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閒話] 藥 吃藥 藥頭

  近日,關於中醫的存廢問題,爭鬧不休,”西醫派”的理論是中醫無法提供中藥的分子式,無法用血液、代謝來證明中醫的效果。從這一點來看,”西醫派”有些”不厚道”,中醫從來沒有要求過證明西藥在人體的氣血運行狀況,在這一點上,中醫派已經勝了一籌。   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在1972年拍過一部名為《中國》的紀錄片,片中詳細記錄了當時北京婦產科醫院運用針灸麻醉實施剖腹產的全過程,乃是中醫之神奇的有效實證。   其實這根本沒有什麼好爭的,中醫存在了二千年(說五千年的,太過誇張),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別的不說,即便是上海話中,也有許多從中醫來的語言。   生病吃藥,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然而沒病,就不要吃藥了;好好的人吃藥,多半是上了當,聽信了庸醫所致。因此”吃藥”也就成了”上當受騙”的代名詞,買到了假冒偽劣,叫”吃藥”;投錯了股票,叫”吃藥”;有時候,明明不是被別人騙,而是自己搞錯,也可以叫”吃藥”。從”吃藥”還引申出了一個詞,叫做”藥頭”,那些騙人的幌子,就是”藥頭”,比如”虛假廣告”,就是”藥頭”;騙子也是”藥頭”,比如”儂當心點噢,伊藥頭蠻大呵”,指常人很容易上他的當。   在南方,醫生叫做”郎中”,尊稱為”郎中先生”,只要識字,即是”先生”(參見《先生》一文)。”吃藥”總是”郎中”給的,所以那些行騙之人,上海人也稱之為”郎中”。抓配草藥,上海話叫”佮(查一下)藥”,”佮”發”咯”的音,”郎中”要騙人”吃藥”,必要先備藥,幾個騙子在一起商量如何設局下套,就叫”佮藥”;上海話中,不僅僅是騙子行騙,死黨們在一起商量如何算計別人也叫”佮藥”。   有種藥,叫做”補藥”,吃下去可以補身體,然而中醫認為”是藥三分毒”,所謂”藥補不如食補”,補藥吃多了,也是要出問題的。上海人把討好他人的禮物或語言叫做”補藥”。經常聽到一句話叫”儂鈍我麼,我當補藥吃下去”。”鈍”是上海話中的一個字,意思為”用恭維話嘲諷人”,被”鈍”之人如此說,表明他已經聽出了對方的嘲諷,既不想把表面弄得太僵,同時又要告訴對方自己不是個傻瓜,於是遂有此言。   補藥看來總是好東西,特別是給於上司或有關人員的禮金,更是特殊的”補藥”。這種補藥,吃多了,會使人麻木不仁,甚至有身陷囹圄的可能,為官者切記切記。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這”切”,就是”診脈”,說得簡單點,就是醫生用食指中指放在病家的手腕內側,通過脈搏的跳動來診斷病情,俗稱”把脈”。   上海話中,此舉名為”搭脈”。你想,光從脈息就可以知道全身的狀況,是何等的本事,真正是由小知大啊!有些人也有如此的本事,說上幾句話,就知道對方的身份、來由,知道對方的家底,最重要的是,知道對方”有沒有油水”。對,”搭脈”在上海話中是句切口,指的是流氓打探底細,就像普通話中的”問路”。   有的時候,對方城府很深,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就叫”勿好搭脈”,就像本事差的醫生,碰到了疑難雜症,搭脈根本無濟於事。   ”勿好搭脈”從切口演變成了平常話語,引申為兩人不在同一水平上,根本無法匹敵,就是”搭勿夠”的意思,通常的說法是”儂勿好幫伊搭脈呵”。 (2007年12月24日)

[上海閒話] 藥 吃藥 藥頭

  近日,關於中醫的存廢問題,爭鬧不休,”西醫派”的理論是中醫無法提供中藥的分子式,無法用血液、代謝來證明中醫的效果。從這一點來看,”西醫派”有些”不厚道”,中醫從來沒有要求過證明西藥在人體的氣血運行狀況,在這一點上,中醫派已經勝了一籌。   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在1972年拍過一部名為《中國》的紀錄片,片中詳細記錄了當時北京婦產科醫院運用針灸麻醉實施剖腹產的全過程,乃是中醫之神奇的有效實證。   其實這根本沒有什麼好爭的,中醫存在了二千年(說五千年的,太過誇張),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別的不說,即便是上海話中,也有許多從中醫來的語言。   生病吃藥,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然而沒病,就不要吃藥了;好好的人吃藥,多半是上了當,聽信了庸醫所致。因此”吃藥”也就成了”上當受騙”的代名詞,買到了假冒偽劣,叫”吃藥”;投錯了股票,叫”吃藥”;有時候,明明不是被別人騙,而是自己搞錯,也可以叫”吃藥”。從”吃藥”還引申出了一個詞,叫做”藥頭”,那些騙人的幌子,就是”藥頭”,比如”虛假廣告”,就是”藥頭”;騙子也是”藥頭”,比如”儂當心點噢,伊藥頭蠻大呵”,指常人很容易上他的當。   在南方,醫生叫做”郎中”,尊稱為”郎中先生”,只要識字,即是”先生”(參見《先生》一文)。”吃藥”總是”郎中”給的,所以那些行騙之人,上海人也稱之為”郎中”。抓配草藥,上海話叫”佮(查一下)藥”,”佮”發”咯”的音,”郎中”要騙人”吃藥”,必要先備藥,幾個騙子在一起商量如何設局下套,就叫”佮藥”;上海話中,不僅僅是騙子行騙,死黨們在一起商量如何算計別人也叫”佮藥”。   有種藥,叫做”補藥”,吃下去可以補身體,然而中醫認為”是藥三分毒”,所謂”藥補不如食補”,補藥吃多了,也是要出問題的。上海人把討好他人的禮物或語言叫做”補藥”。經常聽到一句話叫”儂鈍我麼,我當補藥吃下去”。”鈍”是上海話中的一個字,意思為”用恭維話嘲諷人”,被”鈍”之人如此說,表明他已經聽出了對方的嘲諷,既不想把表面弄得太僵,同時又要告訴對方自己不是個傻瓜,於是遂有此言。   補藥看來總是好東西,特別是給於上司或有關人員的禮金,更是特殊的”補藥”。這種補藥,吃多了,會使人麻木不仁,甚至有身陷囹圄的可能,為官者切記切記。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這”切”,就是”診脈”,說得簡單點,就是醫生用食指中指放在病家的手腕內側,通過脈搏的跳動來診斷病情,俗稱”把脈”。   上海話中,此舉名為”搭脈”。你想,光從脈息就可以知道全身的狀況,是何等的本事,真正是由小知大啊!有些人也有如此的本事,說上幾句話,就知道對方的身份、來由,知道對方的家底,最重要的是,知道對方”有沒有油水”。對,”搭脈”在上海話中是句切口,指的是流氓打探底細,就像普通話中的”問路”。   有的時候,對方城府很深,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就叫”勿好搭脈”,就像本事差的醫生,碰到了疑難雜症,搭脈根本無濟於事。   ”勿好搭脈”從切口演變成了平常話語,引申為兩人不在同一水平上,根本無法匹敵,就是”搭勿夠”的意思,通常的說法是”儂勿好幫伊搭脈呵”。 (2007年12月24日)

