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紀遊]臺南府城隍廟第廿三

1994年的春夏之交,某個不冷不熱的晚上,我與朋友們,一共七個人,坐在上海城隍廟大層的門檻上,後背貼着大木門,我們有兩瓶黃酒,好象是上海本地的和酒,七個人中有六個男生,七個人中有一個滴酒不沾,七個人中有五個當年就要大學畢業,前途未卜,七個人中只有一個人騎自行車,那輛車就停在大殿的臺階上。 那是我的自行車,那也是我青年的開始,只記得大家都喝得醺醺的,有人騎着我的車,書包架上還坐着一個,他們出去騎了一圈,後來灰溜溜地回來,說是碰到聯防隊的被罰了五元錢。 我很喜歡城隍廟,因為我喜歡讀《聊齋》,第一篇就是《考城隍》,所以我很早就對「城隍」這一職稱有了入門的知識,但是沒有感觀的認識。我們坐的那幢大殿,全上海人都知道那是城隍廟,但是94年的我們,沒人知道城隍老爺長什麼樣,因為裡面的神像和一切宗教用品早在1966年的8月,就被紅衛兵在麗水路停車場全都燒掉了。我們所坐的地方,原來城隍廟匾應該在的地方,是「豫園商城」四個字。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城隍廟又變回了道觀,城隍秦裕伯又回來了,城隍霍光又回來了……什麼?上海有兩位城隍?算客氣的了,要是加上陳化成,上海曾經有三位城隍呢!衹是他們沒有三權分立,一起庇護着上海的萬千生靈。 我來到了臺南府城隍廟,又要來斷句了,到底是「臺南府」「城隍廟」呢?還是「臺南」「府城隍廟」呢?嚴格地說,應該是「臺南」「臺灣府」「城隍廟」。臺南,曾經是臺灣府的府城所在地,什麼概念呢?也就是說臺南曾經是臺灣的首都。後來呢,臺灣府的府城被搬到了臺北,被誰搬的呢?被我的高祖父邵友濂搬的。 臺灣府城隍廟,建於1669年,當時是承天府城隍廟,是臺灣最早的官建城隍廟,幾百年流傳至今,當中沒有做過商場,在清朝時,改名為「臺灣府城隍廟」。 臺灣府城隍廟供奉的是威靈公,與上海城隍有名有姓實有其人不同,臺灣府城隍沒有一個具體對應的人,威靈公是他的爵位,這是朱元璋登基後給全國的城隍封的,封京都金陵城隍為「福明靈王」,汴州、濠州、太平府、和州、滁州等府州「龍興之地」城隍亦封為正一品王爵,並加上「承天鑒國司民」的尊號。其餘城隍各賜爵位:府城隍封為「二品威靈公」、州城隍封為「三品靈祐侯」、縣城隍封為「四品顯祐伯」,並加上「鑒察司民」尊號;所以臺灣府的就是「威靈公」了。 如果你去到臺南的臺灣府城隍廟,你會笑的,因為這位王公的廟實在有點寒酸,那可比新建的上海城隍廟差多了。那就是在街上的一座小廟,沒有牌樓沒有山門,前殿(三川殿)直接建在路中央,與正殿間有拜亭連接,除亭的兩側狹窄的天井可以採光外,兩殿幾乎已成為一體。 三川殿(前殿)有一塊大匾,上書「爾來了」三字,與台南天壇的「一」字匾與竹溪寺的「了然世界」匾額合稱「臺南三大名匾」。在三川門楣的上方,有一隻很大的算盤,左右的對聯「善惡權由人自作,是非算定法難容」,象徵城隍公以算盤計算世人的功過,有懲惡揚善之意。其實他們還有一隻長達3.6米的大算盤,是「出會(出巡)」是用的。 別看廟小,供奉的神祇却不少,第一進的三川殿,有兩對七爺八爺(黑白無常)和一對甘爺柳爺,其中有一對黑白無常比人還高,很是可怖。 主殿正中有城隍爺威靈公,座前左右文判官、武判官,兩側是二十四司,分別是提刑司、保安司、陰陽司、考功司、感應司、速報司、巡政司、督糧司、註福司、儀禮司、賞善司、稽查司、地獄司、驅疫司、掌案司、察過司、良愿司、功曹司、文書司、學政司、註壽司、典籍司、罰惡司、檢簿司,據說每到考期,學子們都會來拜「考功司」「學政司」以祈好成績,說是會有大量的復印准考證供在兩位的案前——其是「考功司」是不管「考試功力」的,那是管「考核(官吏)功過」的,真正是拜錯了。 第三殿正中是觀音佛祖、上手城隍老爺與城隍奶奶,下手臨水夫人、註生娘娘、天上聖母。兩側則是十八羅漢,這裡的十八羅漢與常見的不儘相同,除了有同樣的「降龍」「伏虎」「長眉」「布袋」「達摩(過江)」「進獅(笑獅)」「開心(喜慶)」「淨耳(挖耳)」之外,其他都是平時並不常見的,象是「慈姿尊者、目蓮尊者、誌公尊者、不求尊者、觀經尊者、老僧尊者、飛鈸尊者、如恩尊者、大覺尊者」,甚至還有一位穿龍袍的「梁武帝尊者」。 此外,還有兩個單間的小殿,東邊是地藏王菩薩,右邊是福德正神(土地公)。你看,廟雖小,眾神齊全,一次拜個夠,方便又合算。 府城隍廟的建築也很有趣,除了屋頂的福祿壽三星、托塔天王十李靖、二郎神楊戩外,還有屋檐下的八仙,都是雕工精美值得一看的。有趣的是,有一對頂着屋檐的塑像,一看就不是中國人,叫做「憨番扛廟角」,足發一笑。 廟雖小,却值得好好玩玩,若是文物室開放,又有許多好東西,裡面還有原來二十四司的紙官帽,做得相當精緻,現在算是文物了,衹能放在展櫃中陳列了。 臺南還有自己的城隍廟——全臺首邑縣城隍廟,往西北步行1.3公里即至,但那是1980重新翻造的,我就興趣缺缺了。

