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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廚記 VIII]小年送竈與農耕文明暨上海鹹肉
我飬貓,很喜歡「他」,還特地把「他」從上海帶到洛杉磯,美國的海關好像衹對中國人帶了什麼喫的感興趣,當我出海關時,把貓的檢驗檢疫文件交給守在出關口的那個官員時,那個人一臉茫然地問我「這是什麼」,頗有種「你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的意思。 貓很好玩,乖的時候就是個懶貓,但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瘋,他會突然尾巴變粗原地跳起,象發神經似的狂奔,這種現象叫「炸毛」,看似完全無緣無故,祖母在世的時候,經常說「貓咪眾牲,弄勿好呃」,蘇州人說「貓」不是平聲,而是如「毛」的揚聲,很是好聽。 最近,我發現,有些人是屬貓的,一句話不對,就會炸毛,就會跳起來。 這不,我寫了篇《臘八粥與農耕文明》的文章,說過臘八節是農耕文明的遺留,而上海城市化得早,所以不過臘八節。就是這樣幾句話,馬上有人炸了毛,跳起來了,要我「去學學歷史」、「瞭解瞭解臘八節的起源」、「你不懂後面的文化與宗教」,還質問我「上海人過不過春節」等等。 好吧,既然有人捨得死,我就捨得埋,我今天把這裡的道理攤開來,再講講清楚,這回我們說的是「小年」與「送竈」。 先回答一下那位朋友的問題,上海人過不過春節?當然過!那有人要問了,既然臘八是農閒的產物,為什麼城市化了的上海人還過春節呢?道理很簡單:春節放假呀!我說上海不過臘八的時候,就說是因為臘八不放假呀。 城市化的一個特徵就是人們的生活精確到小時的以星期為單位的循環,在這樣的一個循環裡,一週衹能休息一天,平時所有的洗衣做飯個人衛生家庭衛生都要在工作之外的時間完成,所以大部分農耕時代的節日,能不過就不過了,除了放假的春節。 你還別說,真有段時間上海是不過春節的,那段時間裡,衹有農村,才過春節。1967年1月29日,國務院發佈了「春節不放假」的通知,所以上海就不過春節了,全國的城市都不過春節,衹有農村才有春節。國務院的通知是「不放假」,什麼人才有「春節假」?城裡上班的人才有,農村整個農閒都在放假,照樣過。這個「春節不放假」,一鬧就鬧了十多年,一直要到1979年,《人民日報》刊登了《為什麼春節不放假》後,才恢復春節假,包括上海人的城裡人,已經十幾年沒過春節了。 要我去讀歷史?這就是歷史,我們接著來說「小年」和「送竈」。 前面說了,城市化的一個特殊,是生活的規率化與節奏化,象臘八這種日子,如果沒有碰到週末,就不過了,久而久之,也就完全沒有了。至於不過小年不送竈,則還有原因。 城市化的另一個特徵,是小家庭化,與農村幾代同堂,一個鍋裡喫飯不同,上海大多數人家,是一成家就組成小家庭的,也就一家三口四口的樣子,管幾十人的竈王爺與管三四個人的竈王爺,地位待遇,當然有所不同。 還有一點,上海住房緊張,往往一幢樓中,要有三四家人,多的七八家十幾家的都有,大家可能看過或者聽說過《七十二家房客》,就是描寫上海很多家庭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故事。好了,現在問題來了,這些家庭的竈都是在同一個竈披間的,這個竈王怎麼供?怎麼送? 供一個總竈王嗎?那把竈王像掛在誰家的竈邊上呢?要知道,七十二家房客是能為了「小火表貼字」打開頭的,憑什麼要把竈王貼在你家竈邊啊?憑什麼要把竈王貼在我家竈邊啊?什麼?輪流?別開玩笑了,以週以月輪流還有可能,以年輪,可操作性不強。