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IX]黃芽菜肉絲春捲

上海人喫春捲喜歡蘸醋,好象除了大閘蟹外,上海人蘸醋的也就是春捲、小籠和生煎了。 在美國的亞洲超市中,經常可以看到速凍的春捲,甚至有時連COSTCO也有,總是很大的一包,裡面有幾十根春捲,它們的樣子很奇怪,一根根細細長長的,象是一枝粗的筆,有些甚至是不封口的。這是「上海春捲」,如果你一個英文字也不識,那麼包裝上大大的「Shanghai」總是認識的,那個「Shanghai」在包裝上最顯眼的地方,絕對就是它的名字。 這是菲律賓的國家食品之一,印尼也有,它們的名字叫做「Lumpia Shanghai」,所有人都認為是「上海春捲」。 第一個字「lumpia」到底是什麼呢?那是閩南話的「潤餅」,潤餅即春餅,簡單說就是超薄的麵皮「包一切」,是中國閩南、潮汕和台湾的習俗,常見可包的東西有筍絲、胡蘿蔔絲、捲心菜絲、韭黃、綠豆芽、香菇絲、豬肉絲、蝦仁、蛋皮、紫菜、花生碎等。潤餅是不炸的,包好後直接咬着喫,在春天時喫,就叫「咬春」。 我在上海的時候,福記朱姐的私宴,每年春天都會準備好了叫上大家去「咬春」,我嚐過好幾次,真的很好喫。這邊洛杉磯的話,Arcadia 99大華一年四季都有現包潤餅,味道也還不錯。 菲律賓的Lumpia Shanghai,有炸的,有不炸的,我找了大量的資料,很多討論了它們的歷史和傳承,甚至有說Lumpida是西班牙tortilla taco与中國潤餅融合的產物,甚至可以追溯七百年之前,也就是大航海時代最早的時候。至於名字中的「Shanghai」一詞,没有任何信息表示它與上海這座城市有關,也有資料提到「名稱中的上海表示了這樣東西與中國的關係」,语焉不详。 「菲律賓的上海春捲」是用熟的燉肉做的,香料味很重,常見的有豬肉和雞肉的,也有加了蝦的,味道吧,還有,沒有真的上海春捲那種鮮香多汁且脆的感覺,菲律賓那種也有炸的,但是硬脆,而不象上海春捲那種的酥脆的感覺。 我們來說「真」的上海春捲吧,就是我們上海人从小喫到大的春捲。除了甜的豆沙春捲外,最最常見的就是黃芽菜肉絲春捲,在此基礎上,還有加了筍絲或者香菇絲的,抑或是兩種都加的,但是根本,還是黃芽菜與肉絲兩樣。 我一直開玩笑說,黃芽菜肉絲春捲就是把爛糊肉絲包在春捲皮子裡,然後再炸一炸。事實上當然不是,爛糊肉絲的配料雖然也是黃芽菜和肉絲,但那是與米飯相伴而食的,口味太淡不下飯。所以相對來說,爛糊肉絲要適當地鹹一點。 另外,爛糊肉絲再怎麼名叫「爛糊」,但依然是道菜啊,是菜就要講個色香味,不能真正地亂成一糰,首先就是爛糊肉絲的菜絲切得要比春捲餡子粗,那樣燒煮以後依然存有其形。其次,它們兩者都要勾芡,相對來說,爛糊肉絲要勾得稍微薄一點,那樣芡汁更多,流動性强,方便拌飯;而春捲餡子呢,則要芡要更稠一點,方便包裹,也免得太濕浸透春捲皮,使之難炸。 我們來說具體怎麼做,黃芽菜最好的東西的「很黃」的那種,萬一沒有,綠色的也行,細細長長的紹菜,也可以,但不必去用很貴的娃娃菜,都已經是個「沒形」的東西,把娃娃菜浪費了。 把黄芽菜一片片地剝下,剝到底部時候,往外折斷葉片,剛折斷時葉肉已斷,但其筋還連着,就趁勢把葉片往筋的反方向撕,儘量撕去更多的老筋。 所有剝下的黃芽菜,都要一片片分別洗淨、瀝乾,然後將葉肉對剖,再切成細絲,葉桿部分切成鉛筆粗細,葉片部分可以稍微粗一點。我沒有叫你一張張菜葉地切啊,可以把五六張、六七張叠在一起,先對剖,再一半一半地切絲。 找一口大鍋,把切好的菜絲放入,不要完完裝满,留出一點空隙來,以便翻動。先放菜再放油也沒關係,油量要比爛糊肉絲少,意思意思就可以,否則包裹起來不方便。開中火燒,撒入細鹽,經常翻動,要翻透,否則底上的菜絲易焦。黃芽菜遇到鹽份,會迅速出水。 等到鍋底聲音響起來,可以蓋上鍋蓋煮一會,黃芽菜很快就開始發癟,底下的水份也會多起來。用筷子劃圓圈攪伴,直到所有菜絲變得軟爛,這時菜絲的體積最多衹有先前的三分之一。 然後加入事先滑好的肉絲,這種肉絲要粗肉絲,比鉛筆稍微細一點,那樣喫着才會有存在感,否則喫不出肉來。肉也要多一點,我一般放入燒好的菜絲的一半的量,如果你實在不怎麼喜歡喫肉,那就减成三分之一的量。 加入肉絲後,與菜絲翻拌均匀,準備勾芡。記得啊,要用玉米澱粉,不能用土豆澱粉,否則的話,第二天想包春捲的時候,菜是菜肉是肉水是水。玉米澱粉中加水,一小碗的樣子,一半澱粉一半水,改成大火,開入拌匀的澱粉水,然後依樣用筷子劃圈,瞬间就會稠厚起來。 怎麼樣的一個厚(黏稠)度呢,要求筷子起一坨來,剛好沒有液體墜下,那才恰到好處。勾芡的把握很有難度,要有豐富的經驗,沒有把握的話,可以分多次進行。 一般不推薦現燒餡子現包現炸,建議在春捲餡子完成之後,放到冰箱中冷藏,冷藏過的更容易包。从冰箱中拿出的春捲捲會比剛做好時更稠厚,不用擔心,油炸後會變得稀薄些,與剛做成時相仿。 在速凍食品後,什麼餛飩、湯圓、餃子都有了速凍的,半成品的麵條、餛飩皮、餃子皮也速凍的,我唯一沒有見過的就是圓的春捲皮,那種東西衹有春節前後的菜場有。小時候很喜歡在菜場看現做春捲皮,推主左右兩個小爐子,上面是圓鐵板,推主左手捏着一個濕麵糰,右手在兩面鐵板上來回揭春捲皮。攤主的左手始終是手心向上晃着的,不晃的話麵糰就要掉在地上了,待一塊鐵板空出來,攤主就把左手的麵糰放在鐵板,打個轉,快速地提起,鐵板上就會留下一層麵衣,馬上就可揭起,叠在一起,按份量賣給客人。 春捲皮買回來,不管什麼時候用,都要馬上揭開,一張張揭開後再叠在一起,就不再會黏在一起了。揭春捲皮時,邊會揭邊數,如果一斤春捲皮不到四十張,那就算攤春捲的水平不到家了,太厚,不好喫。如果一斤春捲皮能達到四十四張四十五張的,那就是相當好的東西了,再多幾張的,反而太薄容易破。 速凍的春捲皮,我衹見過方的,我買的是五百五十克五十張的,相當於每斤四十五張,而且速凍的春捲皮明顯比菜場的圓春捲皮厚薄均匀,用過的朋友都說比圓的更好喫。還有網友告訴我上海美新的春捲之所以好喫,就是選用了速凍的春捲皮。的確好象速凍的方皮子更薄却更有韌勁。 春捲的包法都是一樣的,把餡放在皮子的中下部,三分之二的位子那裡,碼上一條餡子,左右各留六分之一左右的空白,如果是圓皮子,就把它想象成方的來。把春捲皮的底部翻起,包在餡料之上,往上摺起,然後把左右的春捲皮翻起,折好,要注意,現在有緃向兩條長邊,要求這兩條邊要麼是平行的,要麼是往上合攏的,千萬不要是個喇叭口,那樣的話,春捲容易散開。待處理好這兩條邊,把包好的部分往前一推,就好了。有人喜歡在封口處塗一點水甚至是蛋液,其實完全不必。 每隻春捲放多少餡,要看各人的口味,有人喜歡多喫幾個,喜歡感受外皮的脆感,那麼就少放點餡,而我則喜歡餡多的。 春捲最好是包成圓的,包得緊則圓,但是家中做的話,扁一些也無妨,反而炸的時候可以少放一點油。包春捲最好現包現炸,包一隻炸一隻,如果手脚慢的話,就先包好幾隻。 鍋中放油,油最好能蓋過春捲,至少也要蓋過一半的高度,把油加熱到放入筷子上佈滿小泡泡,然後就可以炸了,油燙以後,維持在小火偏中火就可以了。炸春捲要慢慢炸,放下春捲還沒翻面就黃了,那不行,裡面的餡還是冷的。…

