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炸蝦

  蝦是一種非常優雅的動物,一缸清水中,幾對蝦悠閒地游來游去,光是看這景色,便可以在暖暖的陽光下,耗去一個下午,邊品茶,邊觀賞,何嘗不能悟出人生的真諦呢?蝦,是水中的狡兔,其靜,其動,都是一張圖畫,怪不得有許多國畫大家都曾養過蝦,亦是人生的一種寫照。   我經常同朋友開個玩笑,便是要別人說出一衹蝦有幾對腳來,可從來都沒有人說出過,於是席間紛紛拿起蝦來數,也可謂是樂事一件。其實,每隻蝦,都有十九對腳,學名叫做附肢,分別是頭部五對,胸部八對,腹部六對,大家不妨真的去數一數,印證一下。我便是在一個暖洋洋的下午,靜靜地數過一回。   蝦也是一種極好的食品,不知從幾何始,上海人宴請親朋,已經不再是全雞全鴨了,取而代之的必有魚和蝦兩樣。這蝦一菜,極有講究,而且品種豐富,諸如水晶蝦仁、錫包對蝦、白灼基圍蝦、開片草蝦以及龍蝦等等,不能盡數。   蝦的營養價值很大,富含鈣、磷、鐵等礦物質,海蝦還富含碘質,食用蝦的時候,不宜與維生素 C 及水果同食,否則會引起嘔吐、胃痛等不良反應。另外,蝦還富含大量的胺基酸,但對少數過敏癥患者來說,蝦也是一個極厲害的過敏源,特別對於小孩子,據說有百分之五十六的可能會引發有過敏癥的幼兒出現過敏性鼻炎、支氣管哮喘、過敏性皮炎以及過敏性腹瀉等等。然而,也不見他們就沒有口福了,衹要等過了過敏的緩解期或發作期,就可以了。   今天我要介紹的一道菜,是我的祖母發明,我再加以改進的,此菜用最便宜的死海蝦做成,卻集香、脆、鮮、嫩於一身。記得在幼時,唯一可以買到的便是這種死了的海蝦,祖母買來後,總是將小的拆成蝦仁,留下十幾二十衹最大的,做成這道菜。   等我學會了,做給朋友吃,無有不讚的。突然有次某個朋友問起這蝦的名字來,我卻回答不上來;那朋友說即便是個青菜,加油炒一下,也有個「炒青菜」的名字,而這道人間美味,不能沒有名字,於是替我起了這個「黃金炸蝦」的美名。   這道菜,要用一種叫做「青蝦」的來做,因為青蝦的殼比較硬,油炸後,肉會縮起,就比較好剝;再者,這道菜的蝦身上塗了麵粉,殼硬的話,容易把麵粉吮下來,若是殼軟,吃起來便少也些興致。青蝦據說極易死亡,以至於我在上海也從未見菜場裡有賣過活的青蝦。   現在的市場,商品豐富,分類完全,不再像我祖母當年,買了蝦來還要分出大小。買蝦的時候,要挑選蝦體完整、甲殼密集、外殼清晰鮮明、肌肉緊實、身體有彈性,並且體表乾燥潔淨的,至於肉質疏鬆、顏色泛紅、聞之有腥味的,則是不夠新鮮的蝦,不宜食用。一般來說,頭部與身體連接緊密的,就比較新鮮,反正,若是身首分離或者一碰就要掉下來的,就不行了。   蝦買來後,剪去蝦須,修剪漂亮,洗淨後瀝去水份。然後打入一到兩個雞蛋,並且加入料酒和鹽,再舀入幾勺麵粉,麵粉要儘量少,少到能夠裹得上蝦殼即可,我的經驗是半斤青蝦兩個雞蛋,四勺麵粉。將蝦、蛋和麵粉拌勻後,要靜置一會,讓麵粉與蛋液充分混合。口味偏重的人,或是比較怕腥的人,可以在漿料中放入薑汁。   然後就可以炸蝦了,最好用不沾的平底鍋煎,火不要大,火太大的話,外面煎了,裡面還沒熟。將蝦撩出麵粉,一個個放到平底鍋裡煎,等一會的麵粉吃牢,就可翻個面再煎,然後挾出來。等所有的蝦都煎好之後,換成一般的鍋,多放點油,然後將蝦一起倒入油炸,等顏色變成金黃即可。   此蝦的妙處就在蝦殼上有意無意間的麵粉,咬上去脆脆香香,想吃卻也吃不到多少,於是就更想吃了,好在蝦幾乎沒有任何脂肪,多吃養顏,而且據說還可「壯陽」,何樂而不為?   還值得一提的是炸蝦剩下的漿料,千萬不要丟棄,那可是精華所在呢。蝦的小碎肉以及蝦汁,都留在了那些漿料裡,可用平底鍋放少許油,倒入漿料,煎成薄餅一張,起鍋前撒上蔥花,真是異香撲鼻,鮮美不能擋啊。那餅乃是我幼時的最愛,現在小女亦深諳此道,每每見我炸蝦,便會到廚房裡來嚷著要餅吃。 加了蛋和麵粉的蝦,可看出漿汁的厚薄