[臺灣紀遊]蘇州錢篤笤與臺南文曲星第廿二

(臺灣國內故宮博物院) 我喜歡聽蘇州評彈,俗話說「生書熟戲」,就是聽書要聽沒有聽過的書,那就可以聽到新的故事了;而看戲呢,是看表演的,熟的戲更能看出戲演得好不好。蘇州評彈就是說書,照理說應該多聽點新的,可惜的是那些新書,特別是改革開放後的那些新書,基本都是各評彈團為了完成任務的作品,可以說是沒有一部好書,別不信,每個作品上演前都是說得花好稻好的,可是你有幾個作品是重復在演的?就象崑曲團當年的《班昭》那樣,做衣裳、排曲子,現在演嗎?有任何一位老師現在用《班昭》的曲目教學生的嗎? 我在此無意詆毀任何一位評彈或是崑曲的創作者,甚至那些團長和作者都是我的好友,這不是你們的問題,衹能創作歌功頌德主旋律的作品是不可能被傳唱的。 我挺喜歡聽老書的,老書經過好幾代藝人的精雕細琢,早已成了精品,象是《珍珠》那種,有無數文人雅士貢獻力量,怎麼可能不好呢?蜻蜓尾巴白蛇頭,唱殺珍珠塔說殺描金鳳,我可真的愛死他們了,這兩句話,提到了四部書,《玉蜻蜓》《白蛇》《珍珠塔》《描金鳳》,今天从最後那部《描金鳳》說起。 《描金鳳》是一部男主女主沒有什麼戲的書,描金鳳是男主徐惠蘭與女主錢玉翠的定情信物,僅此而已,整部書就是从第一男配開始的,第一男配是個老酒鬼,問女兒借錢遭拒後,獨自出門想「做點生意」換酒喫,然後就發生了一連串陰差陽錯、撲朔迷離、峯迴路轉、真相大白、揚眉吐氣的故事。 「做點生意」?那麼這位老兄是做什麼生意的呢?「嘸本鈿生意」!通常,蘇州說的嘸本鈿生意,指的就是「男盜女娼」,但這位並不是,他是個跑江湖算命的。大家知道,算命的方法有很多,从最高級六爻梅花易數,到中級的紫薇斗數、黃雀銜牌、扶乩、關亡、拆字,再到最低檔的秤骨、看咖啡渣、扔硬幣,我們這位老兄是幹嘛的呢?他是「篤笤」的,這兩個字先這麼寫,因為現在的評彈團體都這麼寫。 這位老兄姓錢,做着「篤笤」的算命生意,所以他叫「錢篤笤」,錢篤笤是書膽,甚至本身就是一部書,也的確有以他為男一號說的書,比如《錢篤笤與汪宣》。那麼到底什麼是「篤笤」呢?書中說是「兩塊笤板,笤板哪哼樣子囁?一對,每塊象半隻冬筍實梗,厾起來,看正反面(兩塊笤板,笤板是什麼樣子的?一對,每塊象半隻那樣,扔起來,看正反面)……」。 穿越,穿越到臺南的赤嵌樓,魁星前有兩塊紅色的東西,兩個腰形的木塊,想一想,是不是冬筍很象?這個玩意叫「跋桮(bó bēi)」,寫作「筊杯」或「珓杯」,什麼區別?竹做的叫「筊杯」,玉做的叫「珓杯」。這是閩南地區的一種占卜工具。 到底是怎麼玩的呢?我們詳細來說,這個筊杯,一面是平的,另一面是凸起的,你就想象把一隻腰子一部為二好了。平的那面是「陽」,凸的那面是「陰」,將兩塊筊杯一起扔起,如果兩個陽面朝上,稱為「笑筊」或「笑杯」,如果兩個陰面朝上,稱為「陰筊」或「陰杯」。那麼如果一正一反,則是「聖筊」或「聖杯」,表示神明允許、同意、保佑,或者行事順利。 按照傳統,占卜一件事,要先誠心誠意在神祇前祝禱,然後心中默念「我想問一件事,請問神明允不不允許?」,然後扔第一次筊杯,如果扔出一正一反的「聖杯」來,表示神明允許問事。接着,再次默念「我想問什麼什麼事,請問神明會如何?」「我要做件什麼事,請問神明可不可以?」,再扔第二次筊杯,如果再次扔出一正一反的聖杯,表示神明說此事會成,否則,則不成。 對於特別重要的事,還要問第三次,問「神明會保佑此事的吧?」「這件事真的能成嗎?」。對於客氣的神明,則無需扔第二次,直接問神明「魁星魁星,我能考好不?」「魁星魁星,我會及格嗎?」「魁星魁星,我將考取嗎?」,赤嵌樓的魁星就衹問一次(一筊)就行了。然後擲筊,衹能擲一次,如果是一正一反,那就表示成功了,能夠免費取一枝「魁星筆」,就是大家最熟悉的那種用來塗寫答題紙的2B鉛筆了。那枝筆很好看,亮亮的,但是衹能「具考生身份本人」才能擲筊才能求筆,我衹能拍了張照,把筆又放回去了。 赤嵌樓是在當年荷蘭人的城塞上建造的,叫做「普羅民遮城」,是臺灣信史上的第一個統治政權所在地,好在荷蘭沒說「臺灣自古以來……」,否則,有得麻煩,因為是明朝的官把荷蘭人趕出澎湖並且指引他們去臺灣的。後來,荷蘭人走了,就荒廢了,再後來,在城堡之上建了海神廟、文昌閣,如今說的赤嵌樓,嚴格地說,是城堡遺跡與海神廟、文昌閣的混合體,並沒有單座的樓叫做「赤嵌樓」。 上回說臺南孔廟的時候,說到過文昌閣,中國最大的文昌閣是揚州的文昌閣,但好象已經成為了一個交通路口環島的中心,無法進入,已經起不到福佑學子的功能了。 文昌閣一般供奉文曲帝君和魁星,文曲帝君即是俗稱的文曲星,是主管才華的神,魁星,則是主管寫作也可認為是考試的神。 天文學上,「文曲」是北魁斗第四星天權的古名(抄來的),「魁」即為北斗七星中的第一至四顆星,也稱為「斗魁」(抄來的);也有一說指「魁,斗之首」,認為魁星只是指北斗中的第一顆星天樞(抄來的)。 我覺得沒人想搞懂天文學的事吧?我們繼續聊民俗中的「魁星」。作為神的魁星,他的形象可不可愛,是一個鬼怪的樣子,他一手執竹筆,象徵點選名額,一手拿着金印,象徵做官,左腿蹺起,謂之「踢斗」,右腳踩鰲頭,以喻獨佔鰲頭(象徵中第)。別看他長得難看,他是保佑讀書人考試成功的神祇。嚴格地說,象我這種人——作家——我是作家我是美食家我不是美食作家,應該拜的是文曲星,而不是魁星。 據說臺南赤嵌樓的魁星很是靈驗,要考試的朋友千萬別忘了拜拜啊——遙拜可能也行吧。 赤嵌樓,有民粹人士主張使用「崁」字,後來,引起學界、政界大辯論大爭鬥,以至於至今哪怕在街上都能看到「赤嵌」「赤崁」隨意混用的寫法。民粹人士可能大家不太暸解,就象上海話吳語正字幫的那些家伙,要把「上海閑語」寫成「上海言話」,把「他」寫成「渠」,把「個」寫成「箇」,甚至還要把「巴西」、「葡萄牙」、「里約熱內盧」寫成「孛瀨齋胡」、「堡都茄」、「遼野內羅」,這已經不是能簡單使用「偏執」兩字來描述了,個中緣由,恐怕要精神學專業人士來解釋了。 回到蘇州,錢篤笤,大家看出來嗎?「笤」就是「筊」呀,筊也的確有做成對剖冬筍狀的,至於「篤」,當然是「厾(扔)」啦。據考證,這玩意,最早是大的蛤蜊殼,裡面可以盛水,所以叫「杯」,有平有凸,正可以用來扔以占卜,這個說法,我很認同。 全臺灣和全閩南幾乎所有的庵觀寺廟都有這兩塊東西,至少在主殿主神的供案上,至少有一樣,多的會很多對,好的筊杯講究供桌上任意兩個拿起來都是成對的,邊緣都是緊合的;也有的地方,是供桌上有尺寸明顯不同的筊杯,方便大家取用。 如果你想體驗一下的話,不必有筊杯,拿兩個一樣的硬幣即可,記得先問神明可不可以哦!

