯其實是一個路子,衹是羹裡的東西不一樣,嚴格地說,上海的酸辣湯,也是一種羹。 肉焿,有二種做法,一種是成條的肉,一種是肉糜,攪打後做成細條,不管是那種,都要裹上生粉,為的是表面的滑爽感。臺灣用以勾芡的生粉和大陸用的不同,大陸用玉米澱粉而臺灣用土豆澱粉,二者都是用水拌勻後倒入熱湯,但前者待冷卻後依然稠厚而後者冷卻後會「澥」掉變回湯而非羹。 焿中可以放各種各樣的東西,有的地方放胡蘿蔔絲,有的地方放金針菇,也有加入韭黃的,都可以,反正所有的輔料,都衹是為了減少主料的用量,並沒有什麼大的講究。我個人覺得,在江南地區,放入茭白絲,就是一種很好的改良。 主料,才是最重要的;肉,和魷魚,和蝦,和各種優質蛋白質,都可以做為主料,但除了魷魚章魚之外,一般都要「上漿」,也就是前面說到的「裹上生粉」,生粉要裹,但不宜厚,過厚口感不佳。 廈門也有肉羹,就對岸嘛,豬肉羹、牛肉羹、海鮮羹,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麵線糊和鴨肉粥,也是一種羹。羹,就是勾了芡的湯,既然湯裡可以有各種東西,那羹裡當然也可以有,不過我很難想像把老鴨芋艿湯或者醃(火篤)鮮勾個芡會是什麼樣子。 好吧,說了這麼多,我也來做一個吧,非標準魷魚焿,主料是金錢魷魚乾、章魚乾和肉糜。 魷魚乾、章魚乾都要發,最簡單的當然是清水浸發,但是單純用水浸發的話,魚身不會變厚,喫起來有老柴的感覺,而且純用水浸發時發有很多氣泡產生,過半天水就混濁了,應該是發生了些類似於發酵的變化。照理呢,是用食用鹼來發製的,我手邊沒有,好在我用的是金錢魷魚乾不過半個手掌大小,就用小蘇打,也行。美國的小蘇打幾美元一大袋,十幾磅,很便宜,平時但凡洗個沾了油的東西,都用它。 在容器中放入小蘇打,很多的小蘇打,放入魷魚乾和章魚乾,倒入開水,蓋沒為止,這時會有很多泡沫起來,不用管它。過一二個小時,水冷了,容器底部還有許多沒有溶解的小蘇打,可見這是小蘇打的飽和溶液了。潷去冷水,加入熱水,如是來個二到三次,魷魚乾和章魚乾會變厚至三到四倍,捏上去明顯有彈性,就算發好了。 把發好的魷魚和章魚表面的黑膜剝去,很容易剝的,魷魚上面還有二片小三角,撕下後也要剝去表面的黑衣。有人說我喫到的魷魚焿是不剝黑膜的,是的,那是攤主偷懶,自己喫,還是精緻點吧。魷魚的骨頭是一片薄薄的透明片,長長細細扁扁的,棄之;章魚身上、腳上的黑膜也要剝去,變成雪白的,才好看。 把魷魚和章魚切成手指寛的條,放在清水中浸泡,換幾次水,有趣的是,水中不再有氣泡,也不會變混濁了。 事先準備一小碗土豆澱粉,加一倍的水,攪勻後靜置待用。 肉糜,加鹽攪打上勁,然後用筷子刮成長條狀,在土豆澱粉中輕輕滾一下,大概二兩不到的肉,做成了八九條小肉條。 湯底,用的是清雞湯,加鹽加了點啤酒,燒開後,放入肉條,然後再放入切好漂洗好的魷魚乾和章魚乾。接著從浸著的澱粉碗中,用手抓起底部的沉澱的生粉,轉圈淋入湯中,然後再次攪勻生粉碗,分幾次倒入湯中,邊倒邊攪,直到湯明顯稠厚起來。 撒上大量的白胡椒粉,就可以喫了。一嚐,味道還真不錯,鮮、香、熱、辣,和我喫到過的十八年魷魚羹有得一比。什麼?我忘了說輔料?我壓根沒放啊!家裡自己喫,又是個「非標」的,我費什麼心思去弄輔料呀,主料多喫點,才過癮,我用了八個金錢魷魚乾和一個中等體型的章魚乾,真的很香,很有特色。 下回,做個鰻魚焿吧,也好喫,也有些小訣竅,可以和大家分享。

[下廚記 VIII]禿黃油

昨天聊了蟹釀橙,今天說說禿黃油,反正我也早已把美食圈得罪透了。 前幾天美國很是熱閙,因為大百萬(Mega Millions)彩票的獎池累積到了頭獎近十六億美元,「據說」是有史以來最大金額的彩票了。大百萬已經連著數月沒有開出大獎來了,所以獎池越積越多,獎池越大買的人就越多,於是獎池就更大,一來二去的,就成了十六億美元。 大百萬的玩法是在1到70之間選五個數字,再從1到25之間選1個數字,和中國彩票的「6+1」是一樣的,衹是這個是「5+1」,照這個規則來看,大百萬中頭獎的概率是三億分之一,具體來說是302575350分之1。每張彩票是二美元,三億乘以二,也就是說花六億可以買下所有號碼搭配,一定會中獎,問題在於這不是「包場彩票」,要是也有人選了相同的號碼,獎金是要平分的,再扣除稅後,那怕二個人分,花六億的就虧本了。 到了十月廿三日這天,彩票公司宣佈已有百分之七十五的號碼組合被人買走,當晚開出大獎的概率比中獎的概率高出二億多倍,有趣。最後,當晚有人中獎,獎金經過重新計算,沒有十六億美元,「衹有」15.37億美元,成了美國歷史上第二高的彩票中獎金額。 就在大百萬開獎的前一週二週,買的人越發的多起來,在有些地方甚至還要排長隊才能買到,我還有在鹽湖城的朋友托我在加州買,因為猶他州是摩門教的天下,那裡不允許賣彩票,據說還有什麼身價上億的籃球明星在好來塢被人看到買了二千美元云云。 我有位朋友說:「這就是窮人的智商稅。」 好像有點道理,如果彩票是窮人的智商稅,那麼禿黃油就是富人的智商稅。 各位想必都聽說過這玩意,但可能都不知道來龍去脈吧?我覺得這很有可能是道託古的假菜。 網上搜資料,文章相當多,但衹有二條線,所有的文章也好,秩事也好,都是圍遶著這二條線的。 