正宗海派羅宋湯

  我曾經說起過一次炸豬排,用了「正宗上海」四個字,朋友說「有點道理」;後來我又聊起這道湯,也用了「正宗上海」,朋友們說我這話聽上去象「漂亮的上海北京姑娘」,讓人搞不清那姑娘到底是北京的還是上海的。其實不然,首先,這是一個偏義定語,就像「上海京劇」或是「上海普通話」,不但體現了來龍去脈,更展示了上海對於傳統的推陳出新,繼往開來所做出的貢獻。   就像這道湯,「羅宋」兩字本是「Russian」的音譯,指的是俄國式的。在十月革命時候,有大批俄國人輾轉流落到了上海,他們帶來了伏特加,也帶來了俄式的西菜,上海第一家西菜社就是俄國人開的。這道湯,就是從俄式紅菜湯演變而來,俄式紅菜湯辣中帶酸,酸甚於甜,上海人並不習慣。後來受原料採辦以及本地口味的影響,漸漸地形成了獨具海派特色的酸中帶甜、甜中飄香、肥而不膩、鮮滑爽口的羅宋湯。這道羅宋湯,只在上海有,你要真到現在的俄羅斯去,還喫不到呢。   這海派羅宋湯並非衹是喫西餐時食用,就是學校、單位、家庭以及中式菜館,也是屢見不鮮。久而久之,這湯又在上海形成了各種流派和分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飯店派」、「食堂派」和「家庭派」等。其中「飯店派」以淮海西菜社為代表,在當年推出羅宋湯後,經過數次改良,更新工藝,終於成為海派羅宋湯的領路人,而後,各家西菜館乃至個別中菜館,都紛紛彷傚,遂成就了羅宋湯前的「上海」兩字。「食堂派」又稱「弄堂派」,湯往往用大面盆或是保暖茶桶盛裝,不用蕃茄醬或是只放極少用以著色,那湯常常是「清湯晃水」的,飄著幾絲紅腸而已,蕃茄多不剝皮,反正與那西菜館裡的羅宋湯是大相逕庭,奇怪的是,即使這樣的「蕃茄煮水」,喫著也很爽口,至今還有許多中學生不願意喫學校的飯菜,跑到校門口買一兩元錢一碗的這種湯,加片麵包以做午飯。   「家庭派」的人,既無緣學到西菜館的燒法,也不想如「食堂派」那樣墮落,於是衹能自行琢磨,研究出各式燒法,其中主要以牛肉代替紅腸,並且欠芡為主。「家庭派」還研究琢磨了另外兩樣具有海派特色的西菜,其一便是「炸豬排」,另一個則是「手打蛋黃洋山芋色拉」,都是不拘一格,從用料、製法乃至喫法上,都與店裡不同且有所改進,實不愧為海派飲食史上的佳話。   其實,要燒得如飯店一般也不難,衹要捨得用料,知道訣竅,可以燒得比西菜店還好,因為在家裡燒,不用考慮成本核算。   這道湯,一定要用牛肉,過去牛肉是專賣產品,非要是回族的才能到指定的清真攤位買到,所以衹能改用豬肉。牛的身上有很多部位,位於腹部的肉叫做白奶,肉層薄,有白筋,久煮不易縮,又有油水,是燉這羅宋湯的首選。另外,頸部的肉因為肉質較差,衹能用來燉湯或是紅燒,也有很多人使用。湯要燒得好,肉千萬不可少,燒一大鍋湯,至少需要一斤半到稱著的牛肉。   牛肉買來後洗淨切塊,由於需要久煮,肉切得太小易碎易爛,不妨切得大一些,方有「大塊朵碩」的感覺。先燒小半鍋水,同時放入料酒,將牛肉放入後稍煮幾分鐘,取出再次洗淨。   然後再取一大鍋水,水要事先算好,不要待燒幹了再加。將牛肉放入,加料酒用大火燒。如果家中有檸檬,可以擠出汁一起燒,不但使肉容易酥,還可提增香味,一舉兩得。   另外,要兩隻洋蔥,四到五隻蕃茄,三隻洋山芋(土豆),二根胡蘿蔔,以及一棵小的捲心菜。將這些東西去皮切塊後,分別用油煸炒,其中除了洋蔥要煸得透一點以外,其它的衹要稍微過一下油即可。   待煸好油後,將洋蔥塊、洋山芋和胡蘿蔔放入鍋中同煮,另外,可連葉帶梗放入三四根芹菜,香味可以大增。   羅宋湯的紅色和酸味其實都不是靠新鮮蕃茄而來,而是靠蕃茄醬。蕃茄醬宜用100克中罐的,一斤半肉到到稱著肉,用一罐正好。蕃茄醬放入湯前,要用油炒,油溫要適中,太高容易破壞蕃茄醬的酸度,炒要炒透,炒透了湯色才會好看。一般炒到蕃茄醬的顏色呈暗紅色,做出的湯顏色最好。   將炒好的蕃茄醬放入鍋中攪勻,就可改用小火將湯慢慢地焐著,前後要兩個小時左右。等得肉爛入味,改用大火,將已經煮爛了的芹菜撩起,棄之不用。放入煸過的的蕃加與捲心菜,這道湯已經快好了。   很多人總覺得自己燉的湯沒有西菜館的稠厚,於是就用澱粉勾芡,等勾了芡,湯倒是膩了,但感覺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殊不知,這道湯中有一個關鍵的工序,叫做「炒麵醬」,不但羅宋湯中要用,其它西式濃湯中,也要用到。炒麵醬很容易,但要有耐心,舀幾勺勞葷油放入鍋中,開小火,放入中筋麵粉(all purpose flour,就是最平常的麵粉)炒勻,等到麵粉和油完全拌合,就成了。麵醬不宜大多,多了豈不就是喫麵粉了?一大鍋湯,用三湯匙麵粉即可。麵醬應該在湯上桌前放入,放得太早容易「粘底」,麵醬放入湯後,將其拌勻,湯水立刻就會變得稠厚起來。   湯上桌前,還要放鹽和糖,這是一個口味宜重的湯,鹽和糖都要多一點,鹽可提鮮,糖可蓋住酸味。鹽和糖都要一點點地加入,時不時地嘗一下,以掌握分寸。   最後,在上桌前撒上新鮮的芹菜梗,頓時異香撲鼻,使人食慾大開。在西菜店裡,裝盆後再上桌,往往還要澆上些許酸奶油,喜歡喫的人,往往要用麵包擦淨盆底,才肯罷休呢。