好,那就誰家的竈邊都不貼,貼在一個公共的地方,別說竈王沒了竈,就是誰來請竈王、誰來送竈王,依然是個吵不清的問題,這沒法弄。 那麼家家自己貼?每個竈邊貼一個?那也不行,他家我比我家的大,我要去「請」個更大的來;咦,那家貼得比我家高,我要貼得更高一點…… 就這沒個底了,還有一個更嚴重的現實問題擺在面前:萬一他們家的竈王上天說我們家的壞話,怎麼辦?這可是個非常現實且嚴峻的問題,我黏得住我家竈王的嘴,可黏不住你家的呀! 於是,最好的解決方案——壓根就沒竈神,沒有竈神,你還告個什麼狀呀! 當然,這衹是說說的,現代城市化了的上海,已經有相對較完整的現代司法系統,人們的行為不再是靠祌明監督的自我約束,而是靠法律、規則的約束,法律大過竈神,於是上海就沒有小年,不送竈了。 不要炸毛,不要跳,這就是歷史和文化的原因,使得現代城市化很早的上海沒有了這農耕文明的習俗與節日。 我說過農民一個字的「窮」嗎?沒有吧? 我說過農民一個字的「笨」嗎?沒有吧? 我說過農民一個字的「懶」嗎?沒有吧? 我說過農民一個字的「壞」嗎?沒有吧? 如果你還是看到一個「農」字就渾身不舒服,那是因為你自己打骨子裡看不起農民啊!你把農民放到了低人一等的位置上,所以才會有人一提個「農」,你就有種被歧視的感覺啊! 既然是《下廚記》,那還是要做菜的;既然要過春節,那就來做道同樣是農耕文明遺留下來的菜——鹹肉。 還有完沒完啊?鹹肉怎麼也是農耕文明了? 城市化之後,是分食制共享資源制,要肉衹要去肉舖買就是了,農耕文明時代殺了豬喫不完,就得醃起來,這道理還不簡單? 鹹肉很好喫,製作卻很簡單,首先,拿海鹽炒花椒,要粗的海鹽哦,細的會鹹死人的。把鹽炒透炒黃,就可以了,要等它冷卻,千萬不要炒好就用手去碰,會燙出事來的。 肉呢,五花肉也行,腿肉也行,蹄髈也行,都要帶皮的,不帶皮的話,可以醃肋排,方法都是一樣的。先把肉洗淨後晾乾;一定有人會問「不是說醃鹹肉不能洗嗎?」 是的,過去在農村,用的是河水、井水,也就是所謂的「生水」,生水中有大量的細菌和微生物,容易污染肉類,造成黴變和腐爛,城市自來水是經過消毒的,美國的還能直接飲用呢,洗肉根本不是問題,洗完晾乾就是了。 待鹽冷卻,待肉晾乾,把鹽抹在肉上,一邊抹一邊按壓,讓鹽粘牢在肉身上,然後把抹了鹽的肉「壓」起來。…
[下廚記 VII]大刀色拉
「行」是個多音字,所以才會有了「中國人民很行」的笑話;「行」,有二個音,一個是「形」,一個是「航」。 好玩的是,這個字,在上海話中,有了很多的音。我們知道,吳語有「文白讀」現象,就是一個字有二個音,比如「大小」、「大學」的「大」,前者是吳語中本來的音,叫做「白讀」;後者接近於普通話,就是「文讀」了。 「行」本來就是多音字,再加上文白讀,所以至少有了三種發音。首先是讀「形」,象「遊行」啊,「行動」啊,是文讀的第一個音,大多數與動作有關。第二個音也是文讀,就是「航」,是一些與商業活動有關的詞語,比如「銀行」、「行業」、「行當」乃至「米行」、「油行」、「薦頭行」。 第三個音有趣,讀音有點像是「昂」,我要說那是上海話中的鼻音,滬語研究者一定會來打我,這是個「前行」,即在詞前又沒文讀的時候,比如「行為」、「行李」、「行灶」、「行頭」等。 最好玩的,在上海話中,這個字念第三種音時還能單獨用,既能當形容詞也能當動詞。回到前面「中國人民很行」的笑話,譯成上海話是「中國人老來三呃」,上海話沒有「很」,衹有「老」;那要是說「中國人老行呃」,那表示「在中國人這裡很流行的」。 「中國人老行跳廣場舞」、「喫自助餐行搶呃」,都是「流行」或「習慣」的意思;這個詞還能前置否定,「勿行」意味著「不流行」或「不習慣」,「中國人勿行畀小費呃」、「買物事勿行排隊呃」。 美食和服裝和時尚其實是一樣的,一件東西「行」了一段時間後,就會冷卻,隔上一段時間又重新「行起來」。