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III]爛燉牛肉麥滿分

我在上海的時候,很喜歡喫麥當勞。 什麼?美食家喫麥當勞? 是的,我不但喫麥當勞,還喫過漢堡王、肯德基、必勝客、賽百味,我還喫過小龍蝦和街邊燒烤呢。美食家也是人,是人就不該挑食,至少作為美食家什麼都該嚐嚐不是嗎?你都沒喫過,怎麼來評判人家好喫不好喫呢? 大多數情況,我是喫麥當勞的早飯,他們的午飯我也喫過,巨無霸那個,很多年前的事了,喫了一個,沒有什麼驚艷的感覺,也就忘了。不成想,到了美國後才有人告訴我,說是中國的麥當勞比美國的好喫多了,於是特地和女兒一起去了一次,據她說的確是上海的好喫多了,我平時不喫漢堡沒有發言權,上海時倒是經常和同學去麥當勞做作業,我想可算是第一手的比評。 據說開在中國的美國連鎖快餐都比美國本土的好喫,我有位在華盛頓特區的同事兼朋友Blair Dodds,一到上海就要去肯德基,喫那個辣脆雞腿堡。我問他你們那兒不也有嗎?他說我們的肯德基哪有你們的好喫呀!可惜他英年早逝,好像是四十剛出頭就去世了,留下一雙兒女,真是人生無常。 我以前呢是住在黃河路北京路口,上班的地方在上海商城,我是騎自行車上下班的,上班路上呢就買各種小喫當早點,一路過去,有新昌路的山東煎餅、新鎮路橋堍的南京鴨血湯和湯包、泰興路的蛋餅、新閘路紅寶石的咖喱角和鮮奶小方、南陽路粢飯糰、江寧路的綠揚邨大包、西康路的阿美生煎和鍋貼,天天換著花樣喫。 可是遇上下雨呢,就騎不成車了,我就步行到南京路去乘20路電車上班,就是大光明電影院那個站,站頭邊就是家麥當勞。所以,我喫麥當勞一定是雨天,一定是早餐。我經常買的是一個叫做「豬柳蛋麥滿分」的東西,以至於我以為那種套圈圈的煎蛋就叫「豬柳蛋」,這個故事在前幾本書上講到過。我特別喜歡那個「豬柳蛋麥滿分」,有肉餅有蛋有起司,還外加一杯熱咖啡,好像衹要五塊錢,比喫生煎都便宜,甚至比粢飯糰都便宜。 最關鍵的,那個「麥滿分」很好喫,這個名字是我猜的,去了豬柳去了蛋去了起司後不就剩了個麵包麼?那是不是該叫「麥滿分」呢?不管了,我就這麼叫了。那個麵包真的很好喫,它和漢堡的麵包是不同的,漢堡的麵包是有正反的,而麥滿分的二面都是一樣的,就像個加大號的象棋棋子一樣。或者說麥滿分更像是一個饃,於是我常說「今天喫了個麥當勞的肉夾饃」,是的,常說,因為上海常下雨。 那個麥滿分很好喫,可是單買又買不到,我去了上海各大麵包房,從來沒看到過有單賣的那個饃,好在上海常下雨,我也經常去麥當勞買「豬柳蛋麥滿分」。到了洛杉磯,這地方一年才下幾場雨,所以我就沒機會喫麥當勞了。這是開玩笑啦,這麼說吧,因為麥當勞門口沒有公車站了。這也是開玩笑,下雨、公車、麥當勞,都發生了變化,所以我不再喫麥當勞的早飯了。 在洛杉磯的早飯,也是蠻豐富的,那段時候女兒晚上學,我天天變著花樣做早飯,煎蛋加肉餅加肉腸加牛奶加起司加菓汁加洋山芋泥加薯結加薯餅加北極蝦加煙燻三文魚加油煎小餛飩加油煎大鍋貼加日式海草,當然,這不是一頓全喫了的,基本就是這些東西的搭配啦,最後那個日式海草的名字叫「中華海草」,就是那種日式餐廳都有的碧綠的一絲絲堆在一起的東西,是用海帶切成絲後染色製成的,我很喜歡。 後來女兒上學早了,就沒法和我一起喫早飯了,不但如此,我得給她準備一份到了學校喫。大多數情況就是三明治啦,小麵包剖開,夾點火腿片加張起司,也挺好喫的。我很喜歡把羊角一剖為二,烤一烤,趁熱把起司夾進去,再夾點肉,非常美味。 COSTCO的羊角十二個一賣,超司更誇張,對,就是那種象塑料片式的橘色小薄片,卡夫牌的是96張一賣,我總懷疑那是假的起司。COSTCO中自製的新鮮麵包與其它品牌的袋裝麵包是分開的,所以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注意到還有別的麵包賣。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整排的貨架全是麵包,嚇了我一跳。再仔細一瞧,居然有我喜歡的麥滿分,包裝上寫著English Muffin,噢,原來叫英式麥芬啊?上網一查,原來叫是叫英式麥芬,而且衹有在美國才被叫做「英式」,因為美國把大紙杯蛋糕叫做麥芬,所以這個饃衹能叫做英式麥芬了;但是日本人為什麼要把那玩意叫做「中華海草」呢? COSTCO賣東西,要麼大,要麼多,英式麥芬就是四袋廿四隻一起賣的,也很便直。到此,我總算找到麥滿分啦! 那麼「爛燉牛肉」又是怎麼回事呢?那是我無意中「發明」的一個菜。 我很喜歡做醬牛肉,就是桂皮香葉茴香花椒丁香乾辣椒加生抽老抽和糖燉出來後先冷藏再切片的那個東西,我叫它醬牛肉,有人也叫它五香牛肉,是差不多的東西。醬牛肉我很在行,燒過少說幾百隻吧,上海有很多朋友都喫到過。醬牛肉的詳細做法以前的書上寫過,不再複述了,我們來講怎麼個「爛燉」法。 哎,說白了,就像太倉肉鬆一樣,是個失敗的產物。就是那位從匹茲堡到洛杉磯來的華人朋友,那天他到我家來幫忙修花園的噴水裝置,順便聊聊天。他來的時候呢,我正在做醬牛肉,結果幫著拿這個弄那個的,一來二去就把醬牛肉給忘了,等到我想起來的時候,用筷子一戳,別說擊扎穿了,一碰肉就散了架了。這麼酥的肉,不可能切片了,要不切大塊做牛肉麵喫?先燒後切的牛肉麵?沒準也能成個特色呢? 用筷子把牛肉挾到砧板上,一用力,夾了半塊起來。看樣子,牛肉麵也不行,要不叫牛肉絲麵?我找了個濾網,總得把肉先與湯水分開吧?濾掉了汁,我就直接把肉在濾網裡拆散了,那天正好沒喫早飯,於是在中午的時候拿了個英式麥芬烘一烘,英式麥芬可以輕易地用手一掀為二,很方便。烘好之後,我夾了點拆散的牛肉,結果驚人的好喫,於是成了我家傳統的喫法。 我還是做醬牛肉的,每次做完醬牛肉的滷,我都放在一個自封袋中,下回再用。一般呢,我是買個大的牛花腱,我喜歡挑筋多一點的買,買來之後,一半切成二大塊,另一半切成小塊,一起出水後加入老滷燉,大約二個小時後,把大的撩出來,用保鮮膜包好冷藏後切片,還是醬牛肉。小塊呢,就繼續燉,大約再過一個小時呢,就很酥了,我是直接在鍋中把肉用筷子拆開,然後再燉一會兒,讓牛肉吸飽湯汁,最後再把湯汁瀘掉,這就是爛燉牛肉了。放在保鮮盒中,專門用來夾英式麥芬喫,鮮美多汁,連起司也省了。 我是雙手都會用筷子的,如果朋友的筷子功不夠好,也可以用二把叉子來拆,很方便的,即使你在國內買不到英式麥芬,我想用白吉饃應該味道也不錯的,白吉饃本來夾的就是臘牛肉嘛! 英式麥芬還是另一道美國著名早點班尼迪克蛋的固定搭配,那玩意也非常值得一聊,等有機會吧。  

