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III]閣主家宴的故事–北美版之二暨汆燙蝦仁

我現在正坐在4S店的等候室,等著他們為我的新車做點小調整。美國的4S店都挺不錯的,如果你急著用車,他們會有備用車給你,要是備用車都借出去了,他們還可以派人把你送到指定地點,等車弄好了,再把你接回來。我反正要寫東西,在哪裡都可以寫,等候室還有免費的咖啡和甜甜圈,雖然我不喫甜甜圈,但不影響我「篤悠悠」地等著;不寫東西的人們,在看電視,一臺大電視掛在墻上,放著新聞,我的耳朵中聽到了好幾次「North Korea」。 我上週三買了輛吉普牧馬人,一直想要這輛車,國內太貴了,這回總算是「過了癮頭」了。買了車之後的第二天,跑了一整天。一大早,把後排的座位放下,把前一週買好的炊具、餐具,以及家中本來的一些餐具,裝了二個大箱,四個小箱,九點半運到家宴的場所。然後再去買菜,跑了三個超市,整整二大箱,也送到那兒,那時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離開那兒,又去了趟好又多超市,因為大華的烤麩賣完了,我衹能去好又多買。那時我還沒喫午飯,想去好又多門口的「總鋪師」喫點臺菜喝杯啤酒歇一歇,結果三點後人家就不營業了,我衹能在隔壁的「義美」喫了碗肉羹麵,餓了,什麼都好喫。買完烤麩又去了COSTCO,同樣,那家COSTCO的鮮貝賣完了,我衹能到家附近的COSTCO去買,鮮貝可能是這次家宴中單位價格最高的食材了。 有個不認識的在洛杉磯做低價私房菜的人告訴我的朋友「他的家宴又沒花頭的,食材都沒超過十美元一磅的」。我沒法跟她說,我上班的話,工資是65美元到80美元一小時;算了,不跟她說了,說了她也不能理解一桌食材不過十元一磅的家宴能有什麼好喫的。 買完鮮貝回家,天已經黑了,第二天一早,到花園裡採了些荷蘭芹、牛至和百里香,裝在個小的自封袋中,又拿了刀、磨刀棒、平底鍋,就開著小車到了阿杜的家,阿杜再開著他的大車和我一起到了家宴的場所。 之所以要阿杜開著大車把我「送」過去,是因為我一定會喝酒的,客人一定會敬我酒的嘛,喝了酒就不能開車回來了。那為什麼要把車開到阿杜家而不是讓他來「接」我呢?因為我開到他家的那輛車是他的。那又為何要阿杜開「大車」送我去呢?因為,回來的時候要把所有的東西搬回來,小車裝不下。怎麼樣?都理解了吧? 這是我在洛杉磯的第九場家宴,也算是第一場「正式」的家宴。到了洛杉磯之後,我陸陸續續地參加朋友聚會或是請朋友到家裡,總共做過不到十場不成宴的席,大場子是因為大家或多或少帶些喫的來,所以不用八冷八熱,到我家是小規模的,四五個朋友,也不用八冷八熱,所以並沒有一場「正式」的宴。具體的次數我也不是很記得清了,所以就用了個虛數「九」。 說起這場,很有趣,有位朋友,為了保護他人的隱私,我們就稱他為「X先生」吧。X先生是在上海就認識我的,在我快離開上海時才認識我,定了三四次上海的家宴,我要走了,想定多已經沒有了,而且其中有二場還是特地為他加出來的。 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我們卻談得很投機,他也相當喜歡我的菜,他說他以前不敢在上海請客上海菜,直到認識了我,他終於敢在上海請客喫上海菜了,一「敢」,就沒了。 後來,他到洛杉磯來找過我一次,那時我剛到洛杉磯不久,壓根就連食材的點都沒摸準,自然沒法燒給他喫,結果他請我喫了頓人均二百的日料,當晚的酒是我事先去日本店買的好清酒。 過了一年,也就是去年的九月份,他問我,能不能在洛杉磯搞一場;我告訴他,別的我都看好了,就是場地沒找到,他說他來安排,既然有場地,那就做一次吧! 這頓飯呢,我說好是不收錢的,因為我也不知道開個什麼價錢,開高了不好意思,開低了也不好意思,我打算就請他喫一頓。但我要求,送我一件「意想不到」的禮物。 於是就有了這個地方,一所豪宅,同樣為了隱私,我不說這幢豪宅是誰的,在哪裡。反正,一幢很大的房子,廚房和餐廳是分開的,當中還隔著一間房,上一篇文章中說到的我不想讓烹飪和食客在同一開放空間內,又能讓食客能和我互動的問題,解決了。 豪宅,自然很大,佔地也大,停車的問題也解決了;這次的客人們是從各地飛過來喫這頓家宴的,晚上就住在豪宅裡,所以代駕的問題,同樣解決了。 這麼簡單?還有很多問題呢! 這幢房子平時是不住人的,是專門用來聚會的,以前的聚會,衹喫過西餐,而是都是燒好了拿來,在現場加熱一下的那種。所以,有整套的西餐餐具,有大量的酒杯,紅酒的、香檳的,然而,沒有中式的餐具,連骨碟和小碗都沒有。其次,沒有炊具,衹有一二口小的奶鍋,沒有刀,沒有砧板,沒有炒鍋,也沒有鑊鏟。 好在,可以買! X先生在知道了情況之後呢,表示東西我來買,錢他來出,我也不和他客氣,開幹吧。 先是去了廚具總匯,問一位開餐廳的朋友借了張營業埶照,買了骨碟、盆子,大的砧板,炒勺、漏勺,拔毛鉗;買了大大小小十二個碼斗,事實證明還買少了,想想也是,我在上海有幾十個碼斗呢。因為衹是單獨的一場家宴,在買東西的時候就再想哪個容器裝哪個菜,我為紅燒肉選了一個長方形有弧度的不鏽鋼鏡面盤;又為金湯醋椒魚選了一個下面可以點火的圓盞,想找一個可以燒的玻璃容器,可惜他們沒有。 後來,又去了宜家,買了一口大鍋,用來燉雞湯;又買了一些餐墊,純粹上菜時用,各個顏色的,以配不同的菜。買了二盒各種尺寸的自封袋,後來派了大用場,因為碼鬥不夠,有些原料的漿製,就放在自封袋中進行了。我還買了一大堆玻璃的透明小碗,因為湯是魚肚湯,漂著蛋花絲的那種,裝在這個碗裡一定好看。 在COSTCO中買了二十五個一次性的盒子,因為做好的成品會多出來很多,可以裝在盒子裡,讓阿杜和E帶回去,E是我的一位朋友,很能幹,我請她來幫忙,靠我一個人,完成是能完成,太累了。 在這場即將開始的時候,最後買的一件炊具是口大鍋,很大的一口圓底鐵鍋,我家的鐵鍋是日式半圓平底的,前一篇說了不能翻鍋,這回的這口大鍋是路過越南超市中無意買到的,很適用,開面要有六七十公分,才二十美元不到。 大鐵鍋是雙耳的,這種鍋的柄會很燙很燙,廚師要時刻左手拿塊折好的抹布,才能夠操作,好在我事先也在宜家買了可以當抹布的展佈。 這時,食材還一樣都沒有呢,算算賬,已經一千多美元了。 這些炊具、餐具,都買得不錯,後來也都派上了用場,雖然二口大鍋很擠位置,但還真是不能再小了。其實不止二口,還有口很大的鑄鐵鍋呢,是專門用來燒紅燒肉的。那裡的灶臺是個六眼煤氣灶,左邊上下二個眼,當中有個間隔,右邊是上下各二個眼,但由於鍋大,大燉鍋和大炒鍋衹能在右邊對角放,而且使得另外二個灶眼都被擋住,沒法用了;左邊上面那個灶放了鑄鐵鍋,衹剩下面一個灶可以靈活使用了。 宜家的那口大鍋,是不鏽鋼的,店中最大的一口,用來燉雞可能過大的,但小一號的又太小了。還好我有這口大鍋,當中真是救了場了,因為現場沒有華人家中必備的電熱水瓶,而煤氣火力又不夠,汆燙蝦仁、熗腰片、芙蓉蕒黃魚捲、餛飩等,都要用到大量的熱水,要是燒一道菜,用大炒鍋煮一回水,時間上肯定會脫節,好在我從五點多就燒起了整整一大鍋水,用到家宴結束,正好用完,那鍋水,快到七點時,才燒開,厲害吧? 就說汆燙蝦仁吧,我用的是COSTCO自主品牌Kirkland的大蝦,袋子上標著「21—25」的那種,要買藍色袋子的,藍袋子是生蝦,紅袋子是熟蝦。藍袋子的也有好多種,還有「31—40」、「50—70」等,表示的是一磅的隻數,數字越小蝦越大。這種蝦是鳳尾蝦,背上的當中開過一刀,是為了去腸,而做汆燙蝦仁,要把背整個切開,一包蝦二包,五十多個,開個背很快,把蝦放平,用刀直接批。 汆燙蝦仁其實很簡單的,原料選對、漿製得體、火候適當、調味到位、擺盤漂亮,衹要這五步做對,絶對好喫,我在以前的《下廚記》中詳細地寫過汆燙蝦仁的做法。 不多說了,出事情了,闖大禍了。…