這三個字最早出現於北京某著名美食家在2009年11月17日的博客中,在此之前,至少互聯網上沒有這個詞,別問我怎麼統計出來的,谷歌有歷史紀錄搜尋功能。在這篇文章中,這位北京美食家喫到了某位魯菜大師恢復的蘇州古菜——禿黃油,並且轉述上海某著名美食家的話:「蘇州方言,『禿』即『只有』或『獨有』之意」,而後,幾乎所有提到禿黃油的文章,都會有這句話。再而後,這位上海美食家成了這條線的主角,甚至有香港媒體稱是他「恢復」了這道蘇州名菜。 另一條線是一位蘇州書畫家、美食家,但凡提到他的文章,必會說他的多少代外祖父是清朝狀元,有文章讚那狀元「畢生謙和、高潔」,但絕不會說那個狀元以「貪墨」聞名,死後案發,被「奪世職,籍其家」(《清史稿》原文),也就是被抄沒了家產。 有一篇很長的對於這位先生的報導,登在《三聯生活週刊》上,說是他小時候喫過母親做的這道菜,但味道已經忘了,文章中說他下一次喫到禿黃油是在八十年代,得月樓,在宴請了家中臺灣親戚和陸文夫的次日,原班人馬又去得月樓才喫到了禿黃油;同時我發現了另外一篇這位先生自己寫的文章,時間變成了九十年代,得月樓,在宴請了臺灣文化界的好友和陸文夫的次日,與另一撥海外好友又去得月樓才喫到了禿黃油。這是第二條線,在這條線上,是那位先生「據古菜譜」「恢復」了禿黃油。 這二條線有過一個交集,就是2009年在蘇州有過一次「蟹事雅集」,這二條線在一起,我不知是之前二條線是分開的,還是就是那次雅集有了二條線。 除了這二條線外,還有條「外圍」,是位臺灣作家,他言之鑿鑿說「從明清一直到民國時期,禿黃油是鐘鳴鼎食之家的珍饈」,據他說《王四壽船菜單》中有道「遍地黃金」,就是禿黃油。 現在問題來了,為什麼包笑天、陸文夫、王稼句乃至《隨園食單》、《調鼎集》、《清嘉錄》、《桐橋倚棹錄》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禿黃油」三字呢?所有的明清筆記、烹調專集、民國報章,名人日記,為什麼就沒有任何的地方出現過「禿黃油」三字呢? 因為從來沒有這道菜,這是道徹徹底底的「發明出來的古菜」。發明者覺得光是說說「古菜」還不過癮,得給它加點料才行,照理吧,被發明的美食一般有康熙版、乾隆版和諸葛版,可發明者覺得不過癮,非要為禿黃油增加點「香豔」,於是造出一個「青樓菜」的概念來,在發明者的想像中,是「嗯客啊,我要討好倷,我真的想討好倷,除了把大閘蟹做成這樣喂給倷吃,我實在是想不出怎麼才能討好倷了啊啊啊!」(原文),哎,真正是「以君子之心度神女之腹」了。 好了,說了半天了,我們來說說在家裡如何做這道傳說中的禿黃油吧。 方法很簡單,去阿里巴巴網上買蟹黃一份,再買蟹膏一份,幾十塊錢一份。什麼?阿里巴巴?那不是工業批發平臺嗎?對的,那就是工業化產品,工業化意味著是在無塵車間,大閘蟹是放在流水線上,工作人員穿著無塵服,戴著手套用手剝出來的。放心吧,沒有安全問題,沒有口味問題。 起油鍋,豬油,放入薑片煸炒,待薑片變乾後,挾出薑片,改用小火,火一定要小。放入蟹黃,用小火慢慢地煸透,要煸到一碰就碎的地步,然後放入蟹膏,加入料酒少許,撒上白胡椒粉,炒勻拌透即可。火千萬不能大,火大了會逼乾原本並不多的水份,要慢慢煸,讓蟹黃喫透油脂,才會酥鬆美味。 最後,有人問,禿黃油該怎麼喫?千萬別浪費了越光米五常米乃至任何的好大米。 禿黃油,應該用大餅包著捲蔥喫!

[下廚記 VIII]蟹釀橙

我一直說,時代是在變化的,特別是在美食界,或者說「飲食」這個領域,「貴賤」一直發生著變化。在動物的大規模養殖之前,在動物分割售賣之前,在沒有冷鏈運輸之前,哪怕是盤「炸雞翅」,都是高級得不得了的東西,炸十個雞翅,就要專門殺五隻雞,就是連皇帝,喫炸雞也是「炸八塊」,把一隻童子雞切成八塊來炸,純的炸雞翅,皇上都不敢想。上海人過年必喫的炒時(什)件,就是雞鴨的內臓,過去也算是道好菜,你想呀,過年才喫的東西,能不好嗎?現在還有人稀奇嗎?為什麼過年才喫?過年才會殺雞又殺鴨,剛好湊滿炒一盤的。 再如湯包,近年來風行一種超大的湯包,一個湯包小蒸籠裡一個,手掌般大,裡面的湯要用吸管來吸,網友們趨之若鶩,甚至還有人特地趕到靖江去喫的。但是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就像上海的小籠、生煎一樣,在我們小時候喫的時候,家人們會互相問一聲「有露(滷)(口伐)?」,現在還有人會問嗎?因為現在的生煎小籠是隻隻有露的,為什麼?在有了電動的攪面機和標明麵筋含量的麵粉之後,和麵不是問題了;在有了食物料理機和高壓鍋之後,皮凍不是問題了,甚至都有了供應商了;在有了空調和冰箱之後,不管夏天熱到多少度,餡料都是以固體的狀態包到麵皮裡的;有了這三點,「露」還有什麼問題?大湯包又有什麼稀奇的?我估計在不遠的將來,這種大湯包會有機製的速凍產品,運送到全國各地,沒準現在已經有了。 又如刀魚、鰣魚和黃魚,過去都是不值錢的東西,特別是黃魚,寧波溫州一帶,黃魚是一種比山芋還賤的東西,在特殊年代,沒有糧食的時候,當地人喫黃魚喫得怨聲載道。那麼現在呢?現在的黃魚金貴到著名美食家都要在飯店中抱著條大大的黃魚拍個照,「東海野生大黃魚」哦,昭告天下。