二三十年代,流行過穿喇叭褲,後來「勿行了」;到了八十年代,「又行了」,後來「又勿行了」;前幾年又流行過一段時間,現在又看不到了。 美食界也是如此,有段時間「行」喫奶茶,現在「行」喫松茸喫雞樅喫各種各樣的菌子,美國現在「行」喫「楔形色拉」,也叫「楔子色拉」。 Wedge salad,被譯作「楔形色拉」和「楔子色拉」是很簡單粗暴且沒有美感的;「wedge」是塊三角形的東西,最具代表的就是「門擋」,門開著的時候為了防止被風吹上,用塊三角形的木塊塞在門與地的空隙中頂住,門就不會自己關起來了。 我想,既然可以有「門釘肉餅」,為什麼不能叫做「門擋色拉」呢? 不過,我還是喜歡叫它「大刀色拉」。 我本來以前這玩意是新近發明出來的,一來我二十來年前在美國的時候沒見過這玩意;二來美國最流行的有歷史傳承的菜譜The Joy of Cookin和Better Homes and Gardens New Cook Book都沒有這道色拉,前者1931年出了第一版,到2006年75週年紀念時出的是第八版,而後者在1930年的第一版之後,到2014年出到了第十六版,這二本都是美國烹調聖經級的菜譜,都沒有這道wedge salad。 於是我以為它是新近被發明出來的。 有趣的是,這道菜在1916年出版的《Salads, Sandwiches and Chafing Dish Recipes》(Marion…
筍乾老鴨芋艿煲
中秋節快到了,我也來應應景。 中秋節,古已有之,三代就有「秋暮夕月」之俗,本字乃是「仲秋」之訛。中秋節,亦稱月亮節(moon festival),因為一年之中衹有這天的月亮最圓;至於民間常說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乃是因為曆法上的誤差造成的。 中秋本是團圓的日子,各地尚之,上海人也極其重視。過去,每到中秋,上海人先是閤家舉宴,然後燒香鬥、婦人拜月,及晚全家出遊,謂之「走月亮」,其熱鬧場面,絕不亞於現在的新天地的聖誕夜。後來,此俗漸微,甚至連席上必備的桂花蜜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了。八十年代,每到中秋,上司、下屬、親戚、朋友,往來競送盒裝月餅,也成為上海一景;那時送禮不像現在,哪怕是上下級,兩盒送出、兩盒送還,絲毫沒有行賄受賄之嫌,無非是圖個親近。當時,送月餅之風甚尚,往往拿了東家還西家,拿了科長還秘書,以至有好事者在月餅盒底做了記號,過了半月果然被送了回來。 現在,已經進入電子時代,年輕人通過電子郵件、手機短信互賀中秋的不在少數;甚至還聽說有電子月餅票的,把確認碼發給朋友,朋友就能「憑碼拿餅」,也算是一種「舊俗新意」吧。 中秋節,月餅自不用說,上海人的家宴上往往還有芋艿和鴨子,燒法各異,但基本總有這兩樣。據說喫鴨子的習俗來自雲南,故事大概是中秋夜把鬼趕到水裡,鬼就會變成鴨子,喫鴨子也就是喫鬼了。至於喫芋艿,最正宗的喫法是白煮,也跟「鬼」有關,據說是倣傚鍾魁「剝皮喫鬼」而來。 我們今天燒的,是一道筍幹老鴨芋艿煲。這道菜本是杭州名店「張生記」的名菜,油而不膩、酥而不爛。說是煲,其實是湯,只不過是放在一個大陶煲裡而已,此菜烹調全程忌鐵,否則顏色發黑,倒了胃口不說,沖了喜氣便不好了。 筍幹,要事先泡發,筍幹碰到鹼性的物質容易發黑,因此盛具中千萬不能留有肥皂或是洗潔精;筍幹最好是用淘米水浸泡、煮發,因為淘米水有弱酸性,可以保持筍幹的色澤。將幹的筍幹放在冷水裡浸到輭化為止,切開後,放在冷水鍋裡煮沸,然後再改用小水煮半小時,隨後用開水浸十小時,再用冷水煮十分鐘,最後將筍幹放到開水裡,浸到發透為止。