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司令到,
熱水瓶爆,
機關槍掃,
癩蛤巴跳。」
這是上海的一首兒童民謠,那時的小孩子,沒有現在這麼多的娛樂項目,就是二個小男孩一起念民謠,都能玩上半天。其中一個小男孩大叫一聲:「湯司令到!」,另一個就地立正敬禮,同時叫到:「熱水瓶爆!」
「湯司令」是上海話中的一個隠語,那時的上海,很多是多子女的普通家庭,等到長大成人,要成家了,基本上是指望不了家裡的,所以男青年要攢一筆錢出來結婚用。然而那時也沒第二職業第三職業可幹,衹能拿拿「死工鈿」,既然無法開源,那就衹能截流了。有些人特別節約,午飯在單位裡,衹買一份飯一盆湯,有的單位甚至湯是不要錢的,那就衹要買菜就行了。這些常年喫湯的人,就被人稱叫「湯司令」。
湯司令,史有其人,湯恩伯也,上海人對他的瞭解是他擔任過京滬杭警備總司令,負責保護南京和上海,其實他擔任過十幾個大大小小部隊的司令,國民黨撤離大陸,具體就是他操辦的。老一輩上海人沒有不知道他的,一般稱他為「警備司令部司令」。
七一中學也有湯司令,不是那種衹喝湯的湯司令,而是那警備司令那樣的湯司令,人家是「實刮鐵硬」「趁」軍隊的湯司令,「實刮鐵硬」是上海話,表示「真真正正」的意思;而「趁」是北京話,「擁有」的意思。七一中學的湯司令,擁有個小型部隊,真不是開玩笑,那真是個部隊,她手下人人都有槍,真的槍,打得死人的那種。湯司令的部隊,不但人人有槍,還個個都是神槍手,她的部隊沒有文工團沒有炊事班,衹有神槍手。
湯司令,是個女司令,可是頗具英雄氣概,她長得胖,但是很結實,她幾乎一年四季都穿著運動服,給人一種非常霸氣的感覺;甚至這位女司令的名字,也透著一股霸氣,她叫——湯堅能。她的霸氣,使得我每回聽蔣雲仙的《啼笑姻緣》,說到軍閥劉將軍的時候,我的腦中就浮現出湯司令的形象來,蔣雲仙是位女說書先生,也很胖,起的角色也很霸。
湯司令,或者叫湯先生,哎,還是用「湯司令」這三個字吧,因為學生在背後,沒人叫她先生的。湯司令是七一的體育先生,說來有趣,七一的男體育先生,要麼挺長,要麼挺矮,就沒當中的。說挺長,是比湯司令高出好多,說挺矮,是看著比湯司令矮不少。
七一中學是射擊特色學校,說是特色學校,但體育課是沒有射擊這一科目的,七一的射擊特色,是有一個射擊隊,全上海數一數二的射擊隊。射擊隊是中午時訓練,分為短槍和長槍。隊員們喫過午飯後,趕到L形教學樓的西南角,那裡有條夾弄,也是「L」形的,就是射擊隊的訓練基地了,長邊打長槍,短邊打短槍。
射擊隊的訓練,主要方式就二種——跑步和舉磚。由於訓練是在中午,剛喫完了飯不能跑步,上海過去有種說法,說是喫完飯就跑步會得盲腸炎,所以衹剩舉磚了。磚,就是造房子的那種紅磚,可憐那,那時連個啞鈴都沒有,有些紅磚用紙包了起來,拿著手感好一些,不硌手,特別是練長槍的,他們要同時舉二塊磚,事先就綁在了一起,外面包著紙。
舉磚,雙腿與肩同寛,練短槍的,右手臂平舉,托單位紅磚;練長槍的,左手肘頂住腰部,用左手三指托起二塊紅磚。別小看這麼舉磚,很累人的,加上沒有「核心肌肉群」的鍛鍊和培養,光單獨練某處肉,更累。不是瞎說,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回家喝湯,連調羹都拿不穏,湯者撒了出來,當時我心裡就在想,湯司令害得我湯都喝不成。
什麼?你中學裡不是寫文章玩電腦的嗎?怎麼又是射擊隊的了?
是啊!我多才多藝,能文能武,不行嗎?