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抱魚拍照時是休漁期,而且東海野生大黃魚在2003和2004年的野外捕獲量已經為零了。 然而有一樣東西,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過去賤而現在貴了,那就是大閘蟹。即便是野生大黃魚絕跡了,但人類已經掌握了養殖技術,雖然沒有野生的那麼好喫,但既不難喫,也不金貴;然而同樣是養殖,大閘蟹的養殖規模、技術、產量都要比大黃魚來得大,不僅是陽澄湖和太湖,還有高郵湖乃至鄱陽湖都在大規模養殖,現在的大閘蟹說到底,根本就不稀奇啊!這根本就是和小龍蝦成本差不多的一個東西呀! 現在居然有了百蟹宴,居然還有一眾美食人士當風雅說事,這得是個多麼窮人暴富的想法啊!這就好比有人去了夜總會叫小姐,你有錢,叫十個,這沒問題,可這人的審美叫了十個長得一樣的網紅臉,豈不讓人笑死?喫東西,就像看戲一樣,要文戲武戲夾著看,要唱念做打都有才好,要全是慷慨激昂,那是樣板戲。雖然中醫未被西式科學證明有效,但君臣佐使道理用在喫東西的理念上,還有可以的。一頓宴席,有冷菜有熱炒,有素有葷,有雞鴨魚肉,講究搭配才是「懂經」,喫宴席也講究個起承轉合,一頓全是蟹,要麼黑魚王八轉世投胎。照我說,喫蟹,就是最後一道,一人一隻或一對,雄半斤雌四兩即可。 再有蟹粉,現在好像衹要有了蟹粉就身價百倍,蟹粉湯包蟹粉麵,特別是後者,我看著就不想喫。我在《下廚記》的第一本中說到蟹粉獅子頭時提到「如果不高興拆蟹粉,去王家沙買一瓶就是了」,那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再往前,七八十年代,菜餚中也有蟹粉的,根本不稀奇,無非就是個人工的問題,那時候拆蟹粉人的工資比高級知識分子少得有限,尚且沒人覺得稀奇;放到現在,喫蟹粉人的收入高過廚房小工數倍乃至數十倍,反而覺得蟹粉稀奇起來,真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心理作祟。 蟹宴中有道「蟹釀橙」,我們來聊聊這道菜吧。這道菜出自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夢梁錄》亦有),我過去一直以為這是本說素菜的書,你想呀,「清供」,能「渾(葷)」到哪裡去?後來我才知道,這本書雞鴨魚肉就不談了,還有烤全獐、牛尾狸等野味,不但有許多葷菜,甚至素的還要做出葷味來,象「假煎肉」、「玉灌肺」就是以素為葷的。「蟹釀橙」就是出於此書,我就不再抄一遍了。過去的人寫東西,那旁徵博引是真本事,我看錢鍾書的《管錐編》,佩服得五體投地,怎麼可以知識這麼豐富的?就是抄書,那得有多少藏書跑多少次圖書館啊?過去人寫東西,誰誰誰有詩云有詞讚道……,那是靠學問和記性的,現在不一樣,電腦互聯網一查就是了;這和食物一樣,過去引用古詩古文是金貴的學問,現在不稀奇了,要是成篇累櫝的引用,還有種全蟹宴的窮措大之感。 蟹釀橙,蟹,就是蟹粉,就是拆開蟹後,放在橙殼中加調料蒸製而成,現在網上有先用豬油炒蟹粉再入橙殼的教程,照我說,純屬畫蛇添足。是的,蟹粉常用豬油炒,那是為了便於保存,現剝現做的宴席菜,有什麼必要?蟹釀橙,不就要個橙味的清爽嗎?加入豬油氣味如此霸道的東西幹嘛?過去窮人穿衣服磨破了肘部,就釘上一片可以再穿,你現在一件新衣服也這麼幹,哪怕天馬皮釘上一塊海龍皮,也掩蓋不了破落戶的本質。 我們再來聊「橙」,我看到有烹調大師特地選用新奇士橙,以求符合《山家清供》中說的「黃熟大者」。哎呀,錯錯錯!新奇士橙大,要放入的蟹粉就多,成本不合算,但這不是問題的所在;問題在於:新奇士橙太甜了。周邦彥躲在李師師的床下看美人喂皇上喫橙,爬出來後寫了首《少年遊》,第一句是「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並刀指的是并州出的好刀,用來把橙切開,而吳鹽,是吳地產的鹽,和橙又有什麼關係呢? 就因為當時的橙不夠甜,還記得嗎?「若要甜,加點鹽」,吳鹽是撒在橙子上,用味覺對比的方法來提高「甜感」的。新奇士橙太甜了,而且香味不夠,這道菜,要香,很香才行。現在應該找不到宋朝的橙子了,我想那時的橙,不但不夠甜,應該還挺酸的,酸能解腥,所以才會用橙來做這菜。 要有一隻酸且香的橙子,做不到的,現在的水菓經過多少年的培育,該甜的就留甜去酸,該酸的就留酸去甜,對啊,借用留酸去甜的檸檬來呀!橙還是要的,不要新奇士橙,這種精緻的小品,弄個傻大個幹嘛呀?用中國的橙子就行了,挑圓的,圓的才好看。 拆蟹粉我就不說了,以前寫到過,把蟹粉放到一個容器中,放一點點料酒,一點點鹽,拌勻。有教程說放十年好黃酒,錯!現在的多年陳都有焦糖色,越陳越多,蟹粉的顏色就汙了。有教程說放生抽,錯!生抽既有色且奪味。 把橙一切為二,一半大,一半小,小的用來做蓋,有教程說蓋與底的花紋切法,那隨便大家。取出菓肉,擠出橙汁,舀大約一調羹左右的橙汁到大的那一半中,擠四分之一片的檸檬汁進去。然後把拌好的蟹粉放入橙子,蓋上橙蓋,把整個橙子坐在一個碗中,放到鍋內去蒸。那四分之一瓣檸檬和挖出來的菓肉,直接放在蒸鍋的水中,以添其香。有教程說放入菊花同蒸,錯!有教程說放入紫蘇同蒸,錯!為什麼非要把簡單的事弄複雜呢?商家這麼做是為了增加工序讓不懂人的掏錢,自己做的話,何必呢? 一定會有人問為什麼不把橙汁和檸檬汁拌勻蟹粉後再蒸?蘸醋的蟹很好喫,但浸在醋中的蟹,你會覺得好喫嗎?道理是一樣的,橙汁和檸檬汁留在底部香氣可以上來,喫的時候再拌一下,正好沾在蟹肉上,提鮮增甜。一定還會有人問為什麼沒有薑,為什麼要有薑?薑末拌在蟹粉裡?再說一遍,豬油煸薑末炒蟹粉是為了儲存,因為時間長了會腥,現蒸現剝現做再蒸,不會腥的;實在有人喜歡喫,等上了桌,倒點薑醋在盞裡不就行了? 對了,《管錐編》太難,沒看懂,不過想想吳組緗都沒讀懂,我不懂,也算正常。