[臺灣紀遊]臺南友誠蝦仁肉圓第廿一

在臺南的時候,我住過兩家民宿,一家就是有貓且這隻貓天天晚上睡在我枕頭上的飛魚記憶美術館,另一家則也是我說起過的小清新民居,那家有着全套《深夜廚房》的「馬公綠町」,後者的位置相當好。它的面前是開山路,讓我想起曼谷的靠山路來。在開山路往南幾十米是個三叉路口,分別是馬公廟、延平郡王祠和臨水夫人媽廟。在三叉路口,到東門圓環不到500米,那兒有好喫的復興市場魚壽司和當歸鴨。若是沿着開山路往北走,一路全是好喫的,第一家就特別好,叫做友誠蝦仁肉丸。 友誠蝦仁肉丸,就在路口的轉角上,很好認。他家的招牌是黃色的底板,上面有着紫色的字,又或紫色的底板黃色字,大色塊交叉着來,還有條龍的標誌。龍圍成一個圈,圈中寫着「林記友誠」。店門口的磚墻是假的,墻紙貼上去的,好在在騎樓下面,雨水淋不到墻紙上。 我是為了喫早飯才去的,民宿不提供早餐呀,這是個Airbnb式的民宿,都沒見過房主。我得自己解決早飯,於是我起了牀,走出民宿,在第一個路口的第一家店停了下來,我打算在這裡喫早飯,上午十一點半不到點。店已經開了,又好象沒開,桌椅都沒擺好,食物也沒有都準備好,衹有蝦仁肉丸,躺在一個大大的鋁製蒸籠裡,一個個白白的月牙形,很是好看。沒法堂喫,那就先買一份,50元三枚,回民宿喫了再說,也不知道好喫不好喫。 捧了個扁扁的紙盒子回到民宿,喫嘍。白色的紙盒子上用紫色的楷體寫着「友誠蝦仁肉丸專賣店」,下面就是那條龍,遶着「林記友誠」的字樣,再下面寫着「三代臺南70年老店」,又有「臺南市政府、時報週刊、有線電視——強力推薦」的字樣。打開盒子,賣相可也太差了,一大團白白的半透明的東西,還有一點點掉在外面的褐色餡料,要仔細分辨,方能看出三個東西的輪廓來。這算是什麼玩意啊? 店主好象沒有給筷子,好在民宿裡有,找了筷子出來,洗乾淨,開喫。用筷子挾開那團白色的東西,一股香氣就冒了出了,肉香混合着醬香麻油香,裡面是肉餡的,還有鮮紅的蝦仁。嚐嚐看,白色的部皮軟糯Q彈,餡心香甜鮮鹹,又很多汁,有這種好喫東西,誰還要喫鼎泰豐呀! 一轉眼,三個就沒了,喫累了,歇一會兒。一眨眼的功夫,快一點了,這一回,我要坐到店裡去喫。 店終於開出來,各種東西都可以點了,先是又要了三個肉丸,還要了份香菇肉焿,香菇肉焿衹要25元新臺幣,這也太便宜了吧? 這回的肉丸是有湯汁的?!剛才打包的沒有啊!店立端來一個盆,盆中三顆顆粒分明的肉丸,淋着褐色的醬汁,這也太誇張了吧?比打包的好看多啦!嗯,喫着沒什麼大區別,衹是有了醬汁,味道就更豐富了。 臺灣的口味和廈門差不多,都以清淡為主,好象臺南要比臺北更清淡一點,別的不說,香菇肉焿的顏色就要比臺北的焿來得淡。一嚐,果然,是淡一點,淡而有味,多好,要是淡而無味就沒趣了。焿是中規中矩的焿,瘦肉外裹魚漿的那種;與我在臺北喫到的焿還有不同的是有胡蘿蔔絲、筍絲等「小配件」。焿的底湯是酸辣的,我喫着象是肉臊的味道,問了老闆,結果是炒肉(臊)的湯汁加上蝦殼熬成的,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蝦殼呢?物盡其用不是美食的根蒂嗎? 邊喫邊和老闆聊天,原來這個肉丸是用老的在來米做的,在來米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籼米,籼米沒有黏性,所以Q彈,老的在來米稍有黏性,所以既有彈性又能包裹東西,所以經常被用來做點心,如碗粿之類的點心。和老闆聊完,去看老闆娘做肉丸,那是一盆肉臊,有肥肉有瘦肉的已經煮熟臊子,肉臊中還加了紅蔥酥,邊上有一盆蝦仁,生的時候就是紅色的蝦仁,老闆娘說這叫火燒蝦,倒是貼切。肉臊看着就很誘人,肉丸的醬汁就是用肉臊的滷加醬油再勾芡而成的。 除了肉臊和蝦兩個小盆,還有一大盆米漿,在來米磨成的漿,再和以地瓜粉,老闆娘將粉漿舀到一個錐形的小碗中,放上肉臊和蝦仁,再舀一點粉漿到碗中,翻來倒去,就成了一個半月形的肉丸,放到水中,再拎出,就成了一個餃子形的肉丸,然後將之放到鋁製的蒸籠中,下面沒有屉布,直接放下去。要做得快,否則肉丸會融在一起,做完馬上蒸,蒸好後沿着輪廓一個個劃開。 好吧,我又要了一份虱目魚丸湯,這時老闆告訴我前面的香菇肉焿收錯錢了,是40元而不是25元,好吧,其實40元還是超便宜哎!這份虱目魚丸湯很有趣,一碗加了蔥花的五枚魚丸清湯外,湯中還加了油條,頓時就讓這碗湯豐富了起來,它不再是單純死板的魚丸湯,它變成錯落有致起來。魚丸很有彈性,鮮香,油條起到了化龍點睛的作用,酥脆的油條浸到了湯中,還沒來得及泡軟,就被舀起來與魚丸同食,那是相當有趣的口感與體驗,這樣一碗,才賣25元,對的,這回是25元了,並沒有說算錯了,應該40元。 很讚的一家店,雖然我衹是過客,我已經想把那間民宿當成我的家,這就是家門口的小店,好喫的家門口小店。

[臺灣紀遊]臺南竹屋海產火鍋第廿

一地的建築,與當地的的氣候、物產乃至歷史有很大的關係,湘西多吊腳樓,因為那兒地面潮濕陰冷,蛇蟲百腳又多,所以就有了吊腳樓;徽州富裕,富到自古造房子就寸土必爭,富到兩幢房子緊貼在一起,各有各自的馬頭墻,既能分清產業,又可以防火。 唐朝的宮殿廟宇高梁廣柱,遠比明清的層叠斗拱來得宏偉大氣,究其背後的原因是大的樹都被砍完了,衹能通過技巧來讓小木頭叠起以分佈與大木頭要支撑的相同的重量。至於黃土高坡,不管大樹小樹都沒被砍完了,於是乾脆不蓋房了,反正降雨量低,直接往下挖,整成窰洞也照樣可以生活。 雨水多的地方呢,象南方,整條街的二樓伸展到人行道上,下面的行人就不必打傘了,哪怕雨大也不怕,這種樓,叫騎樓——上海的金陵路以前是南方人聚居區,那兒的建築就是騎樓。 我又見到了騎樓,那天晚上,在臺南的復興市場喫了頓非常不錯的臺南式日料,喫完之後呢,我們往東門圓環走,不到五十米,就是横道線了,對面就是座騎樓,第一家是一家叫做「三好一公道」的「當歸鴨」,於是……第二頓。 喫完當歸鴨,隨便瞎逛,東門圓環有五條路,沿着正西的路往西走,就回到馬公廟也就是我住的地方了。不想這麼早回去,於是沿着朝西北向的那條民權路走——如果發不出來我再改名字。 走着走着,快到府中街的時候,天突然下雨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各位,下雨怎麼辦?不是已經說了嗎,走到騎樓下去呀——騎樓在開山路——可是騎樓下已經滿了。那段路還是挺寛的,沿着已經打烊的捲簾間,擺着一溜方桌,三邊可以放椅子,當中隔開一點,衹容一人走路,沿着馬路還有一溜方桌,四邊都可坐人,這一路二三十張桌子上百個人,都在打邊爐,想象一下那熱閙的程度吧! 每張桌上都有電磁竃,都有個扁鍋子,桌上擺放着各種海鮮、海鮮、海鮮,沒有蔬菜,大家都在聊天喝酒,這是在幹嘛?村裡聚會嗎?我能出個份子錢一起喫嗎?我沿着當中的人衖堂往前走,看到唯一一家還開着的店,哇,全是海鮮啊!這家店沒有店招——其實店招在馬路上——掛在騎樓的上面,衹有海鮮,各種我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 和店主搭訕,店主忙着裝海鮮,衹說了一句「自己找位子,找到位子再點單」,哦,看來這一排的打邊爐都是他家的了。擡眼望去,兩排桌前都有人啊!那可怎麼辦?我覺得雨實在太大了——淋雨到住的地方頭髮一定會弄濕那麼大——我怎麼都得找到張桌子——我不是饞——是雨太大了。 正好有人站起身,那個男的站起來了,女的還沒有,我遠遠望見,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那男人的後面,你要是敢說站起來不是為了動身的,我把你塞到打邊爐裡去……男人總是總男人的,他感受到了壓力,回頭看了一眼,催促着女人快點起身。 終於有座了,服務員過來收搭掉了桌子,又上了新的碗筷,然後給了我們一人一個白殼雞蛋。服務員給我們點單,「你們兩個人,喫份拼盤就夠了」,好吧,那就聽你的。另外,我又點了蓬蒿一份,鵝焿一份,總要點蔬菜的是不是? 白殼雞蛋?一人一個?怎麼個玩法?不懂就問,隔壁桌的臺灣阿伯(要念做「背」哦)告訴我,把蛋清打到鍋裡,然後將蛋黃與沙茶料拌匀蘸食,這是當地「規矩」,譯成英文,不是「law」也是「rule」。 海鮮端來了,一大盆,不過比我想象中的小,我是不是太黑心了?店家是照正經晚餐給的量?還是照夜宵來的?難道老闆知道我已經喫過兩頓了? 湯底,漂着幾片香葉香菜,有挺濃的柴魚片的味甜,很甜,甜到我懷疑是加了糖了。水燒得滾滾的,打入蛋清,把蛋黃蛋清分開,我可太拿手了,調好沙嗲。先下蝦吧,服務員說是送的,五隻。好新鮮的蝦呀,新鮮的蝦殼不好剝,所以現在蘇州「拆蝦仁」都是把蝦凍一凍再剝的,那些什麼「活剝河蝦仁」就是騙洋盤的。蝦肉脆而又甜,本以為送的是不值錢的基圍蝦,沒想到居然是臺灣草蝦,在臺灣,當然要喫臺灣草蝦,要知道,臺灣草蝦在上海,死的也要賣到六十一斤。 整個拼盤,我數了一下,一盆中有蟹一隻、蚵(蠔)七八枚、粉絲、金針菇、香菇、生豬肉片、生魚片、豆腐、墨魚和魷魚,墨魚和魷魚是不一樣的哦!東西很是豐富,好吧,我收回量不夠大的話,不但夠大,還夠多樣。一樣一樣慢慢燙,不蘸料都很好喫。 好的海鮮,有甜味,那不是湯的甜,是海鮮本來的甜。蟹並不大,但是很肥很飽滿,黃也很足,雖然已經喫了兩頓,但是——我依然喫得下!服務又拿來一盆捲心菜,也是送的,有趣的店家。 海鮮鍋是500元新臺幣一份,包括拼盤,送的蝦,送的捲心菜,按人頭的雞蛋,鍋底,調料,這價錢,估計在上海衹能喫到那五個蝦。 一樣樣的海鮮放在清湯鍋中,鮮美、香甜,實在叫已經喫了兩頓,否則我一定會去店主那兒再點些蛤蜊或者螺或者鯛魚什麼的。 服務員端了鵝焿來,這是個什麼東西呢?首先我沒搞懂它和「焿」的關係來,一個盤子中有八段金黃的油炸品,明顯是四個鵝焿炸好後再斜切開的,盆子一邊放着椒鹽,另一邊是甜辣醬。到底什麼是鵝焿?我不知道,我衹知道我喫到的東西,類似於鹽酥雞的外賣,外皮粗大的顆粒是地瓜無疑,裡面的東西,我細細品來,裡面有蝦有肉,似乎還有芋頭,香而脆,其中還有蔥段,爆香的口感,很是好喫,細膩而鮮美。 這一頓,至少又喫了一個半小時,喝掉了三瓶啤酒,雨也變小了——小到衹不過會打濕頭髮——可以冒雨走嘍,這一頓,結賬850新臺幣,實在是太便宜了。 後來在網上看到,這家店——竹屋海產火鍋——對了,臺灣人不叫「打邊爐」而叫「火鍋」,已經有幾十年了,不是旅遊熱點,衹是服務鄉里。 好吧,有機會去臺南,等個雨吧!