[上海閒話] 老爺

  有些人,雖然已經娶妻生子,可依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就叫做”老爺脾氣”。當然,人也不可能是真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大凡就是回到家,家務活一點也不聞不問,看電視、看報紙,看到吃飯,吃完飯,兩手一攤,百事不管;這種習慣,乃是從小溺愛所致,所謂”少爺脾氣”,到長大了,就是”老爺脾氣”了。   不管是老爺還是少爺,都是說不得的,你不能指責他,否則的話,輕則賭氣不吃飯,嚴重起來摜家什(讀上海話的”生”)罵山門,這種脾氣,實在要不得。   ”老爺”是上海話中經常用到的一個詞,”儂搿個老爺”指的是此人頗有”老爺脾氣”,是要別人去服侍的。   大家或許知道”老爺車”三個字,指的是款式古典的老車,業界更是有的標準,生產於1926年至1941年的車輛,才叫”老爺車”,至於分類緣由,就不在此討論了。   上海話中,不但車可以”老爺”,任何器具物件都可以”老爺”,電風扇用得舊了,轉動不靈活了,就叫”老爺風扇”,手錶用的時間長了,走時不准,就叫”老爺手錶”。   不但死物可以”老爺”,就連人的本身也可以”老爺”,上海的老年人經常說”搿部機器老爺了,勿靈光了”,到底是哪部”機器”呢?就是人的身體呀!   上海人對各路神道,也稱之為”老爺”,最最普通的,當然是”財神老爺”、”城隍老爺”、”灶家老爺”,不僅如此,佛菩薩也可以叫”老爺”,然而只不過是個指代而已,沒聽人說過”如來老爺”或者”大勢至老爺”的,不過倒是女身的觀音,偶爾有人稱為”觀音老爺”。   稱觀音為老爺,並非上海一處,陝西澄城縣就有一塊”重修觀音老爺堂”的石碑,可見民間的確有這種稱呼。   我們在電視劇裡經常看到,家中的僕人喊主人為”老爺”,後來到了上海,雖然已經不是那種傳統的深宅大院,有時不過一對夫婦,用一個老媽子,不過稱謂依然保留了下來,也叫男主人”老爺”,後來,隨著”先生”的興起,”老爺”被逐漸淘汰。   就像如今的”先生”一樣,有段時期上海是時興叫”老爺”的,就在一百年前,就在四馬路,”先生”管客人都是稱呼”老爺”的。 (寫於2008年1月2日) (此文待斟酌後再寫點)    

[上海閒話] 老爺

  有些人,雖然已經娶妻生子,可依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就叫做”老爺脾氣”。當然,人也不可能是真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大凡就是回到家,家務活一點也不聞不問,看電視、看報紙,看到吃飯,吃完飯,兩手一攤,百事不管;這種習慣,乃是從小溺愛所致,所謂”少爺脾氣”,到長大了,就是”老爺脾氣”了。   不管是老爺還是少爺,都是說不得的,你不能指責他,否則的話,輕則賭氣不吃飯,嚴重起來摜家什(讀上海話的”生”)罵山門,這種脾氣,實在要不得。   ”老爺”是上海話中經常用到的一個詞,”儂搿個老爺”指的是此人頗有”老爺脾氣”,是要別人去服侍的。   大家或許知道”老爺車”三個字,指的是款式古典的老車,業界更是有的標準,生產於1926年至1941年的車輛,才叫”老爺車”,至於分類緣由,就不在此討論了。   上海話中,不但車可以”老爺”,任何器具物件都可以”老爺”,電風扇用得舊了,轉動不靈活了,就叫”老爺風扇”,手錶用的時間長了,走時不准,就叫”老爺手錶”。   不但死物可以”老爺”,就連人的本身也可以”老爺”,上海的老年人經常說”搿部機器老爺了,勿靈光了”,到底是哪部”機器”呢?就是人的身體呀!   上海人對各路神道,也稱之為”老爺”,最最普通的,當然是”財神老爺”、”城隍老爺”、”灶家老爺”,不僅如此,佛菩薩也可以叫”老爺”,然而只不過是個指代而已,沒聽人說過”如來老爺”或者”大勢至老爺”的,不過倒是女身的觀音,偶爾有人稱為”觀音老爺”。   稱觀音為老爺,並非上海一處,陝西澄城縣就有一塊”重修觀音老爺堂”的石碑,可見民間的確有這種稱呼。   我們在電視劇裡經常看到,家中的僕人喊主人為”老爺”,後來到了上海,雖然已經不是那種傳統的深宅大院,有時不過一對夫婦,用一個老媽子,不過稱謂依然保留了下來,也叫男主人”老爺”,後來,隨著”先生”的興起,”老爺”被逐漸淘汰。   就像如今的”先生”一樣,有段時期上海是時興叫”老爺”的,就在一百年前,就在四馬路,”先生”管客人都是稱呼”老爺”的。 (寫於2008年1月2日) (此文待斟酌後再寫點)    