[下廚記 VIII]閣主家宴的故事–北美版之一暨金湯醋椒魚

沒想到《下廚記》一寫,就寫到第八本了,從最早的《梅璽閣菜話》開始,已經十多年了。我一直不承認「菜話」這種形式是菜譜,當年就是為了區別於菜譜,才起了「菜話」這個名字,家父給起的。「菜話」並不是完全說怎麼做一道菜的,其實與菜有關的都可以說,那也就是和喫有關的都可以說了,簡直什麼都可以說了,不過我還是把「梅璽閣菜話」侷限於關於梅璽閣主做菜的範圍吧;因為我還有另外一個系列,叫做「食話」,是講我喫別人做的東西的故事,包括在餐廳喫的,或是在朋友家喫的,也有從超市買的現成食物或外賣,這部分整合成了《尋味記》系列。 今天的這篇會很長,說的是閣主家宴的故事,你們可能在過去的文章中也看到過我提起,但我並沒有認認真真地寫過,這就寫上一回。閣主家宴是在上海開始的,但這篇主要寫美國的事,上海的閣主家宴,可能下一篇會寫,也許下一本書再寫,反正衹要我不封筆,就不算是違背承諾。 上海的閣主家宴,很成功;到了美國,手癢,想把閣主家宴繼續下去。 但是,有很多的問題。 比如說,火的問題,我在上海時弄了個炮臺,港式炮臺,可以加風的那種,火力很大,炸個燻魚什麼的分分秒秒;另外我還有一個普通的雙眼煤氣灶,是我買的一個二手的日本貨,很好用,在起大油鍋的同時,能夠同時燉雞湯和燒紅燒肉,這樣就有效率了。做菜,一二個菜三四個菜,你不會覺得效率的重要性,但一場標準的家宴是八個冷菜八個熱菜打底的,什麼東西先做,什麼東西后做,能有幾個同時做,都是很講究的,時間都是掐準了來的,一亂,就會出問題。 我在美國的家中衹有一個四眼的電磁灶,起先我以會火力可能很成問題,結果不成想要比普通的煤氣灶好使多了,家用煤氣灶經常會碰到「沒聲音了」的困境,特別是老房子中解放前就鋪設了煤氣管道的那種,起了一個很熱的油鍋,結果蔬菜一倒下去,「滋啦」一下之後就不再有聲音了;有時炒海鮮也是如此,衹能把東西先盛出來,讓湯水留在鍋裡再燒開,然後「再」把物料放入鍋中,如此反覆地炒,怎麼會好喫?好在這個電磁灶功率夠大,倒不至於出洋相;還有一個好處是:灶臺是平的,清洗起來比煤氣灶方便多了。 火力的問題,雖然遠及不上炮臺,然而勉強是夠用的了。 第二個問題,是空間與油煙的問題,美國的房子,廚房是開放式的,除非豪宅有獨立的廚房,否則都是和起居室在一塊兒的,就算餐廳和起居室分開,餐廳也是和廚房在一塊兒的,我雖然很歡迎家宴的客人到後廚來看我,來監督一下廚師(或者我自己)是不是用了「小藥」,但我不希望在烹調的時候與食客處在同一個開放的平面的中。另外開放式的廚房油煙也是個問題,中菜的燒法與西餐很不一樣,飛濺的油花與大量的油煙,以及脫排油煙機的噪聲,都不適合廚師與食客處在同一個開放空間中。這是個問題。 後來,我在美國找到了中式的多眼灶,也是飯店用的那種,有幾十個各個方向的氣眼,火力很大了,國內有些小飯店不用炮臺的就用這個,燒個一桌二桌的不成問題。雖然我可以在室外架個灶頭,同樣可以起大油鍋,沒有油煙的問題,但我估計天天這麼幹,得飄出多少香味去,時間長了,難免未被鄰居投訴。 好吧,家是家,家宴場是家宴場,閣主家宴衹是個名字,並不是在家中招待食客,當然等我哪天發了大財,可能開出不收錢的真正的家宴,那我得買一幢大豪宅,廚房與餐廳分開,還得放上一張大圓桌,再放一個轉檯,這才像是中國人的飯桌。 對了,還有出行與停車的問題,上海的家宴是在市中心,客人如果開車可以停在周圍數個停車場,有的客人圖省事乾脆坐地鐵過來,而開車的朋友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叫到「代駕」。然而在這裡,這些都成了問題,以十個人一桌來說,十個人可能就是十輛車,美國的小房子一般就是自帶二三個車位的車庫,門口還能停個二三輛車,那樣還缺二三個甚至四五個車位,是的,難得一次可以停到鄰居家門口,可是天天如此,又要被投訴了,美國人可喜歡投訴鄰居了,我已經聽說過樹長得太高被投訴的,飬雞被投訴的,甚至還有曬香腸曬鹹肉被鄰居投訴的,對待這種鄰居,要天天炸臭豆腐來對付,不過,也可能又被投訴一回。 還是有很多問題的,沒有足夠大的可供電磁灶使用的炒鍋,是的,在宜家可以找到很大的鍋,比我在上海做辣肉的那個鍋還大,然而中餐畢竟是要炒的,沒有大的炒鍋,就炒不了足夠的菜,也不能「油里拉一拉」;沒有圓底的炒鍋,也就沒法「顛鍋」。別和我說你用平底鍋也能顛,我也能,但你翻個反顛的「大翻鍋」青魚禿肺試試? 說到青魚禿肺,就引出了食材問題,雖然我經常說加州什麼都有、洛杉磯可以買到的食材比上海還多,我還說加州除了草頭沒見過別的都見過。那麼?青魚禿肺呢? 青魚禿肺是不成問題的,99大華既然有新鮮的青魚段賣,自然是活魚殺的,那比要弄到黑毛肚還要方便。對了,說到黑毛肚,洛大機大多數的川菜店,毛血旺都是用牛百頁做的,對的,白色的那種,你若是要理論,人家一句「毛血旺要用毛肚,但沒規定一定要黑的呀,我們用的是白毛肚」來懟你,保證你二眼發黑,方向也沒有。「方向也沒有」是句上海俏皮話,有點象「找不著北」,指的是「無言以對」。 洛杉磯是有毛肚賣的,我找了一年之後,在新臺灣邊上的元盛發現了。河蝦,海鷗超市有,可惜是冷凍的,可惜個頭實在太小;茭白,見過新鮮的,價格從6.99美元到9.99美元都見過;大閘蟹就更不稀奇了,一年四季都有,也不貴,不過是煮熟後再包裝的。 洛杉磯真是什麼都有,話是這麼說,實際上要整出一桌真正的上海菜來還是要花點心思的,就拿魚來說吧,我在上海做過一道很受歡迎的醋椒鱖魚,是用活的鱖魚切成魚片,用南瓜來調色,再用醋和海南的黃燈籠辣椒醬來調味的,這道菜,就要進行一點改動。 「醋椒鱖魚」在以前的《下廚記》中寫過,所以我衹說一下在洛杉磯的改動。南瓜,洛杉磯有,癈話,人家可是有萬聖節的地方,不過做道醋椒魚可用不到那麼大的南瓜,日本超市和華人超人都有小一點南瓜,不但小一點,還有切塊賣的,有紅的、有黃的,我喜歡用不是太紅的,我更鍾意偏黃一點的,那樣可以做出「金湯」來。 鱖魚,衹有死的海鱖魚,肉質很粗老,不能用了。考究的話,可以用一種大眼的「紅衣」,也是活的,肉質很嫩,但是那個魚頭大身小,做一桌菜的話要二條。還有一種叫做「basa」的魚,很多店把它叫做「龍利魚」,其實是錯的,後者是另一種魚,一種比目魚。Basa是越南特產,身白、肉嫩,市售的basa是去皮去骨的魚排,很容易調理,所以很受中餐館歡迎,很多中餐館的糟溜魚片就是用basa做的,由於太受中餐館的歡迎,basa的價格也年年在漲。 醋,用的是白醋,米醋會影響湯色,在上海的時候,我找了很多白醋,國內的白醋有很重的化學味,最後我選了進口的享氏白醋,一瓶要二三十塊,等到了美國,變成了「本土白醋」,一大桶才二三美元,象食用油那麼大一桶。美國人最喜歡白醋了,配合小蘇打簡直什麼都能洗,但凡洗不掉的頑垢,上youtube找解決方法,十有八九就是白醋加小蘇打。 這道菜有個墊底有個圍邊,墊底的是金針菇,到處都有;圍邊的是蛤蜊,雖然找不到上海那麼好的青殼蛤蜊,但也找得到大小相仿的腰蛤,擺出來也挺好看。 最關鍵的就是「椒」了,這道菜在最早的時候,所謂的「古方」裡,「椒」是指「胡椒」,也就是白胡椒,而且是米醋,我把它發展成了金湯的樣子,用海南黃燈籠辣椒醬取代了白胡椒,就是為了讓味道豐富起來,雖然可以用回白胡椒,但「做回去」這種事,讓我很不甘心。 要有辣味,而且還不能是紅色的,所以洛杉磯所有市售的辣醬不能用了,然而我仔細一想,洛杉磯不就在墨西哥的邊上嗎?墨西哥不就是天下所有辣椒的祖宗嗎?於是我去了墨西哥超市,結果還真被我找到一種habanero辣椒,小小的,黃黃的,長得比乒乓球小一點,樣子很好看,回家一查,海南的黃燈籠就是這個品種。 但我不知道用量啊,我可以自己做辣椒醬,但我想可能不至於那麼麻煩,我決定直接試著用。我用了一個很小的日本南瓜,用微波爐轉了六分鐘,然後把肉挖出來,再加上一個去了蒂和籽的habanero,加了一點點水,小半碗的樣子,用手持式的粉碎機打成了醬,然後我用手指蘸著嚐了一下。 一點辣味都沒有,為什麼會這樣?正當我詫異的時候,舌尖開始熱了起來,漸漸地散開,是一種很舒服的辣味,前後大約要有十來秒的時間才辣出來,多好的體驗呀?我一直說好的菜要有層次,這種「慢來」的辣味,不就是我要追求的層次嗎? 還要有個底湯,如果我自己喫,會用魚骨魚頭熬個魚湯,然而魚湯易腥,雖然上海人喫海鮮長大不會嫌鄙,但我的家宴不是衹做給上海人喫的,我也不必在家宴中做這種喫力不討好的事,直接用雞湯不就是了,我不用味精,清雞湯是時刻備著的。 深盆中鋪好去根後扯散的金針菇,用煮過搿開的蛤蜊圍在盆邊,燒滾雞湯,放入南瓜泥,加白醋,勾芡,把魚片一片片地錯開放入鍋中,待所有魚片都放到鍋中,轉鍋,然後倒在深盆中。深盆下面加火,上桌,完美。 名字得換換了,金湯醋椒魚。