[下廚記 VIII]毛豆香腸飯

前幾天碰到位華人,隨便聊天。他是從匹茲堡搬到洛杉磯來的,因為「太太喜歡南加州的氣候」。那當然,誰都喜歡這裡的氣候呀,最冷的冬天,大中午也能穿短袖;再熱的夏天,站在樹蔭下就不會汗流浹背。 不禁使我想起上海來,上海感覺上最冷的時候,是在春節過完後的一段日子,上海又沒有集中供暖,衹能家裡裝個空調,以前裝窗式的,後來大家有錢了,改成掛壁式的,再富有一點的,裝立式空調,家中客廳有檯立式空調,是很有面子的事。 然而上海的冷依然是無處可逃的那種冷,徹心徹骨的冷,空調是有了,臥室裝一個,客廳裝一個,可你沒法在廚房也裝一個,浴室也裝一個吧?空調的取暖,即便空調口有熱氣出來,要等一間房都溫暖,都溫暖到不再佝頭縮緊,要一二個小時。空調不是二十四小時開的,白天上班就關了呀,等晚上回來,天天都要經歷一場開著空調卻不暖的煎熬。這還不是最慘的,碰到冬天下雨,那種冷是穿得再多都無濟於事的,我記得1997年的冬天,連著斷斷續續地下了二個月的雨,你知道那種冬天有多可怕嗎?可怕到廿年過去了,我依然能記得年份。 上海的熱,更恐怖,那是你不動就能出汗的熱,汗是不會自己乾的,黏黏地粘在身上。從空調房子出去,熱汽是撲面而來的,上海的「熱汽」是水字旁的,上海的熱天叫桑拿天,桑拿的熱汽也是水字旁的。 想想都令人害怕,我不喜歡那麼冷那麼熱,南加州不是挺好? 可那位朋友說:「我還是喜歡匹茲堡,這兒沒有四季。」 經他這麼一說,是哦!這裡的確不是四季分明的,T恤是可以一年穿到頭的,拖鞋短褲也是同樣,三角梅也從不分花季地一年都開著,要不是他提醒,我都忘了立夏這個節了。 上海人也過立夏的,不過過得很簡單,我上次說上海把各種農曆節氣過得很簡單是因為上海城市化得早,農閒的活動就不再當回事了,結果不想碰到玻璃心,說我這是對農村的歧視,我也真是服了,歧視的定義裡,根本就沒有「農村歧視」好不好,甚至連「職業歧視」也沒有。一家飯店如果因為顧客是黑人或者女性或者同性戀而拒絕服務,是會惹來麻煩的,但因為顧客是農民而拒絕服務,在法理上卻是可以的,當然事實上沒人會這幹,農民多可愛呀,誰都喜歡農民不是?沒有農民,城裡人都要餓死的,當然這是在計劃經濟的前提下;在市場經濟中,中美貿易戰很好地證明了沒有了美國農民,中國人也不會餓死,衹有沒有了美國芯片,中國公司才會死。你敢說芯片業比農業重要嗎?你這是歧視農民! 我記得的上海過立夏的儀式衹有二件事,一是喫鹹蛋,一是喫西瓜,二件事都是喫的,就是這麼簡單。上海人早飯喫泡飯,一般過些醬菜乳腐或剩菜,但在立夏這天,會喫上一隻鹹蛋,噢,不對,大家庭的話,是每人喫上半個,用刀把鹹蛋連殼一切為二,簡單吧?至於西瓜,也是立夏開始喫的,上海人一直喫到立秋,說是立秋之後就不喫西瓜了,我猜最大的原因可能是由於過了立秋西瓜就變貴了吧? 要是家裡有小孩子呢,家裡的大人會用繩子編個網袋裡,裡面可以容納一個白煮蛋,讓小孩掛在脖上玩,玩膩了呢就喫掉,蛋一定是熟的,沒人掛生蛋的,小孩子頑皮,分分鐘給你弄碎了。這種網袋好像人人會編,我打小就認為那是種藝術品,因為就我家的大人不會編,或者她們懶得編給我,我的是隔壁鄰居送的,蛋是自己家煮的。那時買蛋還要憑票的,送個網袋事小,給個雞蛋事大。 我知道有的地方有「喫立夏飯」的習俗,網上是這麼寫的「每逢立夏前一天,孩子們向鄰家第戶討米一碗,稱『兜夏夏米』。挖上點筍,『偷』點蠶豆,用點蒜苗。立夏日將兜得的米與食材在露天煮飯,飯上放青梅、櫻桃等,分送前日給米的人家,每家一小碗。民間認為兒童吃後,可防中暑。」 我不知道這是哪裡的習俗,我不知道哪裡的筍和蠶豆是在同一季節的東西,對上海人來說,筍是冬季和初春的,蠶豆是夏天的,對的,蠶豆,做個蠶豆香腸飯吧,也算立夏飯。 一開冰箱,發現蠶豆瓣用完了,還剩半包毛豆,就用毛豆做吧。取了三根香腸,切斜片,斜片大一點。這個香腸是叫「棧然金」品牌的白油腸,我在COSTCO買的,真正的中式香腸。洛杉磯的COSTCO讚吧?連中式香腸也有賣。這有啥稀奇,洛杉磯的COSTCO還有月餅和青島啤酒賣呢! 我用了二罐半的米,COSTCO也是有米賣的,還是美國本土大米,但我更喜歡泰國米,佛祖牌的,很討喜。把米淘洗乾淨,倒入一小碗毛豆子,加入切好的香腸片,加入比平常燒飯稍少一點點的水,然後放入電飯煲象正常燒飯那樣燒。 電飯煲會自動跳的啦,燒好就跳了,跳了就可以喫了。如果想要更香一點,可以用個鍋子,先入香腸乾炒,把香腸油逼出來,然後放入淘好的米一起炒,最後再用砂鍋來煮飯,有點鑊焦才香。 對的,我沒有加鹽,三條香腸足夠調味了,再說,還有菜呢。我當天既沒有喫鹹蛋,也沒喫西瓜,喫碗毛豆香腸飯,也算過了立夏吧。 洛杉磯有新鮮的蠶豆賣,叫做fava bean,來自於義大利語,反而叫它「broad bean」的少一點。我知道有賣,但尚不知道哪裡有賣,等我找到了告訴大家。