[上海回憶]冬至 湯圓 餃子 餛飩

每年的這個時候,冬至,除了上海人開始附庸風雅喝蘇州的冬陽酒或者稱之為冬釀酒之外,還有必然的一爭——上海人冬至喫什麼?是餃子還是湯圓?又或者是餛飩? 首先,我們來搞清楚一件事,冬至喫餃子,在一句slogan下,至少宣傳到了全國人,這句話是「冬至餃子夏至麵」,大家都聽說過吧?雖然上海人夏至的習俗是喫鹹鴨蛋,但是好象對喫麵也不排斥吧?那麼為什麼夏至喫了麵,上海人冬至就不能喫上一頓餃子呢? 先把這件事放一放,這還是小吵,我們來聊個大的。眾所周知,全世界的華人是一起過節的,春節中秋自不必說,甚至國慶都是普天同慶的,我們洛杉磯華人還有慶祝七一的呢。 那麼,冬至? 這幾天澳大利亞的華人社區就吵起來了,有人在群裡發了一句「冬至快樂」,就有別人跳出來說不對,不對的不是「快樂」,而是「冬至」,因為澳大利亞在南半球,我們冬至的這天,正是他們白晝最長的一天,俗稱夏至,看來率土之濱,並非王土。 說回來,冬至餃子夏至麵,大家知道下一句是什麼嗎?三伏烙餅攤雞蛋!問題迎刃而解,上海有三伏烙餅的習慣嗎?別說沒有這習慣,上海做餅都不說「烙」啊!還雞蛋也是用「攤」的啊!所以,這冬至餃子,與上海真正是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去。 有人說上海人冬至喫湯圓,我不知道再老年間是不是有這個風俗,但至少是我小時沒有,道理很簡單,冬至離春節還遠,六天工作制,誰會特意為個冬至去磨水磨粉再來做黑洋酥豬油餡?甚至有些材料還沒有開始賣,想做也做不出來。所以上海人過去既不喫餃子也不喫湯圓。 那麼,餛飩?上海人過冬至是不是喫餛飩呢?太簡單了。上海人講究「冬至夜,有喫喫一夜,嘸喫凍一夜」,一碗餛飩打發,太差了;照理說,冬至夜要祭祖,要準備很多菜,上供完再加熱,就可以用於晚宴了,很多地方都認為,上過供的食物,會帶來好運。 上海人以前是很少喫餃子的,因為沒有人會擀,難得想喫了,就去菜場買餃子皮,可是一不會拌餃子餡二不會包,也是個問題。很多人家喫餃子,是照着餛飩餡來拌的,至於包嘛,就是在皮子的一邊塗上水,把餡放在當中,然後對折,很是難看。好在上海人喫的是「水餃」,是連湯一起裝在碗裡的,形狀好象可以忽略一點。 後來,有一種工具,象是一副假牙那樣,當中有鉸鏈,把餃子皮擺在上面,再放餡,然後把那工具翻起來,壓一壓,就會壓出一圈花邊來,很象是手打的褶,自己騙自己。上海人真正喫餃子,要到速凍食品流行之後,我記得最早的好象是「龍鳳水餃」,後來還有「灣仔碼頭」,都是很受歡迎的東西。最早的時候,速凍水餃是很高級的東西,因為包裝加上物流的成本,速凍食品遠比現場的小食貴得多,所以有過那麼一段時間,用速凍水餃請客,都是有面子的事。 別說餃子了,上海人平常喫湯圓,也是速凍食品之後的事了。速凍食品衹流行過很短的一段時間,隨着規模增大,包裝和物流就被攤平了,速凍食品成了不健康的東西,那時若是小夫妻兩個不開伙倉常喫速凍食品,就象現在老是點外賣一樣,父母們會認為孩子「不會過日脚」。 不過光从湯圓的角度,我真的是想不出來速凍的和店裡的,在營養成份上有多大的區別,甚至大工業產品還更衛生一些呢,說到店,就說說上海的湯圓(糰)店吧,上海的湯圓店並不多,最有名的也就三家。 首先是城隍廟的寧波湯糰店,就家店除了鹹甜湯糰之外,還有一直蒸着的魚翅蟹黃灌湯包、燕皮餛飩、全色雞鴨血湯、潮州手打牛肉丸等幾十種「各路神僊」。一如秦淮河邊夫子廟旁的那些「當地名小喫」店,一貫秉承「價高味次」的特色經久不衰,上海人很少有去這家店喫東西的。不過有句說句,這家店的百果鴿蛋湯糰,還是相當好喫的,然而却不是一直有賣的,而且還好象衹有生的外賣。我有數次朋友饋贈於我,才得嚐此美味,實在感恩。 再有就是美新點心店,說來奇怪,去過幾十次的我一直以為它叫「美心湯糰店」,昨天為了寫此文,找出老照片一看,才知道是「美新」,而我放照片的按日期分的十幾個目錄,都被標成了「美心」。 美新因為離原來上班的地方近,所以我經常去,中午是最熱閙的,特別是二樓,有時要等上二波人喫了站起來,才輪到有座。經常有人在一樓買了票子後上樓,一看架勢不對,再退回一樓等座的。樓上有一男一女兩個服務員,負責收票子就餐食,真正是「忙得脚嚡拑起來(忙得脚也舉起來)」。他們常常托着七八盆春捲或五六碗餛飩,排着隊挨桌送過去,托盤送到桌邊,讓食客們自己搬取。說到春捲和餛飩,美新的黃芽菜肉絲春捲二客八隻,沒有任何兩隻的長短和粗細是一樣的,各種形狀的都有,但它們是全上海最好喫的春捲;至於餛飩,可能是全上海最難喫的,皮厚餡寡,味道還差。 我經常開玩笑說,衹要中午十二點半去美新,不用買票,直上二樓,依樣等座,一俟入位,靜待不女響,待有餛飩、春捲送過,取而食之即可。如果想喫大排麵、辣肉麵等,衹要等上一刻鐘左右,拍桌大叫「我個麵哪能還沒來?」,服務員就會來問你買的什麼票,過一會一定會給你端來。在此聲明,純屬戲言,若有人依計而行,本人概不承擔教唆之責。 你說麵店不賣麵、肉店不賣肉,是不是很稀奇?美新主打就是湯圓,但是他們居然敢貼出一張紙來,上寫「湯圓堂喫暫停,衹供應外賣」,明明有湯圓,但人家懶得煮,就是這麼豪橫。美心的湯圓,甜的八隻一碗、肉的四隻一碗,都是一樣價錢。美新進門右手到底,有間玻璃房,裡面永遠有兩個人在包湯圓,其速度之快,看得令人賞心悅目,用現在的時髦話語說:「很解壓」。 美新一年四季中,總有那麼幾天是沒有堂食的,一是陰歷年的最後幾天,一是元宵節的前幾天,那時他們就放一張桌子在門口攔住,衹面全員包湯圓,衹留一個人招呼客人。那段時間,是上海最冷的日子,但是門口排長隊的人真是無怨無悔,衹為了領到兩盒湯圓,與家人分享。對的,是「領」,領湯圓,因為現賣是不賣的,一定要早先預定好才行。 除了這兩家,還有一家有名的就是七寶湯糰店了,在七寶老街上,它有許多分店,在許多大食代式的食檔中都有,七寶湯糰的個頭要比前兩家的大得多,味道嘛,其實也差不多。 我特地要介紹的一家,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那個湯糰,甚至都不能算店,衹要一對老夫妻租了新昌路上一家餐廳的早午時段,那家店在北京西路到山海關路的當中,門面是朝西的,或是不下雨,經常可以看到街上放着幾包糯米粉,放在一個木架子上,木架子的頂端是個千斤頂,用來壓出水磨粉中的水,真是個好主意。 租個時段,算是個攤吧,其實還是合租的,他們佔用店面的右邊,架着大鍋煮湯糰,左邊是一個賣千層餅的,我那時每天不到六點出門跑步,他們也已經拉起捲簾門準備做生意了。他們的湯糰品種很多,有黑洋酥和肉的,還有薺菜肉,也有豆沙的,為了區分這些湯糰,於是有些湯糰就有一個尖,有的會有兩個尖,甚至還有三個尖的。這店家的湯糰,特別是薺菜肉的,軟糯鮮香,很值得一試,我經常在那兒買上一碗湯糰,再切一塊餅,坐在店裡喫,噢,對了,他家的湯糰是論個賣的,所以可以一次喫到好幾個味道,讓人開心。 說完了湯圓店,再說餃子店,上海沒有好喫的餃子店,我是說衹賣餃子的店。 曾經上海有過一家餃子店,全上海衹有一家,在福州路科技書店的邊上,一家很窄却進深很長的店,進門就是賬檯,往裡走是桌椅,店最後的部分,是包餃子的,再後面,煮餃子。就象我說的,那時的餃子是「水餃」,是用碗裝的,而不是盆子,碗中有湯,湯中有水餃。 要說上海的餃子,好喫的衹有一家,東萊·海上,他家的鮁魚餃子相當好喫,特別是店主為我特地做的大餃子,酒後喫上一個兩個,友、酒、餃,完美。目前他們裝修中,希望重新開張後,普通食客也能喫到。