關於中文字體的一些資料

Kindle支持自定義字體啦!就像是這樣: 這些夠不夠用? 思源體 包括思源宋體和思源黑體,是Adobe和Google共同推出的免費字體 官網:https://source.typekit.com/source-han-serif/ 思源宋體的GitHub頁:https://github.com/adobe-fonts/source-han-serif/tree/release/ 思源黑體的GitHub頁:https://github.com/adobe-fonts/source-han-sans/tree/release/ Noto Sans CJK 和 Noto Serif CJK 這個就是思源,衹是Google的叫法和封裝法 官網:https://www.google.com/get/noto/help/cjk/ 源樣體 臺灣朋友基於思源做的,最早衹有明體,與「原樣」是一樣的,所以是「源樣」,我猜的 官網:https://github.com/ButTaiwan genyo 源樣明體 genryu 源流明體 genwan 源雲明體 genyog 源樣黑體 genseki 源石黑體 gensen…

[下廚記 VIII]土雞肋排香菇盅

女兒去大學了,住讀,也就是說,她要開始「不在家裡喫了」。在國內的時候,她從幼兒園到高一,一直都是在學校裡喫的。不知為什麼,我幾乎從來沒有過問過她到底喫了些什麼,衹是有時無時地問起過幾次喫了點什麼。我記得的是,有一次我做雞翅給她喫,她很誇張地告訴我這翅根比她們學校的雞腿還大。在國內的時候,我從沒有擔心過學校的伙食,上海的學校,基本不會太鹹,不會太辣,不會太葷,也不會太素,無非就是大排、肉圓、百頁包、捲心菜之類的罷了,不會太好喫,也不會太難喫。 及至到了美國,她衹有在學校喫過一次午飯,那是第一天,喫的是nachos,因為學校裡衹有些披薩、塔可之類的東西,我從第二天起就給她帶飯,買了個日本產的象印便當盒,分為四層,二層冷二層熱,外面是個真空罐,及至中午她喫的時候,飯菜還是熱的。那個東西很好,唯一有一點,要是有油滲出來,飯盒便很容易打滑,極難打開,那樣的話,小豆衹能把冷菜和熱菜喫了,卻喫不到飯。好在她的高中一點多就放學了,離家也近,回家再喫點也很容易。 小豆走了,走的時候帶了一整套新的鍋子,還有一本《梅璽閣菜話》和《下廚記》的第一本,她要開始給自己做做飯了。她的宿舍不是公寓房,而是套房,一個門堂進去,有三個臥室,二個三人間,一個單人間,她居然抽籤抽到了單人間,也不錯。那套房間有烤箱有灶臺有冰箱,她的確可以做點東西喫喫了。 她是會做飯做菜的,還是小學的時候,每天家中的「飯」就是她燒的,「菜」是我做的;除此之外,她也會炒各種蛋菜乃至炒鱔絲,我是不怕她餓死的。 這不,沒幾天,她就炒了花菜炒肉片,煎了培根,做了荷包蛋,反正就讓她在那兒折騰吧,她們一屋中有個臺灣人,帶了電飯煲去,據說衹是她在用,臺灣姑娘帶去的米都沒有開過封。 她是有飯卡的,飯卡中一個月還有五百多美元的充值,但是為父母者,總是希望她不要天天漢堡薯條的,或者說為「華人父母」者,總是希望她能喫點中國東西的。她們學校有十七個餐廳,自然有賣中餐的,她們學校在美國的地理位置上,也應該算是全美最多樣化的地方了,多樣化,餐飲當然也是多樣化的。 可再多樣化,中餐也是老美口味的中餐,哪怕中國人口味的,但閣主的女兒,喫得好一些,不應該嗎? 我想了各種的方法,做成上海以前的盆菜?或者做成上海現在的半成品?讓她打開包裝自己炒一下就行?也不是不可以,一包蝦仁加二個蛋,三小張百頁加二根香腸,炒一炒蒸一蒸就能喫了,但那個好像也挺花功夫的,畢竟是去讀書不是去陪讀的。 想來想去,不如燉盅喫吧?廣式的單人小盅,慢火燉出來,豈不是又營養又方便? 燉盅其實很簡單,把物料備好,放入盅中,加上火,再坐到水裡去加熱,就是我們以前讀化學時做實驗做到過的水浴啦!由於水的溫度不會超過一百度,所以衹要外面的水沒有燒乾,盅裡的東西沒有燒焦的可能,是一種很安全的烹調法。這個安全,包括不會燒焦的安全,乃至不會難喫的安全。 盅,並不大,講究個鮮美。要鮮美,就要有蛋白質,不是要有味精啊!蛋白質中富含胺基酸,那才是鮮味的來源,你也可以用黃豆來提鮮,沒問題,但要記住不能用一煮就爛的東西,那樣會很煞風景的。 所以,美國的肉雞不能用,燉盅是個慢工出細活的東西,要慢慢燉才行,我選用了臺灣產的土雞,事實證明,還是越南產的那種超便宜的老雞更好。慢著,慢工,慢工,小豆哪來的時間做慢工啊?