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上海話叫「汏浴」,蘇州人說「淴浴」,好像蘇州話在這件事上,發音有韻味得多了。最早的時候,我一直寫作「汰浴」,對的,多了一個點,後來我爸爸看到了,說不對的,雖然二個字是一樣的意思,但是「汰」衹有一個音,就是「泰」,即「淘汰」的「汰」;而「汏」有二個音,其中一個是「汏浴」的「汏」。
我有段時間,每當聽到同齡的女性說:「我從小就老要清爽呃,一天勿汏浴嚡勿來三呃!」,我就敬而遠之。別問我女人為什麼會對我這麼說,你想歪啦,大學和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學校一起出去玩,單位裡搞活動出去玩,總會討論住什麼樣旅店,那時又沒有什麼如家、漢庭的,要麼就是挺好的賓館,要麼是差一點的招待所;有時同事同學會建議省點錢,說難得一二個晚上,沒洗澡就沒洗澡了,這時,就會有女性說前面那句話了。
在我成長起來的年代,要想每天都洗澡,哪怕她爸是管澡堂子的,也不可能,得要她媽管的才行。當時的小女孩能每天洗澡的衹有一種可能,就是住在廠區裡的,廠區裡有職工浴室,還得是非常大的廠,小點的廠,浴室還按男女分單日隻日呢!還記得嗎?那個著名的相聲,不就說到「上午,男同志洗澡、女同志參觀;下午,女同志洗澡,男同志參觀」,想想看,這玩意當年能上春晚,放到現在,在辦公室裡說妥妥的性騷擾。
笑話歸笑話,騷擾歸騒擾,你不知道,當年還有因為這單雙號,差點弄出流氓罪來的呢!分單雙號的浴室,門口會掛一個牌子,上面寫個大字「男」,表示今天是開放給男的洗澡,牌子的反面是個「女」字,自然就如字面的意思了。
那時一週上六天班,單雙號,還有二種分法,一種是按星期分,一三五,二四六,這種分法的多半是週日休息的單位;而那種二十四小型連續的生產型單位,要三班倒的那種,就按日期分,大月多一天,就讓男的多洗一天。
那時的人理念和現在不一樣,哪怕在工廠上班,有條件天天洗或者日隔日洗,也並不會真的就去洗,別的不說,香皂多貴呀,洗了澡總要洗衣服吧?肥皂還要票呢!因此,除了真正一線幹髒活累活的工人,並沒有人天天洗的。
那時上班,節奏遠沒有現在這麼快,節奏一慢呢,常常會記不住日子。有一次,有個男職工想洗澡了,看了一眼浴室門口掛的牌子是「男」,於是拿著面盆拖鞋就去了,撩開棉簾,眼鏡上一層霧啥都看不清,正想放下面盆擦眼鏡,就被人打了出來,扭送到保衛科。後來橫調查竪調查,總算搞清爽是大風把牌子吹翻了面,還好在這位家庭出身根正苗紅苦大仇深平時表現作風正派積極向上,才過逃過一劫;若是平時就是個吊兒郎當遊手好閒的主,若是再加上人緣不佳,撞上個嚴打,估計小命也就不保了,哪怕什麼也沒看見……
工礦企業醫院學校,這些都有自帶的浴室,普通家庭就麻煩了,所以和我同齡的女性說「從小天天洗澡」,我的想法是還真有人把自己給騙了的?有人說,也不至於吧?不就沖一把的事吧?哎呀,怎麼說呢,別說當時家裡的籠頭放不出熱水來,家裡也沒有蓮蓬頭呀,那時有很多女孩子洗頭,是叫爸爸拿個「銅吊」在旁上幫忙澆的,還有人說天天洗嗎?後來,有一種塑料的簡易蓮蓬頭,用虹吸的原理把水吸上去再噴出來,很受上海市民的原因,把蓮蓬頭一掛,就可以洗淋浴了,洗淋浴要用的水,可以盆浴節省多了。有人又要說了,這個上海小男人作家也太精明了,不就是點水嘛,至於這麼精打細算嗎?各位看官,不止是水,水還要加熱,還要到盆裡去,還要從盆裡出來,都是事情,而淋浴則簡單得多了。有人說看到三點式就不自然,要知道,七八十年代,女人穿條短褲戴隻胸罩在弄堂裡洗淋浴的多了去了,當然,也分地段,那個時候,整個上海的地域差異很明顯,寫這個容易得罪人,等我哪天有空了寫,我就喜歡得罪人,看人恨得牙癢癢的樣子。
1976年,我從南陽路搬到了中實新村,一進門,是廚房,在廚房的一角,有一隻直到天花板的大桶,那是個家用的鍋爐,鍋爐有進水出水,接著煤氣,出水走熱水管,可以供一幢房子冬天的取暖,也供揩面臺和浴缸的熱水籠頭。
氣派吧?你們一定以為我會接著寫怎麼擰開熱水籠頭,放滿鑄鐵浴缸,然後小少爺躺著洗熱水澡了吧?
哪有那麼好的事啊?那種小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早就被打倒幾十年了,熱水籠頭倒是有,揩面臺和浴缸都有,但是已經長了銅綠,與磨得鋥亮的冷水籠頭成為鮮明的對比。
那個鍋爐從來就沒燒過,一次熱水也沒有過,後來,房管所來給拆了,那塊地方因為在底樓人家的廚房一側,理所當然地也成了他家的領地。
鑄鐵浴缸,真的成了一個雞肋,若有直放的熱水,你考慮的是要花多少時間放滿水;可是現在,我得考慮要燒多少熱水,這些熱水要先放在多少個熱水瓶裡,然後一起放到浴缸裡。這時,你會想,要不是個大鑄鐵浴缸,而是個小木桶,那該多好呀!
今天就聊到這裡,下回,我們來說說怎麼放滿大鑄鐵浴缸,怎麼在小木桶裡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