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夜市動物,衹要有夜市,我就會去。洛杉磯有一個626夜市,衹在夏天的時候,在亞凱迪亞市開三天,還要買票才能入場,我就早早地等着,等着去玩。我有個朋友在洛杉磯做龍鬚糖,用麥芽糖裹上玉米澱粉拉成絲,再包上花生碎,成為一大特色。每當有夜市,他就會去擺攤,我就會去探班,他就會給我一個喫着玩,有時是一盒。他是早我十年二十年的移民,靠着趕潮般地參加各種活動,售賣龍鬚糖,也活得風生水起。
洛杉磯還有一個大型的華人集會,叫做「華人工商大展」,那是個日以繼夜的集市,售賣各種各樣中國特色的東西,比如中國生產的樂事薯片,樂事(Lay’s)不是美國品牌麼?是的,是美國品牌,但是美國並沒有黃瓜味的,在美國與黃瓜味包裝同色的是青檸味的,到了中國,為了不讓青檸味和黃瓜味撞色,青檸味就變成了藍色的。除了薯片,還有椰樹牌椰汁,你絕對想象不到他們把代表形象改成了平胸小妹子。除了喫的,還有用的,各種的按摩椅,對了對了,華人工商大展,怎麼能忘了電動麻將桌呢?當然,也有喫的,烤羊肉串、烤麵筋、奶茶、烤魷魚,甚至連螺螄粉都有賣,那可真是「香飄十里」啊!好在這個大展,衹有華人參加,你但凡看到個把洋人,一定是牵着黑髮妹子的手,要不抱着黑髮的娃,那些家伙,別說螺螄粉了,沒準臭冬瓜、莧菜梗都會喫。
美國的夜市,和遊樂場,大多數是象馬戲團似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我過去住的格蘭朵拉市,每年夏天會有一個遊園會,就在我女兒高中對面教堂後的空地上,一年一度。到時候,就會變戲法似的在一夜之間,架起摩天輪(比上海大多數六層樓新工房矮),竪起跳樓機(比上海大多數六層樓新工房矮),以及各種海盜船、過山車之類的大型器械(比上海大多數六層樓新工房矮),草坪上會架起舞臺。届時會有樂隊演奏唱歌,那可是要另外買票的。
還有各種各樣的遊戲,套圈、飛鏢,拿硬幣扔餐具——那是一大堆的餐具,盆杯碗盞,一美元換一百個一美分,衹要扔到餐具沒被彈開,扔中啥就能拿啥,我家至今還保留着一個盆子兩個碗,是我當時贏來的。
這種遊園會,你會碰到很多熟人,鄰居、女兒同學的家長、路口超市的收銀員,大家打招呼,或者一起喝啤酒,很開心的。
我是個夜市動物,我喜歡玩夜市,但我不喜歡喫夜市,我有過慘痛的經歷。
夜市,以前是沒有的,那是投機倒把的事。當時衹有遊園會,有兩樣喫食賣——炸得很大的麵飴餅和龍蝦片,那是我最喜歡喫的東西,可是家長衹給我兩角錢,那兩樣東西也恰好都是兩角,為什麼要讓這麼小的孩子做選擇啊?