哪怕不用在灶臺前站幾個小時,但她還要讀書的啊?燉盅一燉一二個小時,她不見得有這個時間啊? 既要感謝現代科技,也要感謝全球化和跨國貿易,有樣東西叫「電燉盅」,那玩意可以定時啟動,可以定時長燉煮,也可以定時關閉或保溫,那就不用人守著啦!去亞洲超市買一個不就是了,亞洲超市有電飯煲,有電熱水瓶,一定也有電燉盅的。 先是去的H Mart,一家韓國超市,那兒連電熱泡麵杯都有,一種專供食用袋裝辛拉麵之類要燒煮的方便麵的杯子,可是,他們沒有電燉盅,找了二回都沒有。好吧,看來韓國人不燉東西喫。那去臺灣超市吧,臺灣人多講究養生呀,這燉盅不就是個養生玩意嗎?99大華,找了一圈,居然也沒有。快死心了,回家路上又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了日本超市Tokyo Central,還是沒有。 怕什麼,有網絡有亞馬遜呀,一查,亞馬遜上果然有,中國生產,進口商在紐約,一鍋可以燉二個小盅或一個大盅,多好呀,果斷下單,隔日送到。 中英文包裝,中英文說明書,那英文真叫一個爛,那中文也叫一個爛,不管看中文還是看英文,都看不明白定時功能的設置方法,還是我後來自己研究出來的。電燉盅分十種加熱模式,其中有四種分別是「蟲草」、「魚膠」、「參茸」和「官燕」,老外們看到了,會不會以為中國人日常就是喫這些玩意啊?我覺得吧,天天喫這些東西人,一定不需要電燉盅的。 初試牛刀,燉的是土雞肋排香菇盅,那天去亞洲超市,沒買到燉盅,於是買了一隻臺灣土雞,一扇肋排,肋排叫他們用機器橫切成了四條,回到家中,把雞洗淨,留出了四分之一隻帶腿的雞,剩下的切成了麻將塊,肋排則順著肋骨切塊,雞塊和肋骨總共分成了八份,分別用自封袋裝了起來。 隔天晚上,從凍庫中拿了二包出來又發了四隻花菇,早上在大鍋中放入清水,燉盅裡每盅一包雞肉肋骨,再放入二枚花菇,調好時間,就出門了。 等我回來的時候,下午五六點吧,滿房間的香氣。想起在上海的時候,我座位附近有位孕婦,天天上午十來點鐘開始用電燉盅燉東西喫,我是「久居芝蘭之室」,估計走過路過的老外會給香死吧?倒是也從來沒聽他們說起過。 燉好的盅,湯色很清,上面漂著一層極薄極薄的油,波瀾不驚的樣子,可千萬別急著喝哦!沒加鹽是小事,現磨一點即可,關鍵是那玩意超燙的,由於鮮美又特別想喝,我就把整個下嘴唇內側燙下過一層老皮來,好在那真的是老皮,本來就要新陳代謝的,第二天就好了。 那個盅,燉了一個半小時,燉好再加的鹽,味道如何?我衹能說「實在太好喫了!」,很沒有成就感,是的,沒有成就感。我做了二十多年的菜,講究的就是精雕細琢,講究的是在灶臺邊看著火候,然而這玩意就是切個塊,加點水,調個設定而已,真的是很難有成就感。 成就感還是有的,等我把包裝好的自封袋帶給小豆,把電燉盅給她送了過去,再過了幾天,她告訴我她已經燉了盅,和華人朋友分享,而且華人朋友還說好喫之後,我找回了一點成就感。 能夠讓女兒有美食與人共享,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成就感的?哪怕就是一盒鹹菜肉絲,可以讓女兒與朋友當作麵澆頭一起喫得開心,不也是成就感嗎?再退一萬步說,哪怕是有樣小零食,衹有家門口的食雜店有賣,你給女兒送了過去,她的朋友都說好喫,還能比這更有成就感嗎? 最後,不要問我電燉盅的牌子,我又不拿廠家錢的,自己上亞馬遜找一下,有好多種呢,挑一種你認為適合的就行,其實,我也沒拿亞馬遜的錢,可是我喜歡提到他們,我還是他們的Prime會員呢!可以暢看「反恐24小時」哦,我也沒什麼追求了。

美食裝逼文的經典範文 之二

在上海,若是沒有喫過他們家的古法手作純有機豆腐羹飯,就不能算是美食家,甚至都不敢說自己是個喫貨。 通常,豆腐羹飯都是在龍華殯儀館的天使飯店喫的,大多數人主要是為了圖個方便,殊不知,喫錯了地方。要知道,上世紀末開始,人就不在那兒燒了,你怎麼可以在那兒喫豆腐羹飯呢?從1997年起,龍華殯儀館的火化功能搬到了老滬閔路的益善火葬場。在龍華殯儀館喫,那是喫個名氣,在這裡喫,才是喫的味道。 這是家沒有招牌的館子,全靠口口相傳做到聞名遐邇,店就在益善火葬場對面的祥蟠弄到底,老闆娘姓溫,大家都叫她溫嬸,「溫嬸豆腐羹飯」漸漸有名,叫快了,就是「溫嬸羹飯」。 溫嬸羹飯,選用材料純綠色有機,烹飪全古法手作,很受上海美食家的歡迎。店就在溫嬸自己家中,她家是沒有自來水的,燒菜煮飯全用井水,至於豆腐羹的水,就更厲害了。最早的時候,溫嬸家是有自來水管的,後來由於長期欠交水費,水務部門派了個粗俗而沒有禮貌的傢伙上門要賬,結果一來二去惹怒了「骨氣溫嬸」,溫嬸親自當著那傢伙的面,拗斷了自來水管,一腳頭踢癟了小水錶,打那以後,水務部門的人再也沒敢進過祥蟠街。 雖然溫嬸家沒有了自來水,但整條街的人再也不用付水費了,所以大家都很賣溫嬸的面子,就讓溫嬸獨佔了街口荒癈多年的水井,溫嬸裝了個打水的架子,在門口放了二個大水缸,晴天就從井裡打水,雨天還能接點雨水。 說到豆腐羹,溫嬸用的是北京玉泉山的山泉。乾隆(弘曆)皇帝曾經做過一把特製的秤,用這把秤秤遍了天下的泉水,結果是北京玉泉山的泉水最輕,說明這個水雜質少最純淨,於是乾隆封玉泉山泉為「天下第一泉」。