大閘蟹

  有位美國朋友問我,說是為什麼上海人特別喜歡那大閘蟹,我說這哪是喜歡,分明是有仇嘛,而且這仇還結得挺深。君不見,上海人若是見了大閘蟹,必於第一時間摩拳擦掌,瞳孔也會隨之放大,非要狠狠咬上那蟹幾口,拆骨剜肉,方覺後快。這不是有仇是什麼?   當然那衹是說笑罷了,上海人對大閘蟹是真的情有獨鍾,而這份情,可謂舉世皆知,以至於在日語裡有了一個新詞,叫做「上海蟹」。這「上海蟹」三字指的不是上海崇明的小毛蟹,而是這上海一隻也產不出、卻人人喜歡的大閘蟹。上海人在東京極多,這大閘蟹的價鈿在東京便飛漲起來;洛杉磯也有許多上海人,於是這大閘蟹就背井離鄉,遠渡重洋,以飽上海人的口福。   每當秋風起、蟹腳癢的時候,上海人便口也饞、手也癢,總要弄上幾隻蟹來剝剝才過癮。家祖母、父親和我的生日均在秋天,於是,便有了極好的喫蟹理由。記得我小時候,住在愚園路,與之交界的膠州路,有著新中國最早的不參與計劃經濟統購統銷的農副產品市場,上海人稱之為「自由市場」。就是這個自由市場,發明瞭用香煙票換雞蛋,也孕育了上海最早的蟹大王、蟹老闆。而鄧小平 1983 年的南巡,也巡到了這自由市場,立刻使它聲名大振。我特別記得那年秋天,我的生日,母親和阿姨到小學接了我,便到膠州路自由市場買蟹。當時最好的蟹賣兩元一斤,雄蟹一斤三隻,雌蟹一斤四隻,至於四兩朝上的蟹,在那時簡直是聞所未聞的東西,有錢也買不到。那時的蟹,全是野生,品種又好,喫了一次蟹,第二天房裡還有腥香味,不若後來為了產量和只重,又是激素,又是雜交,卻使得蟹全無「蟹」味了。   大閘蟹,其名雖熟卻甚怪,從何而來呢?一種說法,是捕蟹時用草閘,故稱閘蟹,大衹是為了強調大小而已;另一種說法,是這蟹在洄游產卵的過程中,要經過一道道攔水堵潮的閘門,而能爬過那沿路大閘的,必定身強力壯,顧名之。這兩種說法,都有些根據,但我卻相信第三種,而這第三種,方能體現上海人與這大閘蟹的淵源。   煠,是一個上海人專用的詞,唸作「閘」,意思是用水煮,就像「白煮蛋」,上海人叫做「白煠蛋」。我想在沒有煤氣的年代,喫蟹的時候,水煮一定比清蒸更行得通,「大煠」的意思,應該就是大火煮的意思。這「煠」字,上海人人會說,但會寫者鮮,想是以訛傳訛,便成了「閘」字。   河蟹,學名叫做「中華絨螯蟹」,又稱螃蟹、毛蟹,英文稱之為 hairy crab 或 river crab ,在中國有四個種群,其中以長江水系種群為最好,長江水系種群中又以江蘇省蘇州市陽澄湖的為最上品。章太炎的夫人說了句「若非陽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蘇州」,至今傳為美談。現在交通發達,上海距離陽澄湖半小時車程,故每到食蟹季節,上海人呼朋引伴赴陽澄湖,既打牙祭,又可秋遊。   其實,就算到了陽澄湖,也未必喫得到正宗的陽澄湖蟹,有許多蟹農是從別處購得蟹苗,放入湖中飼養的。當地政府今年又出新招,說但凡正宗陽澄湖蟹,均有激光防偽標記,說那激光機還是斥巨資從國外進口云云,無奈天下事總是「道高一丈,魔高一尺」,前幾天電視裡還曝光了專門製作假防偽標記的團夥。   話再說回來,人人都想喫陽澄湖的蟹,哪來那麼多?陽澄湖年產千餘噸,上海人年食近萬噸,何求?。   既然陽澄湖的蟹可遇不可求,那就退而求其次;其實衹要知道竅門,哪怕到菜場,依然可以買到好蟹。我來說說怎麼挑選正宗的長江蟹。長江蟹和陽澄湖蟹是同一品種,挑選方法也相同。這種蟹體型橢圓,背甲青綠,腹甲銀白,毛黃而密,俗稱「青背、白肚、黃毛、金爪」,是正宗的長江水系蟹;另外還種體型正方,足、背青黑,毛少而稀,腹部灰黃且雜黃銅色的,是甌江和閩江水系的蟹,較長江蟹稍次,上海人稱之為「鐵鏽蟹」;另有遼河水系的蟹,身體也是橢圓形的,背甲及足青黑,腹部灰黃,但無鏽色,這種蟹,則更次之。反正,買蟹的時候,一定要認定蟹肚發白、蟹背泛綠,就八九不離十了。   食蟹有明顯的季節性,俗稱「九月圓臍十月尖,持螯飲酒菊花天」,上海人叫得簡單,喚作「九雌十雄」,說的是陰曆九月,雌蟹飽滿,到得十月,雄蟹有膏,故陰曆九十兩月,是食蟹最好的季節。其實並不是說十月的雌蟹就不行了,而是說那雄蟹非要等到十月才行;這話也不是說十月過後便不能喫蟹了,衹是九十兩月,乃是蟹的收成之時,過了十月,寒風一起,這蟹價更漲得離譜了。   大閘蟹,首先是要大,現在隨著養殖技術的發展,大蟹已不再稀奇,挑蟹的時候,最好選那雄蟹半斤,雌蟹四兩以上的,雖然價鈿大點,卻也值得。   然而,這蟹光是大還不行,一定要飽滿,若是兩隻蟹份量一樣,那還是個子比較小的好。