[下廚記 VIII]鹽,移民,青糰

我出了個洋相!很大的洋相! 熟悉我的讀者一定會說,你出洋相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你不是經常出洋相嗎?就是你的書中自己提到的,也有好多次了,更別說你屢屢在朋友圈、在微博上「招認」的了;就是「大洋相」,你也沒少出啊? 誰在下面插嘴?小心我拉黑你啊! 說回洋相,事情是這樣的,我在前一本書中說到過二件事,第一件是「美國的鹽不鹹」,第二件是「COSTCO的東西挺不錯」,這二件事導致了第三件事的發生。第三件事就是鹽不鹹就要多用點,那就得多買點吧?既然COSTCO的東西不錯,那就買COSTCO的鹽,COSTCO有二種鹽,一種是帶研磨器的小圓瓶,裡面是大顆粒的喜馬拉雅鹽;另一種是個大的圓口方瓶,裡面是細鹽,它的蓋子二面可以翻開,一面小翻蓋是圓孔,以便燒菜時直接撒鹽,另一面大翻蓋是個大洞,需要大量鹽的時候才用得到,洋相就是關於這種鹽的。 這種鹽買來,第一次使用的時候,要把蓋子旋下來,把裡面的紙撕掉,然後再把蓋子擰回去就行了。這不,那天炒菜炒到一半,一瓶鹽用完了,我自然有備貨,可我手上還在炒呀,於是讓豆豆幫忙拿一瓶,把裡面的紙撕掉,然後把蓋子蓋回去遞給我。 搿開小的翻蓋,拿著大瓶抖三下,然後炒第二個菜,接著第三第四……早就說了,美國的鹽不鹹,以鍋中的菜量,三下正好,都不用嚐,全憑經驗。 上桌,開飯,結果家裡人喫了說「鹹」,「隻隻鹹!」開什麼玩笑?難道那一天終於來到了?《武林外傳》中有位天下名廚是沒有味覺的,但他自己不知道,難道我也像他一樣了?慢!他是沒有味覺嚐不出味道來,我是壓根就沒嚐啊?! 一喫,果然鹹,果然隻隻鹹,這也並不令人振奮啊?不得不承認「寶刀已老」了?可我才二十出頭啊?(不要臉!)難道是「美國的鹽變鹹了」?不大可能啊,看來以後要改變用量了。 雖然用「美國的鹽不再不鹹了」來安慰自己,可是燒出如此之鹹的菜所帶來的挫敗感依然讓我很鬱悶。一個鹹倒也算了,但四個菜都鹹,好像除了鹽本身變鹹了,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啊?我又沒有等老闆簽移民紙的問題,沒理由多放鹽啊!(這是《英雄本色 II》中的一個梗,一開始,美國中餐廳的廚師為了洩憤,炒菜每個都多放鹽)。 鬱悶了好幾天,我把鹽倒在了一個小罐子,照「古法」用手指來「撮」鹽用,味道算是正常了,可依然還是鬱悶著。一下子炒出四個鹹菜來,是任何不個有抱負的年輕廚師都不會允許自己發生的! 好在美國的垃圾一週衹收一次,要是象中國那樣天天收,我可能就要一直鬱悶下去了。那天,正值收垃圾的日子,我把垃圾桶推出門外,也是鬼使神差,我居然打開垃圾桶看了一下,那個空鹽瓶就在最上面,我順手拿了起來,打開了小翻蓋…… 慢,好像與那瓶新的有點不一樣嘛!我拿著空瓶與新瓶一比,區別來了。舊瓶的小翻蓋裡,是十一個小孔,新瓶是三個大洞!這真是開玩笑了,出鹽量一下子就大多好啊,那天我不是叫豆豆幫忙開一開嗎?開完之後直接就往鍋裡倒,鹽自然比平時多了好幾倍啊! 我知道在消費品領域,經常有廠家做這樣那樣的「小手腳」以加快用戶的購買頻率,比如偷偷加大洗髮水或香水單次擠出量,比如改變包裝以減少容量等,但萬萬沒想到,鹽也來這一套,多塗了點香水最多本來別人要近距離才能聞到現在遠遠地就「香氣襲人」,但鹽的倒出量多了,不會有人就照多的量來的啊?這樣的改變,沒有意義啊? 鬱悶是不鬱悶了,但著實氣人啊!今天來做道不用鹽的,一粒也不用!我們做個甜的——青糰!原本的青糰衹有甜的,新近的什麼蛋黃肉鬆青糰什麼麻辣燙青糰火鍋青糰全是異數,不是我開玩笑,看新聞上海新雅今年真的推出了醃篤鮮青糰,我們衹做傳統的豆沙青糰。 青糰是清明節的食物,蘇州人常說「祖宗亡人要喫青糰子」,意為小輩要爭氣,才能維持世世代代的祭祀活動。青糰向來是冷食的,誰上墳掃墓也不會帶個爐子去加熱供品吧?清明與寒食相近,江南民間更是設在清明前一天,冷食的青糰自然也成了寒食節的主角。