溫嬸的兒子開上海到北京的長途車,滿車過去,空車就帶些玉泉山的水回來,特取其「輕」意,乃寄託「輕身上西天」的哀思。一家好的飯店,不但東西要好喫,還要想顧客所想,悲食客之慟。 溫嬸的豆腐是自己做的,最早用的是自家田裡用自家漚肥種自家曬乾的當年新黃豆,後來由於生意太好加上要管理飯店,就把豆田包給了同村的戇徒爺倪子,沒想到種出的豆,比溫嬸自家種的還肥。 「戇徒爺倪子」實際浪是三個人,一個戇爺二個戇倪子,小倪子跟爺一道種豆,大倪子就嘞溫嬸店裡幫忙。大倪子戇得結棍,溫嬸就嘞磨子上裝了根繩子,套嘞大倪子身上,叫伊一圈圈磨豆腐,儂還覅講,戇徒戇歸戇,磨出來個豆腐還來得個細。 溫嬸點豆腐的鹽滷,用的就是當年楊白老自殺喝的鹽滷,是溫嬸花了大價佃託人從上海電影製片廠《白毛女》劇組買來的,珍藏多年才拿出來用的。 燒豆漿,溫嬸本來想用崗炭的,而且打算用的是終南山的崗炭,可惜陝西由於長年霧霾,國家規定不能燒炭了,於是溫嬸就搭了個行灶燒柴,好在1995年火葬場造好後,下風口居民喫不消味道多次抗議,後來就給動遷了,那些都是老的木結構房子,溫嬸就拾了大量的木頭,夠燒很多年了。 燒柴,煙很大,溫嬸說正好,「煙火氣蓋蓋泥土氣」,溫嬸每天天不亮就起來了,套上戇徒大倪子拉磨,自家生火燒豆漿,一直要忙到十一點鐘左右,過一會客人就要來了。 與一般裝裝樣子的豆腐羹飯不一樣,溫嬸做的是全豆腐羹飯,業內懂經的稱之為「禿豆腐羹飯」,「禿」音近似忒,是「只有」或「獨有」的意思,是吳語-蘇州話方言(百度詞條)。 喫豆腐羹飯,例配「豆腐八件」,懂的人配合羹飯來喫,特別優雅。溫嬸的豆腐八件與市售的大為不同,是溫嬸親手配備的:實刮鐵硬糖一盒、蓋頂烏雲片糕一盒、墨黜裡黑紗一片、格潦澌白花一朵、煞辣澌青蠟燭一對、斷頭香一把、穿紗絹頭一塊、討飯碗一隻。好事者曾經拍過段「溫嬸豆腐八件」的視頻,視頻中的美女穿著旗袍,頭戴白花臂圍黑紗,衹見她輕柔地點起青蠟燭,焚上斷頭香,最後捧上討飯碗,再配上了配斷氣喇叭和嗩吶之聲,別提有多雅緻了,很多人看了說有神仙喫豆腐之感。 溫嬸羹飯是不能點餐的,溫嬸每天做出啥就喫啥。這是某日的一張菜單: 是日冷菜:豆腐刺身、仿肉豆腐、小蔥拌豆腐、日式冷豆腐、滑嫩甜豆腐、糟豆腐、熟醉豆腐、滷三色豆乾拼盤(凡八道) 是日熱菜:清蒸熱豆腐、花彫燉豆腐、豆乾獅子頭、活殺小豆腐、入土老豆腐、豆腐釀橙(凡六道、均各客) 是日大菜:黃金棺材板(脆皮豆渣)、白銀滾地龍(厚百頁包豆渣,大捲) 是日燙羹:豆腐羹(與米飯同上) 最後點睛的是熱白米豆腐羹飯,有位美食家是這麼評價這份飯的「端上來一看,這碗飯的米就和普通的大米不一樣,粒粒分明不說,個頭也比普通的米要大,不僅如此,這個飯看上去要比常見的大米油潤得多,據說是溫嬸特地定來的貢米。豆腐做成了羹,澆在米飯之上,雪白晶瑩,看得讓人捨不得下嘴。喫一口嚐嚐,真是入口即化,豆腐的香氣被白米飯蒸騰上來,化而為一,簡直人間難有,我都急著想定下一桌了。」 由於生意太好,如今溫嬸羹飯要提早數月預定,而且衹接橫死倒亡的羹飯了,衹有那些年齡從三十六歳到四十八歳的男性死者,而且還要父母雙健兒女雙全的,才能定到溫嬸一桌。家屬們寧可支付巨額的冷凍費用,也要等上幾個月,以喫到溫嬸羹飯為快。

美食裝逼文的經典範文

木樨肉,北京人常寫作木須肉,其實錯了。宋張鎡《客有折秋香來桂隱者喜成七言呈以道》詩有云:『半紀移居野水旁,年年嘗為木樨忙。』說的就是『木樨』,實則桂花也,然而北京的木樨肉絕對不是上海的桂花肉,木樨指的是雞蛋,取其色似也。 通常來說,木樨肉都是現炒現吃,但我吃到過一回冷食的木樨肉,不承想竟美妙不可方物,至今記憶猶新,恍如昨日,於事則歷歷在目,於味則齒有留香。 那是1962年的夏天,時與孟元老共事,編輯《匯校本楚辭》。酷暑難當,編輯部有一台老式的搖頭風扇,大家一致同意照顧主編,就給搬到了主編室中,我們一房間十幾個人,個個拿把蒲扇,倒也是一景。主編孟元辛,時六十有四,年過花甲且精力充沛,平易近人,絲毫沒有架子。 有天中午,孟元老特地囑我去陳梓老家中取一函剛從故宮借出的《宋刻本楚辭》。好在陳府離編輯不遠,騎車也就半個小時的樣子,騎得快了反而涼風習習,好不快哉! 到了陳府,與門前的警衛費了一番周折,那時陳梓老擔任文化部長,暫住在總政大院,而我卻剛進單位還沒有拿到工作證,最後還是給編輯部打了電話,才讓我進去的。 陳梓老的二公子陳傑夫(元稟)與三公子陳爾東(元啟)都是我的學長,我們在排練莎劇《哈姆雷特》時傑夫正在追求扮演歐菲莉亞的葉辛如,時常來我們劇社探班,也給出了不少的藝術指導,真正是受益匪淺;至於爾東,當時擔任校刊的主編,我也給他投過幾次稿,與二位都算是舊識了,葉辛如畢業後嫁給了開國將軍杜大力之子,那是後話了。 陳梓老見到我很是高興,說書已經叫駕駛員送去出版社了,與我正好錯過。陳梓老問了我一些出版社的事,我也說了一些青年編輯的生活需求,相談甚歡。我知道陳府從不留客用飯,遂起身告辭,誰知陳梓老定要留我吃飯,由於他已吃過,便喚家中保姆給我另備一份。 時日久遠,別的菜餚都也記不清了,倒是有盆木樨肉,讓我終生難忘。菜是裝在一個白色的淺盆中的,量並不多,但看著很精緻,木耳黑中透亮,黃瓜也相當精神,雞蛋攤得很碎,沾了不少的油水,正應了金朝蔡松年的 《江城子 公有詩八尺五湖明秀峰,又云,十丈》詞所云:「 留取木樨花上露,揮醉墨,灑行雲。」