[上海閒話] 兩個英雄

兩個英雄   有人戲言”如今二師兄的肉比師父的還貴”,二師兄是豬,豬肉賣得比”唐僧肉”還貴,當然是個笑話。上海話中,”唐僧肉”指價格貴得離譜的食物,人們常說”賣得介貴(音”舉”),吃了勿死啦?,可見此物乃是”唐僧肉”,吃了可以長生不老。   一樣東西有一樣東西的價值,價格大大高於價值,謂之”不值”,精明的人是不會上當的,精明的人不相信”長生不老”。上海人說精明的人”門檻精”。   門檻,大家都知道,老式房子都有,對,就是祥林嫂捐了讓人”踩”的那玩意。祥林嫂捐的是廟裡的門檻,但我們去廟裡的時候,所有人的都奉勸我們”不要踩在門檻上”。   上海話中有”烏龜爬門檻,待看此一番”,說的就是這種門檻,烏龜爬門檻,爬上去一定跌下來,跌下來一定會”翻身”,這句話有點”鯉魚跳龍門”的意思,表示一旦這件事做成了,就萬事大吉了。   豬肉有肥有精,門檻難道也是?門檻只有”精”的,”不精”的,沒有肥瘦之分。這事還要從大師兄說起,大師兄是孫悟空,一隻從石頭迸出來的猴子,猴子都很聰明,都很古怪精靈,峨嵋山的猴子甚至還會搶人錢財,可見其厲害程度。孫悟空是水簾洞猴子的總頭目,估計要做天下猴子們的總頭目也沒問題,所以他就是”猴王”。   ”猴”者,”monkey”也,”王”者,”king”也,”monkey king”者,”門檻精”也。對的,”門檻精”本來就是”monkey king”的音譯,用來形容某人精明、刁鑽、聰明,就像北京話說的”精得跟猴兒似的”。   上海話中有”(反犬旁活字邊)猻精”一詞,指的是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特別是那些坐不停、立不停的頑皮分子,比喻小男孩是小猴子成了精變的。然而,門檻是不會成精的,”門檻精”是猴王成了精。   可以想像一下,一個洋人對著一個頗聰明的人說”You, monkey king.”,意即”你很能幹啊!像猴王般聰明”,後者也理解,明白那句聽著”門檻精”的話,就是”腦子精明”的意思,那麼根據對應法則,”精”與”精明”可以約去,剩下的就是”門檻”等於”腦子”了.的確,上海話中,有多時候,”門檻”可以指代”腦子”,而且還是個”好腦子”。   上海人說”伊只門檻,儂白相勿過呵”,指的就是”好腦子”,有種人,門檻特別精,上海人稱之為”老門檻”。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外來的和尚會燒香,說的都是不同的文化區域中可以互相借鑑,同樣,”門檻”這件事,也是外來的比較好使,於是有了”潮州門檻”,是因為當時在上海做生意的廣東人比較多,廣東人很會做生意,上海人把所有說廣東話的人,都理解為潮州人,所以有了”潮州門檻”一說。   相對”潮州門檻”來說,”外國門檻”就更厲害了,外國人帶來了現代法律,一不留神,就被外國人告了,就被外國人算計了。當時,國人的確處在弱勢地位,以至於上海人把那種異種精明之人或方式,稱作”外國門檻”。   廣東人有句戲言,說某個特別精明的話,就說那人是猶太人和潮州人養的,可見”外國門檻”和”潮州門檻”亦非空穴來風。   在上海,經常有這樣的場景,女人叫男人拿樣東西,男人便支使孩子去做,這樣的場景是”上譜”的,也就是說有專門的俗語的,就叫做”大懶差小懶,小懶差門檻”,這裡的”差”,是”支使”、”使喚”的意思,而”門檻”還是猴子,一個大懶鬼叫小懶鬼做事,最後小懶鬼叫善解人意的猴子來完成。   我們經常說到門檻的高低,那是真的門檻的高低,引申為入門所要付出的代價。過去的門檻的確有高低之分,越是顯赫的人家,門檻就越高,有的甚至要高到腰裡,這種人家平時不開大門,真正有達官顯貴來訪,這種門檻是可以拆卸的,俗應金剛腿,不叫”活絡門檻”。”活絡門檻”在形容人的時候,乃是”更上一層樓”的門檻精,說他可以面面俱到,不但這方面搞定,那方面也不會得罪,乃是”門檻”的最高境界,門檻既精,人又活絡,所以是”活絡門檻”。   還有”翻門檻”,我想可能是從”活絡門檻”而來,所謂的”活絡門檻”是門的兩邊有槽,有一塊”門檻板”可以抽出,那板可以正反換著拆入,豈不是可以”翻”嗎?上海話中的”翻門檻”多指”花言巧語,想方設法,花盡心思用盡聰明”之意,常聽到的有”儂勿要幫我翻門檻,儂格套,阿拉儕白相過呵”。   一個”門檻精”,有點如此的淵源,還有英文摻和,孫悟空乃是個英雄,另有一位,叫做”奧特曼”,是日本電視劇中的英雄,這個詞的正與英文的”out man”同音,所以在上海中,也用”奧特曼”指那些不諳時尚、拘泥不化的老頭子。 (寫於2007年12月21日)