就是因為要冷食,因此傳統是豆沙餡的,誰會喝碗冷的醃篤鮮?我想,再饞的人也不會吧?對了,還是那個新雅,居然推出了蟹粉青糰,蟹粉這玩意一冷即腥,我也不知道他們哪根筋搭牢了,發明出這麼個玩意兒。 我小時候不要喫青糰,因為有股怪味,有人會說那是艾草的清香,然而並不是,是石灰的味道。豆豆小時候很喜歡喫青糰,這個挑食的姑娘居然要喫青糰?我就嚐了一個,一點石灰味也沒有,原來是個假青糰? 我去查資料,以前的青糰是用一種叫做「泥胡菜」的野草做的,泥胡菜很硬,要水汆後加入石灰蒸爛,然後漂去石灰水才能搗爛,但是多少會有殘餘,所以那時的青糰有股石灰味。 除去泥胡菜之外,還有艾草、艾蒿、鼠曲草等可以來做青糰,這幾種都是有濃鬱香氣的野草,隨著城市化和大工業化,上哪去找野草?於是越來越多地改用麥青來替,麥青就是麥子的嫩苗,麥子有小麥大麥,小麥是做麵粉的原料,大麥是啤酒的原料。麥青搗碎後用水浸,然後過瀘出來,就是麥青水;以前一到三月份,貴州路上的第一食品商店批發部,就有成桶的麥青水供應給飲食店,以便製作青糰。 問題來了,在美國怎麼做青糰?美國又沒有麥青水賣,我也不會介紹大家如何去採,因為我壓根就認不出來。我雖是個買菜的高手,但我卻壓根認不出它們在地裡的樣子。我有位小時候在江西農村長大的朋友,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指出這是番茄、洋山芋,那是絲瓜、落蘇,注意!那可都是在尚未結出果實的時候,我是一種都認不出來。 這也沒有那也不行,難道你打算用食用色素來染色?當然不會,我還不至於這麼黔驢技窮。 有一個辦法,去日本人超市買一種叫做「青汁」的東西,那是種粉末,泡水喝的,日本的傳統飲品。青汁有用野草做的,也有用麥青做的,日語叫做「大麥若葉」,這幾個字完全是漢字,在盒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呢。有時,也有「小麥若葉」,那就更符合麥青的要求了。如果買不到青汁,買抹茶也行,而且還別有一股奶香,多好呀。 糯米粉,如今在美國已經不稀奇了,亞洲超市都能買到,應該是機器乾磨的,不像我們以前的水磨糯米粉。有很多追求「古法」的人一定會說石磨磨出來的好喫,有必要嗎?現在食品工業早就能把糯米磨到任何一種細度了,而你喜歡的王家沙杏花樓乃至任何一家的青糰,沒有哪怕一個青糰是用石磨磨出來的。 對了,還要豆沙,亞洲超市也都有,一年四季都有,反而上海倒不是想買就買得到的。豆沙有好幾個品牌,有塑料袋裝的,有罐裝的,大多數是臺灣品牌,東西都不錯,不是死甜的那種。不管豆沙也好,棗泥也好,還有蓮蓉椰蓉花生蓉等各種餡料,都是越不甜越真價實貨,因為糖是降低成本的最好幫手,不良商販就通過加糖來加大利潤,我還聽說過過一手加點糖的故事,賺個錢也挺累的。 然後就容易啦,找個大一點的容器,一個大飯碗吧,放入半小碗的糯米粉,然後倒入等量開水,對的,開水,做湯糰也是這麼做的,本來就是個大號的湯糰嘛。找把勺將之拌勻,別用手啊,燙死你,然後再加粉,一點點地加,加到可以揉成一個團。 你可以慢慢加粉,等它先冷一冷,趁這個機會,不妨先把豆沙搓成圓子。多大的圓子呢?比乒乓球小一點,我是不用鼠標的,我用軌跡球,這個圓子呢就差不多是軌跡球的大小了。千萬不要黑心,青糰不是個「皮薄大餡」的東西,其實大多數填餡的東西都要講究個平衡,這也是為什麼上海人不認小揚生煎的緣故,一味追求「皮薄大餡」反而失去了原有的風味,甚至是品味。 青糰,皮不必太薄,餡不必太多,糯米粉也搓個球,大小是豆沙球的一倍那麼大,然後把糯米粉球推一個坑出來,一邊轉一邊推,直到它變成一個碗形,碗中可以放入豆沙球,然後把碗口收攏,就可以了。裡面不要有空氣,否則蒸的時候容易坍下來。 一個個地都做好,表面刷層油,然後放到蒸籠中蒸熟即可,大約二十分鐘的樣子。蒸好的青糰並不是象市售的那樣碧綠的,帶有一點黃綠色,這才是青糰本來的顏色。 對了,最後再說一句,我恨死用保鮮膜包的那種不成形的青糰了,祖宗亡人喫到這種青糰是要生氣的!