[慢說評彈]楊乃武與浙江官場

評彈中有兩部書是我不太喜歡聽的,原因都是「殘孤八啦」,也就是故事太過淒慘,主人公太多作孽,這是編書的問題。嚴格地說,《玉蜻蜓》也是一部苦書,怎麼不苦啊?男主十六歳命喪庵堂,兩女主一個十六歳做了暗孤孀,另一個更是十六歳生養遺腹子還要與兒子分離十六載,男女配角也是波折不少,但是整部書苦書趣說,加入了《醉打巷門》《貼無頭榜》《算命》《關亡》《搶救三娘》《騙上轅門》等許多讓人捧腹的情節,整部書就平衡了起來,得以成為經典流傳。 我不喜歡的那兩部,一部是《啼笑因緣》,張恨水的名作改編的作品,不知為什麼,電視中放開篇,經常會出現「啼笑姻緣」的字樣,安徽省黃梅戲團,簡稱「省黃」的那家,更了排了部叫做過《啼笑姻緣》的書。 原著其實是挺單薄的,說是杭州官二代富二代樊家樹,到北京考大學,結識了賣唱的美女沈鳳喜,出錢給沈鳳喜全家租新房,並打算送沈鳳喜去讀書。後來陰差陽錯,沈鳳喜被軍閥娶回家做了妾,但是依然與樊家樹約會舊情未斷,就將沈鳳喜給逼瘋了。最後,樊家樹娶了與沈鳳喜容貌一模一樣的富二代何麗娜,真是所謂郎才女貌、郎情妾意、門當戶對、強強聯手,留沈鳳喜在精神病院中……這部書很喜,又穿插了大量北京方言、山東方言的模仿,弄得一部書象唱滑稽一樣,我不喜歡。 還有一部我不喜歡的,就是《楊乃武與小白菜》,若說《啼笑因緣》還有各種方言的插科打諢,依然帶着「苦書趣說」的意思,那麼《楊乃武與小白菜》就全是苦書了,最早李文彬創作時是120回的本子,也就是說一天說一回,說書先生可以在一個場子連續「做」四個月,一年衹要談三隻茶館就可以了。 當年,《啼笑因緣》的書,《楊乃武與小白菜》的彈詞,都是很受歡迎的,受歡迎,就有飯喫,這也是為什麼評彈皇帝嚴雪亭哪怕从頭開始另起爐竃也要說楊乃武的原因(後來李文彬的兒子李仲康讓嚴抄錄了李家臺本)。當時整個社會是開放的,白天發生的事,晚上就可以編成書來說,在這樣的環境下,帝皇將相的東西大家聽懨看懨了,於是大量的新小說新評彈新戲涌現,究其原因就是貼合時事、針砭時弊。 特別是楊乃武這個案子,當時是上了「熱搜」的,上海的《申報》在案子開始審理的初期,就報導了審案動向,整整三年連續跟進,不但報導而且點評論,緃向與歷史案件對比,橫向與歐美司法對比,不但報導了案情,還起到了普法的作用,甚至帶來了「司法獨立」的新思想,民眾們跟着《申報》整整三年,眼看着冤案得以昭雪,一如親身經歷一般。這樣的一件「如臨其境」,被編成了彈詞,怎麼會不受歡迎? 楊乃武一案,被編成了書,大家就算沒聽過書,應該或多或少也知道點吧?你有沒有聽說過「因為小白菜長得實在好看,慈禧太后看了親自免了小白菜的罪」?你有沒有聽說過「楊乃武一案,全浙江官員頂子拍脫」?你有沒聽說過「不要說頂子拍脫了,就是頂子心子麼也要砍掉不少」? 故事是這樣的:話說舉人楊乃武,和同村葛小大的童養媳畢秀姑(小白菜)「要好過一段辰光」,後來畢秀姑要正式嫁給葛小大了,於是楊乃武就和畢秀姑「拗斷」了。婚後,餘杭縣令劉鍚彤之子劉子和,與畢秀姑相姦有染,劉與藥鋪老闆錢保生密謀毒死葛小大,然後嫁禍於楊乃武,在劉鍚彤堂上受刑不過,屈打成招,被定成死罪。然後楊乃武的姐姐楊淑英進京告狀,後來有了三法司會審,但是由於除了楊乃武之外,其他人都早已串好了供,無法查明真相,最後刑部大人夏同善設計「密室相會」,讓楊乃武與小白菜獨處密室,而夏同善與醇親王等人通過監控等高科技手段,獲得了小白菜向楊乃武說出的真相。這下子,案情大白,不但姦夫劉子安和藥鋪老闆錢保生被立刻正法,而且所有審過小白菜案的浙江官員,由於官官相護,沒有一個肯為楊乃武翻案,於是上上下下有144個浙江文官「壞了官(被罷官)」。 精彩吧?解氣吧?叫你們這些做官的官官相護,叫你們掩蓋真相,這下子,在網民的努力下,一鍋端了吧? 天下沒有這麼好的事! 事實上,楊乃武一案,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被判死刑的。首先,壓根就沒有劉子和這個人,而小白菜本人,沒和任何人有姦情。其次,葛小大根本就不是被毒死的,而是仵作業務水平不精,錯驗成給毒死的,那是在刑部審訊仵作時查明「仵作並沒有使用皂角水擦拭」,加之「仵作、門丁對於毒物判斷各執一詞,可知毒物未必是砒霜」之後作出的定論。簡單來說,就是不符合「程序正義」,證據無效。待到開棺驗屍,果然不是毒死,那樣,就完全不是「謀殺親夫」的案件了。 在這個案子中,將楊乃武屈打成招的餘杭知縣劉錫彤被發配黑龍江,餘杭縣仵作降職4等、杖80、徒刑2年,餘杭知縣劉錫彤門丁杖責100、流放2000里,除了這三人受罰稍重之外,就是餘杭縣學訓導章濬稍微重一點,他被杖80後革職,因為是他誘勸錢寶生說將砒霜賣給楊乃武的,對了,他兒子可大大有名,叫做章太炎。 受此案牵連的官員沒有144名之多,十名都不到,不過浙江巡撫楊昌濬的確「具題、京控均不能平反,有意維護下屬」而被革職,三年後即起復(重新做官),後來做到閩浙總督、陝甘總督。第二大官浙江學政胡瑞瀾同樣被革職,九年後任通政使司副使,官至大理寺卿。 所以啊,各位別太天真了,官是不會因為民事倒的。我倒是想,你說若是眼下某州某縣的事,被編成彈詞來說書,還怕評彈滅亡嗎?算了,照目前這架勢,我看連媒體都該滅亡。