[上海閒話] 兩個英雄

兩個英雄   有人戲言”如今二師兄的肉比師父的還貴”,二師兄是豬,豬肉賣得比”唐僧肉”還貴,當然是個笑話。上海話中,”唐僧肉”指價格貴得離譜的食物,人們常說”賣得介貴(音”舉”),吃了勿死啦?,可見此物乃是”唐僧肉”,吃了可以長生不老。   一樣東西有一樣東西的價值,價格大大高於價值,謂之”不值”,精明的人是不會上當的,精明的人不相信”長生不老”。上海人說精明的人”門檻精”。   門檻,大家都知道,老式房子都有,對,就是祥林嫂捐了讓人”踩”的那玩意。祥林嫂捐的是廟裡的門檻,但我們去廟裡的時候,所有人的都奉勸我們”不要踩在門檻上”。   上海話中有”烏龜爬門檻,待看此一番”,說的就是這種門檻,烏龜爬門檻,爬上去一定跌下來,跌下來一定會”翻身”,這句話有點”鯉魚跳龍門”的意思,表示一旦這件事做成了,就萬事大吉了。   豬肉有肥有精,門檻難道也是?門檻只有”精”的,”不精”的,沒有肥瘦之分。這事還要從大師兄說起,大師兄是孫悟空,一隻從石頭迸出來的猴子,猴子都很聰明,都很古怪精靈,峨嵋山的猴子甚至還會搶人錢財,可見其厲害程度。孫悟空是水簾洞猴子的總頭目,估計要做天下猴子們的總頭目也沒問題,所以他就是”猴王”。   ”猴”者,”monkey”也,”王”者,”king”也,”monkey king”者,”門檻精”也。對的,”門檻精”本來就是”monkey king”的音譯,用來形容某人精明、刁鑽、聰明,就像北京話說的”精得跟猴兒似的”。   上海話中有”(反犬旁活字邊)猻精”一詞,指的是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特別是那些坐不停、立不停的頑皮分子,比喻小男孩是小猴子成了精變的。然而,門檻是不會成精的,”門檻精”是猴王成了精。   可以想像一下,一個洋人對著一個頗聰明的人說”You, monkey king.”,意即”你很能幹啊!像猴王般聰明”,後者也理解,明白那句聽著”門檻精”的話,就是”腦子精明”的意思,那麼根據對應法則,”精”與”精明”可以約去,剩下的就是”門檻”等於”腦子”了.的確,上海話中,有多時候,”門檻”可以指代”腦子”,而且還是個”好腦子”。   上海人說”伊只門檻,儂白相勿過呵”,指的就是”好腦子”,有種人,門檻特別精,上海人稱之為”老門檻”。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外來的和尚會燒香,說的都是不同的文化區域中可以互相借鑑,同樣,”門檻”這件事,也是外來的比較好使,於是有了”潮州門檻”,是因為當時在上海做生意的廣東人比較多,廣東人很會做生意,上海人把所有說廣東話的人,都理解為潮州人,所以有了”潮州門檻”一說。   相對”潮州門檻”來說,”外國門檻”就更厲害了,外國人帶來了現代法律,一不留神,就被外國人告了,就被外國人算計了。當時,國人的確處在弱勢地位,以至於上海人把那種異種精明之人或方式,稱作”外國門檻”。   廣東人有句戲言,說某個特別精明的話,就說那人是猶太人和潮州人養的,可見”外國門檻”和”潮州門檻”亦非空穴來風。   在上海,經常有這樣的場景,女人叫男人拿樣東西,男人便支使孩子去做,這樣的場景是”上譜”的,也就是說有專門的俗語的,就叫做”大懶差小懶,小懶差門檻”,這裡的”差”,是”支使”、”使喚”的意思,而”門檻”還是猴子,一個大懶鬼叫小懶鬼做事,最後小懶鬼叫善解人意的猴子來完成。   我們經常說到門檻的高低,那是真的門檻的高低,引申為入門所要付出的代價。過去的門檻的確有高低之分,越是顯赫的人家,門檻就越高,有的甚至要高到腰裡,這種人家平時不開大門,真正有達官顯貴來訪,這種門檻是可以拆卸的,俗應金剛腿,不叫”活絡門檻”。”活絡門檻”在形容人的時候,乃是”更上一層樓”的門檻精,說他可以面面俱到,不但這方面搞定,那方面也不會得罪,乃是”門檻”的最高境界,門檻既精,人又活絡,所以是”活絡門檻”。   還有”翻門檻”,我想可能是從”活絡門檻”而來,所謂的”活絡門檻”是門的兩邊有槽,有一塊”門檻板”可以抽出,那板可以正反換著拆入,豈不是可以”翻”嗎?上海話中的”翻門檻”多指”花言巧語,想方設法,花盡心思用盡聰明”之意,常聽到的有”儂勿要幫我翻門檻,儂格套,阿拉儕白相過呵”。   一個”門檻精”,有點如此的淵源,還有英文摻和,孫悟空乃是個英雄,另有一位,叫做”奧特曼”,是日本電視劇中的英雄,這個詞的正與英文的”out man”同音,所以在上海中,也用”奧特曼”指那些不諳時尚、拘泥不化的老頭子。 (寫於2007年12月21日)