[尋味LA II]華人老牌支那店 鄰家味道不錯喫-New Woey Loy Goey Restaurant, San Francisco

支那,為了這個詞,我退了好幾個群,因為群中有人把「中國人」說成「支那人」,他們說這是個「中性詞」,表達的就是「中國」的意思;他們甚至還引經據典找出很多資料來,哪一年哪一年中國自己的報紙上用了「支那」一詞,哪一年哪一年中國人自己寫的書中用了「支那」一詞。對於這種論調,如果群主不制止,我就退群了。我已經是算得「不愛國」的人了,我也已經是算得崇尚言論自由的人了,但是有二件事我不接受,第一就是把中國人叫做「支那人」,第二就是否認南京大屠殺;我羞於和這種人駡戰,你永遠勸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是的,「支那」曾經是一個中性詞,「negro」曾經也是中性詞啊!你敢不對著黑人去說?甚至「烏⿔」都是中性詞,你去東北對任何一個男人說說試試?結果必然是:揍你丫的。 我衹接受一種情況下使用「支那」,就是海外老老一輩在民國之前就離開中國的華人,他們是「曾經」之前的華人,他們不知道這個詞發生了變化,他們使用這個詞沒有惡意。 我就進了一家有「支那」字樣的店,在舊金山。舊金山的唐人街,可比洛杉磯的唐人街像樣多了。二地的唐人街都能看到國民黨的那個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我有朋友在唐人街一看到這個旗就來氣,說那是「臺獨」;我告訴他那些是49年前來美國的華人華僑掛的旗,他們可一點也不「獨」,他們甚至是反臺獨的中堅力量,他們心目中的中國是1141萬平方公里…… 說回來,這家店的招牌可漂亮,金底黑字襯紅底白字的匾,中文是「同樂飯店」,英文則是「New Woey Loy Goey Restaurant」,我沒有詳出「Woey Loy Goey」的意思,猜想或許是「為樂閣」的意思吧?匾上還有四列小字,「中西食品、晏菜常便、雲吞細麵、支那料理」,看到吧?「支那」來了。匾中的英文小字是「Chop Suey Noodles」,「chop suey」就是「雜碎」的意思,過去也是個中性詞,甚至曾經是中菜的代名詞,十九世紀的時候,中餐館就叫「雜碎館」,我還復原過傳說中的「李鴻章雜碎」,是道費錢費時的大菜。 原來呢,沒打算喫這家的,想去的是在615 Jackson St.的Begoni,結果走到一看,關門裝修了,於是去了隔壁的半島,半島要等位,拿了一個號,繼續往前逛逛,結果在轉角上就看到了這家「同樂飯店」,於是信步走進去看看。 店要「往下走」,但又不算是地下室,衹是要比路面低下去一截,上海有改造的房子叫「假三層」,這個算是「假地下」吧。過去聽到過一件上海的事,那時住房緊張,很多人家就搭個閣樓,緩解一下住房困難,有家人實在人口眾多,搭了閣樓依然不夠,於是再挖地三尺,憑空又搭出一層來,想想真是作孽。現在有人說那個時代有醫保有住房,還要緬懷,我呸! 走進店中,幾乎已經從滿了,熟悉的環境,空氣中還瀰漫著熟秘的味道,是一種蒸肉餅的味道,當然就這家了。 入座最後一桌,點菜,點啤酒,雖然要開車,但美國的法律規定成年人喝上一小枝啤酒還是可以的。客中竪向是個吧檯,供單身人士用餐,其它七七八八的有十來桌,或四人的方桌,或六人、十人的圓桌,擁擠、嘈雜、親切。 第一個菜很快,快到讓人感覺這邊在點菜,那邊已經在做了。其實第一個不是菜,而是酸辣湯,雖然我自己會做「精緻版的功夫酸辣湯」,但我還是挺喜歡中餐館的那種「大刀閣斧版」的,這不,這家就是絕對的大刀闊斧。 這家的酸辣湯是用豆腐塊、黑木耳絲、筍絲以及大塊的肉片做的,肉片上了漿,感覺是待湯離火後用湯燙熟的,所以很嫩很嫩。芡到位,香港人愛用風車粉,我在洛杉磯也找到風車粉了,很開心。調味上,缺了一點醋,就差那麼一點點,胡椒粉也差了一點點,沒辦法,我試過幾乎洛杉磯所有華人品牌的胡椒粉,可以說沒有一個是合格的,直到我找到「那個」,但是想來這裡的廚師不會考慮這麼多的。 這種店,就像香港的老店,服務鄰居幾十年上百年,你真是調個正宗味道出來,沒準老鄰居還不答應呢。 第二個菜,就沒那麼快了,稍微等了一會,其實第二個也不是菜,而是乾炒牛河。好了,要說「鑊氣」了,到底什麼是鑊氣?我的理解是恰到好處的焦化,焦而不苦、焦而不黑、焦而香,很多人覺得菜冷了就沒鑊氣了,那說的是「熱氣」,不是鑊氣。我覺得吧,鑊氣就是針對乾炒牛河這種東西說的,特別是廣式的路邊攤上的小炒,才適合用「鑊氣」二字,至於精緻的淮揚菜、粵菜大席,是不太適用鑊氣二字,鑊氣衹有江湖菜才配。 這道就頗有鑊氣,它甚至都不燙嘴,甚至連「燙」都及不上,我猜是炒好了一時沒人上菜,就在那兒放了一會兒的緣故吧。 乳腐通菜,就是蕹菜就是空心菜,這是我喫到過的最嫩最爽脆的空心菜了,它的品種與我們上海常喫的深綠色的不一樣,這個要比上海的粗得多,顏色也淡得多,要比通常所說的淡綠色還淡一點。做法一看就很簡單,用蒜爿熗鍋,因為蒜是熟的,放入空心菜炒,然後加入兌水的乳腐汁,一把大火收乾即成了。不但口感好,調味也很正,這種老店座無虛席果然是有道理的。 我邊上的大桌衹坐了四個人,倒是一桌的菜,每個人座位底下都藏著個酒瓶,很奇怪,這家店是酒牌的呀,不用偷偷摸摸喝吧?自己帶的,怕老闆看到?沒有的事,老闆和他們談笑風生呢,一看就是周圍的鄰居,一看就是老喫客了,我說的那種喫了幾十年的主。 第四個上來的是芋頭鵝,賣相是真不敢恭維,不但不亮,而且還有沒拔乾淨的鵞毛。然而味道卻很好,鵝是老鵝,肥且酥,很是入味,芋頭也很糯,我不知道加州這邊的芋頭是哪裡來的,中西超市都有見到,從來沒有買到過不糯的。 第五個呢,當然是蒸肉餅啦,我一進門就聞到了蒸肉餅的味道,當然要點一個喫喫啦!點菜前看到鄰桌有蒸肉餅,就去問他們點的是哪種,他們告訴我是「鴨腳寶蒸肉餅」,聽著就好喫,我也要。點菜時,服務員說鴨腳寶已經沒有了,於是我換成了鹹魚蒸肉餅,這玩意想要不好喫都難。 可惜啊!可惜!…

[梅璽閣食話]上海菜為什麼幹不過雲南菜?