這蟹的飽滿與否,關係到蟹肉的甜美程度。上海話中還有一專門的詞來形容蟹的飽滿,叫做「長足」。蟹的飽滿程度,可以從蟹背近臍部的縫看出,這縫至臍,會有條紋,有幾條便稱作「開幾扇門」,這門當然是開得越多越好,若是門開得大,大到能夠見到蟹黃,便是極品了。   蟹要有黃才好喫,可以將肚臍翻開,若是在臍管中看得到黃的,便是好蟹。衹是此法傷蟹,若不是老客戶,攤主往往不肯讓你如此挑選。另外,還要用手捏一捏蟹腳,越硬越好;腳軟的,俗稱「軟腳蟹」,上海人常用來形容沒有膽識的人。   說到買蟹,還要提醒一下,因那大閘蟹單價昂貴,所以斤兩必較。首先,若那蟹是紮好了再稱,那繩子定是濕的,所以一定要堅持稱好了再紮。其次,那蟹若是不紮,攤販便用厚塑料袋裝,即便袋中無水,那袋本身也可賣得許多價錢,所以定要堅持用桶去毛重後直接稱,這樣便做不得手腳。而後,稱好後要防攤販魚目混珠使掉包計,設若買八隻蟹,挑好稱好,那攤販將八隻蟹倒入桶中清洗,須臾,八隻蟹洗好紮好;熟料桶中早有死蟹一隻,這樣便上了當。還有最後一件,也是我常氣悶之事,不僅是蟹,各物皆然。原來我們家保姆去買菜,那攤飯的開價便比我還得的價錢還要便宜,實在是無奈了。   蟹買來後,先要洗淨,清水蟹沒有泥污,用水沖淋即可。蟹臍要翻開,擠出臍中的腸污。若是講究,可用牙刷清洗蟹殼。   然後是紮蟹,現在攤販往往會代客紮好,但其實要自己紮也不難。將蟹平放,用左手的食指與拇指按住兩隻蟹螯(俗稱「鉗」),手掌稍稍用力按住蟹背,用右手將蟹腳推入,左手剩下的三指即可包起蟹的左邊四條腿,而右邊四條腿則靠掌沿包起。這樣一隻蟹便可輕輕將蟹拿起。用嘴咬住繩子的一頭,將繩子繞著蟹橫向打二圈,位置在最後一個蟹腳的小關節處,將螯尖推入繩圈,螯就不能動了,然後將蟹順著繩子的交叉點轉九十度,再縱向繞一圈,打結即可。如果怕手生繞不過線、轉不了蟹、打不起結,可先用一個肥皂盒試幾下。紮蟹的繩子,粗棉線又稱「鞋底線」最好,切忌用塑料繩、尼龍繩。此外,繩子打濕後紮來更方便,也更牢固。   佐料亦有講究。必要有醋,醋能解腥。醋還一定要是米醋。說到只用米醋,常有人和我爭。我說莫爭莫爭,最好的蟹在蘇州陽澄湖,而蘇州衹有米醋,可見用米醋是絕對沒錯。醋中要放入用紗布濾出的薑汁,薑能祛寒。醋中放薑,以薑汁最好,次者薑末,再次薑絲,若用薑片,便是「不上臺面」了。好在如今有那食品料理機,製作薑汁極為容易。這薑,一定要用嫩薑,嫩薑水份極多,光用手亦能擠出薑汁來,九十月正是嫩薑上市的日子。然後,醋裡還要加糖,純醋太酸,糖能解之,而且還可調和薑的辛辣味道。糖要放許多,放到飽和、醋中再也溶不下糖為止。   有了佐料,還必須要有酒。喫蟹最好是「桂花蜜」,現在無處可覓,衹能用黃酒代替。若能尋得新鮮桂枝,加熱黃酒時,放入桂花,可謂人間極品。黃酒一定要熱,於加熱時,亦要放入薑汁和糖,乃是暖胃良方。若想多喫蟹,必要多喝酒。這月光菊籬下,酒與蟹缺一不可。至於有人說配白葡萄酒,衹能冒昧說他一句「外行」了。   經過一番折騰,早就等不及想喫了。大閘蟹一定要蒸,有人用水煮,乃是「鄉下人喫法」。蒸蟹,最好用蒸籠,將蟹平放,蒸十五分鐘左右,視蟹大小而定。若是沒有蒸籠,亦可隔水蒸,就是鍋中放水,將碗或盆墊起後加蓋蒸。用此法蒸,於中間要開蓋將蟹上下翻個身,裡外轉個向,方能加熱均勻,否則,這蟹一邊已經紅袍加身,一邊還是青的。   蟹蒸好,就要裝盆,盆以深色淺盆為佳,最能突出蟹的顏色。飯店裡往往拆繩塗油,而我更喜歡連繩於第一時間端上桌,拿著燙燙的蟹,拆繩也是一種樂趣。想那剛出籠的蟹極燙,想拿又拿不住,想放又捨不得,若有興趣冷眼旁觀,也可看個人間百態呢。   喫蟹,極有學問,於次序及工具都有講究。這喫蟹的工具,自明朝起有「蟹八件」,銅製,上品則用白銀製成,乃是鎚、鐓、鉗、匙、叉、鏟、刮、針八樣食蟹工具。這蟹八件,如今已不可尋,尚幸家祖母存得鉗子一把,乃是白銅鍍銀,喫蟹時省卻許多麻煩。喫蟹說那蟹八件,難免有附庸風雅之嫌,但準備剪刀一把,卻是人之常情,可省不少力氣。   蟹去繩後,要先掰下肚臍,用嘴吸吮,可知那蟹蒸透與否。然後從臍部捏住蟹蓋邊緣翻起。舀一小匙醋放入蟹蓋。這蟹蓋還有專門的名稱,叫做「蟹鬥」或是「蟹兜」。蟹鬥上方有個缺口,缺口里長著牙齒,齒後是蟹胃,亦稱「蟹和尚」,據說是那欺負白娘子的法海老和尚所變。用拇指從那缺口摁住蟹齒撳入,可壓斷蟹齒與蟹鬥的聯接,便可拎起整個蟹和尚。蘸醋喫完上面的蟹黃蟹膏,乃是喫蟹的第一享受。那蟹和尚不能食用,棄之。蟹鬥裡還有蟹黃和膏,可以和醋飲下,也可以剔下食之。…