[上海閒話] 熱豆腐燙煞養新婦

  上海有句熟語,叫做”豆腐賣到肉價鈿”,說的是物價飛漲;因為豆腐不過是黃豆加水磨漿點鹵,雖然費時費力,終究成本低廉,要是賣到肉價鈿,只有”逢勢漲三分”一起漲,才能達到”以前的肉價鈿”。   也有賣到”現在肉價鈿”的,不信的話,去日式料理店叫一份醬油拌白豆腐,准保比相同大小的肉貴,當然,肉是菜場的價格。   其實,在相同的條件下,豆腐是永遠賣不到肉價鈿的,因為又有一句熟語,叫做”豆腐水做,閻羅王鬼做”,水若賣到肉價鈿,豈不是天下大亂?   閻羅王管的是鬼,自己也是鬼,人要死了才能做鬼。人死也離不開豆腐,江南習俗,人死後舉行葬禮,葬禮完了,親朋好友在一起吃一頓飯,算是家屬答謝來賓的;這頓飯有葷有素,有奢有儉,但有一個特點,這頓飯中必有一道豆腐菜,或是”紅燒豆腐”,或是”薺菜豆腐羹”,又或是豆腐湯……對了,這頓飯叫做”豆腐羹飯”,簡稱”豆腐飯”或是”羹飯”。   關於豆腐飯的起源,眾說紛芸,有說戰國人樂毅以豆腐供喜食軟食的父母,其父母因得高壽,所以吃豆腐宴以祝願長壽;亦有說西漢淮南王劉安待父至孝,父親仙逝後,劉安守孝例不能動火,於是劉安發明了豆腐,只吃冷豆腐,說是從此孝子居喪多食冷豆腐,並以豆腐答謝弔唁之賓客。這樣說來,豆腐還是特地為了葬禮而”發明”的。   也有人認為,吃豆腐與傳說故事無關,乃是為了”驅邪”之故,說是死者周圍有癧疫之氣,而豆腐是”金氣”的象徵,可以驅除,故食之。根據典籍來看,南方地區也的確有吃豆或者豆羹來穰災疫祓除不祥的習俗。   除了葬禮後的羹飯,過去祭祖饗鬼的飯食,也叫羹飯,特別是在七月半(農曆),這天家家戶戶燒了飯食祭野鬼。據說孤魂野鬼平時無人齋祭,都成了餓鬼,後來目連為救母,親臨地獄門,得知其母落在餓鬼道,於是在七月十五設盂蘭盆會祭餓鬼。可以想像,餓鬼們一年吃不到東西,及至這天,肯定是一哄而上,搶個痛快。雖然沒有人親見餓鬼搶食,但是”搶羹飯”這句話倒是流傳頗廣,專門用來形容那些吃相難看,”象前世裡沒有吃過”的人。   ”養新婦”就是這樣的人,”新婦”是江南的一帶對媳婦的稱呼,實際上是”媳”字的變音,而非新舊之新,天下哪來日久長新的女人?”養新婦”吃得極快,因為吃得慢,或許就沒吃了,更有甚者,還可能挨打呢。   那麼,這”新婦”是被誰打的呢?被公婆打,上海人常說”討仔新婦忘記娘”,想來不會挨打,然而這”養新婦”不同”討來的新婦”。   ”討來的新婦”,門當戶對,明媒正娶,等閒的婆婆也不敢打她;然而這”養新婦”乃是窮苦人家養不起女孩子了,便六七歲、七八歲就賣給”婆”家了,和丫環相比,只不過前者是注定要嫁給少爺的,而丫環未必。對了,”養新婦”也叫”童養媳”,就是從兒童養起,養成媳婦。   ”養新婦”的地位,並不見得比丫環高,不但要服侍少爺,也要干粗活重活,碰到刁蠻的公婆,那可真是一天幹到晚。不但要做事,做得不好還要挨打。有時,做得好,也要挨打,凶公婆”豆腐裡廂尋骨頭”,總能找到因頭打。”豆腐裡廂尋骨頭”是句俗語,和”象牙筷上扳皵絲”是相同的意思,都指無中生有的挑刺行為。   幹完這個幹那個,沒有停的時候,唯一可以喘口氣的,恐怕就是吃飯的時候了。   然而刁蠻的公婆豈能看得慣”養新婦”慢吞吞吃飯?就算不打,怕也是要罵的,哪怕不罵,臉色也絕對不會好看;養新婦為了不挨打,不討罵,不看臉色,當然只能快快吃,但若當時正好有一鑊子剛端下灶的湯豆腐,舀起一勺來剛想吹幾口,見到公婆面孔鐵板,心急慌忙一下子倒進嘴巴,嚥了下去。   這個燙,恐怕很多人都有體會,它並沒有燙在嘴裡,因為在舌頭剛感覺到溫度的時候,豆腐已經滑了下去,一直滑到了胃裡,這個時候,你才開始感覺到燙,燙在喉嚨的後面,燙在胸中,你便立馬跳了起來,想吐根本就吐不出來,因為已經下去了。別說吐,就是叫也叫不出聲來,只見兩眼發直,要好一會才能緩過神來呢。   這種燙,我相信每個人的一生至少會碰到幾回的,那是種無以名狀的燙,雖然並不會真的灼傷人,可很多時候也是終身難忘的。   這種”燙”,就叫”熱豆腐燙煞養新婦”,但凡上海人吃到特別燙的東西,或是吃東西不小心燙到了,總會說”喔喲,真真熱豆腐燙煞養新婦”。   上海話中關於豆腐的俏皮話不少,最典型的一句是”買塊豆腐撞撞殺”。這句話,並不是指某家的豆腐做得太硬,也不是說某人的腦袋長得不牢,而是說人笨的。   笨,不是一點點的笨,而是奇笨無比,匪夷所思的笨,既然這種人能笨到如此”無法令人相信”的地步,那麼撞在豆腐上撞死,好像還更可信一些。如這句話相同的是”買根線粉吊吊殺”,也是匪夷所思的事。   還有一句,叫”豆腐架子”,豆腐是一碰就碎的東西,縱然是老到底的豆腐乾,恐怕也搭不起一個架子,”搭豆腐架子”喻人裝腔作勢,瞎搭架子,瞎擺官腔,其實乃是外強中乾,不堪一擊的。於此類似的還有”豆腐肩胛糥米心”,豆腐做不得架子,若肩胛用豆腐做,肯定也承擔不了力理,這句話表示此人心地雖好,但是對事卻負不了責任,這樣的老好人,有時不但成事不足,而且敗事有餘。   豆腐的俏皮話有許多,比如”刀子嘴巴豆腐心”,又如”關公賣豆腐,人硬貨不硬”,再如”吃豆腐”等,都是普通話中也有的俏皮話,於此就不贅述了。 (寫於2007年12月14日)