之意。 菜很入味,汁水浸透了食材,酸香甜美,齒頰留香,與溫熱的米飯搭配食用,很是落胃。我向廚娘打聽其中的訣竅,原來這盆木樨肉是昨晚炒就備下的,因此才會吸透了湯汁,真是神來之筆。 這道菜,我家中後來也仿製過幾次,隔夜炒好後放到第二天中午再吃,雖然鮮美,惜拙荊乃江南人士,終不諳燕府佳餚之髓,總是與陳梓老家中的木樨肉差上那麼一口氣。 如今孟元老和陳梓老均已作古,音容笑貌,即如眼前。陳梓老辭世之後,那位廚娘亦不知所終,真正令人扼腕。 ———————————————————————————- 這篇文章怎麼樣?是不是很有「似曾相識」之感?學會方法,你也寫得出來,待閣主逐一揭秘: XXX,就是YYY。某朝某人《某詩(詞)》有云:『XXXYYY』說的就是『YYY』,…。——起文,先點題,一家要引經據典,引用詩詞,越冷門越好,千萬不能「紅燒肉是上海人最喜歡喫的東西」,完了,立意就不高。 通常來說,XXX都是XXX,但我吃到過一回YYY的XXX,不承想竟美妙不可方物,至今記憶猶新,恍如昨日,於事則歷歷在目,於味則齒有留香。——第二段,介紹食物,一定要點出自己喫到的與眾不同。 那是1962年的夏天,時與孟元老共事,編輯《匯校本楚辭》。——稱呼老先生,ABC先生,一定要用「AB老」,用「A老」者,俗不可耐也。「共事」者,一扇門進去,就算共事。 酷暑難當,編輯部有一台老式的搖頭風扇,大家一致同意照顧主編,就給搬到了主編室中,我們一房間十幾個人,個個拿把蒲扇,倒也是一景。主編孟元辛,時六十有四,年過花甲且精力充沛,平易近人,絲毫沒有架子。——這段其實就是編輯衹有一檯電風扇,被主編霸佔了。 有天中午,孟元老特地囑我去陳梓老家中XXX。——好一個「囑」字了得,若不用「囑」,可以改用「托」。 好在陳府離編輯不遠,騎車也就半個小時的樣子,騎得快了反而涼風習習,好不快哉!——別說單位派車了,連坐公車都不能報銷,所以衹能自己騎車去。 到了陳府,與門前的警衛費了一番周折,那時陳梓老擔任文化部長,暫住在總政大院,而我卻剛進單位還沒有拿到工作證,最後還是給編輯部打了電話,才讓我進去的。——剛進單位的毛頭小子,還在試用期。 陳梓老的二公子陳傑夫(元稟)與三公子陳爾東(元啟)都是我的學長,XXXXXX,與二位都算是舊識了,葉辛如畢業後嫁給了開國將軍杜大力之子,那是後話了。——稱同輩,一定要號(名)同寫,顯得親近,表示自己是連名帶號都曉得都能稱呼的,最後再補充另一個名人,似乎與自己也有關係。 陳梓老見到我很是高興,XXXXXXX。XXXXXX,相談甚歡。——一定要「見到我很是高興」,一定要「相談甚歡」,切記切記。 XXXXX,誰知陳梓老定要留我吃飯,XXXXXX,便喚家中保姆給我另備一份。——「定」字,又是神來之筆,若不用「定」,可改成「硬」;「喚」字亦佳。 時日久遠,別的菜餚都也記不清了,倒是有盆XXX,讓我終生難忘。菜是裝在一個白色的淺盆中的,量並不多,但看著很精緻,XXXXXX,正應了某朝某人的 《某詞》所云:「 XXXX。」之意。——再次點題,前文引詩,這裡就要引詞了。一定要「量少而精緻」,量並不多,事實上因為是昨天的剩菜。 菜很入味,汁水浸透了食材,酸香甜美,齒頰留香,與溫熱的米飯搭配食用,很是落胃。我向廚娘打聽其中的訣竅,原來這盆木樨肉是昨晚炒就備下的,因此才會吸透了湯汁,真是神來之筆。——冷菜溫飯,因為都是喫剩下的。…

[尋味LA II]印尼風味香蕉葉 巴東三巴有辣醬-Java Bistro, Rancho Cucamonga

我有位朋友懼辣懼到走火入魔,凡談辣色變,乃至還「發明」出一整套理論來「證明」辣對人體乃至人類有害,甚是有趣,衹是他的那套理論邏輯無法自洽,以後有機會我再專門拿出來和大家聊吧。 我不怎麼能喫辣,或者說我喫辣的水平在「葉公好龍」到「蜀犬吠日」之間吧,反正別說喫了,就是想起辣來,我的頭皮都會冒點小汗,所以這篇文章嚴格地講是「揮汗而成」。 然而我卻為了一碟辣醬,去了同一家店三次。 我們先來說說這碟辣醬,說是碟,它衹是做在一個塑料的小盞中。一眼望去,很是好看,上來的時候,一半是紅的,一半是綠的,油光鋥亮,紅色的一邊,紅得很正,給人一種類似番茄的感覺;綠色的部分,是常見的青辣椒色,仔細看,當中有幾塊類似於白洋蔥的小片,由於切小了,分辨不出到底是white onion還是spring onion,但感覺上後者的可能性大一點。 這一碟東西是拌飯用的,但實在太辣了,我沒有膽子來拌飯,衹是蘸著喫,很是鮮美,有淡淡的鹹味,估計辣椒事先醃過,不過應該是曝醃,就是快速的鹽醃,否則色澤不至於如此鮮艷。青紅二種辣椒都是刴碎的,不見有蒂,但見有籽。辣醬浸在薄薄的一層油中,使得蘸食的話,被沾到的辣醬少一點,否則我肯定不行了。從頭到尾,一小盞辣醬我大概也就喫了十分之一的樣子,然而感覺得是鮮美,很「下飯」,以至於我後來又去了一次、二次。 我是無意中找到這家店的,那時我正好想喫「叻沙」,於是搜「laksa」,可是那邊周圍沒有,谷歌就給了我這一家——一家印尼店,可能谷歌認為東南亞店都差不多吧。 說到印尼,我熟,熟到我衹要一到雅加達,必出大事,回不去。 