[上海回憶]杏元飲食店

上海過去有許多的飲食店,上海人也叫做點心店,與現在的麵館差不多,只是不單單賣面,可惜那樣的店,如今已不存幾家了,豐裕生煎、美心湯糰店、沈大成、富春小籠、老半齋……或多或少都有些過去的影子,但也是只有影子而已了。這些店,都很值得寫,我其實並沒有光顧過幾家,然而對我來說,最值得記上一筆的有一家叫做「杏園」的館子。 之所以這家店值得,一是我從他門口天天路過了六年,除了寒暑假;二是傳說中,杏園四面牆壁中,有一面是我伯父出的錢。 先來說我的伯父,上海人平時叫伯伯,我的英語就是他教好的,高考前二年,我每週有一個晚上,會騎車去他在膠州路上的家,一個在一樓半的亭子間,弄堂口掛著「萃眾毛巾廠」,說到這個毛巾廠,出產的「414毛巾」曾經是上海輕工產品的代表,直到現在,家母依然後喜歡那種毛巾輕薄的手感。 亭子間很小,是朝北的,走進門去,左手邊是張床,完全抵住了一面牆,右手邊頂頭是個大櫥,再過來是個五斗櫥上有個咖啡機,還有一個吐司爐。再過來,有個書廚,大多數是英文的教學資料。靠北窗是張寫字檯,上面有個檯燈,還有一個錄音機,其它也就是詞典紙筆了。靠南的牆前有張小桌,夏天時會有一台搖頭風扇。 我記得是每週三吃過晚飯過去找他,做一張英文卷子,然後他當場批改給我講解,聽力部分就用面前的錄音機。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在聊天,與他其它日子的學生不一樣,我是他看著長大的侄子,我們有更多好聊的東西。那時我已經抽煙,是的,高中時,我們就一起抽煙,聊天。他是煙不離手的人,他是常年穿西裝的人,但據我的娘娘們說「伊沒一件西裝嘸沒香煙洞呃」。 我們聊的東西有許多,英式英文與美式英文的區別,英國與美國的區別。我們聊得更多的是女人,什麼樣的女人好看,什麼樣的女人經看,什麼樣的女人值得去看。 那是1988年,他是一個時代中學退休的老英語教師。 我們也聊音樂,他認為最好聽的歌曲,一是卡朋特,一是Nana Mouskouri,我曾經帶了一盤齊豫的英文歌曲去他家,他一聽,硬說是Nana Mouskouri的原唱,也可見齊豫的水平了。 他其實是極懂音樂的,要知道他曾經開過上海唯一一家專住外國唱片的店——永豐寄售行,雖是寄售行,但只賣國外唱片,只有他才能弄能歐美最新的唱片。 那是1950年,一個風光無兩的美青年。 將門虎子,再過幾年,他就從英文轉譯了托爾斯泰的名著《彼得大帝》,躋身翻譯家行列。 那是1955年,風兩飄搖的前夜。 而後,運動頻仍,妻離子散,在時代中學教學聊度此生。 那是前後幾十年…… 考取大學後,我經常去他家玩,我們抽煙、喝酒、聊女人,他是別人嘴中的「老酒鬼」,每天至少半瓶白酒,好酒都是學生送的,他自己買一般的,他是一個對咖啡都有追求的人,只是他買不起好酒。有時候去他家,他不在,我在樓下發現他窗前的架子上晾著…… 再後來,我結婚生女,我們一起在我表妹的婚禮上抽煙、喝酒,沒聊女人。 那是2003年,他已經挺老,但很開心,氣色相當好。 再再後來,他得了腸癌,住院期間,常有護士與男友吵架,哭著來找他,與他談心,求他安慰。他過世後,據說醫院中哭聲一片,是醫護,是病友。 上海媒體爭相報導,題名《上海灘最後一個小開》。 然後,是他的葬禮,那是一個傳奇的葬禮。葬禮上,只有兩個人哭;葬禮後的豆腐飯,是一片歡聲笑語,大家都在回億著與他一起的歡樂時光,他的樂觀與開心,鼓舞著每一個人。 那是2005年,他走了,留下了歡樂與笑聲。 他是我的伯伯,邵祖丞,民國四公子之一邵洵美的長子。 杏園四面牆壁,有一面是他的。 在五十年代以後,他受父親的影響,被劃成了歷史反革命,老婆帶著聰慧的大兒子走了,他則成為了時代中學的一位教員。時代中學後來搬到陝西北路武定路,往南走一會兒就是杏園。他孤身一人,常年在杏園吃中飯夜飯,他人又和氣幽默,久而久之,店裡上上下下都認識這位「邵先生」,於是就有了「杏園四面牆壁有一面是邵先生個銅鈿」的說法。 杏園的位置在陝西北路北京西路的東北角上,斜對面的懷恩堂,它們當中的大圍牆裡是辭書出版社,另一個角上則是住家。那個時候的陝西北路,彷彿是有個結界一般,從南京路到北京路之間的那段,真是熱閙非凡,但衹要一過北京路,就相當冷清了,平時很少見到人。 我就讀的七一中學在辭書出版社的隔壁,最早我坐公交車上班,21路從鎮寧路在陝西北路正好四站,4分錢,要是多一站,就要7分了。到站的地方是家地段醫院,穿過北京路路,走幾分鐘,就到學校了。 回家的時候,則穿過陝西路,我總是一出校門就橫穿馬路,前面說到過,這段的陝西北路很冷清,根本沒有什麼車,後來24路改道經過這裡,才稍稍熱閙起來。我喜歡走對面的道,因為西面的道,實在太冷清了,那時辭書出版社的門市部還沒有破牆,從校門到路口,衹有大圍牆。 沿著東邊的道往南走,走到路口,就是杏元了,它的門開在北京西路上,我記得有塊匾,「杏元」是種字體,好像是紅色的,「飲食店」是另一種字體,黑色的。最早的時候,衹有一對玻璃門,裡面黑黑的,每天都路過,卻從來沒有進去過。回家的車站,就在杏元的門外。…