[下廚記 VIII]辣肉的秘密(之一)

看到一篇公眾號,是「魔都食鑑局」,別人轉的,題目叫做《上海最好喫的辣肉麵,店裡總有個厲害的爺叔》,作者總共喫了38家麵館,一一給出測評,挺有意思的。 然而,讓我們仔細想一想,除了我妹妹開的一麵春風之外,上海真有好喫的辣肉麵嗎?一麵春風不是傳統小麵店,不在本文討論的範圍之內。 讓我們來想一想,我這個年紀的人,小時候有小麵店嗎?沒有!我們衹有飲食店,國營的、集體的,有餛飩湯糰油燉子(不是蘿蔔絲餅)雙檔咖喱牛肉湯賣,也有麵賣,都是些規模不小味道尚可的大店,隸屬於各個區的飲食公司,如今這些飲食公司大多成了集團公司了。 麵店,就是文中出現的38家減一家的那種麵店,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大概是九十年代初中期開始的。照我說,為什麼上海沒有好喫的辣肉麵?就是因為店中的那個上海爺叔。 讓我們再來想一想,靜安別墅麵店的爺叔,長腳麵店的爺叔,乃至萬壽齋的爺叔,甚至復興路大腸麵的那位著名的「大辣烤」的阿姨,他們是同一代人。 五十五歲到六十五歲左右的那些人。 他們是在新中國後出生的,他們的小時候,是「三年自然災害」,如今我們也知道了自然災害的不自然處,但不管自然不自然,他們打小就沒機會喫上好東西。 其實從打他們出生到他們三四十歲前,他們都沒喫過什麼好東西,因為那個時候,市場上就沒東西,普通人家也弄不到計劃外的食品,普通的多子女家庭負擔很重,也買不起「自由市場」的那些。 後來,這些人上山下鄉去了,那更是沒得喫了,從上海到黑龍江,還是抱著整餅乾箱的炒麥粉去;沒上山下鄉的,也早早地頂替了做工人的父母,光榮地有了一隻「鐵飯碗」。 後來,恢復高考,我敢保證,這些麵店中的爺叔阿姨們,一個都沒有參加過高考,但凡有這份心的,就算當年沒考上,後來也會電大夜大去讀的。 接著,這些爺叔阿姨們各自成家有了孩子,九十年代初,正逢下崗大潮,他們下崗了,家中生活拮据,無奈之下破墻開店,做做鄰居們的生意;夢花街大餛飩,就是下崗三姐妹的唯一收入了。 要是上海沒有大規模的土地建設,要是沒有互聯網,這些爺叔阿姨們衹能守著他們的小店,過一份剛夠溫飽的工作。這些開麵店的爺叔阿姨們,幾乎沒有任何一個有過大飯店的工作經驗,也沒有過任何系統化的食物烹調學習,他們的味道與燒法,衹是「我認為應該是這樣」。 大排麵,再窮,小時候總喫過一二回;辣醬麵、烤麩麵、冷麵也是同樣。但是辣肉麵,他們小時候是沒有的,而從小「沒有喫過好東西」限制了他們舉一反三的能力,他們做得好大排麵,但就是做不好辣肉麵,道理就在於此。 蘇州麵是系統化的、傳承化的,上海麵不是,上海麵是誤打誤撞,不成體系的;蘇州麵館的爆魚麵可以說家家都差不多,然而上海辣肉麵可以說找不到二家一樣的,其中的原因,細想起來,是上海一代人的心酸。 可能大家都覺得這些爺叔阿姨很瀟灑,是的,他們剛開始,幾年前十來年前,孩子們都工作了,都結婚了,他們的負擔開始減小;同時上海大發展,餐飲業水漲船高,別人是租房開店,他們當年破房開店都是自己房子,無意中成了全上海餐飲業中利潤率最高的那批人,想不瀟灑都不行。 你一定經常聽到這些爺叔阿姨們的抱怨,老了做勿動了,管理更嚴格了,什麼什麼的;聽著最瀟灑的是他們的口頭禪,「我又勿是為了鈔票嘍」,一群文青跟在後面「是呀,是呀!」 是什麼呀?! 打從他們下崗的那一天起,一切都是為了錢。找工作,尋機會,到處碰壁;做生意,跑單幫,樣樣虧本;無奈之下,拆去沿街的墻,開起麵館來,這些爺叔們阿姨們,是他們那一代人中最沒有文化最沒有底氣最沒有家教的人,你要去和他們說「停課閙革命」,保證個個眉飛色舞;你若是和他們說改革開放,他們對體制改革咬牙切齒,他們說「現在一點嚡嘸啥好」。 長沙路上有家小德興麵館,每天衹開到下午一點左右,老闆娘說:「我又勿是為了鈔票嘍,搿點點小銅鈿弄不好咧,我是嘞等拆遷呀,我做生意,就是店面房,賠償大攤扳咧;講了廿幾年要拆,到現在嚡嘸沒拆,據說講快了,戶口已經凍結了。」 我明白了,勿是為了「小」鈔票! 大田路的餛飩攤,攤主娶了個外來妹,要知道,他這個年紀,娶外來妹的也算實在走投無路了。這回拆遷,他們家就是釘子戶,後來傳說就他那個店面,開發商給了他六七套房子,居委還給了他定興路的華茂飯店繼續擺早午市,試我這張嘴,不用多久就會轉租掉的,家中有六七套房子,誰還願意賺這個辛苦錢? 文首的那篇,直接把上海辣肉丁麵發源的「滬上一家辣肉麵店」定為不及格,深得我心,那家早就「換藥不換湯」名不符實了,這家也有秘密,有機會再說。