[臺灣紀遊]臺南臨水夫人媽廟第十九

今天看到一個則「天下奇聞」,說是當年造水立方時,本來要拆掉一個叫做「北頂娘娘廟」的明朝廟宇,說是剛拆下廟門,就平地起了一陣龍捲風,結果造成了四十四名工人受傷、兩名工人死亡的慘劇。又說後來請了專家到現場,在娘娘廟前挖出一個明朝的大鼎來,又說這個鼎是北京城的重要鎭物,又給埋了回去,然後水立方往後撤了三百米建造…… 天方夜譚般都市傳說,比上海延安路龍柱還神奇,噢,不對,還神精。編這故事的朋友,以為在他老家呢,蓋個土房子隨便前後左右都能移的?水立方,三百米,光重新設計的費用估計就能把編故事的給嚇死了。 你說印度有座廟有什麼什麼故事,我信,說斯里蘭卡、尼泊爾、柬埔寨、寮國、泰國哪怕迪拜有座廟祀神顯靈,我都信,唯獨說中國,我不信。拜託,別的不說,大昭寺釋迦牟尼等身像都被一鋸為二也沒見有什麼靈異事件。就說這北頂娘娘廟,先是被改為北頂小學,後來又被大屯鑄造廠佔用,等到文革結束時衹剩下山門、二進殿和鐘樓了,連廟都沒了也沒見娘娘顯聖呀! 娘娘廟,北方一般稱老娘娘廟,主祀的是碧霞元君,據說是玉皇大帝的妹妹和東嶽大帝的女兒,但要注意的是,東嶽大帝和玉皇大帝沒有任何關係,這點一定要記住。神奇不神奇?別說這兩位沒任何關係,玉皇大帝與王母娘娘也一點關係都沒呢! 北京還有座著名的老娘娘廟在妙峰山,郭德綱相聲《拴娃娃》的故事,說的就是妙峰山的那一座。娘娘廟一般衹有女人才去拜,因為老娘娘主管的是求子、求順產之類女人的事情。過去求子的儀式是到娘娘去「拴(偷)」一個泥娃娃回家,然後這個泥娃娃就是家中老大,再生出孩子來管泥娃娃叫「哥」,這些都是郭德綱說的,我也不知真假。 主管女性事務的,向來有「北元君南媽祖」的說法,衹是媽祖還有更重要的「海事」要管,所以有時也要分一點活給的神仙來管,這位神仙叫做——臨水夫人。 我去了臺南臨水夫人媽廟,是的是的,女人才去的廟,但你就不好奇這個廟怎麼讀嗎?「臺南臨水夫人媽廟」,首先肯定不是臨水夫人的媽媽,對吧?全中國,好象沒什麼廟是供誰誰誰的媽的吧?媽的?聽着怪怪的。 媽,就是娘,就是娘娘,就是老娘娘,所以這個廟名的斷句是——「臺南」「臨水夫人」「媽」「廟」,意思就是「臺南臨水夫人老娘娘廟」。 那這個老娘娘臨水夫人又是誰呢?相傳,臨水夫人名喚陳靖姑,是閭山派的女道士,生前有德於民,殁後被奉為神靈(維基)。這份簡歷和媽祖林默娘差不多,生前都是能夠通靈,要待死後方能顯靈。 臨水夫人是福建閩江流域民眾崇奉的神靈,現在在臺灣有一百三十多座廟宇配祀臨水夫人,而祖廟則在福建省寧德古田縣大橋鎭。臨水夫人是「老娘娘」,所以她負責送子和保護婦女兒童的平安健康,基本上與中國婦聯的職責有很大交叠,至於哪一個更有效率,特別是徐州事件之後,哪一個更「叫得應」,就是仁者見仁了。 上次說起過,我住的那個民宿,路口就是馬公廟,對面是延平郡王祠,延平郡王就是鄭成功,我說我不待見這個獨裁政權的英雄——應該沒有違法烈士保護法吧?那是個三岔路口,另一條路上,就是臺南臨水夫人媽廟了,這是臺灣少有的主祀臨水夫人的廟宇。 這是一座典型的閩南廟宇建築,沿着路走過去,遠遠就能看到一座鮮亮的紅色牌坊,與中國常見的石牌坊不同,那是座鏤空的牌坊,很是精巧,牌坊上有副對聯,是「臨幸授珠胎卅六婆心憐赤子、水鍾懷玉孕千母性喜金花」,其中暗藏「臨水」兩字,好吧,明藏。 臨水夫人廟很有看頭,除了那座牌坊,大家不要漏了房頂,頂上有座小牌樓,牌樓上有福祿壽三星,兩旁有騎龍的護將,牌樓各層都有人物,邊上還有一對麒麟,皆雕工精美五色斑斕,頗為美觀。 廟門上有門神和仙界宮娥,最有趣的是,那些宮娥極具寫實風格,不再象別的廟宇那麼莊嚴肅穆,讓人看着很是舒服。大殿正供奉三位主神,除了當中的陳靖姑,還有與她結拜姐妹的二奶林紗娘、三奶李三娘,與陳靖姑合稱「三奶夫人」,這三位也是道教三奶派的開祖。 廟中兩側供奉三十六宮婆姐,有三十六尊穿着明朝服飾各帶着一個小孩的中年婦女,我本來想寫「神態迥異、各不相同」的,但仔細一看,她們衹是服飾不同,但臉容神態,幾乎是一樣的,或者說衹有兩三個類別,倒也有趣。三十六宮婆姐,出處各有說法,感興趣的朋友自己研究吧。 畢竟娘娘廟,我一個男子也不宜久留,小逛一圈也就走了。噢,對了,廟中還哺乳室,果然是座娘娘廟。