品質上乘的筍幹,漲發好以後,通體潔白或略黃,肉質脆嫩,光是筍幹一味,已是人間美味。關於筍幹的挑選,可以參見拙著《冬瓜扁尖鵪鶉湯》(2003年7月23日);如果嫌漲發麻煩的話,也可以到菜場購買已經發好的,雖然攤主往往不會用上品的筍幹來發,但也不會用太差的,因為實在太差的話,一碰水就糊了,是沒法漲發好了再賣錢的。 老鴨,就更有講究了。鴨要草鴨,有的地方也叫做「走地鴨、游水鴨」,是喫小魚、螺絲長大的,肉緊油少,絲毫沒有腥味;肉用鴨,往往是飼養場裡來的,肉質鬆軟,如果用劣質魚粉做飼料,通身腥臊,難以下嚥。幾年前,有人實在賣不掉這種劣質鴨,居然改名「魚味鴨」上市,上海人的「門檻」之精,可見一斑。 活鴨要三斤左右,去毛和肉髒後大約兩斤,再大的,就不易燒酥了。拔鴨毛是件苦差事,草鴨毳毛極豐,過去用松香粘拔;因為松香有微毒,現在已經不見使用。其實菜場裡有專門的殺雞殺鴨攤,一元錢加工一下,雞鴨血、腸歸攤主賣錢,你多給個一元兩元的,保證幫你拔得乾乾淨淨。 這道湯,還要一門主料,就是火腿。火腿,懸吊的時候是腳爪朝上,腳爪的部分稱之為「火爪」;往下一點,就是俗稱的「蹄胖」,不過,在火腿上有個特殊的名稱,叫做「火瞳」;再往下,就是火腿最好的部分了,是「上方」和「中方」,並不適宜煮湯;最後的一小部分,由於朝下懸掛,火腿的油因為重力原因由此滴下,因此叫做「滴油」。我們要用的部分,就是火瞳,一斤左右,再多的話,湯就咸了,火瞳有皮有油、肉能久煮,是混燉的上選。 考究的做法,是用皮、骨、爪燉湯,燉的時候,撒入白糖,香味容易散出來,然後泌出清湯,放入火瞳燉煮。再新鮮的火腿,皮、骨也稍有「哈喇氣」,因此要用冷水浸泡,並且用稍熱的溫開水洗淨「油臘」。 筍幹、老鴨和火腿都準備好後,陶煲中放入清水以及料酒,冷鍋燒至水沸後改用文火,讓湯保持剛沸不沸的狀態。這樣,先煮上四個小時,你需要時不時地看一下,如果湯水缺少,可以加入開水,冷水的話,鴨子就不會酥了。 另要幹香菇、竹蓀若干,浸冷水中一兩個小時漲發,洗淨泥沙,香菇去根。等到鴨子煮了四個小時,放入香菇、竹蓀再同煮半個小時。然後倒入已經去皮煮熟的芋艿,稍煮片刻,撒上蔥花,就可以上桌了。 如果嫌湯太油的話,可以事先撇去浮油。撇油方式很多,最最容易的是用化學實驗室裡的分液漏斗,把湯從上端臽入,再從下端放出即可;分液漏斗很便宜,衹是不容易買到,可以到化學商店試試看。另外,還有種辦法是在熱湯中撒入冰塊,稍待幾十秒後撩起,油花會結在冰的表面,但我總認為此法會影響湯的純正,因此並不推薦。喜歡清淡的朋友,如果還是嫌油,可以在起鍋前放入青菜,吸去油水。 此湯絲毫不用油鹽味精,美味俱是天成;老鴨芋艿應節應景,火腿筍幹增色增香。中秋之夜,把酒賞月,說家常道團圓,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閣主偷懶啊。
如果打字進入,會方便很多人哦.還是喜歡以前的做法
天天要看閣主的網頁,打開一看又是滿眼菱肉,關上關上!閣主勤奮點吧!把長發也剪了應該時間多一些啊!
打開網頁又是菱肉,閣主勤奮點啊。把長發也剪了,時間也應該多一些!
上次聽說你有二部書稿交出版社,何時出版?我在噹噹網上未搜到,能告訴我一下嗎?
梅璽閣主:早給出版社了,但是拖了下來,因為要配插圖等,大概在春節前後吧。
好,恭候佳作!
我又來逛逛了,為了杏仁瓦片下面的硅膠墊,哈哈。
你好,我生平第一次做的菜就是根據你菜譜燒的蘇式紅燒肉,現在在加拿大讀大學,每天都想做出正宗上海菜,今天又意外的看到你的博客,感覺找到了一個導師哈哈希望你出更多的上海菜,可以讓我以解鄉愁,謝謝啦,還有很喜歡你的那些菜的典故啊淵源什麼的,感覺你的文章很飽滿,看了很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