[下廚記 VII]上海鹹豆腐漿

本來《下廚記 VII》中是沒有這一篇的,但由於這篇和另一篇《手搟麵》中說到的故事有關聯之處,所以就增加一篇,現在買東西不都是「買這些送那些」的嗎?過去叫「添頭」,英文叫「bonus」。 那個故事就是我在一家杭州店喫鹹豆漿,結果喫到一碗「衹」加了醬油的且比淡漿貴了三成的鹹的豆漿,於是我打算自己來做一碗喫。 「鹹豆漿」是臺灣人的叫法,上海人說起來,要麼少一個字簡稱為「鹹漿」,要麼多一個全稱為「鹹豆腐漿」。這可是上海的飲食中,最根本的東西了。 上海可能有一百多種小喫和麵點,這還是把辣肉麵和大排麵都算澆頭麵以區別與陽春麵、蔥油拌麵、冷麵的計數法,其實單是清冷麵、三絲冷麵、香菇麵筋冷麵等又可化出許多種來,誰叫我們東西多呢,我們就饒饒別人,衹算大的品種。 在永和豆漿開進上海之前,這一百多種小喫,是有固定的賣法的,我不知道楊浦區虹口區的規矩,我說的衹是靜安盧灣等市中心的現象。這個現象就是,一百多種東西,是有不成文的規定的,有的衹在店中外賣,有的必須店中堂喫,有的衹能到攤上去尋,有的在攤上買走了喫,很有趣的。 鮮肉月餅、定勝糕、條頭糕、雙釀糰乃至橘紅糕、雲片糕等,都是店中買的,沒有堂喫的,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去哪家店,坐下來,點二隻鮮肉月餅加一碗餛飩喫喫的。 必須店中堂喫的,除了餛飩、麵條、春捲之外,還有油豆腐線粉湯、咖喱牛肉湯、雙檔、單檔以及生煎、小籠(饅頭),過去沒有一次性打包容器,基本上除了坐在店裡堂喫,最多就是帶著保溫桶去店裡買份湯了,生煎倒是也有外賣的,放在一個油皮紙袋中,多半是買回去給小孩子喫的,那時節奏慢,沒有人等不及非要邊走邊喫的。 邊走邊喫的東西也有,米飯餅、粢飯糰、烘山芋、海棠糕、梅花糕、油汆臭豆腐乾,後來被稱作油燉子的炸蘿蔔絲餅,還有後來被以「包腳布」的薄餅包油條,這些都是店裡沒有的東西,衹有攤子上有,一般都是一個人擺的攤,邊做邊賣,客人買好了,拿了就走。 再有,就是坐在攤上喫的東西了,攤與店是有很大區別的,店有房子攤沒有,店叫「打烊」攤叫「收」,攤是每天要擺出來要收起來的。攤上喫的東西,最有名也最令人懷念的就是「柴爿餛飩」了,我在以前曾經詳細寫過,大概在《下廚記》的第一第二本中,寫的時候上海偶爾還能見到賣柴爿餛飩的餛飩擔,如今已然完全見不到了。 就像柴爿餛飩一樣,隨著社會的發展,是必然會消失或者變化的,上海話、崑曲、評彈,都是如此,我也說不上是好是壞,但我不能因為對它們有感情就認為不會消失,這是客觀認知事物的態度。 還有衹能在攤上喫到的,還非得坐下來喫的,大概就是豆腐花和甜、鹹豆腐漿了,都是我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是從小喫到大,喫不懨的好玩意。 永和豆漿開進上海的時候,上海的鹹豆腐漿大概衹賣二角錢一碗吧,而永和豆漿就敢賣到二塊錢一碗,誰叫你是攤,人家是店呢?有很多上海人一生一世衹喫過一次永和豆漿,倒不是因為永和豆漿賣得貴,上海人在喫上還是挺肯花錢的,那為什麼上海人一生衹喫一次永和豆漿呢?因為實在太難喫了。 十個上海人中有九個是喫過一次永和豆漿就發誓今生再也不喫的,至少發誓不會再喫永和的鹹豆腐漿的,剩下的一個是連上海本地鹹漿也沒喫過的「假上海人」。 你要拿一碗永和的淡豆腐漿與一碗上海街邊攤的淡豆腐漿放在一起,你會發現前者要比後者來得濃,而且來得細膩,明顯前者要好過後者,那為什麼偏偏上海人就是不喜歡永和的鹹漿呢? 因為永和的鹹漿,是不開花的,我還記得第一次喫永和的時候,邊上的上海老爺叔特地用蘇北話憤怒地說了句——「辣塊媽媽不開花」,可見開花與否,是上海人衡量一碗好鹹漿的首要標準。讀者模仿的時候,一定要把「不」唸成「八」,方有氣勢。 所謂「開花」,就是豆漿結成小球,成為絮狀的懸濁液,而不是本來均勻的白色溶液狀。那麼怎豆漿怎麼會開花的呢?很簡單的道理——蛋白質變性,豆漿的主要成分就是大豆蛋白與水,其實並不是溶液,而是一個均勻的穩定的懸濁液,你衹要加進醋去,蛋白質性狀改變,就結塊了,豆腐也是這麼做出來的,衹是加的不是醋,以及原漿的濃度有所區別。 那有人說,我往永和的鹹豆漿裡加點醋不就行了?可以的。但是要完美的開花,還有一個條件,就是溫度,溫度越高反應越快,結出的花越多,而永和的豆漿不知道為什麼,是不燙嘴的,所以在這個溫度下加入醋,效果並不好。 還有一點,豆漿,特別是鹹豆腐漿,不是越濃越好喫的,衹要它開花,而不要它結塊,那才是鹹漿,在這一點上,永和的豆漿又太濃了。 道理都講清楚了,我決定自己做一碗喫。 我在上海有過一個豆漿機,後來送人了。在洛杉磯倒是也見過豆漿機,但我想了一想,還是算了吧,豆漿中富含大豆異黃酮,其實並不適宜長期食用,雖然學界對此各有主張,不像馬兜鈴酸那樣鐵板釘釘,但衹要不是長期食用,應該還是明智的做法。 難得做一次的話,可以把黃豆浸泡過亱,然後加十倍的水,放在Vitamix是攪打,以最高的速度打到最細,一開始的時候,可以少一點水,剛剛蓋過豆子的樣子,這樣更容易打細;然後再把剩下的水一起倒入,打勻後,濾去豆渣。 濾豆渣的辦法有許多,紗布也行,細篩也行,還有種專門的豆漿袋,把打好的豆漿倒進去用力擠壓即可,很方便,但不是那麼有必要。注意,如果你去淘寶上買豆漿袋,要與豆漿外賣手提袋加以區分哦! 然後就是煮豆漿,豆漿要煮透,否則喫了是會出事的。我們的小學在上午二節後分發豆漿給大家喝,那時有豆漿喝已經很好了,牛奶就別指望了。那時就由於豆漿沒有煮透,在我們小學發生過多少集體食物中毒事件,可惜當時大家都沒有重視,大家看到的衹是全上海最好的小學,居然課間還有豆漿喝。 煮豆漿,要看著,因為很容易「潽」,鍋子大一點,深一點,一邊加熱一邊攪拌,家中還好,煮得少,如果是攤上的大鍋,不攪拌的話底上會焦的。等豆漿的液面陞起來,就把火關小,等一下再將火調大,如是讓豆漿沸騰個三五次,才能算好。 濾渣有二種做法,一種是先濾再煮,第二種是先煮再濾,第一種的好處是時間花得少,且沒有被燙著的危險;第二種的優點是出來的豆漿可以更濃郁一點,缺點是更容易潽更容易焦。二種都是可以的,我是懶人,我選擇第一種。 我還有更懶的辦法呢,至少在洛杉磯很可行,洛杉磯所有的亞洲超市中都買得到桶裝的豆漿,挑「淡味」或「原味」的買,仔細的看一下配料表,不要含有牛奶成份的,配料表上要衹有大豆和水的。 買來豆漿很濃,如果做鹹漿,我喜歡以一比一的比例兌上清水,再加燒煮。我就開小火煮著,然後取個碗,剪上半根油條,油條都是二條在一起算是一根的,扯開之後一條可以剪成八段,放在碗中;再切一點榨菜,切成碎粒,不要太細,同樣放在碗裡。蝦皮,最小的那種蝦皮,也放一點,一小調羹醋,一大調羹生抽,一點點辣油,全都事先放在碗裡。 然後我就把火調大,我用個單柄深鍋,等豆漿煮沸,液面快陞至鍋沿時,一把將鍋端離灶臺,倒入準備用的碗中。這樣,一滴豆漿都沒有潽出來,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很有儀式感,然而卻沒有什麼必要,朋友們不用學我。 最後撒上蔥花,攪一攪,就可以喫了。鹹漿這玩意,撒幾粒蔥花,與辣油的小油珠交輝映,很是好看,不放還總是覺得缺了點啥。…