[臺灣紀遊]一夜五頓之老李牛雜第十八

那一天,一晚上喫了四頓,18年老鋪魷魚焿和豬皮、大安魯肉飯店喫了腰花湯和龍鬚菜、通化肉圓店喫了彰化肉圓和白切大腸,然而逛了夜市,又喫了骰子牛肉,一圈逛下來,又想找個地方喫點喝點,不知覺中又走到通化肉圓所在的那條路——「巷」——安和路二段59巷,有家「老李牛雜」,黃底紅楷字的燈箱,招人喜歡。 老李牛雜就在通化肉圓往西第二個街區,街區很小,所以相距不過一兩百米的樣子,老李牛雜有兩開間大,與其它飯店有玻璃有門不一樣,老李牛雜沒有門,是完全的開放式,也就是拉起捲簾門營業,整個店敝開在眼前。 店門口,靠右有個不鏽鋼大檯,一邊有個洞,洞裡有竃,洞中擱鍋,一直在煮着什麼。大檯的一邊放着三大罐液化氣,同樣是胖胖的,但是要比常見的家用的那種高上不少。大檯的一邊靠墻,朝店裡的那邊是供店員料理的,另兩邊則放着兩排小圓凳,讓那些不高興走進店裡的喫客可以隨便路過坐下便喫。 店中有十來張四人小桌,也是小圓凳,還有一兩張中型的圓檯面。店中沒有一本本的菜單,所有的菜都貼在了墻上,電腦打印刻字的價目,要麼紅底黑字、要麼黃底紅字,另外還有個別手寫的價目,加在一起,也有三十來個品種,都是牛肉、牛筋、牛雜之類的東西。環顧四周,最貴的要數「十全烏骨雞牛鞭湯」,應該是種暖鍋,售價2000元新臺幣,不過要事先預定。 我看到第二貴的,就是「牛蛋雙腰」了,有用蔴油炒的,也可以用番茄炒,每份都是420元,接下來,就沒有超過200元的東西了,帶牛肉的,芹菜、青茄、番茄隨意搭配(牛)半筋半肉,200元,然後各種的熱炒冷拌牛肉、牛心、牛肚,一律130元一份,若是燙個蔬菜,衹要100元,這價錢,真是有夠平了。 要了可真不少,反正便宜嘛,坐下後,老闆給了份蘸醬,一隻小碗,一半是蒜蓉,一半是水辣糊。 喝了牛雜湯,淡褐色的清湯,不見一滴油花,裡面有厚厚的黃色的牛板筋,煮得很透,既韌又軟,相當有口感。還有其它各樣的碎肉小肉,湯很清甜,有淡淡的香料味,果然蘸着辣醬喫,更有風味。 炒的毛肚,白的黑的都有,與洋蔥一起炒的,有一點點咬不動,但這主要是我的問題,記得在北京喫爆肚,北京朋友們說恰到好處時,我都會覺得有點咬不動,主要是因為我从小喫的是祖母精雕細作的蘇州菜,以軟爛易食的風格為主,簡單說,我的肌肉記憶衹會喫軟東西。炒毛肚中有酸菜,極是好喫,稍微有一點點辣。 椒麻牛板腸,是與黃豆芽、芹菜和洋蔥一起炒的,牛板腸用的是牛雜湯中一樣的板筋,應該就是煮好了放在一邊,有人點湯就切開了放在湯中,有人點熱炒同一樣拿一塊切開後炒。我過去衹喫過燒烤攤的牛板筋,這麼厚的牛板筋是燒烤攤的五六倍之厚。 牛板筋着了味,與牛雜湯中的比,各有風味,特別是挾起牛板筋,與黃豆芽或芹菜或洋蔥一起同嚼,口感彼此交錯,既好喫又有趣。 我衹喫了三樣東西?這不科學,不符合我的路子啊,其實我點的椒麻牛板筋是加料的,另外加了一份半筋半肉炒在一起,墻上那麼顯眼的的「半筋半肉」我怎麼會放過呢?於是軟糯的半筋半肉加上豆芽、芹菜和洋蔥,又幻化出不同的口感來,多麼好的體驗呀! 每一道都放了九層塔,他們是又多喜歡牛層塔呀?好在,我也喜歡。我一直說,衹有閩南人、蘇州人,才能把內臟做成清淡口味的,這裡所說的閩南人,也包括客家人,老李牛雜就是客家風味的。 想來也奇怪,客家人是中原來的,當時的中原,並沒有辣椒之類的重口味調料,甚至鹽都是很精貴的東西,所以料理衹能以乾淨清淡為主,客家人南遷,就把這個習慣保持了下來,反而是中原人,口味越來越重,怎麼反而倒落後了呢?

[臺灣紀遊]鼎泰豐一生黑第十七

繞不過鼎泰豐啊,我是鼎泰豐一生黑。有兩家店,我是一生黑,一家就是鼎泰豐,另外一家,哎,不說了。另外,我聲明一下啊,我衹是上海鼎泰豐、臺灣鼎泰豐的一生黑,對於洛杉磯的鼎泰豐,我並不黑,甚至,我還一直說洛杉磯的鼎泰豐是全世界鼎泰豐中信價比最高的。洛杉磯普通的中餐店小籠九美元、十美元、十一美元的都有,鼎泰豐也就賣到十二美元,豈不是信價比最高的?除此之外,我也不黑西雅圖、紐約乃至韓國、日本等任何一家鼎泰豐。上海人整天抱怨受北方文化衝擊,連小喫都漸漸沒落什麼的,叫我說,活該!那麼好的「南翔小籠」無形資產,多少年來衹在日本開了一家,上海人自己沒出息讓小籠走向世界,衹能靠鼎泰豐讓世界知道…… 為什麼黑上海的鼎泰豐?因為它做不好上海的小籠,它去除了肉皮凍而改用吉利丁,它以為肉皮凍無色無味的,改成了吉利丁,自以為在口感上能夠以假亂真,我敢保證,上海美食圈中至少有一半人可盲品出區別來,雖然上海美食圈本已不堪,但也不至於一半人都喫不出肉皮凍和吉利丁的區別來。同樣是吉利丁的緣故,肉不夠抱團,有時甚至是散的。 二是上海鼎泰豐嘩眾取寵,搞個什麼明堂包小籠,每張皮每份餡都用電子秤秤過,這根本就是看不起手藝人,別的不說,我家女兒包的餛飩,每個餡都是一樣份量的。全上海的小籠店,都可以保證每個份量是一樣的,這是基本功好不好,故意拿來說事,就是壞。 你這麼想,如果有家汽車店,掛出牌子來「我們衹用圓輪轂」,是什麼意思?小籠的份量,首先是有個上下值的,大多數小籠館,衹要包過幾個月的師傅,都是能夠做到份量準作的,這是肌肉記憶,很簡單。美新湯圓、老大房鮮肉月餅、友聯生煎、富春小籠,任何一家馳名的小喫,師傅的手就是秤,是不會錯的,我不知道鼎泰豐此舉,是為了嘲笑上海的熟練工呢?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三是上海鼎泰豐,賣得比好喫的上海小籠還貴,比富春貴,比南翔饅頭貴,你何德何能,味道不如人家,賣得還比別人貴,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嗎?」。不僅如此,還要外收服務費,上海有這個規矩嗎?這根本就是違法的好不好,真叫沒人來找着你,當然,大陸的相關監管就是個笑話。照大陸法律,包房費最低收費都是違法的,開瓶費和不允許外帶酒水也是違法的,但具體操作中,上海大量酒店都不遵守。 第四,鼎泰豐除了皮凍改吉利丁的問題,還有小籠根本的問題,小籠皮薄好不好?好!薄到什麼程度?越薄越好嗎?當然不是,小籠應該挾起來不變形的,但是上海的鼎泰豐挾起來後,小籠的當中是會墜下去的,這就不對了。這一點,臺灣店的小籠挾起後,也是會變形的,然而洛杉磯店,就沒有這個問題。上海、臺灣鼎泰豐的問題是皮太薄,而且是均匀的薄,這樣一來,待頂上捏起之後,首先是個頭重腳輕的狀態,其實真正好的小籠擀皮時,和餃子皮是一樣的,中間要稍策厚過周圍。 我去了臺北的鼎泰豐旗艦店,叫做信義店,說是多少多少年的歷史,回饋鄉裡云云,从沒聽說過回饋鄉里還要收服務費的,你幾十年前,街邊攤時就收服務費的嗎?那時不是為鄉里服務的嗎?幾十年前,山西人楊秉彝創辦了鼎泰豐!我不是歧視任一個地方的人,但是一個山西販油郎,真的能懂上海的小籠嗎? 在此,說幾句。 一、小籠的技術,遠低於生煎。 二、小籠,皮要薄,但是整個小籠是不能變形的。 三、小籠的肉得抱團的,不能是散的。 四、上海小籠的頂上是有個圈的,是一個小洞,這一點,全世界的鼎泰豐都做不到,因為他們不知道怎麼才能做到。 好吧,我還是去鼎泰豐信義店喫了一回,怎麼說呢,在我心目中,是不及格的。在這裡,除了小籠一貫的毛病外,我還喫到了我「有史以來」最奇怪的燒賣,這是份蝦仁燒賣,它的皮和餡是與小籠一般無二的,甚至連形狀都差不多,唯一的區別是最上面頂了一隻蝦仁。我們知道,不同的東西相同的味道是個大忌,上海人喫的生煎和鍋貼,哪怕是同一家店鋪的,哪怕是同一個鍋裡出來的,其麵皮和肉餡都是不一樣的。所謂的蝦仁燒賣,蝦仁並不是在肉餡中的,而是頂在上面的?這就好比某窮措大撿了件皮衣夏天穿在身上,家中却什麼都沒有,何必喫相要如此難看呢? 喫相難看還不止於此,一瓶啤酒賣150元,是我在臺灣喝到最貴的,加上服務費還不止,我在臺南很多店,啤酒就是50元(超市48元),人家老闆就不屑在酒水上賺錢。而且鼎泰豐本來價格就遠超臺北同等飯店,出品與服務又沒有超過別家,硬收服務費,喫相實在有點難看。 鼎泰豐最近關了美國的旗艦店,說是把重點轉到新店,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那個山西人,或許他懂小籠包,但他絕不懂上海人心中的小籠包。