花菜炒肉片

  這是一道最最普通的家常菜,我從未在任何飯店酒肆的菜單、水牌上見過;倒是在工礦企業或是學校的大鍋食堂,此菜卻是屢見不鮮。就連中南含齒,此菜也是國務院規定的招待伙頭;更有甚者,北極科考隊員的基地伙頭裡,也有此菜。如此種種,可見這花菜炒肉片之喜聞樂見。然而,食堂裡的花菜炒肉片,那肉片就像如今的新好男人,非要精挑細揀才能找得出來。   花菜,亦稱菜花,標準的叫法是花椰菜,它有許多種顏色,青白紅黃紫均有,除去黃白兩色以外,其它均是近年從國外引進的。該菜的食用部分是發育畸型的花枝所成的花球,花球是花菜的營養器官,還有大量的營養物質。花菜富含異硫氰酸鹽(sulforaphane),乃是幽門螺旋桿菌的剋星,能有效地防止胃潰瘍和胃癌;花菜同時還有大量的維生素K,可使血管壁加厚加強,防止血管破裂,減少中風的可能;花菜中的胡蘿蔔素和維生素C還可以起到防癌的作用。而且花菜纖維短,易咀嚼,極其適宜老人和孩子食用。   花菜同時是一種經濟作物,我國南方多有種植,花菜品種眾多,從播種到收成從40天到180天不等,成熟期越長的,其花球越大越重,亦從八九兩到四五斤不等。   花菜其實是甘藍的一個變種,與捲心菜乃是近親。幽默大師馬克吐溫(Mark Twain)曾經說「Cauliflower is nothing but a cabbage with a college education」(「花菜是受過大學教育的甘藍」),譯成大白話就是「甘藍識了字,就叫花菜了」。   很多人覺得花菜炒肉片,沒有什麼花頭,這沒花頭的菜卻最難燒好,往往最簡單的菜,有最深奧的學問。   燒菜必要備菜,除非家裡自種,就要去菜場買了。挑花菜很有講究,花菜的花球有許多種,尖的、圓的、扁的都有,這其中,圓形大花球,是早熟或中熟的品種,單棵重一斤至三斤,最適宜家庭食用。挑花菜的時候,要「看一看、摸一摸、捏一捏、掂一掂」。首先是看,要找那花球潔白、均勻,上面沒有菌斑的,你要仔仔細細地拿起來看,因為有的攤主事先用刀將花球刮成雪白的,那樣的花菜,不宜放置,而且浸水之後,營養會大量流失;其次是摸,摸一下花球,主要是看那花菜是否浸過水,花菜的結構最能吸水,攤販往往會將花菜浸在水中以增重量;再者是捏,捏一下花球鬆緊,越緊越好,捏一下花莖的老嫩,當然是越嫩越好;最後是掂,拿在手裡,掂掂份量,同樣大小的花菜,應該選擇份量重的購買。   花菜買來,自然是洗。表面若有斑點,可用刀輕輕刮去。然後將花球用手掰開,粗莖棄去,只留細小花莖,花菜最好不要用刀切碎,要用手把一個個小花球摘下,這樣才能保持完整漂亮。   洗淨瀝幹後,是要焯水。這「焯」字,讀音如「抄」,滬語中沒有,就是在沸水中過一遍的意思,旨在將菜弄個半熟,並且去掉菜腥。可於鍋中放水和鹽,以使鹹味能夠進入花菜,然後倒入花菜,煮約一分鐘,待花菜莖變色,就可以了。然後要用冷水沖淋一下,否則的話,會將花菜焐得太熟。瀝幹待用,如果怕水份太多,可用蔬菜甩乾器甩乾。   還有肉片,這道菜的肉片,要用純精腿肉。因為花菜易吸油,要用許多油去炒,如果肉再是肥的,整個菜就膩了;再者,肥肉色白,若與白色的花菜混在一起,那可真夠一團糟的。所以我們要用鮮紅的後腿瘦肉。   肉要批成薄片,但也未必越薄越好,太薄的話,一炒即老。肉片要切得大小適中、厚薄均勻,然後用料酒、鹽及少量生粉抖勻。   起一個油鍋,在油有六成熱時,放入肉片滑炒,不用炒熟,只需將肉片分開,不會粘在一起,即可撩起。然後,放大約三分之一花菜量的油,開大火,將花菜倒入爆炒,等花菜將油吸透,再放入一小碗水與滑過油的肉片,翻炒後加蓋煮兩三分鐘,時間長短視花菜老嫩而定,花菜不宜久煮,時間長了易爛。由於淖水時放了鹽,而肉片裡亦放過鹽,因此整個菜,不用再放鹽了,上海人往往會在最後放一點點糖,俗稱「吊鮮頭」。   起鍋前,用極薄的生粉勾一下芡,以防止花菜繼續吸油,也可為菜增亮;然後裝盆,再淋上些許熟油,便做成了粗菜細烹的花菜炒肉片了。

菠菜線粉肉絲

  天漸斬地涼起來,很多人想到了進補;也有人說「藥食同源」,簡單的說法就是「藥補不如食補」。我想說的是,若存得一分平常心,清水草芥末嘗不能養人;而那刁鑽刻薄之輩,縱食山珍海味,未必見得延壽。   其實天下萬物平等,各種食物有各種好處,衹要不挑食,什麼都喫,再加上樂觀的心情和寬容的胸懷,包你是百病不侵。   就說那菠菜,許多人都不喜歡喫,特別是小孩子,中外皆然;以至於美國人還特地創造出一位喚作 「大力水手」的英雄來教育孩子們喫菠菜。其實菠菜的纖維長,小孩子多用門牙嚼東西,難以咬斷菠菜,容易梗住,上得一回當,下回便不愛喫了。更有大人,狼吞虎嚥,也往往會被菠菜嚥住,所以也不喜歡。若是事先把菠菜切斷切碎,則老幼咸宜。可見,做菜的學問無非就是愛心,多花點心思就是了;至於那爆炒溜炸,則是技術而已,熟能生巧罷了。   再說菠菜,葉綠根紅,煞是漂亮,更由乾隆故事,得美名「紅嘴綠鸚哥」,傳為美談。菠菜,是地道的洋貨,由於原產波斯(今伊朗),故名波斯草,後傳為菠菜。   菠菜是含鐵量最高的的蔬菜,鐵是人體造血元素,常喫菠菜,可令人面色紅潤、光彩照人。菠菜還可清熱毒、止血、斂陰、幫助消化等。美國農業部的一個小組還研究出菠菜有延緩衰老,提高記憶及抗氧化的功能,一時間頗受愛美女士的青睞。   你看,要健康完全不用虎鞭燉鹿茸,衹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菠菜,便有諸多好處,所費不多,何樂而不為呢?菠菜線粉肉絲便是一道好菜,綠白相間,清香可口,潤且不油,滑而不膩,又保健,又美容,製作也很方便。   菠菜要買小種的,俗稱「小菠菜」,味甜、葉嫩,價格稍貴。而那大片菠菜往往用於火鍋,不宜炒食。買來後洗淨待用。特別要提醒一下的是,菠菜富含草酸,家中若有人正在補鈣,草酸會影響鈣質的吸收。可用熱水先將菠菜燙一下,去除草酸,瀝幹待用。   線粉,是上海話,就是粉絲,因為粉絲纖細如線,顧名。粉絲一物,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北魏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便記載了澱粉粉絲的詳盡製法。粉絲以綠豆製作為最好,其它還有用豌豆、蠶豆、紅白薯乃至玉米等做成的,喫口較之綠豆粉絲差上許多。上好的綠豆粉絲,絲條勻細、純淨光亮、整齊柔韌、潔白透明,烹調時入水即輭,久煮不碎不糊,喫口清嫩適口、爽滑耐嚼。而質量欠佳的粉絲,易碎易斷易糊,是極「討手腳」 ( 滬語:「麻煩」 ) 的東西。   同是綠豆粉絲,又以山東招遠的為最好,遠在清朝,便已出口;因其從十五公曆外的龍口港外運,故以港得名,喚作「龍口粉絲」。奇怪的是,我還見過浙江、江蘇乃至四川出品的龍口粉絲,所以購買時要仔細看清產地,方不致被愚。另外還有許多不法奸商,由於沒有掌握技術,便用吊白塊(甲醛次硫酸氫鈉)增白,此物傷肝傷腎,多食有性命之虞。因此,這粉絲最好還是到信得過的大型超市購買。   粉絲要事先泡開,衹要將粉絲放在容器裡,倒入沸水,待冷卻後,再洗淨,用冷水浸著即可。另外還要準備一點肉絲,加鹽、料酒和少許生粉,捏拌醃漬,稱作「上漿」。   起一個油鍋,油不要少,因為菠菜極能吸油;待油六成熟時,放入肉絲,在油裡鑽一下,謂之「滑油」。滑油的時候,要把肉絲弄開,不要粘在一起;由於此菜中的肉絲衹是點綴,故不必滑油後取出,直接倒入菠菜翻炒,等菠菜熟了,將粉絲連水倒入,用筷子攪炒至湯水沸騰。所謂攪炒,就是象下面一樣,把菠菜和粉絲拌在一起,等到湯水沸騰,即可加鹽起鍋,此菜宜用深盆帶少許湯水裝盆。因為粉絲會吸水,若有湯水,喫到一半,可以再拌一下,另外連湯帶水還能起到保溫的作用。若是先前油放得太少,色面不夠漂亮,還可以淋上一層熟油。   此菜的關鍵在於放入粉絲的時候,一定要連水一起倒,有的人先放粉絲,粉絲便易粘在鍋底,等再放水,把鍋底的粉絲炒下來,都斷了。另外,放入粉絲後,宜用筷子攪炒,也是為了防止粉絲斷開。   這道菜,不過二三元錢,卻是食補大菜,各位不妨試試。