[下廚記 VII]五香洋蔥鹿肉

我信佛,所以忌五辛,但我可遠遠沒有穆斯林忌豬肉那麼忌,你要蒜苗炒個肉片,我最多就是把肉片挑出來喫,還不至於要特地為我炒個菜。有一次,隔壁鄰居請我喝酒,在上海話的語境中,「請喫飯」與「請喝酒」是完全相同的意思,正式請喫飯總是有酒的,為了喝酒總是有菜的;可是,我的鄰居是個甘肅人,他們那兒說請喝酒就是喝酒,還算是為了照顧我,他準備了二個菜,一個是微波爐炸的花生米,另一個是蒜泥拌黃瓜,那個蒜味啊,記憶猶新。 生蒜我是不喫的,好在那位哥們的刀工實在差,蒜泥成了蒜粒,我衹要用筷子刮去即可。五辛是哪五辛?不同的教派引用不同的經典有不同的說法,我反正基本做到不大量生食各類有刺激性食物就是了唄,但你要在炒好的海鮮裡撒上一把蔥,我也不反對;我也不至於特地關照老闆咖喱牛肉湯裡別放香菜,我大不了將它們撥到一邊就是了嘛,做人不可以對別人矯情。 在外面喫飯,別人問我有什麼忌口,我一般是說沒有,免得別人麻煩,要特地為了我改變菜單。然而有時也會有細心的朋友發現我把大蔥大蒜都撥開了,問我,我就說自己是佛弟子,忌五辛,然後接下來席上必有人問:「那麼你喫肉嗎?」 每次總有此問的,然後要解釋上一大堆,大多數情況是解釋不通的,在很多人眼裡,肉可以不喫,蒜怎麼可以不喫?好有趣的想法。 我這個人豁達,信佛信得很隨意,我能做到的,就是不為惡,不為自己開心而殺生——豈有這麼不要臉說自己「豁達」的?在這個家家都有寵物的國家,在這個中餐館用個活雞就會遭人抵制引人抗議的地方,你們不知道的是,這也是個有著龐大釣魚市場和狩獵市場的國家。 美國制定了很多的法律法規,來保證飼飬的動物能夠以最快最不痛苦的方式被殺死,這要比佛教國家都來得仁道慈悲,然而這卻又是個可以釣魚和狩獵的地方,真是奇怪。 我不釣魚和打獵,那就是基於自己開心的殺生了,但我不反對別人那麼做,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反對別人自己尋開心吧?我有很多朋友,都是釣魚或打獵的高手,可惜他們衹會漁獵,卻不諳調理,於是經常有了收穫後就來送給我,讓我「開開葷」。 這不,有位朋友送了包鹿肉來。 鹿肉是冰的,放在一個塑料袋中,有小西瓜那麼大的一團,將肉球浸到水中,用小水淋著,一會兒,盆中就全是血水了。肉散開,比牛肉的顏色稍微要淡一些,全是精肉,沒有絲毫肥的,肉的肌理相當粗,纖維很長很明顯。大多數肉都是條狀的,應該是腿肉,被一把很鋒利的刀割下的,因為有些肉上還帶著骨片,明顯是刀快速割下的,喜歡打獵的人有把快刀也是必須的。 大多數野味都很精瘦,象鹿這種,幾乎沒有什麼脂肪,除了嚐鮮之外,其實並沒有什麼喫頭,我一向是不主張喫「野生」的,野生動物大多數未經優化育種,並不符合飲食的習慣。 燒了一小鍋水,割了幾片肉,煮熟很嚐了一下,肉很粗很老,好在沒有什麼異味。將鹿肉切塊,比麻將塊小一點的塊,切得大恐怕咬起來累。先將鹿肉浸泡到不再有血水滲出,再出一潽水。血沬依然相當厲害,重新洗乾淨。 找了一隻洋蔥來,隔120度切一刀,轉著切,然後在撗著攔腰一刀,總共四刀切成十二塊,放到鍋中,加一點點煸炒。洋蔥受熱會散開,就是洋蔥片了,煸到發黃微焦,得有二十來分鐘,我是拿著本Kindle站在灶臺邊,邊煸邊看書——《The Angry Chef》,很好看,也很香。 用滷料袋包了點茴香(八角)、桂皮、丁香、香葉、花椒和陳皮,把鹿肉放到洋蔥鍋中,又加了五六個乾辣椒,然後加水蓋過肉麵。又放了生抽、老抽和糖,待湯沸後改成中火加蓋燉煮。 大約燒了二個小時左右吧,最後開著蓋收乾一點,但沒有像紅燒肉那樣收到湯水稠厚。賣相不錯,味道嘛,很香,我是說湯汁很香,至於鹿肉嘛,就和牛肉差不多的味道,沒有什麼很特別的感覺。 洋蔥算不算五辛?可以算,也可以不算,反正我不會生喫洋蔥的,辣。 其實不管信不信佛,在現代社會裡,我還是提倡不要生食刺激性食物,那會造成很嚴重的口氣,給他人帶來不便。 我的生活理念是,儘量不要麻煩別人,但也不迴避麻煩別人,反正,不要給別人造成麻煩,也不要把自己變成麻煩。