[上海閒話] 麻將生活

  麻將是中國當之無愧的”國粹”,有人說京劇也是啊?然而,若只能選擇一樣的話,只能是麻將。你想,現在聽京劇的有多少人,打麻將的又有多少人?   有人開玩笑說,如果飛機往西飛,聽到一片洗骨牌的聲音,那就表示重慶到了。的確,四川是麻將大省,到處都有麻將,便是在火鍋店外等食,店主也會拿出麻將來,讓食客們先打上幾圈再說。   四川人打麻將,兩個人也能打,三個人、五個人都打,有人問那八個人也能打嗎?八個人?簡單!開兩桌就是了嘛!   不過對於上海麻將來說,就必須四個人才能玩,不能多也不能少;若是只有三個人,打著玩,就好像桌子四腳少了一腳,這種打法叫做”蹺腳麻將”。   三個人打著玩,必然再要找一個,才能真正玩起來,這就叫做”三缺一”。雖說打麻將總是從”一缺三”發展到”三缺一”的,然而只有”三缺一”才是最關鍵的,所以”三缺一”也成了一句熟語。上海話中,一起做事,缺了某位成員而辦不成事,就有人稱之為”三缺一”,不過在喜歡打麻將的人群中,使用得更廣泛一點。   如果本來有四個人打,突然有人不肯打了,不管是有事還是有情,反正是打不成了,這種情況叫做”拗台腳”,拗斷台腳,四腳又成了三腳,變回”蹺腳麻將”。   打麻將是有輸贏的,所謂的”小賭怡情”,用很小的賭注打發時間,不會傷了和氣,乃是親戚朋友中應情應景的玩法,叫做”衛生麻將”,這”衛生”兩字,倒是很符合”精神文明”的範疇。   ”衛生麻將”又叫”小麻將”,因為賭注小,大家稱之為”小來來”,稍微輸一點,也是”毛毛雨”。”毛毛雨”是指很小很小的雨,上海話中少量的錢也稱之為”毛毛雨”,人們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搿點鈔票對儂來講勿是毛毛雨啊?”   ”衛生麻將”也叫”拉黃包車”,因為黃包車的速度慢,暗喻小麻將的賭注小,而且打小麻將的多數是”老頭老太”,摸牌、打牌的速度,也很慢。   賭注大的麻將,當然是賭徒所為了,叫做”大麻將”。大麻將要賭本厚實才能參與,但有些賭徒沒有賭資,抱著”博一記”的心態去打麻將,這種行為叫做”空麻袋背米”。”空麻袋”者,口袋空空也,卻偏偏想要贏錢回去,上海人稱錢為”米”,”空麻袋背米”很是形象。   ”空麻袋背米”者,要有一個本事,就是不能輸,一輸拿不出錢來,立馬出洋相,所以一定要贏。打麻將只贏不輸的,叫做”保大洋”,乃是”保證贏大洋”也,”保大洋”是”寶大祥”的諧音。”寶大祥”是上海最著名的綢布商店,喊起來朗朗上口。在上海話中,保證賺錢的事,就叫”保大洋”,比如”買搿只股票絕對保大洋”。   然而天下是沒有只贏不輸的賭徒的,除非”作弊”,對,作弊。有許多人希望通過作弊來贏錢,我曾經在河南鄭州的火車站附近,看到整條街都是賣牌具的,每家店都掛著”麻將千術”、”作弊絕技”之類的廣告,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麻將台上作弊的人,叫做”牌師父”,因為”師父”總是”藝高膽大”的。一個人作弊叫”牌師父”,而兩個合夥作弊,就是”抬轎子”了。再小的轎子,也至少要兩個人抬,必須搭配得當,合作密切,否則是抬不成功的。兩人合夥打麻將騙人,也要緊密配合,才能得手,而且兩人分坐對家,所以叫做”抬轎子”。上海話中,合夥騙人設圈套,也叫”抬轎子”,正是從麻將中來的。   麻將這種”喜聞樂見”的”民間體育運動”,在上海有無數的擁躉,上海話中有許多詞語與麻將有關。   ”白板對煞”算是比較典型的一個,麻將牌每種牌面各有四隻,拿到一對一樣的牌,可以去碰第三隻,如果四隻一樣的牌分為兩對在兩人手中,就叫”對煞”。”白板”是一張只有個框或乾脆什麼都沒有的骨牌,那麼麻將中有三十六種牌面,為什麼一定要”白板對煞”呢?   這件事,要從以前上海的妓院說起。兩位少爺分別到了同一間屋子,偏偏那位”先生”不在(見《先生》),兩個人只能等,雖說是妓女,但兩位同時喜歡上了,這兩位也算是情敵了。兩個情敵分別坐下,坐在同一間屋子裡,誰也不願開口說話,更不肯走,”我走?豈不是便宜了你?!”   兩人面孔鐵板,面無表情,活像”白板”,坐著一動不動,打牌沒有起色,亦叫”不動”,白板對煞,當然難動,所以這種形況叫做”白板對煞”。   後來,但凡不該出現在同一場合的人出現在一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兩人互不言語的尷尬場合,就叫”白板對煞”。   ”槓頭開花”本來也是麻將的專術語,指的是在牌墩的尾部取牌而贏的情況,有加倍的贏額。不過在生活中,”槓頭開花”常用在撞破腦袋的場合,因為”頭開花”也。由於”槓頭開花”是”額骨頭碰著天花板”的好事情,所以特別出乎意料的好事情,也叫”槓頭開花”。   麻將中的俏皮話也不少,”斯特勞斯”(J. Strauss)本是奧地利作曲家,到了麻將桌上就成經常輸錢人的稱呼,因為”輸脫”、”老輸”也;”長考”本是圍棋術語,在麻將中,打牌太慢也叫”長考”;仔細看檯面已打出的牌,則是”查字典”,也很好玩。   其實,不僅是麻將,就得撲克牌,上海也有上海的特色,待有機會再詳說吧。 (寫於2007年12月11日)