正宗上海炸豬排

  有一個朋友,聽我說起「上海炸豬排」,便詫異起來,說是難道這炸豬排還分上海與別地的嗎?我說那是當然,想那炸豬排原是洋貨,上海自1843年開埠,隨後西風東漸,於服飾、飲食、習俗、語言,多有與西俗相融之處,這炸豬排一道,便是最早由上海傳入,而那「中式西餐」也正是從上海起源的。   上海話中,西餐謂之大「大菜」。上海最早的大菜館,是俄國人開的「羅宋麵包房」(即後來的「淮海西餐社」);爾後又了法租界的「紅房子」,那紅屋紅頂的紅房子,一時成為過去上海時尚人士的象徵。最早的西餐社,是配筷子的,用筷子喫炸豬排,成為「東方巴黎」之一景。   在我們的印象中,紅房子裡的上海式西餐,彷彿永遠衹是三樣:炸豬排、蔬菜紅腸羅宋湯和洋山芋紅腸色拉。因為其它的如烙蛤蜊、葡國雞、烤蝸牛之類,即便是富庶人家,等閒也是捨不得點的。這炸豬排,爽脆可口、噴香鮮嫩,又能喫飽肚子,乃是小朋友的最愛。在那買肉要票的年代,即使家中自行製作,也要等到過年或是生日,才得飽一次口福。   其實「上海炸豬排」的叫法,並非是我杜撰,我在北方各地都見過「上海炸豬排」的招牌,可見其名聲遠播。炸一下豬排並不難,但要炸得好,卻是難上加難,好在我有名師,得傳衣缽,今日更是自立山門,普傳絕招。   這炸豬排,要上好的大排,最好不要用速凍的,因為凍肉脫水,炸來不夠嫩;而且包裝好的大排,往往切得太厚,紅燒、清燉都可以,衹是不宜做炸豬排。   這大排,一定要到菜場的肉攤子上去買,那些豬一般是凌晨宰殺後立即運到菜場的,俗稱「熱氣肉」。熱氣大排不是一片片賣的,而是一條條先秤稱後剁的。大排分雌爿雄爿,雄爿骨大賣相好,雌爿肉嫩喫口好,反正各人各歡喜,都可以使用。在攤主剁開排骨之前,你一定要告訴攤主這大排是要用來炸的,他就知道了,會特地剁得薄一些。   大排買來洗淨,然後就要「拍」了。「拍」是上海話中特地用於炸豬排的一個字,意思是用厚的刀背用力敲打大排,此法旨在敲斷纖維,卻不切斷大排。敲打的時候,不要亂敲一氣,要將大排鋪在案板,將刀背沿著與纖維垂直的方向,從左至右一刀挨著一刀敲過雲,這時,大排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整整齊齊的幾十平行敲印。然後,將大排轉個方向,再沿著與纖維平行的方向敲一次,反過來,還要這樣各敲一次,總有四次。敲的時候,要用力,而且要敲出節奏來,否則手會很酸,若是敲出節奏,則好些,頗有些勞動號子的意思。   最後,從案板上揭起那大排,用力橕開,其大小往往有原來的一倍那麼大。上面可能會有破洞,但並不影響食用,甚至有人認為,破洞越多脆邊也越多,反而更好喫。   等拍好所有的大排,打一個雞蛋,並料酒、極少許生粉和鹽拌成蛋漿,將大排醃漬。時間長短並無所謂,衹要讓肉喫透蛋漿,個人覺得十五分鐘即可;若有新鮮檸檬,可於上漿前先滴在肉上,會使肉質更加膨鬆,還可平添清香。   然後要在幹的案板上,撒上一層麵包粉。麵包粉也是上海特色,乃是將麵包脫水揉製面成。麵包粉有粗細咸甜淡之分,其中帶鹹味的粗麵包粉,製作效果最好;若是太細,炸起來易焦易黑,水平不行者切莫勉強。麵包粉袋裝零售,標明粗細,不用自己費心製作。   將漿過的大排平鋪到那麵包粉上,然後再在另一面也撒上麵包粉,用木鎯頭拍打,讓麵包粉嵌到肉裡面去,炸的時候才不致於脫落。若是家中沒有木鎯頭,用手摁實即可。整塊大排外,都要覆滿麵包粉,做沾裹好了,拎起來抖一下,便可下鍋。   接下來便是炸了,豬排共要炸兩次。第一次油溫不要太高,六七分熱即可,將豬排放在油裡汆一下,主要是讓麵包粉喫牢。豬排剛放下去的時候,要左右手各拿一雙筷子,儘量將大排兩邊橕開,否則的話,大排會捲起來,影響美觀,也影響「進食的速度」。這第一回炸,時間不用太多,邊炸邊抖動,以將沒有沾牢的麵包粉抖下來。   等所有的大排都炸過一遍後,瀝去鍋底的麵包粉屑,用大火再將大排炸到金黃色即可裝盆。此菜,切忌慮生久炸,其實大排若是拍透,一炸即熟,時間一長,逼幹水分,味道就像豆腐乾了。   喫炸豬排,必須要有辣醬油,這辣醬油也是上海特色,說它辣,絲毫也不辣,倒是甜甜酸酸、異香撲鼻,此物又特解油膩,炸豬排蘸了辣醬油,一口氣可以喫上許多。有人說炸豬排紮實,喫不下太多,乃是沒有蘸辣醬油的緣故。   還有,這炸豬排雖說是西餐,卻不能象西餐般切成小塊喫,一定要一整塊一口氣趁熱喫下去,方覺過癮。許多人若是在家中食用,都是絲毫不顧大排還燙,便直接用手抓來喫的,可見這道菜之美味。