[下廚記 VII]五香洋蔥鹿肉

我信佛,所以忌五辛,但我可遠遠沒有穆斯林忌豬肉那麼忌,你要蒜苗炒個肉片,我最多就是把肉片挑出來喫,還不至於要特地為我炒個菜。有一次,隔壁鄰居請我喝酒,在上海話的語境中,「請喫飯」與「請喝酒」是完全相同的意思,正式請喫飯總是有酒的,為了喝酒總是有菜的;可是,我的鄰居是個甘肅人,他們那兒說請喝酒就是喝酒,還算是為了照顧我,他準備了二個菜,一個是微波爐炸的花生米,另一個是蒜泥拌黃瓜,那個蒜味啊,記憶猶新。 生蒜我是不喫的,好在那位哥們的刀工實在差,蒜泥成了蒜粒,我衹要用筷子刮去即可。五辛是哪五辛?不同的教派引用不同的經典有不同的說法,我反正基本做到不大量生食各類有刺激性食物就是了唄,但你要在炒好的海鮮裡撒上一把蔥,我也不反對;我也不至於特地關照老闆咖喱牛肉湯裡別放香菜,我大不了將它們撥到一邊就是了嘛,做人不可以對別人矯情。 在外面喫飯,別人問我有什麼忌口,我一般是說沒有,免得別人麻煩,要特地為了我改變菜單。然而有時也會有細心的朋友發現我把大蔥大蒜都撥開了,問我,我就說自己是佛弟子,忌五辛,然後接下來席上必有人問:「那麼你喫肉嗎?」 每次總有此問的,然後要解釋上一大堆,大多數情況是解釋不通的,在很多人眼裡,肉可以不喫,蒜怎麼可以不喫?好有趣的想法。 我這個人豁達,信佛信得很隨意,我能做到的,就是不為惡,不為自己開心而殺生——豈有這麼不要臉說自己「豁達」的?在這個家家都有寵物的國家,在這個中餐館用個活雞就會遭人抵制引人抗議的地方,你們不知道的是,這也是個有著龐大釣魚市場和狩獵市場的國家。 美國制定了很多的法律法規,來保證飼飬的動物能夠以最快最不痛苦的方式被殺死,這要比佛教國家都來得仁道慈悲,然而這卻又是個可以釣魚和狩獵的地方,真是奇怪。 我不釣魚和打獵,那就是基於自己開心的殺生了,但我不反對別人那麼做,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反對別人自己尋開心吧?我有很多朋友,都是釣魚或打獵的高手,可惜他們衹會漁獵,卻不諳調理,於是經常有了收穫後就來送給我,讓我「開開葷」。 這不,有位朋友送了包鹿肉來。 鹿肉是冰的,放在一個塑料袋中,有小西瓜那麼大的一團,將肉球浸到水中,用小水淋著,一會兒,盆中就全是血水了。肉散開,比牛肉的顏色稍微要淡一些,全是精肉,沒有絲毫肥的,肉的肌理相當粗,纖維很長很明顯。大多數肉都是條狀的,應該是腿肉,被一把很鋒利的刀割下的,因為有些肉上還帶著骨片,明顯是刀快速割下的,喜歡打獵的人有把快刀也是必須的。 大多數野味都很精瘦,象鹿這種,幾乎沒有什麼脂肪,除了嚐鮮之外,其實並沒有什麼喫頭,我一向是不主張喫「野生」的,野生動物大多數未經優化育種,並不符合飲食的習慣。 燒了一小鍋水,割了幾片肉,煮熟很嚐了一下,肉很粗很老,好在沒有什麼異味。將鹿肉切塊,比麻將塊小一點的塊,切得大恐怕咬起來累。先將鹿肉浸泡到不再有血水滲出,再出一潽水。血沬依然相當厲害,重新洗乾淨。 找了一隻洋蔥來,隔120度切一刀,轉著切,然後在撗著攔腰一刀,總共四刀切成十二塊,放到鍋中,加一點點煸炒。洋蔥受熱會散開,就是洋蔥片了,煸到發黃微焦,得有二十來分鐘,我是拿著本Kindle站在灶臺邊,邊煸邊看書——《The Angry Chef》,很好看,也很香。 用滷料袋包了點茴香(八角)、桂皮、丁香、香葉、花椒和陳皮,把鹿肉放到洋蔥鍋中,又加了五六個乾辣椒,然後加水蓋過肉麵。又放了生抽、老抽和糖,待湯沸後改成中火加蓋燉煮。 大約燒了二個小時左右吧,最後開著蓋收乾一點,但沒有像紅燒肉那樣收到湯水稠厚。賣相不錯,味道嘛,很香,我是說湯汁很香,至於鹿肉嘛,就和牛肉差不多的味道,沒有什麼很特別的感覺。 洋蔥算不算五辛?可以算,也可以不算,反正我不會生喫洋蔥的,辣。 其實不管信不信佛,在現代社會裡,我還是提倡不要生食刺激性食物,那會造成很嚴重的口氣,給他人帶來不便。 我的生活理念是,儘量不要麻煩別人,但也不迴避麻煩別人,反正,不要給別人造成麻煩,也不要把自己變成麻煩。

[下廚記 VII]羅望子小排

中國人好講究名字,起個菜名,都是弄點意境討個綵頭弄個巧,「金銀蹄」、「如意菜」算是吉祥的的,「貴妃乳」、「西施舌」就有點嚇人了,至於香港人年亱飯上「金玉滿堂」、「富貴盈門」則完全讓人不知所云了,這些菜在不同的店裡,完全是不同的名字。 上海人「崇洋迷外」是出了名的,各位不要駡我,我說的是「崇洋迷外」,並不是「崇洋媚外」。在我看來,此詞並無貶義,衹是個現象罷了;再說了,上海人眼裡衹有歐美算「洋」算「外」,其它地方皆是鄉下。最近的二百年來,但凡醫學文化科學聲色之高者,皆出歐美,一個落後的地方嚮往好的東西,是件好事,固步自封妄自稱大才是要命的。 這不,什麼漢服古風在上海成不了氣候,至於紅歌會憶毛社更是沒有市塲,倒是西域習俗被閙得風生水起,玩玩情人節萬聖節麼也就罷了,我實在搞不懂感恩節和超級碗,上海人起個什麼鬨? 在上海,但凡沾個洋名,就能好賣一成,這也難怪大牛、二妞到了上海就成Jack和Marry了。又如好好的櫻桃不叫,非要喚作車釐子,也挺好,小輩上海人不能準確發音「櫻桃」反倒不雅。 記得有家素菜館,叫做「普羅旺斯」,生意紅火了得,乃是家父有段時間的午飯食堂,衹是和法國菜壓根沾不上邊。 今天要說的東西,也有個洋名,叫做「羅望子」,和「普羅旺斯」聽著差不多吧? 羅望子是什麼?一種熱帶植物,源於非洲,由埃及傳至歐洲及中東,再由絲綢之路到南亞,如今雲南頗多,上海人從不曾見。這種植物外形象是蠶豆,其色褐,其殼硬,民間俗謂「酸角」,此物極酸,空口食之有「倒牙」之感,雲南常用來代替烏梅做酸梅湯;又有一種,長得是一樣的,衹是味甜,即名甜角,雲南的小孩子就當作糖菓來喫。酸角、甜角並不能從外形來分辨,乃是貨主事先分好了賣的,當與其種有關。 此物美國也有,叫做tamarind,據說詞源來自中東,是「印度蜜棗」之意。美國的品種,不分酸甜,沒有酸角那麼酸,也沒有甜角那麼甜,平時當作零時喫很是開胃,用來燒小排也不錯。 Tamarind在亞洲超市和墨西哥超市都有售賣,有時老外的超市也有,袋裝的盒裝的都有,西餐中用處也不少,據說有「嫩肉」奇效。買羅望子,挑大顆而重的買,遠望外殼有光澤的才好。 所謂燒小排,上海人傳統所說的「小排」現在叫做「雜排」,不但在美國,就是在上海也很少見了,我們就改用「肋排」來做,最好是肋排的前段,硬骨短而軟骨長,容易切割。美國的超市有一切橫切的肋排賣,整條寸許寛的肋排,乃是機器切成,這種最好,買上一二條來,在二骨中間切開,即成小塊如骨牌大小。切的時候不要貼著骨切,否則一燒骨會掉出來。 取十來枚羅望子,剝去外殼,裡面的籽是連在一起的,比外殼顏色更深,表面有些黏黏的,不新鮮的就乾了。 先將小排出水,取個鍋把小排放入,用水蓋過,燒至水沸後再稍煮片刻,鍋中血沫一片,關火後將每塊小排仔細洗淨,再把鍋也洗淨,然後重新放水將羅望子和小排同煮。 有白煮和紅煮二種方式,前煮加鹽後者放生抽老抽,我還是比較偏向後者,因為白白的小排,除了在湯中之外,實在令人提不起食慾。 我的做法是把水蓋過小排和羅望子,加生抽老抽和糖,大火燒沸後改成中,時常翻攪以防粘底,半小時後再改大火,再常攪動直至收乾。 此菜全程不用小火,因為肉塊小,所以可以這麼做,如果大的話,還是需要燉一燉的。成品色澤亮紅,與上海的糖醋小排有異曲同工之炒,然而酸味則更和順柔綿,實在是很新奇的味覺體驗。 據說「羅望子」的名字得自於某位羅姓農夫,專種此種植物,家中止有獨子一名,遂給此物取名「羅望子」,乃是「羅家望子成龍」的意思。怎麼樣?一點也洋氣不起來了吧? 有一種說法尚為可取,此物由泰國傳來,乃是「回望暹羅」之意,最早見於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誌 》(1175年 ),反正不是個洋名。亦有人寫論文說酸角並非羅望子,惜傳播不廣,本文仍用民間俗稱。 及此,讓我想起另一個名字的由來,也頗可增笑。說是美國印地安,乃商紂王派出去的人,這些人九死一生分別到了美洲之後,見面時互致「殷地安」,乃是祝福故鄉安康的意思,久而變成了「印地安」。有人還以此洋洋灑灑寫了數千字的文章旁徵博引來證明美國人乃是中國人的後代,我衹能嘆一聲:有病早治。