[下廚記 IX]雞絲爛糊麵

現在的上海有許多麵館,好多家的三蝦麵,好多家的現炒澆頭麵,還有什麼「老黃浦二十碗麵」之類的榜單,不過我看了一眼,應該稱作「老黃浦地區的二十碗新麵」更貼切一點。上海還有網紅已久的黃魚麵、牛蛙麵、蟹黃麵等,想必上海是個愛喫麵的城市。 嚴格來說,現在的上海算是喜歡喫麵的城市,不但有大多數的蘇式麵館,連蘭州拉麵(青海派)、重慶麵乃至南方的粉也比比皆是,但總的來說,過去的上海,並不怎麼喫麵。 過去的上海人,也喫麵,但幾乎沒有喫麵的「習慣」,不同於蘇州人可以天天喫一碗麵,上海人衹有雷打不動的在生日那天與家人一起喫一碗麵,謂之「長壽麵」。衹要家庭條件過得去的,會是一碗大排麵,紅燒的大排,放在一碗煮好的麵上,湯底通常衹是豬油加上幾勺紅燒大排的湯。 上海以前其實並沒有多少麵店,也就滄浪亭、沈大成、德興館、老半齋等少數的幾家,其它都是飲食店帶賣的,而飲食店中有油燉子(不是後來說的蘿蔔絲餅)、有生煎、有小籠、有雞鴨血湯、有雙檔、有麵飴餅,難得出來打牙祭的朋友,很少會選擇去喫一碗麵的。 上海最著名的麵,傳統上衹有大排麵、陽春麵、蔥油拌麵,就這三種,至於辣肉麵,那是很後來已經要八十年代的事了,而「上海粗炒」還要更晚,要等上海夜排檔遍地開花時才廣為流傳。上海人不捨得喫麵,麵是要糧票的,那個「沒有油水」的年代,一個青壯年一頓四五兩麵是不成問題的,我記得我們學農下鄉時,喫飯不要錢,我們班有位老兄每天每頓喫兩個鋁飯盒的米飯。(以上大排麵、陽春麵、蔥油拌麵、上海粗炒我都寫過,請見《下廚記》系列) 喫麵不象喫飯那樣容易飽,所以大家等閑不喫麵,更別說常去外面喫了。家中有時換口味也會喫麵,但大多數人家喫的是菜湯麵,當時的普通上海人家,壓根不諳麵條底湯要好的訣竅,想喫麵又沒有好湯,那就簡單地起個油鍋,炒一點肉絲,然後加水燒開,下入麵條,再放入洗淨切段的青菜,由於麵條中有鹼份,青菜會被煮得很軟糯,而當時的油是菜油或豆油,會很香,一碗金黃配着碧绿的菜湯菜,在冬日也是很好的享受了。 除此之外,我們今天在上海麵館中可以看到的澆頭:炒素、小肉、油麵筋塞肉、大肉、榨菜肉絲、辣醬(不是辣肉)、紅燒獅子頭等,都是當年食堂的產物。在計劃經濟時代,大多數機關工廠學校,都是有食堂的,「好好叫」人家是不在外面喫正餐的,衹有早飯和點心會在外面喫,所以飲食店大多數也叫點心店。 後來改革開放,大量職工下崗,也包括廚房員工,其中有些人就開起了麵館,至於澆頭,就是過去的食堂菜,他們把食堂中許多價廉物美的小菜變成了澆頭,新派上海麵就是這麼一步步走來的。 说到食堂,很多人都會痛恨打菜阿姨手上的「抖一抖」,明明看着阿姨的勺子舀了七八塊肉,盛到你碗裡的時候一抖二抖就剩下二三塊了,誰能不恨呢? 但是在食堂,有一樣東西阿姨的手是不抖的,就是爛糊麵,衹要你拿的碗不是大得過份,那麼基本不管大碗小碗,阿姨總是幫你打滿的,那時的碗是搪瓷碗,很多學生用的碗上都有父母單位的名字,有白的,也有綠的灰的。 衹要是買爛糊麵,總是满满的一碗,大冬天在沒有暖氣的上海食堂大廳中,一碗爛糊麵可以帶來很多的温暖。爛糊麵不能用筷子喫,而是要用勺子喫,說來有趣,大多數用搪瓷碗的朋友都是用勺子喫飯的,那是個沒有一次性筷子的時代,洗勺子衹要洗一個,洗筷子要洗兩隻。一勺勺地喫爛糊麵,喫得快一點,還能微微出一身薄汗,熱得能讓凍僵了的脚趾都活動起來。 爛糊麵就是食堂版的菜湯麵,區別就象廈門街頭的麵線糊與高級酒店的麵線糊。食堂版的爛糊麵,有更少的油和肉絲,切得更細的青菜,由於燒煮時間更長且麵條更多,有一種勺芡的效果,使之口感更佳;可惜的是,由於燒煮時間很長,菜也成了「菜色」,一種黃色,而不再翠綠。 我們今天要來復刻一道爛糊麵,高級版的爛糊麵,我們要做一道軟綿嫩滑喫了會出一身小汗的家庭版高級爛糊麵。 先燉一鍋雞湯,用小火燉一鍋清雞湯,最好是有很多雞油的那種。 再煮一鍋麵,普通的上海麵即可,兩到三人份的樣子。 就象雞湯麵那樣,把煮好的麵,放入盛起的雞湯中。 …… 小朋友如果不好好喫麵,大人總是會說:「快點喫,麵要脹乾了。」 我們就是要等麵脹乾,脹乾的麵條,整碗裡一滴湯都沒有。 把雞胸扯下來,撕成絲備用。 青菜切絲,備用。 取一個鍋,把剩下的雞湯倒入,加鹽,放入已經脹乾的麵條和雞絲一起煮,煮的時候把麵條稍微劃斷,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待麵條明顯變粗,放入菜絲,加上鍋蓋煮幾分鐘,然後開蓋,盛入碗中。 撒上大量白胡椒粉,喫吧。 當然,也有不高級版的爛糊麵,我稱之為「麵條界的鹹泡飯」,大家看過我以前的文章《最憶那碗鹹泡飯》,其實不用米飯用麵條煮也很好喫,你可以用方便麵與剩菜一起亂燉,但是相信我,用一碗「脹乾」了的麵條,會更好喫,吸飽了雞湯的當然好,但是哪怕是吸了水的,煮透了同樣好喫,記得,要放新鮮的青菜絲。