這篇文章可能會讓上海人不適,也可能會讓雲南人不適,心眼小的,就別看了。 有位朋友來問我,為什麼上海菜連雲南菜都做不過? 用了個「連」字,可能會引起雲南朋友的不適,然而從城市省份的經濟體量、人均財富來看,這個「連」字是為了突出「做不過」來說的。 我想了一想,好像是的。上海的雲南菜,最早開在滬青平公路,因為就在機場的邊上,當年那是雲南航空公司的「駐鍚地」,不但有雲南菜喫,還有漂亮的雲南空姐可以看。可是,哪怕在滬青平公路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雲南菜賣得也不便宜,可能因為食材都是航班帶過來的吧,反正挺貴,我們等閒也不去喫。 後來,滬青平公路那家關了,中山西路上開了一家,賣著和滬青平公路相同的東西,喫客還是雲南航空公司的空姐們,因為好像她們把指定賓館改到對面的「三湘大廈」了,價格依然不便宜,當然要比粵菜潮菜便宜多了,但和普通的上海菜比,是沒有什麼信價比的。 再後來,這家也關了,一連十幾年,上海就沒有雲南菜了,至少,沒有叫得上名來的雲南菜了。要到二三年前,雲南菜又出現在了上海,而且一回歸,就不再是「也不便宜」了,「也不便宜」還是在「便宜」的範疇裡的,但現在的雲南菜,是「貴」了。 開在西郊百聯的,算是差的,好的,開在南京路;再好的,開在新天地。新天地什麼概念?一碗越南Pho賣到上百的地,雲南菜照樣開上了好幾家,每家都要人均二百左右,單品都要三五十,要知道,新天地都沒什麼上海菜可以喫,至少沒有叫得上名的本幫菜。 上海有雲南菜,昆明卻沒有上海菜;北京有雲南菜,北京卻沒有正宗的上海菜,北京有上海菜,但十個上海人喫了,九個人會認為不是上海菜的。 我在此絕對沒有貶低雲南菜意思啊,什麼涼雞、汽鍋雞、宣威火腿、牛乾巴、油雞樅、白族生皮、乳餅、乳扇、過橋米線、涼米線、紅黑三刴、香茅烤魚,更別說見手青、乾巴菌,都是我什麼愛喫的東西,我的問題衹是:為什麼上海菜完全做不過雲南菜呢?別的城市中,雲南菜比上海菜高大上,在上海,雲南菜還是比上海菜高大上。 當然這要一分為二來看,上海菜有賣的貴的,別的不說,閣主的家宴,一桌六千呢;然而普通大眾消費渠道來看呢?上海菜人均五十到一百二到二百,雲南菜人均一百二到二百五,這就看出區別來了吧?上海菜是鱖魚,雲南菜是羅非魚,前者成本三十一條,後者成本五元一條,居然後者能比前者賣得貴,這是個挺有意思的現象。 或許是因為廚師的關係吧?上海人可能是全中國最不願意離開家鄉出去「討生活」的了,去歐美發達國家不算,我指的是去外地。與潮汕人全村出門打工,壟斷粵菜烹飪市場不同,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有上海廚師離開上海去外地打出一片上海菜天下的?沒有吧?倒是紐約洛杉磯還有幾家上海菜,甚至據我所知還有以前錦江和上海寳館的總廚在美國擔綱的,香港也有老派的上海廚師,但是內地有嗎?沒有,上海自己還不夠呢,怎麼會去外地? 上海不夠上海菜廚師?那當然,現在還有四十歲以下的上海菜廚師嗎?我是指在商業流通領域中,還有嗎?但凡有那麼一個二個好的,也早就去開私房菜了。是的,老飯店名氣大,還得了非遺,但你去堂喫過嗎?是的,老飯店、德興館、老半齋、綠楊邨,都有那個一個二個還不錯的菜,然而你要是不認識人,不事先說好,貿貿然自己去堂喫,是沒法請上一席的;李柏榮也好,李柏榮的徒弟兒子也好,那是與普通食客沒有關係的存在,從這一點來說,雲南菜好得多了。 上海菜一定要上海人做,而雲南菜就沒這麼嚴格了,雲南菜不講究火候、刀口,衹要食材對板,就可以做出好喫的雲南菜來。而且,雲南菜沒有定式,很容易「融合」,你一道紅燒肉加了點蔥上海人就不讓那是上海菜,然而你把過橋米線的宣腿換成義大利火腿、西班牙火腿,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上海菜的融合,大多數以失敗告終,哪怕單份裝的紅燒肉都是個敗筆,因為降溫過快,影響了口感;對於上海菜的裝盤,也很侷限,我個人就做過很多嘗試,可能也正是由於對上海菜知道得太多,侷限了我的想法。然而雲南菜是輕鬆的自由的有活力的,你盡可以用紫砂、紅銅、白銀的器具來裝,甚至可以用翡翠乃至磚瓦來盛,要精可精,求粗有粗。 可以變化、易於變化,才是雲南菜「做得過」上海菜的主要原因,上海菜求正宗求本幫,把自己給框死了。 時代是在變化的,九龍油麻地恆盛麥當勞都關了,香港最老的開了四十一年的麥當勞說關就關了,上海菜在這瞬息萬變的時代也要迎頭趕上才能活下去,不要老是躺在糟鉢頭、扣三絲、紅燒鮰魚上了,或許一個持續變化的移民城市,本來就不應該有本土的菜系吧?你聽說過德州墨餐(Tex-Mex),聽說過路易斯安納卡郡菜(Cajun),但你聽說過紐約菜、洛村菜嗎?別和我吵德州和路州也是墨西哥和法國移民才有了那些名菜,那不是「持續變化」的,上海還處在高速變化中,或許哪天上海的代表菜式是「滬徽菜」也不一定呢!

[梅璽閣食話]蹭個熱點聊清真

突然想喫起司,Brie起司,軟軟的、淡黃的,外面有層白色的薄薄的殼,哎呀,想想就好喫,還鮮美。 可是起司不能空口喫呀,是的,可以空口喫上一點,但純空口喫,至少我擋不住,得找著東西配配。於是找出一包小餅乾來,rice cracker,本來就是買了準備配起司的。 看了一眼包裝,花花綠綠的,正面還有「每十六片」的熱量、鹽份、脂肪、糖份的含量標誌,方便那些真會拿個計算器算每天喫多少的朋友。 Wait a minute! 包裝的側面,有個圈,圈裡有個U字,圈旁還有個D,這是什麼玩意? 要不是加州要求為咖啡標註Prop 65,我是不會注意到這個標誌的,我衹認識USDA的那些品質標誌,可能是因為我喜歡喫牛排的緣故吧。 那麼這到底是個什麼符號呢?是包裝流水線的電子標記嗎?包裝流水線的原料是一捲捲的塑料薄膜,事先已經印好了,在流水線自動合攏成一個袋子,那麼如何保證印好的圖案正好變成一個袋子呢?那就要靠那些電子標記了,其實就是些色塊,可以讓光電管識別出來,然後再裁切。 包裝上也有別的標誌,比如反面有個圈,裡面有「GF」二字,那是Gluten Free的意思,也就是不含麩質的意思。 可是,圈裡有個U,邊上有個D,到底是什麼呢? 上網一查,那是「Orthodox Union Certified」的縮寫,什麼意思?「正統宗教聯盟認證」?這和食品有什麼關係? 再查下去,這個Orthodox Union是專指猶太教的,凡是符合猶太教「Kosher」標準的,經Orthodox Union組織檢驗,才會頒發許多,才被允許在包裝上印Ⓤ-D標誌。 Kosher,常譯「潔食」,指的是按照猶太教規矩和禮儀生產的食品,其中包括食材的飼飬和種植、宰殺和處理、烹飪和調理,全程都要符合猶太教的儀軌,全程都還要有拉比監督和指導。 拉比,rabbi,是猶太教中相當於伊斯蘭教阿訇的神職人員;這個詞,其實是個讀錯的音譯,rabbi的正錯讀音有點象「若拜」,而不是「拉比」,但中譯拉比早就約定俗成了。 Kosher的勢力很大,有一種鹽,就叫「Kosher salt」,美國所有的超市都有賣。鹽還分潔不潔?那豈不是和「清真鹽」一樣了麼?其實不是鹽的本身是「kohser」的,而是這種鹽專門用來醃製符合潔食標準的牛肉,所以叫做潔食鹽。 然而除了鹽之外,我的生活好像和「潔食」沒有任何的關係啊?可偏偏我手中的這盒小餅乾,明明就有潔食的標記呀! 我去了一次超市,看了一遍貨架,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有許許多的東西,都有Ⓤ-D標誌,也就是說,它們都是潔食,都符合猶太教的宗教要求。 比如說,我們熟悉的奧利奧餅乾,就有 Ⓤ-D標誌,不但奧利奧,Nabisco旗中的所有產品,都符合潔食要求。味好美(McCormick)的香料,COSTCO的Kirkland調料和堅菓,樂事(Lay’s)的薯片,品客(Pingles)的薯片,Argo的澱粉,享氏(HEINZ)的白醋、番茄醬和酸黃瓜,李派林(Lea & Perrins)的辣醬油(Worcestershire…