[下廚記 VII]羅望子小排

中國人好講究名字,起個菜名,都是弄點意境討個綵頭弄個巧,「金銀蹄」、「如意菜」算是吉祥的的,「貴妃乳」、「西施舌」就有點嚇人了,至於香港人年亱飯上「金玉滿堂」、「富貴盈門」則完全讓人不知所云了,這些菜在不同的店裡,完全是不同的名字。 上海人「崇洋迷外」是出了名的,各位不要駡我,我說的是「崇洋迷外」,並不是「崇洋媚外」。在我看來,此詞並無貶義,衹是個現象罷了;再說了,上海人眼裡衹有歐美算「洋」算「外」,其它地方皆是鄉下。最近的二百年來,但凡醫學文化科學聲色之高者,皆出歐美,一個落後的地方嚮往好的東西,是件好事,固步自封妄自稱大才是要命的。 這不,什麼漢服古風在上海成不了氣候,至於紅歌會憶毛社更是沒有市塲,倒是西域習俗被閙得風生水起,玩玩情人節萬聖節麼也就罷了,我實在搞不懂感恩節和超級碗,上海人起個什麼鬨? 在上海,但凡沾個洋名,就能好賣一成,這也難怪大牛、二妞到了上海就成Jack和Marry了。又如好好的櫻桃不叫,非要喚作車釐子,也挺好,小輩上海人不能準確發音「櫻桃」反倒不雅。 記得有家素菜館,叫做「普羅旺斯」,生意紅火了得,乃是家父有段時間的午飯食堂,衹是和法國菜壓根沾不上邊。 今天要說的東西,也有個洋名,叫做「羅望子」,和「普羅旺斯」聽著差不多吧? 羅望子是什麼?一種熱帶植物,源於非洲,由埃及傳至歐洲及中東,再由絲綢之路到南亞,如今雲南頗多,上海人從不曾見。這種植物外形象是蠶豆,其色褐,其殼硬,民間俗謂「酸角」,此物極酸,空口食之有「倒牙」之感,雲南常用來代替烏梅做酸梅湯;又有一種,長得是一樣的,衹是味甜,即名甜角,雲南的小孩子就當作糖菓來喫。酸角、甜角並不能從外形來分辨,乃是貨主事先分好了賣的,當與其種有關。 此物美國也有,叫做tamarind,據說詞源來自中東,是「印度蜜棗」之意。美國的品種,不分酸甜,沒有酸角那麼酸,也沒有甜角那麼甜,平時當作零時喫很是開胃,用來燒小排也不錯。 Tamarind在亞洲超市和墨西哥超市都有售賣,有時老外的超市也有,袋裝的盒裝的都有,西餐中用處也不少,據說有「嫩肉」奇效。買羅望子,挑大顆而重的買,遠望外殼有光澤的才好。 所謂燒小排,上海人傳統所說的「小排」現在叫做「雜排」,不但在美國,就是在上海也很少見了,我們就改用「肋排」來做,最好是肋排的前段,硬骨短而軟骨長,容易切割。美國的超市有一切橫切的肋排賣,整條寸許寛的肋排,乃是機器切成,這種最好,買上一二條來,在二骨中間切開,即成小塊如骨牌大小。切的時候不要貼著骨切,否則一燒骨會掉出來。 取十來枚羅望子,剝去外殼,裡面的籽是連在一起的,比外殼顏色更深,表面有些黏黏的,不新鮮的就乾了。 先將小排出水,取個鍋把小排放入,用水蓋過,燒至水沸後再稍煮片刻,鍋中血沫一片,關火後將每塊小排仔細洗淨,再把鍋也洗淨,然後重新放水將羅望子和小排同煮。 有白煮和紅煮二種方式,前煮加鹽後者放生抽老抽,我還是比較偏向後者,因為白白的小排,除了在湯中之外,實在令人提不起食慾。 我的做法是把水蓋過小排和羅望子,加生抽老抽和糖,大火燒沸後改成中,時常翻攪以防粘底,半小時後再改大火,再常攪動直至收乾。 此菜全程不用小火,因為肉塊小,所以可以這麼做,如果大的話,還是需要燉一燉的。成品色澤亮紅,與上海的糖醋小排有異曲同工之炒,然而酸味則更和順柔綿,實在是很新奇的味覺體驗。 據說「羅望子」的名字得自於某位羅姓農夫,專種此種植物,家中止有獨子一名,遂給此物取名「羅望子」,乃是「羅家望子成龍」的意思。怎麼樣?一點也洋氣不起來了吧? 有一種說法尚為可取,此物由泰國傳來,乃是「回望暹羅」之意,最早見於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誌 》(1175年 ),反正不是個洋名。亦有人寫論文說酸角並非羅望子,惜傳播不廣,本文仍用民間俗稱。 及此,讓我想起另一個名字的由來,也頗可增笑。說是美國印地安,乃商紂王派出去的人,這些人九死一生分別到了美洲之後,見面時互致「殷地安」,乃是祝福故鄉安康的意思,久而變成了「印地安」。有人還以此洋洋灑灑寫了數千字的文章旁徵博引來證明美國人乃是中國人的後代,我衹能嘆一聲:有病早治。