蟬衣包

  千年古鎮西塘,距浙江省嘉興市嘉善縣 11 公里,景色優美,風情宜人。西塘不大,到處是小橋流水,走走看看,著實寫意。玩累了,也有諸多的美食等著你。春秋戰國之時,西塘是吳越兩國的相交之地,故有「吳根越角」和「越角人家」之稱。   西塘的菜,也是如此,乃集蘇浙兩地之大成,雖是鄉野粗食,倒也鮮美可口,絕不遜色。記得西塘有條僅容一人的窄巷,走到底是家飯店。此店前後兩進,從那窄巷過去,是後堂,前邊還有一個天井。若是初夏時節,在此淺斟低酌,品味江南小菜,觀賞時時飛落天井來啄食的小鳥,真有一種人間天堂的感覺。   就在這家店中,我得嘗一道「豆腐衣包薺菜肉糜」,當時一口咬上去,只覺得齒頰生香,外面的豆腐衣軟糯幼滑,裡面的饀料,清香可口,咸甜適中。   薺菜,是上海人的最愛,由於薺菜的菜期很短,過去每到薺菜上市的日子,家家戶戶包薺菜肉餛飩、燒薺菜豆腐羹,甚至還呼朋喚友,引至家中品嚐。一時間,必要弄得洛陽紙貴,上海人纔能甘心。這薺菜一味,原是野菜,近百年前纔由上海人首先人工種植。直到現在,上海人還是認為野生薺菜更香甜一點,乃至於若是幾家朋友結伴赴近郊遊玩,那些家庭主婦衹要在路邊發現有野生薺菜,必如獲寶,定要拔個一乾二淨方肯罷手。   《詩經》中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爾雅》中也有「薺味甘,人取其葉為菹及羹亦佳「,可見,薺之入菜,自古已然。後來,還有蘇東坡的「時繞麥田求野菜,強為僧舍煮山羹」和陸游的「手煮牆明薺,美若乳下腸」的詩句。薺菜之為人喜聞樂道,可見一斑。   薺菜的營養最好,乃是素食主義者和瘦身主義者的恩物。在非豆科的蔬菜中,薺菜的蛋白質含量最高,且氨基酸組成種類齊全,又含高鈣及胡蘿蔔素,還能止血、防癌,實為可遇而不可求的食補上品。   薺菜挑揀極其麻煩,若要做得好菜,我認為再麻煩也值。標準的挑法,要將菜葉一片片摘下。如果怕麻煩,可以去根後剁碎。然後加五花肉,細切粗斬後與菜末拌在一起,加麻油、鹽和少許糖,即成饀料。至於薺菜與肉的比例,大可自行發揮,喜歡喫菜則菜多一點,喜歡喫肉便肉多一點,即便做成純素或是純肉,那也無妨,全憑個人喜好。值得說一句的是,如果喜歡喫肉,不妨肥肉比瘦肉多出一點,喫上去更有滑潤的感覺。   豆腐衣是把豆漿煮沸後,經過一定時間的保溫,將頂層的軟皮揭出烘乾而成。根據厚度的不同,分成腐竹、豆腐皮、豆腐衣及豆筍等。豆腐衣則是其中最薄的。豆腐衣是豆製品裡含鈣最高的,所以用此菜孝敬長者,是再恰當不過。好的豆腐衣,潔白光亮、皮薄油潤、落水不糊,素有「金衣」之美稱。豆腐衣裳軟滑細膩,除了炸響鈴,不推薦用油炸的做法,再者如果裡麵包了生饀,往往等豆腐衣炸得焦枯,裡面還沒有熟。   乾豆腐衣極脆,稍不小心便碎。包饀料之前,要先將之軟化。取一張豆腐衣,平鋪在案板上,用攪乾的濕毛巾覆十秒鍾左右,再鋪第二張上去,仍用毛巾覆焐。如是,則可軟化出一摞豆腐衣來,然後,可以疊在一起切到想要的大小。若是怕豆腐衣粘在一起,也可以包一張,軟化一張,雖然稍微多花點時間,但不會弄得手忙腳亂,而且用多少,處理多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浪費。   至於豆腐衣切割的大小,饀料的多少,均可隨意,衹是做得大小一般,方纔好看,也可以做一圈小的,圍著一個大的,倒也別緻。   此菜最好用籠屜蒸,鋪上荷葉,平鋪開來蒸,等熟後再取出來裝盆。若家中沒有蒸籠,就要用「隔水蒸」的方法了。先取一個碗,碗裡鋪上一層豬油,若是沒有,素油亦可。再將半成品放入的時候,要將每個豆腐衣包的外面都塗上油,然後蒸十五分鐘,就可以裝盆。裝盆時,要輕輕地將豆腐衣包分開,小心不要弄破,裝盆後,還要再淋上油,方顯好看。當然你也可以把整隻碗住桌上一端,讓大家自己邊喫邊分。   此菜上桌後,一定要趁熱喫,豆腐衣見風就乾,乾則硬,全然喪失了那幼滑的風韻。若是時間再長,此菜冷卻,便再也喫不出清香來,一口咬下去,只見肥肉已經凍成白色,還有誰提得起胃口?   西塘的確值得一遊,此菜也值得一嘗,即使不游西塘,也不能不嘗此菜。 這道菜,還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蟬衣包」,如果製作的好,可以透過豆腐衣看到裡面碧綠的薺菜,煞是誘人。