[梅璽閣食話]蹭個熱點說咖啡

加州出了件事,嚴格地說是加州的星巴克出了件事,其實事情也不是星巴克出的,要出也不是星巴克一家出,問題星巴克是受影響最大的。事情是這樣的,有一位洛杉磯的法官作出了一個判決,要求咖啡廠商、店商在包裝上標註咖啡含有致癌物質,星巴克自然受影響最大。 我並不知道判決的細節,是要求加州的咖啡有標註呢?還是全美生產的都要標註?美國的法律太搞了,我們一直說「有法可依」,可是美國可依的法律太多了,多到衹有法官和律師才知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是咖啡在加工過程中會產生一種叫「丙烯醯胺」的東西,這玩意在油炸、燒烤食品中普遍存在,說是衹要油脂、澱粉被加熱到120攝氏度就會存在;又「據說」六十公斤的成年人每天攝入六十毫克的話,其患癌風險就高出五百倍來。厲害吧?聳人聽聞吧?但是一杯咖啡含有多少丙烯醯胺呢? 一杯160毫升的咖啡含0.45µg的丙烯醯胺(https://www.authoritydiet.com/acrylamide-coffee-cancer-heart-disease-risk/),這是個什麼概念呢?一毫克等於一千個µg,開什麼玩笑,這可比南風肉安全多了。 我前段時間參加過一個爭論,是關於中國的醃臘製品的,我們平時喫的南風肉、香腸、醬油肉、鹹肉、黃泥螺、醉蟹,都屬於醃臘製品,在醃製的過程中,一小部分蛋白質變性轉化成了氨基酸,而氨基酸正是讓食物變得鮮美的原因。我們熟悉的味精,也就是谷氨酸鈉,就是一種氨基酸。 然而,醃臘製品中,還含有一樣東西——亞硝酸鹽,這玩意同樣是致癌的,含量可要比丙烯醯胺高得多了。 我們的爭論是這樣的,那是位移民多年的女士,她說她很喜歡喫醃臘食品,這沒問題,我也喜歡喫,我還有道「臘味合蒸」的拿手菜呢。 她是這麼說的:「醃臘食品有什麼問題呀?別信那些洋人說的,什麼致癌的,我們老祖宗喫了幾千年,也沒聽說這個癌那個癌的。」 呃,又碰上一個「老祖宗幾千年」的古法派了,在一部份人的眼裡,存在的,存在已久的,就是「久經考驗」的。喝水要喝熱的,因為涼水傷身,因為「老祖宗喝了幾千年」了。我想告訴你的事,過去沒有水淨化系統,所以一定要燒過才能喝;注意,水裡加點明礬可不叫系統。現在科學告訴我們,衹要超過六十五度,不管是白水還是咖啡還是湯,都會增加食道癌的風險。 回過來,那位朋友說老祖宗喫醃臘食品沒有得癌的,那當然是沒有問題的;我們老祖宗裹小腳,也沒聽說過當時有哪個就骨骼畸形、身體受到傷害了,這麼顯爾易見的道理,為什麼就沒人懂呢? 其實呢,我是比較主張這麼樣的一個狀態的:就像抽菸一樣,我知道那玩意有害,我知道有毒,可我就是喜歡,我願意承擔一定的風險…… 這不就行了麼?菸、酒、醃臘製品、咖啡,都有致癌的風險,坦然面對,喜歡喫就冒一定的風險繼續喫,膽小的就放棄美味清心寡慾,但是不要說「老祖宗喫了幾千年所以一定沒有毒」。 說回咖啡和星巴克,大家不用談毒色變,這回法官要星巴克標註的是一個叫做「Prop 65」的警示,全稱是「Proposition 65」,就是當有東西有隱含的致癌物質時,要清楚地用這段話來明示。 那麼,哪些地方、哪些東西有這個Prop 65的標誌呢?說出答案來,你肯定會大笑的,答案是「無處不在」。你去市政廳,市政廳門口貼著說我們的建築材料是Prop 65的;你去大食代,大食代說我們的容器托盤和水是Prop 65;你哪怕去迪斯尼,也是到處Prop 65。 Prop 65是一個典型的「有」就要標的東西,真正算是「拋開劑量耍流氓」的典範。 真是魔幻的加州啊!