[尋味LA II]中東店麵包夾起司 浸糖漿甜香且濃郁

那是在疫情嚴重的時候,加州所有的飯店衹允許外賣,於是我看到了一個長着满臉大鬍子的高胖男人,很開心地在停車場喫着一團用紙包着的東西,他實在喫得太開心了,一把年紀却綻放着灿爛的笑容,讓好奇的心很想問個究竟。 因為我是和他从同一家店出來的,我的車停在路邊,他的車在停車場,我就坐在路邊的駕駛座上看着停車廠裡的他倚在自己的皮卡上一口一口地喫着紙包裡的東西。問題是:那家店是個猶太蛋糕房,售賣象是拿破侖、提拉米蘇之類的小蛋糕和各種甜甜的果仁蜜餅(baklava),並沒有一樣是用紙包起的午飯啊! 我慫恿小豆去問個清楚,小豆下車去問了那個人,我們得到了一個奇怪的詞——kanafeh——克那非,一個頗讓我有點感情的發音——我从小喝一種叫做「非那根」的咳嗽藥水。 幾天以後,是五月一日,為了象遠方的某個國家致敬,我與小豆決定喫一回那個「克那非」,反正那家店離家很近。於是,開車過去,對老闆娘說我們要兩個「克那非」,老闆娘問「糖漿是要『浸』的還『另裝』的?」,她也沒講明白,我也沒聽清,她就走了。 等是等了一會兒的,好在店中有各式漂亮糕點,又和小豆一起,等等就等等吧,大約十分鐘不到,老闆娘出來,遞給我兩個白色的紙包…… 很小的兩個紙包,就是那種方麵包三明治的大小,薄薄的,這個夠喫嗎?於是我又買了兩個大牛角,這家店的牛角也很好喫,都是有餡的,有巧克力的,也有起司或者火腿的。 回到家,與小豆各自打開紙包,空氣中洋溢着甜甜的香味。 「好香啊!」 「真的好香啊!是糖漿的香味!」 「真的好香啊!糖怎麼會這麼香的呢?」 「好軟啊,這是個麵包啊,好軟。」 「還夾着起司呢,裡面白色的是起司,聞上去沒有任何起司味道啊,衹有糖漿的香味。」 「這起司也很軟,這就是個起司三明治,起司好厚啊。」 「麵包上全是芝蔴,雖然聞上去聞不去出芝蔴香。」 「但咬上去還是有芝蔴的味道的,這個起司一點都不膩,真是好喫。」 「嗯,又香又甜又軟又好喫,熱得恰到好處,不燙嘴,但足夠熱,起司沒有融化,但却是軟的,好喫。」 「這麼小一個,我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塊呢!過會我們還能分一個牛角包。」 「好呀,很奇怪,這個糖漿很香,但却喫不出味道,除了甜之外。」 「是的,就是純純的香味,也說不出是什麼香型。从嗅覺到味覺,都很普通,可就是很香,也很好喫,甚至喫不出任何起司該有的味道。」 「我已經喫了半個了,你快點喫。」 …… 「我喫不下了。」 「我也喫不下了。」 「我還剩四分之一。」 「我也差不多。」 「真是奇了怪了,這麼小一個東西,居然幹不過它,我再咬一口。」 「算了算了,我們不是對手,你想那個大鬍子,模子介大,也衹是喫這麼一個,我們幹不了的。」 「放棄吧。」 「我放棄了。」 很丢臉,那個小小的「三明治」,我和小豆都沒有喫完,雖然挺甜,但喫到最後也沒有覺得膩,純粹的就是「飽了」。…

[尋味LA II]中東店麵包夾起司 浸糖漿甜香且濃郁

那是在疫情嚴重的時候,加州所有的飯店衹允許外賣,於是我看到了一個長着满臉大鬍子的高胖男人,很開心地在停車場喫着一團用紙包着的東西,他實在喫得太開心了,一把年紀却綻放着灿爛的笑容,讓好奇的心很想問個究竟。 因為我是和他从同一家店出來的,我的車停在路邊,他的車在停車場,我就坐在路邊的駕駛座上看着停車廠裡的他倚在自己的皮卡上一口一口地喫着紙包裡的東西。問題是:那家店是個猶太蛋糕房,售賣象是拿破侖、提拉米蘇之類的小蛋糕和各種甜甜的果仁蜜餅(baklava),並沒有一樣是用紙包起的午飯啊! 我慫恿小豆去問個清楚,小豆下車去問了那個人,我們得到了一個奇怪的詞——kanafeh——克那非,一個頗讓我有點感情的發音——我从小喝一種叫做「非那根」的咳嗽藥水。 幾天以後,是五月一日,為了象遠方的某個國家致敬,我與小豆決定喫一回那個「克那非」,反正那家店離家很近。於是,開車過去,對老闆娘說我們要兩個「克那非」,老闆娘問「糖漿是要『浸』的還『另裝』的?」,她也沒講明白,我也沒聽清,她就走了。 等是等了一會兒的,好在店中有各式漂亮糕點,又和小豆一起,等等就等等吧,大約十分鐘不到,老闆娘出來,遞給我兩個白色的紙包…… 很小的兩個紙包,就是那種方麵包三明治的大小,薄薄的,這個夠喫嗎?於是我又買了兩個大牛角,這家店的牛角也很好喫,都是有餡的,有巧克力的,也有起司或者火腿的。 回到家,與小豆各自打開紙包,空氣中洋溢着甜甜的香味。 「好香啊!」 「真的好香啊!是糖漿的香味!」 「真的好香啊!糖怎麼會這麼香的呢?」 「好軟啊,這是個麵包啊,好軟。」 「還夾着起司呢,裡面白色的是起司,聞上去沒有任何起司味道啊,衹有糖漿的香味。」 「這起司也很軟,這就是個起司三明治,起司好厚啊。」 「麵包上全是芝蔴,雖然聞上去聞不去出芝蔴香。」 「但咬上去還是有芝蔴的味道的,這個起司一點都不膩,真是好喫。」 「嗯,又香又甜又軟又好喫,熱得恰到好處,不燙嘴,但足夠熱,起司沒有融化,但却是軟的,好喫。」 「這麼小一個,我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塊呢!過會我們還能分一個牛角包。」 「好呀,很奇怪,這個糖漿很香,但却喫不出味道,除了甜之外。」 「是的,就是純純的香味,也說不出是什麼香型。从嗅覺到味覺,都很普通,可就是很香,也很好喫,甚至喫不出任何起司該有的味道。」 「我已經喫了半個了,你快點喫。」 …… 「我喫不下了。」 「我也喫不下了。」 「我還剩四分之一。」 「我也差不多。」 「真是奇了怪了,這麼小一個東西,居然幹不過它,我再咬一口。」 「算了算了,我們不是對手,你想那個大鬍子,模子介大,也衹是喫這麼一個,我們幹不了的。」 「放棄吧。」 「我放棄了。」 很丢臉,那個小小的「三明治」,我和小豆都沒有喫完,雖然挺甜,但喫到最後也沒有覺得膩,純粹的就是「飽了」。…

我看了《尚氣》了啦!