[臺灣紀遊]故宮與來旺小喫第十六

1696年的《臺灣府志》中紀載了「臺灣八景」,分別為「安平晚渡、沙鯤漁火、鹿耳春潮、雞籠積雪、東溟曉日、西嶼落霞、斐亭聽濤、澄臺觀海」,看看,多好聽的名字,多有詩意。臺灣一直在發展,所以臺灣八景在不同的時代,也有不同地方,衹是八景名字,越來越不象樣了。到了日佔時期,八景成了「旭岡、淡水、八仙山、日月潭、阿里山、壽山、鵝鑾鼻、太魯閣峽(谷)」。 離現在最近的「欽定」八景是2005年由交通部觀光局選出的,分別是「臺北101、國立故宮博物院、日月潭、阿里山、玉山、高雄愛河、墾丁、太魯閣峽谷」。對於一個上海人來說,臺北101大樓是沒啥稀奇的啦,可是這國立故宮博物院,那可不能錯過。要知道,在年參觀人數上,除了中國國家博物館,國立故宮博物院超過中國其它任何一家博物館,是的,比上博參觀人多,比湖北省博、陝西省博、河南省博都多,而且國立故宮博物院不是免費的。 國立故宮博物院是一個很大型的建築,你想呀,它都已經成為臺灣八景了,想必也不應該小吧?故宮博物院所在地方叫雙溪,原是一大片森林,博物院依山而建,是一片綠色琉璃瓦的中式宮殿式建築羣,主樓有四個樓面(可遠遠不是四層樓高),很是宏偉。 从正門進去,要走不少路才能走到主樓,路上還有一群法某功在那兒打坐,待走到主樓,還上沿着臺階往上爬,才能走到入口。主樓的正中有個旗杆,竪着清天白日旗,下面墻上鐫着一塊白色的牌子,金字「中山博物院」,是「國立故宮博物院」的別名。 臺灣國立故宮博物院有七十萬件藏品,从日軍入侵開始,這批文物(當時是近兩萬箱)从北京到上海到昆明到重慶再到南京,期間驚心動魄萬鈞一髮,有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及至後來到了臺北,還遇到庫房進水、挖山洞存放、建館舍存放等許多故事,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些相關資料來看。 (此兩張圖片為官方圖片,已獲授權使用) 故宮博物院中寶貝無數,民間却將翠玉白菜和肉形石兩件稱為鎮館之寶,這兩樣東西在展廳的三樓,前者是一棵白柄綠葉的白菜,葉上各有一隻螽斯和蝗蟲寓意子孫綿延。可惜的是,雕工之粗糙,玉色之斑駁,讓人嘆為觀止。至於肉形石,更是染色而成,若這兩樣也能稱為國寶,那中國真是沒有好東西了,好在「鎮館」之稱,衹是遊客封號而已。 故宮博物院真正的鎮館之寶,是西周晚期的毛公鼎,內有銘文五百多字,是全世界所有鼎中銘文字數最多的鼎,改開後各級官員私鑄的鼎不算啊! 參觀故宮博物院不用攝影,因為所有公開藏品都可以在官網下載照片,目前已有二萬五千多張,每張20M,夠看清細節了吧?官網有大量的資料可供下載,甚至每一年的預算與收支細節,都可以自行下載,供民眾監督,有這樣的公開透明,才不會發生什麼閉館日私家車開到草坪上的事。 算了,我們說開心的事吧!我又喫到了好喫的! 這家店,就在故宮的正對面,那是一家很破的小小店,老而破,店頭寫着「故宮老老店」,可見其老了。有趣的是,故宮周圍,就衹有這麼一家小店,我挺好奇,故客那麼大的客流量,周圍居然衹有一家小店,難道都是坐旅遊大巴來的大陸客嗎? 這是一家類似於上海民工盒飯的小店,沿門是幾衹矮不鏽鋼櫥,上面放着大大的不鏽鋼盤,裡面什麼番茄炒蛋、紅燒豬腳、切成大塊的煮五花肉、滷鴨腿等十幾樣已經做好的菜。我看博物院看得累了,也找不到好的飯店,於是信步走進這家叫做「來旺小喫店」的老破小店。 問了店主,說是盒飯一大菜四小菜加米飯,68元;若是單點小菜,有三層肉、番茄炒蛋、紅燒腳圈、滷肉等可選,每份是40元。然而盒飯衹有小葷,若是大葷,則要另加錢,好在明碼標價,請看墻上,最貴的是雞腿飯,90元;三層肉飯、紅燒肉飯是75元。 於是要了一份盒飯,我選了三層肉,外加番茄炒蛋、酸菜、酸筍、西葫蘆四個小菜。另外要了一份紅燒豬脚圈,又要了一份綜合焿,又自己去隔壁711買了瓶啤酒。 不料,出奇的好喫。我本來想,這種沒有競爭的小店,怎麼開都是是開,能好喫到哪裡去?不承想,這家小店的味道,到了可圈可點的水平。 盒飯是放在紙盒中的,一隅是米飯,三邊都是菜,三層肉就是五花肉,原本看到的大塊已經被切小了,還淋上了醬淡而亮的醬汁,底下壓着番茄炒蛋,然後依次碼着幾樣小菜,當中頂上,還有一簇亮黃的薑絲,看着賞心悅目。 不得不說,臺灣真是稻米之鄉,那些白飯圓潤晶瑩,顆顆分明,煞是好看。五花肉軟糯香甜,不膩不柴,恰到好處,番茄炒蛋向來是衡量店家好壞的標桿,一喫就能知道店家有沒有。這家的番茄炒蛋,雖是冷的,但是酸甜可口,相當不錯。酸筍酸菜也是有活力的,不象有很多店,久泡的腌菜,喫着死氣沈沈。 紅燒腳圈,長得甚是可愛,若不說明,冒充牛尾也是綽綽有餘,我能再寫一次「軟糯」嗎?好象到了臺灣,很多東西可以用「軟糯」一詞來形容,腳圈很是香甜,已經燉到脫骨,濃濃的脂膏感,非常好喫。 綜合焿中有肉焿和魷魚,還有豆芽,使得焿更有爽滑的感覺,肉焿鮮嫩,魷魚軟而脆,很好。 店主是懂美學的,从烹調到擺放,舉手投足之間,做出的東西就透着好看。可惜喫不下了,否則要嚐嚐一直小火焐着的豬血和麵線,想來也不會差的。 特地去喫是沒有必要的,但是如果去故宮博物院,強烈推薦去試一下,我「強烈推薦」的店沒有幾家,這是其一。此店谷歌評分才3.5分,看評論,大多數吐槽服務態度和衛生的,奇怪,我去的時候,店雖然破,但還算乾淨;至於服務態度,店主很客氣呀,我想喝啤酒,店主還指點我去711買呢。