[下廚記 VIII]海派白斬雞

前段時間寫了篇文章,是關於上海菜為什麼「做不過」雲南菜的,結果又引起了爭議,我一向否認我是個「美食作家」,因為我也寫別的,但不妨認為我是個「爭議作家」,因為不管我寫什麼,美食也好,文化也好,語言、戲劇評論,都會引起爭議。 我常說「如果一個人看不慣你,那是別人的問題;要是一群人看不慣你,那你就要反思一下了。」昨天,有人在周彤的美食群勸他不要得罪人,我接口到我可能是在美食圈中得罪人最多的了,一位朋友問我「你開始反思了?」 我的回答是:我的確反思了,而且我一直在反思,反思的結果是我並不後悔得罪了那些人。 是的,有一群人看不慣我,我也反思了,但我有更多的人喜歡我,看書的銷量和重印再版次數就可以了。因此,我至少還將我行我素一段時間。 說回上海菜,前面說到的那篇文章出去後,被人教訓了一頓,那人告訴我「本幫菜」早己沒落,根本不能代表「上海菜」,那些到了上海之後,在上海改良並發展的菜式,在上海落葉生根成為上海特色的菜餚,應該叫做「海派菜」,那些才是「海派菜」。 關於第一點,我是很同意「海派菜」的定義的,但凡現在衹有在上海有卻找不到出處的,或者找得到源頭卻已經和「原版」大相逕庭的,都可以稱為「海派」。別的不說,就是《下廚記》系列中,出現了多少「海派」啊?海派炸豬排、海派酸辣湯、海派鹽烤蟹,多了,是的,對我來說,是上海常見外地少有而本幫菜不見的,都可以加上「海派」二字,海派是沒有規則可循的,是衹講好喫不論傳承的,至於能不能代表「上海菜」我不知道,但的確能體現出上海持續發展的風範來,我以後多用用這個詞。 海派白斬雞?那本幫菜中就沒有了?有!本幫菜的雞,有人說要切得方方正正,所謂「割不正不食」,但我總是存疑,一個以會洋涇濱商業英語為榮的萬國碼頭,真的會奉孔學儒家為圭臬嗎?我想不會,我在別的文章中寫過,當時物質不像現在這麼豐富,邊角料是後廚的福利。 海派白斬雞的代表,是小紹興,你看,紹興人在上海做的在原地找不到的,就是海派,正看「嵊泗派杭州小籠包」一樣,你在杭州找不到。 小紹興的白斬雞,曾經被認為是上海最好喫的白斬雞,一到逢年過節是要排隊的;小紹興的雞是明檔現切的,客人就看著廚師切雞,於是也就沒有「福利」了,是整雞切塊裝盤的。其實,經驗豐富的廚師,就算當著客人面,也是能夠「平地摳餅,對面拿賊」的,各行各業都有秘密的絕活,廚師就有這本事;注意,我可沒說小紹興的師傅會短斤缺兩哦,在此聲明,不負任何刑事、民事責任。 小紹興的雞用的是浦東三黃雞,你說要是一個日本廚師專門在上海用法國食材做給美國人喫,那能不能算海派呢?或許也能算!但白斬雞,就是紹興人(最早)用上海食材做給上海人喫的,所以能叫「海派」。 浦東三黃雞,要嘴黃、皮黃、腳黃,也有說「毛黃」的,那是個誤解,過去我們買雞,都是活的,要把毛翻起來看毛下的皮是不是黃的。浦東三黃雞,有種自小被閹割的公雞,可以長得很大的卻依然很嫩,個中極品有長到九斤的,俗稱「浦東九斤黃」。閹雞在上海話中叫做「驐雞」,這個是正字,有的地方也用其異體字「鐓」,都發「蹲」的音。 浦東三黃雞很好喫,又香又嫩,香是雞特有的香味,嫩是入口無渣;然而浦東三黃雞的確不能算全中國最好喫的喫,我去過廣東喫了清遠雞後,才知道真的「雞外有雞」。再後來,光到廣東就喫過不下七八種雞,真是「一雞更有一雞妙」啊! 說回海派白斬雞,用浦東驐雞做,不在上海的話,可以選用大隻且嫩的雞,驐雞當然最好,我在洛杉磯買到一種三黃雞,冰鮮的,十塊九毛九,很好;洛杉磯也有活雞檔,衹是他們不能活的賣給你,必須替你弄好了才能帶回家,那兒有活的三黃雞賣,原料不是問題。 海派白斬雞,是用煮的,網上有說蒸的,大多數人家沒那麼大的鍋吧?蒸的話,溫度太高,皮容易破,雖然不會「外焦裡嫩」,但的確容易裡面溫差太大而造成口感不佳。 把雞買來,洗淨,特別是「夾肝」要摘去,頭不要了,如果沒人喫雞屁股的話,也剪了吧。找一口大鍋,放入整雞,放水蓋過,稍微沒有蓋過低一點也行,放入一塊拍碎的薑,一把打成結的蔥,然後加一點黃酒,用冷水開大火加蓋燒。 有二大流派,一種是水開後繼續燒煮五六分鐘至十來分鐘不等,燒完後立刻出鍋的;還有一種是水開後煮二三分鐘關火,再燜上廿卅分鐘的。 各有千秋!為了保持皮脆,出鍋之後,要把雞浸到冰水中浸泡,溫差越大越脆,燒煮的時間越短越脆,所以前者可以使雞皮更脆;然而這個方法,如果不是很有經驗的話,靠近骨頭的肉有時會有一點點生,而後者,基本可以避免。 一般認為,最好喫的白斬雞,是骨肉分離而切開的骨頭還是紅色的,這時的雞是剛斷生卻又最嫩的。這是傳統認識,但是萬一在禽流感疫情期內,千萬不要這麼做,性命要緊,就算不死為了個雞生場大病也不值,是不是? 雞要在冰水中泡透,切起來才不會散,趁這個機會,做個蘸汁出來,海派白斬雞是靈魂是蘸汁,沒有這個蘸汁,就不能稱之為海派白斬雞。 海派白斬雞的蘸汁,要蒸過,也就是說是熟醬油,但可以去看所有的菜譜,大多數也都會說要蒸過,但沒有一個是像我這樣配的,我可以保證你很好喫,可以保證你配出來之後會發現「哦,原來就是差了這麼一點點啊?!」 取一個碗,放一點熱水,然後是糖,再是生抽,放在鍋中大火蒸十五分鐘。生醬油有「火氣」,蒸熟是為了去掉這個火氣。大多數菜譜說要放雞精,這年頭的醬油中大多數都有增鮮劑,別再放雞精了。 切一小塊薑,切到極細的茸為止,但不建議用工具擦茸,那樣薑汁會有損失。切幾根蔥,主要是蔥白,也切到象薑這麼細,把蔥末和薑末拌在一起,一比一的樣子。 有的朋友喜歡放香菜,我不喜歡,也沒啥正宗不正宗的,香菜是在改革開放後才出現在上海菜場的東西,其味霸道,所以不合我意,這也是我現在燒紅燒肉不放冰糖的原因。 還有樣東西,速溶咖啡,沒想到吧?一點點,小半調羹的樣子,要聞得出香味,喫不出苦味,或許間有隱隱約約一絲絲的苦味即可。最後,淋上麻油,麻油一定不能多,很多朋友以為麻油越多越香,其實麻油一多,蘸汁就粘不上雞塊了,一滴滴地放,讓麻油的平面擴展開來,佔據蘸汁表面的五分之四左右的樣子。 把雞從冰水中拿出來,瀝乾或擦乾,然後刷上一層素油,隨便玉米油、茶樹油、精製油都可以,不要有香味的油,不要麻油,那樣會蓋住雞本來的香味,不要。 把雞肚子朝下頭朝前放在砧板上,直著將雞一剖為二,刀要夠快,要是不夠快的話也要果斷地一刀剁下,即使剁不斷,不要把刀拿起來再剁第二下,而是要右手捏緊刀柄,用左手掌根敲擊刀根,就是靠近刀柄的部位,直到把雞剁開。不熟練的朋友甚至每一刀都可以這麼切,怕自己對不準剁歪的話,就先把刀放在位置上,然後再用左手敲;左手的著力點,需要是掌緣肉最厚的地方,位置不對的話,特別要是靠近骨頭的話,會弄破手的,各位朋友,千萬小心。 把雞對剖下,割下翅膀和雞腿,然後把半爿雞拍拍扁,依然直放,再一剖為二,然後把二條雞橫放,剁成等寛的塊,一塊塊地剁,剁好後把刀平地塞入雞塊之下,把整盤移到盆中,另一條也是這麼操作,另一爿同樣如此操作。 等雞碼好,把雞翅和雞腿同樣剁塊碼在盆中,切雞腿前也要用力把雞腿拍扁,那樣和刀鋒的接觸面積最大,最容易切。 然後呢,就喫吧,店家的話,會在頂上放一根香菜,為了「好看好看」,在家如果沒有香菜,也不必強求。 最後,再說一句,在上海在北京,那些上海菜「做不過」的雲南菜,都不是雲南人經營的,那是資本的運作,為什麼資本沒有選中上海話來運作,那才是真正值得反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