《尚氣》,我看了啦!週二打折哦,不過好像晚場才打折,白天的不打。前幾天就和小豆決定要看,有三個選項: 離家十英里的華人區大商場的AMC,英語加中文字幕,好處是近,商場可以shopping,壤處是華人太多 離家二十英里的商業廣場上的AMC,英語加英文字幕,好處是人少,壞處是人太少 離家四十英里的outlets裡的AMC,IMAX+杜比加英文字幕,好處是可以躺著看,邊上有迴轉壽司和自助火鍋,也可以shopping,壞處是來回實在太遠最後,決定就近,就去了有海底撈有鼎泰豐有鮮芋仙有眉州東坡的大商場……進入影院,疫情期間就別喫爆米花了,而且美國影院的爆米花是鹹的,是鹹的,是鹹的!進場,燈還沒關,人坐得不少,都戴著口罩,看不清楚,但當他們拿出手機,我用餘光就能看到熟悉的聊天界面——你懂的。廢話少說,直接聊電影。 看電影前聽說這部片子中夾了不少普通話,而事實是這部片子中夾了少量英語,這才明白為什麼非華人區的地方要註明「英文字幕」了。我看了一下錶,第一句英語出現在第十一分鐘,甚至一開始的歷史背景介紹用的也是普通話,估計在整個好來塢也是第一次吧?1.1. 片中有時華人說英文,不管會不會中文的,讀名字時都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超級搞笑,前三分之二,或至少二分之一,就是部搞笑片。有一個梗關於「尚氣!疝氣?」的,衹有識中文的看了中文字幕才會懂,我估計當時電影院裡有個別美國人聽到華人鬨堂大笑,應該會有「?」的感覺吧?2.1. 飛機點餐,很low很俗套很搞笑2.2. 舊金山開公交,很low很俗套很搞笑2.3. 男主到女主家,很low很俗套很搞笑2.4. 黃與超大人賭場假打,很low很俗套很搞笑2.5. Ronny Chieng的存在就很搞笑,他的戲份很low很俗套很搞笑2.6. 元華的的存在就很搞笑,他的戲份很low很俗套不很搞笑2.6. 男女主兩次與校友在酒吧,很low很俗套很搞笑2.x. 一個爆米花電影,不應該很low很俗套很搞笑嗎?要民族大義,你該看《蘇武牧羊》去啊,不過千萬別看上海崑劇團的,十里洋場,他們沒有民族氣節 有人說好來塢的價值觀,哪怕拍了中國人,最後的英雄一定也是美國人,否則就是歸化的美國人,《尚氣》中沒有這樣的事。按照電影故事的設定,男主「最多」在美國呆了六年,而且從前後情節看,這六年應該至少有五年在學校,那麼,他估計連綠卡都沒拿到。如果有人堅稱在美國呆個六年,就可以讓人從頭到腦到心全都變成美國人,我想問這位朋友——你是有多愛美國啊? 大BOSS是中國人,所以辱華?不存在的,滅霸還是有色人種呢,也沒見黑人黃人紅人聯合起來抵制啊?這個大BOSS是中國人不假,但這大BOSS壓根就沒想毀滅世界啊!他衹是受了魔戒魔都的騙,他是個受害者,而且幡然悔悟,救兒犧牲。電影表達的是大BOSS對妻子的愛,你們硬要去黑大BOSS,我想問一聲——是因為自己做不到愛家人嗎? 兒子殺爹,醜化淡化中國孝道文化。你都沒看電影,親,電影中兒子沒有殺爹。 楊紫瓊的普通話太差了,讓人出戲,梁朝偉稍微好一點。 梁朝偉著西裝穿涼鞋受不了。 男主好看嗎?不好看。女主好看嗎?不好看。是不是辱華了?當然沒有!我想請問說男女主不好看就是辱華的——你是不是認為整個中國沒多少人配成為英雄啊?8.1. 男主有點挫,辱華了?沒有的事,蜘蛛俠也挫的,蟻人也挫的,蟻人多慘呀,老婆離婚帶走女兒,自己監外受刑戴腳環,他又不是什麼公主還有保鏢,他衹能在房子裡轉轉 為什麼不選用好看的男女主?這麼說吧,男女主但凡再好看一點點,片尾他們就要接吻了呀,你見過中國英雄接吻這種辱華橋段嗎?9.1. 女主雖然不好看,但我很喜歡。從脫口秀到《摘金奇緣》到《尚氣》,女主都很棒,妥妥地融入主流。整天說華人進入不了美國主流,進了主流又說人醜,我想問一句——你為什麼要辱華? 帝江這個「沒臉豬」很萌,建議做成周邊賣 九尾狐沒有仙氣,麒麟好傻(雖說古小說中麒麟和鹿也的確有傻的設定),龍遠遠不夠帥,金毛犼也好難看。 龍鱗甲也太挫了。 異國英雄背叛母國加入美國?沒有的事,除了舊金山一小段外,整個片子沒美國什麼事13.1. 哪怕是英雄也衹可能男二,給白人做配角?沒有的事,全片一兩百個中國人,加上羅馬尼亞獨臂男、加上舊金山電車上的,估計也就十來位非中國人…