第一回去雅加達,在市中心,最最市中心的那個六路交界路口還是八路交界路口的酒店(其實衹是個五岔路口),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迷迷糊糊就去了辦公室。一到辦公室,被告知當天不用幹活了,因為有針對美國人和美國標誌物的恐怖活動,說是萬豪酒店被炸了,炸彈放在車上,車停在地下車庫,結果炸得頂樓的玻璃都碎了,想想看,有多厲害。 結果呢,美國政府決定把住在美資酒店的美方人員都撤離出來,我就被送回酒店,打包、退房,然後給送到了一個超級豪華的「所在」,好像也算是個酒店,但是並沒有招牌,房間大得出奇,墻也不是刷的墻,而是石頭墻,整塊的光滑石壁,房子是在一個超級大看不到邊的花園裡,反正出入都得靠車,所以到底是有多大,我也沒搞清楚,至於那個地方到底在雅加達的哪裡,我至今也不知道,衹記得那個地方的大堂裡放著一種很好看又很奇怪的植物,一盆子,黃黃的,長得象扁橘子,皮卻又是光滑的,每隻上面還長了幾個疙瘩,很可愛的樣子,衹是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 那家酒店是我住過的最豪華的酒店,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上海的西郊賓館那樣;最後要不要結賬我忘了,應該是沒有,因為我的出差津貼估計承擔不了那裡的價錢,雖然住得起Ritz-Carlton。後來的故事那就越發驚心動魄了,暫時還不能公開,等時機成熟可以寫本薄薄的書。 第二次去雅加達,也是出差,這回印尼倒沒出什麼事,衹是我的回程是經曼谷至清邁再從清邁回上海的,我去了無數次泰國,卻未曾踏足清邁,總有個遺憾,於是打算藉機去一次。然而我甫一降落雅加達,海那邊的曼谷就發生了紅衫軍佔領機場的事件,我去不成曼谷啦!去不成曼谷就去不了清邁,無法踏足清邁倒也是小事,然而去不了清邁就回不了上海,那可是大事,我可不想流落在一個穆斯林國家天天聽五次喚拜塔的大喇叭啊!我得找條路回上海去,於是我去了峇里,雖然沒有離開印尼,但好歹峇里不是穆斯林的地盤了,我還去舊皇宮對面的Ibu Oka喫了烤乳豬,對的,就是安東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在最早的節目中介紹的那家,原來那麼遠,如今斯人仙去,更遠了。 在印尼喫了不少的東西,從街邊攤到超豪華的場合,都喫過,東西雖然大多「亂七八糟」,倒還是留下不少的記憶和回憶。 記得,與印尼的同事在雅加達的市內去華人才去的地方找豬肉喫,同事是華人,國語粵語閩南語都不會。 記得,還是那位同事,她的駕駛員每天要在樓下停車場曬一天,因為印尼治安不好而勞力又便宜,所以女人一般不自己開車,上下班都有專用的司機,辦公樓下有一大群私家車的司機每天在那兒自生自滅。 記得,還是那位女同事,有次跟她回家,還是那個司機開車。很遠,在鄉下,一幢破破的樓,老的中國式建築,客堂間很暗,條案上供著大大小小黑白的彩色的照片,她告訴我,剛才開了半小時的田都是她們家的。 記得,還是那位女同事,去喫蟹,問我喜歡喫「肉」還是「膏」?我一想,大閘蟹的膏多好喫呀,於是就說要喫膏。結果上來二隻海蟹,個頭倒也不是十分大,打開一看還真「全是膏」壓根「沒有肉」,結果二隻蟹喫得我「悶」脫「墩」牢。 記得,另外一位男同事,極力推薦我去喫鴨,他說鴨叫「bebek」的樣子我至今都記得;他還說那家喫鴨的店是峇里特色。 記得,還有一位男同事,是雅加達辦公室除了前檯之外的另一位非華人,他喫飯是不用筷子而用手的,本事很大,用手拿米飯蘸醬汁,照樣喫得乾乾淨淨。 記得,印尼不管大店小店,點完了菜都會配一片很大的龍蝦片,很大很厚很脆,他們管這個叫「cracker」,街邊攤的話,是放在一個大瓶中讓客人自己拿的。 記得,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放在香蕉葉上的,香蕉葉放在盆子裡,上面再放菜,香蕉葉碧綠,煞是好看。 對的,香蕉葉,好像香蕉葉才是印尼菜的代表啊!在洛杉機的這家小店,我面前的食物被包在了新鮮的香蕉葉中。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呢?上來的時候,是一個盆子,盆中是一包用橡皮筋鬆鬆紮著東西,最外層是一張油紙,油紙裡面是一團用香蕉葉包起的玩意,油紙一邊是個塑料小碟,就是本文一開始說到的辣醬,這道東西的辣醬照理是應該混合在香蕉葉裡面的,老闆娘在點菜時問我能不能喫辣,我猶豫了一下,就變成分開放了。 打開香蕉葉,是一團看著黏糊糊的淡褐色「漿體」,說是固體有點濕,說是液體又太成形。這算是什麼東西啊?叫花雞?我點的東西叫「Padang Banana Leaf Rice」,中文叫什麼?「巴東香蕉葉包飯」?巴東是印尼蘇門達臘最大的城市,據說美食很有特色,當然,你若用「巴東風味」來代替「印尼料理」肯定有失偏頗,就像「川菜」不能代表「中國菜」一樣,管它呢,衹有「新加坡風味」可以和「新加坡料理」劃等號,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