[下廚記 VII]快手南瓜

話說到了洛杉磯後,人生地不熟的,好在現在有了網絡,上網找東西喫吧;一來二去的,我就上了幾回當,而且還是「喫苦不記苦」,上的都是同一個公眾號的當————「洛杉磯喫貨小分隊」,哎,看樣子這毛病不改,衹能「到老一世苦」了。 我在國內也上過食評公眾號的當,雖然我自己是國內最早寫食評的一批了,但我照樣被忽悠去了飯店,可能因為我從來就不曾誇大過事實,以至於以為別人也會和我一樣。那次上當,是有位「寧波上海人」從小喫寧波菜長大,看到有個公眾號推薦一家在江蘇路延安路的寧波館子,就把那篇文章轉給了我,然後我就約了一幫子朋友一去了。 結果呢?我丟了回臉,朋友說「這種館子你也好意思帶我們來的啊?」,要知道,這些朋友都是和我坐在路邊喫餛飩、捧著盒子喫生煎、在直不起頭的飯店閣樓喝茅臺一起身經百戰的朋友,這臉丟得,打落門牙往肚子裡嚥。 打那之後,我就對那個公眾號留了個心,經常閙點笑話出點洋相,好在普通民眾估計也看不出來。沒想到,一般的人吧,隨著後多年的「做托」的經驗,好歹喫得多了見了廣了,多少會有點進步,這個號可好,以前是個洞,現在是個窟窿(一定要用蘇州話念「哭龍」才好玩)。 這不,就在今天早上,微信推送過來一條,叫做《食材鮮、醬汁靚,雞有雞味、魚有魚味,這本分還有多少餐廳能守住?》,點進去一看,介紹的是家香港餐廳。第一道是道小菜——仔薑皮蛋,據作者說那是臺灣的仔薑,而且「衹選六月初的幼芽,拿來之後要用小刀切開,剔掉筋,很麻煩的,100斤薑衹能挑出5斤」。 我的媽呀,開什麼玩笑,且不說嫩芽哪來的筋,就算有筋,一樣東西中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筋,那不是薑,那恐怕是絲瓜筋;從廚房運營的角度來說,任何食材,一百斤中衹能挑出五斤來,那完全不是店家做菜精緻,而是採購出了大問題了。我過去一直以為清朝御膳房一隻雞蛋幾兩銀子是開玩笑,現在看來倒是有可能的。我想告訴這位朋友的是:哪怕一百斤爛薑堆在面前,可能挑出能用的都不止五斤。 還是這篇文章,極力吹捧店家有「自製的醬汁」,甚至還有「自己的小農場生曬腊肉」,我已經無話可話了,自製醬汁和自曬腊肉無非就是為了降低成本好不好?香港生意稍微好點的茶餐廳,就已經是這樣了。估計這位下次喫個農家樂,會這麼寫:店家有自己的魚塘,茶葉是自家的茶園採的,為了保證品質,有自家的飬豬場、飬雞場,就連廚師和服務員,外加殺豬的漢子,都是自己家裡飬的。 開什麼玩笑,自己不會做菜,又沒有餐廳運營的經驗,甚至連common sense都沒有,還敢說菜是怎麼做出來的,食材是怎麼準備的,你還不如簡簡單單「入口即化」呢! 不要把美食神秘化,很多東西,其實很簡單的,今來來說道超級簡單的南瓜。 首先,買南瓜,這幾天正好是美國的萬聖節,喔喲,南瓜成災,到處都是。美國的南瓜不好喫,有形而無神,做做南瓜派什麼的尚可,但要直接喫,還要日本南瓜,要香有香,要甜有甜,而且軟糯且纖維少,佳品;上海的長南瓜也好喫,可惜在美國沒見過。 日本南瓜在日本超市有賣,與美國南瓜不一樣,美國南瓜是有標準色的,橙色,很飽和的橙色,看著就讓人開心,很符合美國的形象;美國也有醜南瓜,那可是真的醜,不過賣得可以橙色的貴,那是給人擺著看的,我去年買了幾個,到現在還好好的,真有趣。 日本南瓜是扁的,圓的扁的,皮是綠的,上面有時還會有點小疙瘩,買南瓜要買小而硬的,越硬越好,越沉越好;一隻日本小南瓜,可以買幾隻美國大南瓜,光從價格來看,日本南瓜就比美國金貴多了。日本小南瓜,不過二三磅重,美國大南瓜,大的像個石鎖般重,一個人都搬不動,我沒有在基尼斯紀錄中找到最大的南瓜有多重,但我查到在2011年的10月22日,有人在紐約雕刻了一個1818磅的南瓜,媽呀,真是夠大的。 說回日本南瓜,怎麼喫?聽我說。 很多的朋友都不願意料理南瓜,說第一步就不行,就危險,那麼硬的南瓜,沒法下刀啊!一不小心,一打滑,就切到手上了。 簡單,我來教你,整個南瓜放到微波爐,高火三分鐘,個大的話,五分鐘。放心,不會炸的,絕對不會,紅燒肉會炸,三五分鐘南瓜,不會。 炸是不會炸,但會燙傷人,你要直接去拿,真有可能會燙傷的,我勸你把南瓜留在微波爐裡,過個半小時再取出來,還是溫溫熱熱的。 先一切二,很好切吧?把籽挖掉,然後把切面放在砧板上,然後把板用刀削去,你會發現皮很好去,才三五分鐘的微波爐,居然變化這麼大。 把皮削去,再切南瓜切成塊,放回微波爐,再打個五分鐘,撒上鹽和黑胡椒,就可以喫啦! 就是這麼簡單,沒熟透?再加一分鐘二分鐘三分鐘,反正轉到它熟就是了嘍! 好喫的南瓜就是這麼十來分鐘,紅燒肉就是二三個小時,什麼七十二個小時的紅燒肉,就是騙不懂行的美食評論家的,然後他們再來騙民眾。 寫食評的,最好不要聽老闆吹牛,用自己的感受來寫,我也衹能說到這裡了,各位好自為知吧。

[下廚記 VII]曇花排骨湯

10月20日,舉國同慶,我說的是中國,雖然遠隔萬里,我們家的花也應聲而開,平添喜慶。我原本沒打算它會在這幾天開的,甚至我都沒打能把它種活,在我的心目中,那可是不得了難有一見的奇花。 那還得從我小時候說起,那時沒有卡拉OK沒有遊戲房沒有碰碰車什麼都沒有;那麼像我這種十來歲的孩子想玩怎麼辦呢?瞎玩,打彈子、抽刮片、翻香煙牌子乃至拗手勁、鬥雞,有很多,但由於家教「森嚴」,我都沒玩過;家中祖母說那是「野小鬼白相呃」,她壓根就把我關在房裡,不準到弄堂裡去。 那我衹剩下一件事可以玩了,就是遊園會了,遊園會曾經寫過,就不再贅述了,你可以理解為是由「組織」組織的廟會,沒喫的沒喝的,有些玩,自己找樂子。 逢年過節,公園裡廣場上會有遊園會,各個少年宮、工人文化宮、工人俱樂部等也都會開放,前提是你得有票子。 我記得十分清楚,那次是個國慶節,大人給我弄到了靜安區工人俱樂部的票,就在膠州路上,於是就去玩,要知道那裡可是有「video game」的。那個電子遊戲,是一個黑白的電視機,屏幕的左右各有一條可以操控的黑槓,上下可以移動;屏幕當中呢,還有一個黑球,會移動,當它碰到屏幕上下邊界或左右的黑槓時,就會反彈,而當它進入左右邊界沒有黑槓擋住的話,它就消失了,從哪邊消失對面一邊就得一分,這個遊戲的名字叫「足球」;這個遊戲是二個人對玩的,「手柄」是個長方形的盒子,上面有個旋鈕,逆時針轉的話黑槓就往上走,反之亦然。 這種現在小學生都編得出的玩意,當時可是高科技,為了玩那個東西,擠得人山人海,還經常有人為此打架,有為排隊先後打架的,也有為了勝負打架的。為了防止排伍排得太長,組織方給每個人發一些點劵,憑點劵可以玩各種各樣的東西,無非就是套圈、投籃之類的遊戲,而「足球」這種電子遊戲是需要很多點劵才能玩的。 那天已經很晚了,八點多了吧,那時八點多就已經很晚啦,天全黑了,衹聽到廣播響了起來,一般來說,這個時間有廣播,多半是趕人的節奏了。衹聽得廣播中說「在這舉國歡慶的日子裡,告訴大家一個喜訊,我們的曇花開了,請大家到院中欣賞。」 就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曇花,真的是很美,雪花的花朵,當中的花瓣大且密,後面襯著小的花瓣,錯落有致,有一種整齊的美。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曇花,打那之後,三十多年中,我再也沒有見過曇花。 到了美國之後,有次去朋友家玩,看到一種很奇怪的植物,它的葉子上還會再長出葉子來,邊上又是一根單獨的完全不再長葉子的葉子,我就問主人那是什麼,結果主人告訴我那是「曇花」,後果是那棵曇花到了我家的花園。 我壓根沒想到會飬活那盆花,你想呀,那可是個開次花要廣播的花啊,我何德何能指望它會在我家開花呢? 不成想,它在我家長勢喜人,枝苗越長越大,後來居然結了花蕾,再後來花蕾也越長越大,再再後來,花蕾開始慢慢往上翹,我就將它搬到了房中。 當晚它就開了。 次晚就被我喫了。 是的,曇花是可以喫的,它與廣東人經常喫的「霸王花」是近親,但是曇花清香,而霸王花有惡臭,曇花衹開一晚,霸王花卻能連開幾個晚上,高下雅俗立分。 我是這麼喫的,先把豬排骨出一潽水,冷水浸沒排骨,待水開後再燒一二分鐘,然後取出洗淨,我選用的是豬頸骨。把鍋洗淨,重新放水,放入豬骨,然後把曇花從花桿上剪下,對的,下面粗粗的花桿,剪下後,會有黏液滲出。 把曇花撕開,把花心去掉,曇花的花心中有一根長的,還有很多細細小小的,都要去掉,據說如果不去掉的話,湯色會發黑。哎,每當我想到「花心」二字,就會想起《北西廂》中的《佳期》一折,對的,【勝葫蘆】,弄不好了。 把當中白色的花瓣扯下,然後把花桿和淡粉紅的花萼一起放到鍋中,點火煮湯。火不宜大,大則湯渾,這麼雅緻的一道湯,煮渾了可大煞風景;如果不能保證火頭,不妨將排骨放在燉盅中,臥在水浴中來燉。 直接煮的話,半個小時左右,用湯盅燉的話,一個小時,然後用筷子把花桿和花萼挾出來。把火調大,放鹽,撒入曇花花瓣,立刻關火。 這就是曇花排骨湯,有一種特別的清香,湯體也比普通的排骨湯來得順滑,不知道是不是曇花黏液帶來的錯覺。 據說曇花凍也很好喫,且更清雅,據說還可以炒蛋,甚至曬乾了泡茶喝都行,可惜我這回衹開了二朵,希冀下一回舉國同慶的日子,曇花又能恰逢盛事,到那時,我們再來喫別的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