[慢說評彈]東北開篇——尋相罵開篇

據說我上了黑名單,話說好多黑名單都有我的一席,比如上海灘美食算術協會,就表示永遠不會允許我參加任何活動,包括捐款活動;又比如上海著名的東傳川菜名店,通過私人關係表示,永遠不歡迎我堂食或外賣,且不會接受我的任何點評,哪怕說他們好。最近,我又上了蘇滬茶館行業的黑名單。現在蘇州上海有很多茶館,好多茶館有駐場的評彈演員,那些都是專業開篇演員,是的,專業開篇演員——專門唱開篇的,一段書也不會說。我完全沒有數落演員的意思,現在書場越來越少,演員倒還是不斷在培養出來,學得好的鳳毛麟角,學得「推扳」的也不過會那十來個十幾個開篇,印在茶館的塑封卡片上,讓別人來點。問題來了,這些專門開篇演員會唱十來個開篇,可我這個業餘開篇聽眾會聽數百個開篇啊……有一次,我有個朋友在現場,想點又不知道如何點,於是在微信上問我,該點個什麼樣的開篇,而不至於被現場的人認為是「洋盤」。我告訴他:「若是一個人唱的,可以點《舊貨攤》《東北開篇》《上海少奶奶》《哭沉香》《哭妙根篤爺》《厾窮》,兩個人的,可以點《活捉張三郎》……」。於是,我上了黑名單,茶館業放出話來,全蘇滬茶館不歡迎我,素茶館除外,可惡的是,我想和他們喝個「講茶」談個判的機會都沒有,調解工具掌握在他們手中。我選的這些開篇,大部分在演唱上有特色,有些又比較冷門,基本上現在不太有人會唱——我的意思是會去茶館賣唱的專門演員不會唱了,不是說好好的專業劇團的人不會——也有可能不會,我都懷疑現在的新人會不會唱《辯字開篇》了,那是個相當於啟蒙教育的開篇,我們哪天專門來說。評彈與相聲不同,相聲的貫口,每個學徒都會去背,但評彈就像是崑曲那樣,也有行當門派的區分,就像前面提到的《舊貨攤》,如果不是說《啼笑因緣》的演員,一般不會去背。又如膾炙人口的《誤責貞娘》《暴落難》《迷功名》等開篇,雖然好聽,也流行,但如果不是唱張(鑑定)調的,一般也不會去學。所以,如果沒有單子讓人隨便點,除非那個演員象閣主那麼博學,否則是不可能的。不開玩笑了,我們今天來說其中的一個開篇——《東北開篇》。根據資料來看,《東北開篇》是由朱耀笙先生從蘇灘傳統曲目《昭君出塞》改編而來的。蘇灘,即蘇州灘黃,亦名灘簧,是一種多人制帶樂器的說唱形式,是江浙一帶戲曲的前身,而蘇州灘黃又是各地灘黃中歷史最悠久的。蘇灘後來演變成了蘇劇,蘇灘的《昭君出塞》,現已失傳;蘇劇中有《太平調轉三環調‧出塞》,可以依稀見到《東北開篇》的影子,特別是句尾短詞重複使用的特徵。彈詞開篇中也有《昭君出塞》,與蘇灘和《東北開篇》都沒有關係。《東北開篇》原名《滿州開篇》,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有很大一段時間,大家對這個開篇諱莫如深,哪怕到了現在,依然不流行,一來是由於難唱,二來也是因為題材的敏感。就拿唱詞來講,它的唱詞有多種改變,比如「老爸爸」一詞最早為「老韃子」,而「滿州家」「番邦話」則改成了「牧民家」「牧民話」,明顯是為了民族團結而改的。又有「他們二人正在調情處、調情處」,後來改成了「他們二人正在互相看、互相看」,又去掉了「姑娘心中愛上了他,所以口內連連叫『俏冤家』」等,這個應該和潔本牡丹亭是一個路數了。細心的朋友,可以在網絡上找到好多種《東北開篇》。照我說,從入門的角度,男聲的,你就聽楊振言的,女聲的,就聽江文蘭的。因為衹有這兩個版本,尚算是「完整」的,《東北開篇》講的是塞外風光,描寫一位少女,與情哥哥「調情」時被一個八十八歳的老媽媽撞破,而後少女與老媽媽對罵的故事,在開篇後半部分,是演唱者一人分飾兩角的對罵部分,衹有江文蘭的版本是完整的,楊振言的已經缺了那麼一兩句,至於盛小雲的唱片版,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了。楊振言和江文蘭的兩個版本,前者節奏明快,後者悠揚婉轉,雖然唱法很不相同,但是對比著聽,很是有趣。入了門之後,還有幾個版本可以推藨,比如鐘月樵的,有「書苑集萃」和「蠟盤唱片」版,後者是現在能找到的最早版本。鐘的唱法,大小嗓切換,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九轉三回調」的優美。還有龐學庭的版本,這個版本相當有趣,弦子、琵琶都是龐先生自己彈的,後期合成在一起,這在沒有數字式調音臺的時候,是一個相當高級的技術活,大家也不妨聽聽看。。《東北開篇》中用到一些北方話的詞語,特別是還有幾處抖舌的顫音,相當有特色,我在唱詞中註了「打轉」兩字,大家聽的時候,可以注意一下。有個網紅叫「評彈小劉」,他說《東北開篇》是「唯一一個用普通話唱」的彈詞開篇,這就有點胡說八道了,不過他和他媽經常胡說八道的,不是罵人哦,他媽也是網紅,叫「小玳姐」,他們兩個人都挺有趣的。《東北開篇》不是用普通話唱的,它衹是帶有普通話的音,我們在下一期說普通話話題時專門來說。本期,就先把要註釋的唱詞說一下吧。 朔風——北方吹來的寒風,北風,北方吹來的寒風。陸游《九月十六日夜夢駐軍河外遣使招降諸城覺而有作》詩:「朔風捲地吹急雪,轉盼玉花深一丈。」凜凜——極度寒冷的樣子。烏紗罩——連黑紗面罩的帽子,猶謂北方風沙大。鬢髮雙挑——指滿族人的髮型,即「兩把頭」,把兩邊的頭髮梳高,顯得人高大,後來夾入假髮一起梳,再後來越梳越高,假髮越來越多,到最後就成了大家電視中看到的頭上有塊牌子那樣的頭了。十二金鐶——耳鐶,漢族是雙耳各一個耳洞,但滿族至少每耳有三個洞,謂之「一耳帶三鉗」,清朝選妃至少要每耳三洞。《文姬怨》《鍾子期相逢俞伯牙》《湘妃調》《孤雁落平沙》——這些都是古琴曲,被作者借用作琵琶曲,《文姬怨》即《胡茄十八拍》《孤雁落平沙》即《平沙落雁》腦後還拖小尾巴——在真髮中夾入絲帶和假髮的一種時候編辮子方式。箭衣——滿人的一種緊袖服裝,馬蹄袖,手背面長,可遮擋禦寒,手心面短,以便拉弓。與漢人的箭衣有所不同。馬褂——滿蒙服飾,套在滿式長袍外的短衣,與長袍一起曾為中國的正式禮服——不是在清朝,而是在民國。芙蓉臉、柳葉細眉、粉鼻瓊瑤、鳳目秋波、小口櫻桃——形容女子美麗,問題是這些都是漢族美女的評判標準,這一點有很趣。陽臺——屋外的平臺、樓外的平臺,但是從下文的「帳兒外」來看,帳篷內可沒什麼臺,這是陽臺是雙關語下的陽臺,《文選・宋玉・高唐賦序》:「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同時,附楊振言和江文蘭的兩隻開篇,大家聽了有什麼感受,請告訴我。     ** 東北開篇 楊振言朔風凜凜捲黃沙,那北邊裡地方都是牧民家跑馬射箭都是英雄將,英雄將有一位二姑娘,生來容貌(打轉)賽如花頭上邊戴的烏紗罩,烏妙罩鬢髮雙挑,鬢髮雙挑擄縐紗天生瓜子芙蓉臉,芙蓉臉生的是柳葉細眉,風日秋波,粉鼻瓊瑤,小口櫻桃,鬢邊還插蠻大蠻大(打轉)一朵大環花十二金釵耳上掛,穿一件海馬生衣洋衫襟,外罩小襟織就的牡丹花白綾襪子無瑕點,穿一雙搭拉式的鞋兒繡的滿幫花打扮完時陽台坐,陽臺坐懷抱琵琶,懷抱琵琶耍幾耍初彈一支《文姬怨》,後彈的《鐘子期相逢(這)俞伯牙》再彈一曲《湘妃調》,後彈的《孤雁落平沙》(琵琶停)那姑娘彈的都是相思調,只見帳外站著一個俏冤家,那冤家又不長,又不矮,年紀十七八,頭戴一頂瓜皮帽,一粒烏珠放光華,(琵琶起)三股辮兒在腦後掛。(琵琶停)穿一件時式箭衣不繡花,外罩一件短馬褂,時式金靴雙足蹬,腰內金刀(琵琶起)甚堪誇。見他手內拿柄真金扇,真金扇含笑微微,含笑微微對著咱(琵琶停)那姑娘一見忙含笑,忙把琵琶來放下,叫一聲我的哥,請坐吧,待小妹子(琵琶起)慇勤送杯(打轉)奶子茶我愛他手內一柄真金扇,真金扇他愛我鬢邊還插蠻大蠻大(打轉)一朵大環花(琵琶停)爭扇子,又奪花,奪花又爭扇,爭扇又奪花,姑娘心中愛上了他,故而口內(琵琶起)連連叫俏冤家他們二人正在調情處,調情處(琵琶停)只見帳兒外站著一個老媽媽,老媽媽年紀八十八,耳聾眼睛花,手中拿著龍頭拐,罵一聲羊蹄子,小王八,你們兩人青天白日,白日青天幹什麼?嗚裡呀,嗚裡哇,嗚裡蹦頓吱吱喳,吱吱喳喳哎兒呀,哎得兒嗚嚓呀,說的都是無理話,所以惹得姑娘(琵琶起)怒氣加。(琵琶停)那姑娘是說一聲,老婆子,老王八,要你來看什麼,叫什麼,我們姊弟二人玩玩耍,(琵琶停)但等老爺歸來我要告訴他。** 東北開篇 江文蘭朔風凜凜捲黃沙,北邊裡地方都是牧人家跑馬射箭都是英雄將、英雄將有一位二姑娘,生來容貌(打轉)賽如花頭上邊戴的烏紗罩、烏紗罩鬢髮雙挑,鬢髮雙挑擄縐紗天生瓜子芙蓉臉、芙蓉臉柳葉細眉,粉鼻瓊瑤,鳳目秋波,小口櫻桃,鬢邊還插蠻大蠻大(打轉)一朵大環花十二金釵耳上掛,穿一件海馬生衣羊衫襟,外罩小襟,織就的牡丹花白綾襪兒無瑕點,穿一雙搭拉式的鞋兒繡的滿幫花打扮完時陽臺坐、陽臺坐懷抱琵琶、懷抱琵琶耍(打轉)幾耍初彈一曲《文姬怨》,後彈的《鐘子期相逢俞伯牙》再彈一曲《湘妃調》,後彈的《孤雁落平沙》(琵琶停)那姑娘彈的都是相思調,只見帳兒外來了一個後生家,那後生家年紀十七八,身材不長又不矮,個子不小又不大,頭戴一頂瓜皮帽,一粒烏珠放光華,(琵琶起)三股辮兒在腦後掛。(琵琶停)穿一件時式箭衣不繡花,外罩一件短馬褂,時式金靴雙蹬足,腰內金刀(琵琶起)甚堪誇手中拿柄真金扇、真金扇含笑微微對著咱(琵琶停)姑娘一見忙含笑,忙把琵琶來放下,叫一聲啥啥哥,你坐坐吧,小妹子(琵琶起)慇勤送上一杯(打轉)奶子呀茶我愛他手內一柄真金扇、真金扇他愛我鬢邊插蠻大蠻大(打轉)一朵大環花(琵琶停)你要扇子她要花,要花又爭扇,爭扇又要花,(琵琶起)奪去爭來鬧喧譁,他們二人正在爭論處、爭論處(琵琶停)帳兒外來了一個老媽媽,老媽媽,年紀八十八,耳聾眼睛花,手中拿著龍頭拐,罵一聲羊蹄子,小王八,你們兩人幹什麼,你爸爸轉回家,我一定告訴他吥,姑娘聽,怒氣加,罵一聲,老婆子,老王八,咱們姊妹二人在此玩玩耍,要你來,幹什麼,瞧什麼,告訴我爸爸,我才不怕他(老人聲)好(女孩聲)你會罵,我也罵,看咱們兩人誰會罵(老人聲)好,我說羊蹄子(女孩聲)我說老烏鴉嗚裡呀,嗚裡哇,嗚裡蹦頓吱吱喳,吱吱喳喳哎兒呀,哎得兒嗚嚓呀,哎得兒嗚嚓呀,別別叭,嗶嗶吧,別別叭,嗶嗶吧,別別叭,嗶嗶吧,別別叭,嗶嗶吧,別別叭叭,嗶嗶吧吧,唧唧吤吤,嘀嘀嗒嗒,極咧寡,邋裡邋遢烏哩遢兩家頭叫啥大相罵哉,罵的都是番邦的話,憑你聰明猜不出兒它