[臺灣紀遊]臺北通化夜市第十五

我是一個夜市動物,衹要有夜市,我就會去。洛杉磯有一個626夜市,衹在夏天的時候,在亞凱迪亞市開三天,還要買票才能入場,我就早早地等着,等着去玩。我有個朋友在洛杉磯做龍鬚糖,用麥芽糖裹上玉米澱粉拉成絲,再包上花生碎,成為一大特色。每當有夜市,他就會去擺攤,我就會去探班,他就會給我一個喫着玩,有時是一盒。他是早我十年二十年的移民,靠着趕潮般地參加各種活動,售賣龍鬚糖,也活得風生水起。 洛杉磯還有一個大型的華人集會,叫做「華人工商大展」,那是個日以繼夜的集市,售賣各種各樣中國特色的東西,比如中國生產的樂事薯片,樂事(Lay’s)不是美國品牌麼?是的,是美國品牌,但是美國並沒有黃瓜味的,在美國與黃瓜味包裝同色的是青檸味的,到了中國,為了不讓青檸味和黃瓜味撞色,青檸味就變成了藍色的。除了薯片,還有椰樹牌椰汁,你絕對想象不到他們把代表形象改成了平胸小妹子。除了喫的,還有用的,各種的按摩椅,對了對了,華人工商大展,怎麼能忘了電動麻將桌呢?當然,也有喫的,烤羊肉串、烤麵筋、奶茶、烤魷魚,甚至連螺螄粉都有賣,那可真是「香飄十里」啊!好在這個大展,衹有華人參加,你但凡看到個把洋人,一定是牵着黑髮妹子的手,要不抱着黑髮的娃,那些家伙,別說螺螄粉了,沒準臭冬瓜、莧菜梗都會喫。 美國的夜市,和遊樂場,大多數是象馬戲團似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我過去住的格蘭朵拉市,每年夏天會有一個遊園會,就在我女兒高中對面教堂後的空地上,一年一度。到時候,就會變戲法似的在一夜之間,架起摩天輪(比上海大多數六層樓新工房矮),竪起跳樓機(比上海大多數六層樓新工房矮),以及各種海盜船、過山車之類的大型器械(比上海大多數六層樓新工房矮),草坪上會架起舞臺。届時會有樂隊演奏唱歌,那可是要另外買票的。 還有各種各樣的遊戲,套圈、飛鏢,拿硬幣扔餐具——那是一大堆的餐具,盆杯碗盞,一美元換一百個一美分,衹要扔到餐具沒被彈開,扔中啥就能拿啥,我家至今還保留着一個盆子兩個碗,是我當時贏來的。 這種遊園會,你會碰到很多熟人,鄰居、女兒同學的家長、路口超市的收銀員,大家打招呼,或者一起喝啤酒,很開心的。 我是個夜市動物,我喜歡玩夜市,但我不喜歡喫夜市,我有過慘痛的經歷。 夜市,以前是沒有的,那是投機倒把的事。當時衹有遊園會,有兩樣喫食賣——炸得很大的麵飴餅和龍蝦片,那是我最喜歡喫的東西,可是家長衹給我兩角錢,那兩樣東西也恰好都是兩角,為什麼要讓這麼小的孩子做選擇啊? 後來,有了夜市,東西也多了起來,从最早的麵飴餅龍蝦片,漸漸有了炸鵪鶉和排骨年糕,那時我還小,前者喫着麻煩,後者喫不下,我也就興趣缺缺了。 再後來,我去了北京,領教了北京的夜市,燈火通明,恍如白晝,一百個攤位賣十來種東西,感受一下,甚至是兩三百個攤位賣十來種東西,炸灌腸、炸蠍子、肉片串,沒了,至少我記不起還有什麼了,那時,1987年吧?連炸臭豆腐都沒有傳到北京,一整個夜市,衹要逛頭上的一段,就看盡所有的喫食了,从北京回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夜市有種PTSD。 再說一次,我很喜歡玩夜市,但我不喜歡喫夜市,夜市太好玩了,冷眼旁觀,看盡人間百態。但是通常來說,夜市都不好喫,特別是那次炸灌腸蘸蒜水,硬而無味,「那叫個什麼玩意啊?」。大家都在吵方言與普通話的衝突什麼的,我沒有感受,但我可以說1987年時,我絕對不知道還有句「那叫個什麼玩意啊?」的話,但在2022年我已經可以準確使用這段詞語了,這就是方言或者普通話的發展和行徑路線。 說回夜市,通化夜市,那是個年輕人的夜市,从逛夜市的,到在夜市擺攤的,都是年輕人。我不禁暗暗讚嘆臺灣的年輕人,能甘於寂寞地守護着一碗鵝焿,一份大腸包小腸。這就是婆婆姨姨姐姐傳下來的一個檔位,每天出攤,才僅可以維持臺北的租金,雖然把某種小喫賣到了市場第一,但是完全停不下來,還要努力地工作,他或許有個女朋友,但完全沒有和女朋友去一次情侶賓館的時間,更大的可能是女朋友來幫着收錢張羅,从少男少女青春攤,開成夫妻老婆攤,再開成大伯大媽攤。運氣上好的,會从攤開成店,連鎖店一直開到大陸去;運氣中上的,會擁有一個「衹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鋪面;運氣好的話,會在夜市一直擺攤擺下去,寫着「从xx年開始」。通化夜市有一家鄭家四神湯,就是個攤,一輛小推車的那種攤,就从1967年擺到了現在。 夜市的東西啊,你們是最好看的喫食,但往往又是最不好好做的喫食,夜市一如江南各個小鎮的點心、小喫,衹講好看,不講好喫,廉價的醬料,在夜市的燈下熠熠發光。夜市中很許多東西,是白天看不到的,因為光源的關係,它們衹有在燈下才顯得好看,其中的學問,可不簡單,就象國內現在許多肉攤都用紅燈炮一樣。 通化夜市還是很不錯的,因為它有很大的一部分,並非流動的攤檔,而是固定的店面。 當然,通化夜市也很許多「貓膩」的東西,比如我看到的這種「火焰骰子牛」,那是個烤架,烤架一邊沒有加熱的地方擺着二十多塊豬排大小的牛肉,厚約兩公分左右,攤主則在烤架的另一邊烤肉,時不時地用噴火槍燒炙一下……攤前掛着一張紙,大意是「東森新聞質疑骰子牛肉是否組合牛肉,我們這裡用的絕對不是組合牛肉」。拜託,你那一大塊牛肉,任誰來看都是小肉塊組成的大片啊,真還好意思說不是組合肉?合着非要添加羊肉豬肉才算組合牛肉?小的拼成大的就不叫「組合」了?真是有點自欺欺人的感覺。 出於好奇,我還買了一份來喫,一百元新臺幣一大塊,一烤就散開成了十三四塊「骰子」了,才一百元啊,鼎泰豐一瓶啤酒都要一百五十元外加服務費,這麼一大盒牛肉衹要一百元,還是美國進口安格斯黑牛,真是碰到活雷鋒了,噢,不過,臺灣沒有雷鋒。 你還別說,這種牛肉還是很嫩的,是牛肉不該有的入口即化,糾正一下,是一百塊的牛肉不該有的入口即化,若是一百塊一粒還是有可能的。从味道來說呢,還可以,嫩嘛,就咬得動,就不至於太難喫,噴火槍製造出的美拉德反應,產生的焦甜味,怎麼都不會難喫的。 夜市總有許多沒見過的東西,至少我沒見過。我在通化夜市就看到一樣挺好玩的東西,叫做涼圓,生的時候,滿滿的一盤雪白雪的小球,象是小墨魚一樣,待蒸熟之後,變成了透明的小球,小球裡面是五顏六色的餡心,分別有紅豆、綠豆、花生、綠茶、芋頭和酸梅等。據說是餡心先做成球,然後裹上樹薯漿,然後蒸出來的,涼圓用到一個特殊的工具,象是一個鋼絲夾,挾起餡心後,浸到粉漿中,然後轉呀轉,最後轉成一個球,舉到一塊鋁板上,然後放開夾子,圓球就留在鋁板上了。我懂了,就是個甜的素霸丸(肉圓)。那玩意在夏天一定很好喫。臺灣朋友會說這是我們从小喫到大的東西,還有「古早味涼圓」呢! 我很喜歡逛夜市,夜市好玩呀,但我不怎麼喜歡喫夜市,說是不喜歡,但也總會喫上一樣二樣,越是稀奇古怪的,越是會試試,越是可能「又上當」了。 這把年紀,依然有着強烈的好奇心,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