我真是射擊隊的,那是在我初一的暑假,參加了一個類似軍訓的夏令營,好像是住在學校裡的,就一二個星期,住呢,就住在教室裡,反正夏天,睡起來也方便,把桌子拼一下就能睡了。我依稀記得那個夏令營不是強制性的,所以參加的人並不多。
軍訓,當然有槍打,訓練的項目,叫做「臥式步槍射擊」,槍呢,就是射擊隊的長槍,教練就是湯司令,夏天的湯司令,穿件很薄很破的運動汗衫,她人胖,汗衫全濕了。臥式,是臥在墊子上的,那時體育課有一種墊子,比乒乓桌小一圈,綠色,長方形的,長邊各有二個拎手,短邊當中有一個,那種墊子很沉,要幾個人一起擡。臥式汽步槍射擊,講究「三貼」,手要貼緊槍身,搶托要貼緊面部,槍托底部要貼緊右肩,這樣才能穏定傷身,而且可以防止後座力撞傷肩膀。
那次的軍訓,每天都有槍打,到最後幾天,我每十發子彈,都能保證九十幾環,於是湯司令就來「徵兵」了。給問我想不想參加射擊隊,當然想啊,有那個男孩子會不想加入射擊隊的啊?初一的時候,光看著射擊隊在那兒打槍了,衹是不知道怎麼加入,射擊隊的訓練場是禁地,不讓別人靠近的。
參加射擊隊和別的興趣小組不一樣,是要父母同意的,湯司令給了我一張表,回家交給父親填好後,還給湯司令,我就是射擊隊的一員了。訓練馬上開始,暑假裡好像是隔天去一次學校,參加訓練——跑步,舉磚。
我是打短槍的,汽手槍,別小看汽手槍,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與打火藥子彈的手槍不同,汽手槍是單手持槍,人側立,與靶子垂直;火藥子彈手槍是雙手持槍,人正立,與靶子相對。
氣手槍很重,槍管下有個撥桿,打開撥桿的保險,把撥桿側向拉開,把氣艙裡的氣體壓縮,那就是子彈的動力。雖然撥桿的本身是個槓桿,可以大大減輕壓縮氣體要用的力,但徒手還是不行的,要把槍平臥過來,把槍口扺在桌子上,左手拉著撥桿,右手捏著槍身用力往下壓,才扳得動撥桿,把撥桿扳到底,把子彈裝進裝彈孔,輕輕地合上撥桿,就可以發射了。長槍也有撥桿,就在槍管的底部,扳動時要把槍托扺在肚子上,才拉得動撥桿。
汽手槍的槍柄是自製的,因為每個人的手形不一樣,定做的手柄更容易持握;手柄是用「蠟克」和木屑做成的,前者是一種早已淘汰了的膠黏劑。
長槍與短槍,可以說是完全兩回事,靶道長度不一樣,靶紙的大小都不一樣,我們打短槍的,是一張報紙大小的靶子,而長槍,是一個和手掌差不多的靶子。靶紙都夾在一個木箱子上,木箱子的裡面是磚頭,為了壓住木箱子用的。
進射擊隊前,作為一個小男生,簡直是神往,進了射擊隊才知道,每天主要的訓練就是舉磚頭,另外大家輪流射擊,基本每天能輪個十槍的樣子。因為舉磚的時間遠大於開槍的時間,每當我說起自己是射擊隊時,我的爸爸都會說「喔喲,托磚頭呃!」,他把「喔」字拖得很長,以此增加嘲笑的語氣。
湯司令是個很嚴格的司令,每天不厭其煩地糾正每個人的姿勢,點評每個人的實彈射擊。我依然記得進入射擊隊的第一天,她給我說安全事項,其中有一條必須嚴格遵守的是——不管槍中有沒有子彈,永遠不可以拿槍口對人,無意拿槍對人都不可以,更不要說開玩笑了。湯司令對於這點是「零容忍」的,再調皮的孩子都不敢以身試法。
傳說中,我被槍打中過一次!
那時是初三了,七一中學對於初中和高中的管理是有區別的,學校更看重高中的生源質量,不希望高中的學生都是本校初中的老師逼出來,然後直陞的,所以相對來說,七一對初三要中考的學生,簡直是放任自流的。所以,哪怕要中考了,學業並不重,照樣天天到射擊隊訓練。
那時,有個二班的女孩子喜歡我,而初三的我,壓根還沒開竅,以至於衹能讓人明珠暗投了。她也是射擊隊,可能看我屢次「勿接翎子」,終於生氣了,於是有次拿了塊小磚頭來扔我,正中後腦勺,出了點血,但其實非常不嚴重,衹是有血,看著嚇人。
等我回到教室,故事已經傳開了,說我被人拿槍頂著「逼婚」,說我誓死不從,結果子彈擦著頭皮飛過去,這事還驚動了二個班級的班主任,衹是在問明不是槍打的而是小磚頭扔的,也就不過虛驚一場了。
七一中學也出現過真槍,我們那個靶場,再簡陋,也是個靶場,後面新閘路上有個派出所,警察們們有時會帶著六四式手槍到我們的靶場訓練,好像湯司令有時也會指點他們,算是警校一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