[慢說評彈]一粒米,真是一筆糊塗賬

經常有朋友會問我,評彈怎麼入門,先聽什麼後聽什麼的,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因為它沒有「標準答案」。就像有人要學英語,你肯定要學ABC,然後呢?像我這個年紀,有人是從《英語900句》入門的,也有的是從《新概念》,也有從《現代美國口語》的,甚至還有人是反覆觀看《好友記》來學英語的。學任何東西,都沒有固定套路,但一開始首先要培養起興趣來,這是沒錯的。相信有許多朋友最早接觸的評彈,是一隻叫做《寶玉夜探》的開篇,就像崑曲中的那段《皂羅袍》,對,就是那段「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的崑曲。《寶玉夜探》和《牡丹亭‧遊園‧皂羅袍》是評彈和崑曲中最最最最爛大街的東西,分別沒有「之一」。說它們「最爛大街」並不是說它們「最爛」,也不是說它們沒有藝術價值,它們的問題在於人人都會唱,你門外漢壓根不知道聽到的是唱得好的,還是差的。現在蘇州上海有很多茶館,可以現場點唱,會有一張曲目表給客人看,其中是必有《寶玉夜探》啊,若是兼唱崑曲,也是必有「奼紫嫣紅」……這兩首曲目,都很好聽,但都太難,沒有聽過的,一準聽不出到底在唱啥,若是外地人,對著唱詞都不見得跟得上,所能做的也就是搖頭晃腦附庸風雅了。若是叫我推薦,我會把嚴調的《一粒米》選為「人生第一隻開篇」,從嚴調開始,從《一粒米》開始,踏入欣賞彈詞的殿堂。《一粒米》是個開篇,就是一段獨立的唱,彈詞的開篇有兩種,一種是在長篇彈詞中特別好聽受歡迎的唱段,單獨拿出來唱,像是《珍珠塔》中的《七十二個他》、《啼笑因緣》中的《舊貨攤》,都是如此。這些唱段本來是為書情服務的,單獨拿出來就成為了開篇,有些還要加加工,去掉原書的部分說表等,以便成為獨立的作品。評彈中,有許多書目已經失傳(或瀕臨失傳),但其中的開篇被保留了下來,象《劍閣聞鈴》《鶯鶯操琴》等,此類的例子比比皆是。這樣的開篇,常被稱作選曲。還有一種開篇,就是獨立創作出來,專門用來演唱的段子,像是《上海少奶奶》《活捉張三郎》等,而解放後,更是有大量的單獨創作的開篇,以配合宣傳的作用,像是《望金門》《全靠黨的好領導》等。《一粒米》也是這樣的一隻開篇,大家猜一下也能猜到,這是一個說節約糧食的開篇,最早是由陳靈犀、饒一塵根據同名單弦改編而成的開篇,後來成為了嚴調的代表作品,六十年代廣為傳唱。一粒米朗朗上口,清晰易懂,入門者幾乎可以不看唱詞聽懂。這個開篇說了一個小故事,說是有個老貧農叫孫子稱了一兩米,數了一下,總數是1837粒半,然後說如果每人每天節約一粒米,值多少多少,可以供多少多少人喫,換多少多少東西等……很簡單的一個唱段,節奏明快,是「快徐調」的延伸,很適合作為「第一隻開篇」來聽。開篇中有一句「一數數出仔個大問題」,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仔細數了一下,真的被我數出大問題來了。嚴雪亭的唱詞中,有這麼幾句:「俚拿出一兩米叫小孫子一粒粒數仔細。共總是一千八百三十七粒半,……我你全國人口六億五千萬,如果每人每天麼節約一粒米;一日天就是三萬五千三百七十四斤;一年算起來一千二百七十三萬四千多斤米。」於是我就算了一下,全國人口6.5億人,一人省一粒米,就是6.5億粒米,一兩是1837.5粒米,那麼6.5億除以1837.5,就是每天節約的兩數,650000000÷1837.5=353741,再除以10,得出35374斤,完全正確。一天35374斤,那麼乘以365天,35374×365=12911510,這可不是原唱中的「一千二百七十三萬四千」啊?12911510-12734000=177510,哎,你不能在一首講節約的開篇中,無故消失了17萬斤米啊!問題出在哪兒呢?我又去找了別人的《一粒米》來聽,有專業的,也有票友,如萬鳴、胡國樑、楊正、黃榮寶、蔡錦堂,他們的唱詞全都是一樣的,全都是與嚴雪亭不一樣的:「一日天就是三萬六千四百零三斤;一年算起來一千二百九十六萬多斤。」我不知道他們這兩個數字是從哪裡來的,但我知道就算一天是36403斤,一年也不是1296萬多斤,36403×365=13287095,這回少了32萬多斤。這根本就是一筆糊塗賬嘛,節約是沒錯,節約下來的成果算不清楚了?這可不對。我一直說玩美食要會算術,沒想到聽評彈也要會算術,還有更有趣的,有一位叫張宜培的小朋友,相當稚嫩,他唱的一粒米,是照13億人口來算的:「一日天就是七萬五千八百七十斤一年算起來二千五百九十二萬八千多斤米」依然是兩個完全湊不起來的數字,依然「少了米」,你們唱評彈歸唱評彈,不能旁敲側擊把真相唱出來啊!一粒米,每人每天節約一粒米,到底節約了多少?三個版本中六個數字,衹有一個是對的,這也太搞笑了吧?我去找了很多資料來看,但是依然沒有找到答案,我衹有一個粗淺的方向,就是查到「1973年浙江省曲藝隊改寫其中部分唱詞」(《評彈小辭典》142頁),但沒有查到改寫了些什麼唱詞,而聽錄音,其它人後來唱的,衹有數字上與嚴雪亭有區別,哪怕都是錯的。不管怎麼說,瑕不掩瑜,大家一起來聽嚴雪亭的《一粒米》吧! 《一粒米》嚴雪亭一粒米,啥稀奇,一粒米哪亨好算大事體。大不可小算從古說,一粒米個當中有大道理。倷勿要看輕一粒米,何妨拿把算盤來算仔細。有一位老貧農想出一個好主意,為了使年輕的一代珍惜一粒米;俚拿出一兩米叫小孫子一粒粒數仔細。共總是一千八百三十七粒半,一數數出仔個大問題。如果全國人民每人每天麼節約一粒米,或者每人每天麼浪費一粒米;一進一出數目大得個邪邪氣。我你全國人口六億五千萬,如果每人每天麼節約一粒米;一日天就是三萬五千三百七十四斤(三萬六千四百零三斤);一年算起來一千二百七十三萬四千多斤米(一千二百九十六萬多斤)。撥勒五千人個工廠當口糧吃,吃仔七年還多一些些。撥勒農村裡一個生產小隊當口糧吃,阿要幾化日腳可以吃完俚?好吃一百六十年;阿爹吃到孫子手裡;還朆喫完實梗一粒米;倷說阿稀奇來勿稀奇。如果折合人民幣,拿來買機器,一粒米好換四十多部小型拖拉機;倷說道阿稀奇來勿稀奇。一滴一滴水,匯成東海闊,一粒一粒沙,堆得泰山齊。如果每人每天麼節約一粒米,可以堆得倉庫高來白雲低。勞動人民愛的是勤儉恨的是浪費,深曉得一粒米來之是勿容易。搶收搶種多辛苦,車水耘耥勤積肥;滴滴汗珠粒粒米;故而珍惜用糧是大事體。我你厲行節約從小處來著手,勤儉建國勿要忘記;請大家切莫看輕一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