[上海閒話] 拆 拆遷 拆賬 拆白黨

  上海從”三年大變樣”開始,建設的步伐就沒有停過,以至於有段時間給人的感覺就是:上海怎麼到處都是斷井殘垣。上海不同於珠海、深圳,上海是個舊城市,要建設,必須拆了舊的造新的。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新中國大規模拆了舊的蓋新房,應該從上海開始。拆老房,蓋新房,原來的屋主就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了,所以有拆必有遷,合在一起叫”拆遷”。拆遷的過程中屋主往往能拿到數目可觀的補貼,乃至於許多人就等著老房子被拆,可以換新房,這種叫做”等拆遷”,有段時間,上海人相遇的問候語竟成了”倷屋裡拆遷了(口伐)?”便似問”儂發財了(口伐)?”一般。   房子,一定要別人來拆,才有補償,才有錢賺,如果自己拆,那就麻煩了。拆了自己家的敗家子,叫做”拆家敗”。上海話中,”拆家敗”指那些沒事花錢瞎折騰的人,哪怕他並沒有拆房子,這裡是指”拆散家當”的意思。   還有些是小孩子,特別是男孩子,沒事就喜歡”拆拆弄弄”–科技人才幼時大多如此,然而小朋友沒有價值觀,拆起東西來並不分貴賤好壞,把小木箱拆了,把祖父的打簧表也拆了,這樣的小孩,也是”拆家敗”。我有幸有位好父親,在我幼時手把手教我拆了一隻鬧鐘,上發條的扳手鏽住了擰不下來,父親竟教我用鋼鋸鋸斷了事,我玩得很高興,然而在祖母眼裡,就是”一個大拆家敗養了一個小拆家敗”。   這個詞,或許可以寫作”拆家牌”,在上海話裡,”牌”可以表示”相同類型的人”,例如”搿牌裡(例)人”,由此,”拆家牌”就是”那種拆家的人”。   上海話中,用到”拆”字的並不少,由於方言讀音的關係,也有許多有趣的語文現象。   比如,有些葷菜,是把原料中的骨頭剔除後再烹飪上桌的。然而到底該寫作”拆骨”還是”出骨”,就莫衷一是了。”拆”和”出”在上海話中的讀音幾乎一樣,許多人根本分辨不出來。想想也是,這個動作是”拆出”骨頭來,的確很難說清是”拆”還”出”。   上海菜很多因襲蘇州傳統,蘇州人最諳”拆”道,拆骨八寶鴨、拆燴大魚頭,都是從蘇州傳到上海的名菜,至於”拆蟹粉”,”拆蝦仁”只是蘇州人的家務活而已。蘇州人甚至有句咒人的話,叫做”剝皮拆骨做面澆頭”,風趣發噱可見一斑。   對於食物來說,”拆”與”出”分不清,根本無傷大雅,然而對於錢來說,麻煩就大了,”拆賬”是分錢的意思,而”出賬”指的是”支出”,在上海做財務工作,一定要搞清兩者的區別。   同樣,”拆”和”測”在上海話裡也幾乎發相同的音,於是,”拆字”和”測字”也分不清楚了。其實嚴格地說,”拆字”是”測字”的一個手法,”測字”是寫下一個字,根據這個字來判斷吉凶,通常用的方法有”加筆、減筆,拆字、移動、變形”之類;舉例說吧,一個”田”字,加筆可以成”佃”字,減筆可以成”日”字,拆字則分為”口”和”十”,拆字重組又成了”古”字,變形又有”申”、”由”、”甲”字。這些都是”測”字先生的基本功,其中又以”拆字”為最難。著名的楊修”一人一口酥”故事,就是”拆字”,民間更有神乎其神的傳說。過去,”測字”是販夫走卒之流,雖然也是讀書人打扮,但並沒有社會地位,所以上海有句熟語,叫做”文勿能拆字,武勿能賣拳”。   ”測字先生”多半還兼做一點查勘風水,批命書,看八字之類的”封建迷信活動”。”測字”先生一定會”相面”,所以上海話有”測字帶看相”的說法,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順便”做事,比如說是出門買菜,實則買菜之前還要剪個頭髮,這種的做法,也叫”燒香看和尚”,好玩吧?   測字先生的小桌上,總有些筆墨紙硯皇曆乃至《三命通會》、《紫薇斗數》之類東西,測字先生的桌子很小,東西又多,所以鋪了一桌。在上海話中,把東西鋪得滿桌,叫做”擺測字攤”,特別是有些朋友文章寫不出,參考書擺了一大桌,東抄一句、西抄一句,幹些剪刀加漿糊的勾當,這種就是典型的”擺測字攤”。”拆、出、測”的同音現象,很有趣,更有趣的是那些連上海人都不見得聽得懂的”拆”了。   ”拆梢”是句切口,在上海黑幫中,”拆”是”奪取”的意思,而這裡的”梢”指的則是錢財,連在一起表示”敲詐勒索”。   ”拆白黨”是上海的特產,指的是一個特定的人群,專門靠女人過日子,就像”吃軟飯”的那樣,然而吃軟飯的只是讓女人養著而已,而這些人,不但讓女人養著,一有機會,便要”拆梢”,獲得銀錢一走了之。   然而,要騙女人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要騙有錢的女人,就更難了。第一,年紀要輕,老頭子是被女人騙的,不是騙女人的。第二,要時麾,上海女人喜歡”懂經”的男人,要會唱歌、要懂跳舞,會幾句洋文那是更好。第三,人要漂亮,不但身材要好,還要面孔漂亮,不但漂亮還要白。中國自古以來形容男人漂亮,就叫”面如傅粉”,可見白是根本,面孔不白是做不成”小白臉”的。   如何讓面孔變白?用化妝品,以前的化妝品是雪花膏,”擦白”指的就是”涂雪花膏”,”拆白”者,”擦白”也。   ”小白臉”指的是專門”吃軟飯”的那些年輕男子,以”小白臉”為業,從事敲詐勒索坑蒙拐騙的,則是”拆白黨”了。   ”拆白黨”乃是”空麻袋背米”的勾當(詳見《麻將生活》),上海話中指那些專行詐騙,做”嘸本鈿生意”的人,統稱”拆白黨”。若是各位看官還是沒弄明白,去看看《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便知,周潤發扮演的那個男子,最後騙光了姨媽的積蓄,乃是典型的”拆白黨”。   小白臉與那女人,並非明媒正娶,實乃”姘居”,在上海話裡,非正式結婚而在一起的男女,叫做”軋姘頭”,然而”姘頭”總不會長久,於是有”拆姘頭”。但凡姘頭只有好聚沒有好散,男人說女的訛了他的錢,女人說男的騙了她的青春,於是總要鬧得”轟轟烈烈”,上海人叫做”拆散道場”。以激進的方式,把事情攪得”六缸水渾”,進行不下去,在上海話裡,就叫做”拆散道場”。   上海話中,”排泄”的發音,亦是”拆”,將在《拆爛屙》一文中詳述。 (寫於2007年12月12日)