後來,有了夜市,東西也多了起來,从最早的麵飴餅龍蝦片,漸漸有了炸鵪鶉和排骨年糕,那時我還小,前者喫着麻煩,後者喫不下,我也就興趣缺缺了。
再後來,我去了北京,領教了北京的夜市,燈火通明,恍如白晝,一百個攤位賣十來種東西,感受一下,甚至是兩三百個攤位賣十來種東西,炸灌腸、炸蠍子、肉片串,沒了,至少我記不起還有什麼了,那時,1987年吧?連炸臭豆腐都沒有傳到北京,一整個夜市,衹要逛頭上的一段,就看盡所有的喫食了,从北京回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夜市有種PTSD。
再說一次,我很喜歡玩夜市,但我不喜歡喫夜市,夜市太好玩了,冷眼旁觀,看盡人間百態。但是通常來說,夜市都不好喫,特別是那次炸灌腸蘸蒜水,硬而無味,「那叫個什麼玩意啊?」。大家都在吵方言與普通話的衝突什麼的,我沒有感受,但我可以說1987年時,我絕對不知道還有句「那叫個什麼玩意啊?」的話,但在2022年我已經可以準確使用這段詞語了,這就是方言或者普通話的發展和行徑路線。
說回夜市,通化夜市,那是個年輕人的夜市,从逛夜市的,到在夜市擺攤的,都是年輕人。我不禁暗暗讚嘆臺灣的年輕人,能甘於寂寞地守護着一碗鵝焿,一份大腸包小腸。這就是婆婆姨姨姐姐傳下來的一個檔位,每天出攤,才僅可以維持臺北的租金,雖然把某種小喫賣到了市場第一,但是完全停不下來,還要努力地工作,他或許有個女朋友,但完全沒有和女朋友去一次情侶賓館的時間,更大的可能是女朋友來幫着收錢張羅,从少男少女青春攤,開成夫妻老婆攤,再開成大伯大媽攤。運氣上好的,會从攤開成店,連鎖店一直開到大陸去;運氣中上的,會擁有一個「衹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鋪面;運氣好的話,會在夜市一直擺攤擺下去,寫着「从xx年開始」。通化夜市有一家鄭家四神湯,就是個攤,一輛小推車的那種攤,就从1967年擺到了現在。
夜市的東西啊,你們是最好看的喫食,但往往又是最不好好做的喫食,夜市一如江南各個小鎮的點心、小喫,衹講好看,不講好喫,廉價的醬料,在夜市的燈下熠熠發光。夜市中很許多東西,是白天看不到的,因為光源的關係,它們衹有在燈下才顯得好看,其中的學問,可不簡單,就象國內現在許多肉攤都用紅燈炮一樣。
通化夜市還是很不錯的,因為它有很大的一部分,並非流動的攤檔,而是固定的店面。
當然,通化夜市也很許多「貓膩」的東西,比如我看到的這種「火焰骰子牛」,那是個烤架,烤架一邊沒有加熱的地方擺着二十多塊豬排大小的牛肉,厚約兩公分左右,攤主則在烤架的另一邊烤肉,時不時地用噴火槍燒炙一下……攤前掛着一張紙,大意是「東森新聞質疑骰子牛肉是否組合牛肉,我們這裡用的絕對不是組合牛肉」。拜託,你那一大塊牛肉,任誰來看都是小肉塊組成的大片啊,真還好意思說不是組合肉?合着非要添加羊肉豬肉才算組合牛肉?小的拼成大的就不叫「組合」了?真是有點自欺欺人的感覺。
出於好奇,我還買了一份來喫,一百元新臺幣一大塊,一烤就散開成了十三四塊「骰子」了,才一百元啊,鼎泰豐一瓶啤酒都要一百五十元外加服務費,這麼一大盒牛肉衹要一百元,還是美國進口安格斯黑牛,真是碰到活雷鋒了,噢,不過,臺灣沒有雷鋒。
你還別說,這種牛肉還是很嫩的,是牛肉不該有的入口即化,糾正一下,是一百塊的牛肉不該有的入口即化,若是一百塊一粒還是有可能的。从味道來說呢,還可以,嫩嘛,就咬得動,就不至於太難喫,噴火槍製造出的美拉德反應,產生的焦甜味,怎麼都不會難喫的。
夜市總有許多沒見過的東西,至少我沒見過。我在通化夜市就看到一樣挺好玩的東西,叫做涼圓,生的時候,滿滿的一盤雪白雪的小球,象是小墨魚一樣,待蒸熟之後,變成了透明的小球,小球裡面是五顏六色的餡心,分別有紅豆、綠豆、花生、綠茶、芋頭和酸梅等。據說是餡心先做成球,然後裹上樹薯漿,然後蒸出來的,涼圓用到一個特殊的工具,象是一個鋼絲夾,挾起餡心後,浸到粉漿中,然後轉呀轉,最後轉成一個球,舉到一塊鋁板上,然後放開夾子,圓球就留在鋁板上了。我懂了,就是個甜的素霸丸(肉圓)。那玩意在夏天一定很好喫。臺灣朋友會說這是我們从小喫到大的東西,還有「古早味涼圓」呢!
我很喜歡逛夜市,夜市好玩呀,但我不怎麼喜歡喫夜市,說是不喜歡,但也總會喫上一樣二樣,越是稀奇古怪的,越是會試試,越是可能「又上當」了。
這把年紀,依然有着強烈的好奇心,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