清燉蟹粉獅子頭

  二零零年三月二十一日,美國布什總統訪華,最後一餐便是江主席「家宴」,共有三菜一點。這三道菜是有兩道是揚州菜,其中之一便是「獅子頭」。   「獅子頭」與揚州有著不解之緣,雖然各地也有,但其名卻得自揚州。獅子頭之歷史,可追溯至隋煬帝,那時,楊廣到楊州看了瓊花之後,回宮想念風土,禦廚便做了一道「葵花獻肉」來應揚州「葵花崗」的景,這便是獅子頭的前身。   而後,到了唐代,郇國公設宴,府中亦制「葵花獻肉」,郇國公看那大肉丸子形如獅子之頭,便稱之為「獅子頭」。   淮揚菜選料講究,刀工精細,注重火功,咸甜適中,實為不可多得的一種菜式。要喫淮揚菜,並不用跑到揚州去喫,上海就有好些淮揚菜高手。其實那頓家宴的廚師就是從上海特地請過去的呢。   上海有家叫做「老半齋」的淮揚飯店,胡適、魯迅、梁實秋等,都是其座上客;而「半齋」之名,在民國小說裡,也出現過不下幾十次之多。此店開業於清光緒三十一年( 1905 年),不久將迎來百歲之慶,估計屆時又能熱鬧一番,大飽口福了。   這清燉獅子頭,便是老半齋的招牌菜,此菜純用清燉,原汁原味,蟹鮮肉嫩,爽口軟糯,真是百喫不厭,可謂人間極品。   獅子頭要燒得好,說易不易,說難亦不難。我與好婆兩人,曾研究此菜十餘年,遍嘗各地獅子頭各種燒法,歸後試做,雖然味道已近,但衹是那肉丸的鬆軟,怎麼也做不出來,始終不得其門而入。我們每回做,都覺得肉丸太硬太緊,於是就試著放入各種東西來調節,無論什麼麵粉、生粉、茡薺、藕粒、洋山芋乃到饅頭、麵包及米飯都試過,而結果總是覺得那肉丸還是「實別別」的,咬口不行。我們也從烹調中尋過出路,清燉、油煎、紅燒、加醋燒,乃至用筷子在上面戳洞的法子也想出來過,可依然不行。可謂是十幾年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以前,不像現在菜譜滿天飛,那時的功夫是一代代往下傳的。於是我衹能遍尋名師,想要學會這道獅子頭。   終有一天,機緣湊巧,得遇高人。那高手只說了四個字,便如醍醐灌頂,我立時頓悟。自那以後,再烹此菜,乃是遊刃有餘,百無一失。想到自己經歷過的苦難,不敢獨專,衹能拿出來,與大家共享。   蟹粉獅子頭,當然是要蟹與肉。蟹衹要買小蟹即可,雌的比雄的好,雌的有黃無膏,其蟹黃紅而硬,較易剝拆,色面也更漂亮。「拆」之一字,乃是方言,蘇州人用來表示將水產的肉由殼裡取出,比如「拆蝦仁」、「拆蟹粉」之類。   小蟹一斤四五隻,即使深秋,價鈿依然便宜,若是盛夏,只稍稍貴過蛋價。此菜要六隻蟹,大約一斤出頭,買來後洗淨,不必紮縛,放熱水中煮熟即可。   「拆蟹粉」,聽上去麻煩,其實不然。將煮熟的蟹掰去螯腳,翻開蟹蓋,用筷尖剔出蟹黃,然後錄去蟹百葉及肚臍,一掰為二,再用挖耳之類的小工具勾出所有蟹肉,餘下的蟹腳,兩頭剪去,用筷子一通便出,如是而為,一斤蟹也就半個多小時可以搞定。若是實在沒有時候,南京西路石門路有家「王家沙」的點心店,有現成剝好的蟹粉零售。   說到肉,要肋條一塊,一斤半重。紅燒肉要用多層的五花肉,這獅子頭反正要剁碎的,衹要那種一層肥一層瘦的即可,調弄起來也方便。這道菜要肥肉比瘦肉多纔好喫,大約的比例在「肥六瘦四」。有個叫謝舊我的人,其文常見諸報端,於美食多有涉獵,不知何許人也。他將獅子頭比作「三分肥腴七分瘦」,孰料卻比錯了。要知此菜,肥肉一少便不好喫,至少也不能少於五五之比。   肉買來洗淨,將皮批下,以後還要用。將肉上的「筋攀」全部割去剔除,就可以開始切肉了。   當時那位高人說的四個字,是「細切粗斬」。我們以前無論怎麼做,腦子裡總是想著另外四個字 ── 「膾不厭細」,於是儘量將肉糜剁細,卻不想恰恰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所謂「細切粗斬」,要將肥肉瘦肉先行分開,肉塊先切成肉片,肉片再切成肉絲,肉絲最後切成肉丁。肉丁的大小,頗有講究,約在四毫米左右,俗稱石榴丁。   切好後,將肥肉、瘦肉與蟹粉拌在一起,有的飯店將肉拌好做成球頭,然後沾裹蟹粉,嵌入蟹黃,那是騙人的把戲,我們不用。   在拌料的時候,還要放入料酒、蔥薑汁去腥,鹽來調味,一點點糖來「調調鮮頭」,還要用生粉以起粘,生粉的量,不宜太多,太約兩三湯匙左右,放入這些調料的時候,最好不要一氣倒入,而是要邊攪拌邊加調料,方能調勻。攪拌要用力,料纔會起稠發粘,術語叫做「上勁」。   這些料,大約可做成十個獅子頭,如果心中沒數,可將料先等分,再捏製成丸,否則大大小小,也不好看。將將搓捏成肉丸的時候,也要用力,否則獅子頭易破易碎易散,我們又不是在煮肉糜湯。   用一隻砂鍋,把先前批下的肉皮鋪在鍋底,上面再鋪些青菜,把做好的肉丸放在菜上,倒入燒滾的高湯,如果沒有高湯,用燒滾的清水也可。倒的時候,要從砂鍋邊沿倒下,不要沖碎了肉丸。   然後加蓋開小火燉燒,十幾分鍾後,便可聞到四逸的飄香。然後這時還不能喫,要繼續燉個兩個小時左右。燉好了開蓋,湯麵上有整整的一層油,要想法去掉些許。先用筷子撩出肉片及青菜,棄之。再改用大火,放入新鮮的青菜同煮,待菜八九成熟,即可上菜。   獅子頭因時節不同,還可放入各式配料,比如春天的筍,夏天的蓮藕,乃至秋棗冬風,俱可放入。這其中的訣竅,萬不離那「細切粗斬」四個字,倒是放入的配料,可事先剁得細些放入,喫的時候,只聞其香而不見其物,所謂「有意無意之間」,乃是最好。獅子頭亦可紅燒、蒸食、入湯、油炸或是乾煎,本來舉一反三、由此及彼,就是燒菜的學問和藝術,這裡便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