[上海閒話] 別 別牢 別勿轉

  ”小別重逢梁山伯”幾乎成了越劇的形象代言,或者說”廣告語”,只要說到越劇,很多人都會想到這句。”小別”是很重要的”句眼”,唱起來也別有風味,就連候寶林大師學唱越劇的段子裡,也是這句。”別”有許許多多的意思和用法,《漢語大詞典》上光釋義就有二十六條,但並不在此文的討論範圍,我們要討論的是上海話中的”別”,所以那些諸如”分別”、”離別”、”告別”、”別人”、”別處”之類的常規用法,就不再贅述了。   ”別”在上海話裡,首先是個像聲字,象倒水的聲音,從瓶子裡把水倒出來,空氣在瓶口發生震盪的聲音,不同的瓶子倒水,聲音是不同的。據說”別”是有標準音的,就是”倒夜壺”的聲音,”別別別”一串的;”別”也是個動作,”她的胸前別著一枚胸針”,這個”別”是佩戴的意思。用來”佩戴”的工具,最普通的莫過於”別針”了,小朋友胸前的手絹,大中小隊長的標誌,都是用”別針””別上去”的。   佩戴東西,要固定住,上海話叫”別牢”,然而腦子居然也會”別牢”,好玩吧?有的時候,突然有件事想不起來了,特別是剛才還想說句話,突然就想不起要說啥了,這種情況,就是”腦子別牢”了,這裡的”別牢”,就是轉動不了,卡住了,所以 “司必靈”鎖可以”別牢”,鑰匙插進去,就轉不動了。   兩個人之間也會”別牢”,有人認為這個”別”是”憋”的同義詞,就像《水滸傳》第六十七回中”李逵道我和哥哥別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雙方賭氣,互不理睬,上海話叫”彆氣”,如果互不相讓,呈僵持狀態,就”別牢”了。”別牢”了還有解勸的可能,若反目成仇,則是”別煞”了。   看得出來,這些”別牢”、”彆氣”、”別煞”都是轉不過來了,但是”別”也可以是”轉”的意思,上海人的轉身,就叫”別轉”;回頭看東西,也叫”別轉頭”;腦子轉不彎,則叫”別勿轉”。   有”別勿轉”,還有”別勿著”,兩個詞一點關係都沒有,在這裡,”別”是”巴望”的意思,卻不可以單獨使用,只能用於”別勿著”表示”巴望,卻得不到”,上海話中有”別不著個苦”,表示滿懷期望而得不到的苦悶。   上海人如果扭傷了,叫做”別筋”,”腳別筋”、”腰別筋”、”手別筋”,就連腦子也可以”別筋”,其義和”腦子別牢”差不多,”別牢”是轉不過來,”別筋”是轉出問題來了,這裡的”別”,嚴格地說,應該寫作”蹩”,牌九中兩隻牌加在一起正好十點,叫做”蹩十”,也寫做”別十”。   ”別苗頭”是很有特色的上海閒話,”苗頭”者,事物的最新變化也,”別”在此,是”辨”,事物一發生變化,就能分辨出來,就是”別苗頭”了,就如領導正在生氣,還有傻人去抬槓,別人就會說”儂哪能勿別別苗頭個啦?去撞了槍口上”。   還有一個,發音一模一樣,乃是互相攀比、爭風吃醋的意思,如”辦公室就是搿兩個女人,天天別妙頭,還弄得好伐?”   就像前者其實是”辨苗頭”,後者其實是”比妙頭”,只是”辨”和”比”都與”別”的讀音相近,久而久之,不但讀成了”別”,連寫,也是一樣的寫法了。   上海人彷彿很喜歡這個”別”字,明明是條弄堂,裡面是成排的石庫門或新式裡弄房子,卻偏偏要叫做”別墅”或者”別業”,著名的”四明別墅”和”中行別業”如今都成了上海的特色建築了。   ”別”,還有許多別的好說,別(此字下面要加圓點)的時候再說吧。 (寫於2007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