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回憶

[上海回憶]中學往事之四

這些天,寫《上海回憶》,寫到了一些中學裡的事情,結果有很多同學校友找到了我,都說「你的記性怎麼那麼好?」。其實吧,就像我上一篇中說到的,我是個內向的人,內向的人與人交流少,所以就有了很多的時間來冷眼旁觀物和事。
我想,我的小學體育老師肯定不會同意的,前幾天,我們小學同學建了個群,體育老師說:「我記得你,你從小就喜歡和老師聊天、軋山湖。」所以,還好我與人交流少,要是多的話,估計老師都沒上課的機會了,都得聽我說。
其實我的記性也不是那麼好啦,比如說,初中的事,以「班級」這個單位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好在,高中的班級,我記得很清楚。
高三有四個班級,一班白痴班,二班流氓班,三班革命班,四班掃盲班;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這幾個詞語的描述實在是「穏准狠」。有趣的是,這幾個綽號被全校接受,哪怕是白痴班和流氓班的同學,也照樣認可。
白痴班的存在,實在是沒什麼存在的意義。一班學習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課外活動不是最好的,同樣不是最差的;下課打球,他們永遠不會贏,但也不至於墊底;無論是批評還是表揚,都沒有他們班的事,與其它幾班風起雲湧、驚濤駭浪相比,他們始終就是個死水微瀾的狀態,老師永遠都不會用一班舉例子,永 遠不會說一班有個誰誰誰怎麼怎麼樣。學校裡好像就沒有這個班似的,甚至被叫做「白痴班」時,他們也沒有太大的反應,沒打算改個名字什麼的。
二班流氓班,就是我所在的班級,那時我們絲毫沒有為名字而忤,甚至覺得「流氓」二字帶著某種程度的「俠氣」,先不說二班,我們聊下去。
三班革命班,那是個很有趣的名字,在一個早「忘了」「革命傳統」的年代,居然有一個班被叫做了革命班,有一整個班的革命小將,真是有趣。那時,七一中學,有各種各樣的活動,黑板報比賽,詩朗誦比賽,三班永遠是最積極的,只要有三班參加的集體比賽,大家爭的就是第二名了。
記得有過一次歌詠比賽,在比賽前的二個月,三班每天下課後都留在教室裡排練,他們弄得很神秘,每天排練都把前後門關得緊緊的,還有人察看窗外有沒有人偷看偷聽。
那次歌詠比賽是在學校西北角的一個大倉庫舉行的,全校廿四個班級,記得好像有三分之一的班級唱了《團結就是力量》。那天,三班好像是唱了三個歌曲,其中一個是小組唱,還有一個是《畢業歌》,三聲部還是四聲部的合唱,我也不懂,只知道那種唱法很不簡單,因為別的班級都是一個聲音的大合唱,而三班的《畢業歌》是有高有低不一樣的聲音,甚至各個聲部之間的唱詞也是不一樣的。
「同學們,大家起來,
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聽吧,滿耳是大眾的嗟傷!
……
同學們!同學們!
快拿出力量,
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我們真是被他們唱得「熱血澎湃,鬥志昂揚」,心想著該如何地報效祖國。沒有了啦,真要這麼寫,就不是閣主的寫法了,高三的我們,剛經歷了那個多事之秋,充滿了迷惘和困惑,我們看不到歌中「起來」的可能,那時的我們,有能力的想著出國,沒能力的等著高考,渾渾噩噩,不知道未來是怎麼樣的。
說起那次的歌詠比賽,我們班著實是沒有任何準備,等到要比賽了,班主任桑玉梅先生來問我們打算怎麼辦,我們如實回答:「不知道!」,流氓班嘛,事情做不好,豪氣還是要有的。
好在桑先師急中生智,給我們臨時抱了佛腳,不至於叫到班名時來個「棄權」,她教我們唱了《團結就是力量》。前面說到,有三分之一的班級唱了《團結就是力量》,所以等我們一上台,一報歌曲,下面就響起了笑聲。然而,作為出盡風頭的二班,會隨大眾、和大流嗎?當然不會,我們的第一句就和別人不一樣。
傳統的《團結就是力量》第一句就是歌名「團結就是力量」,我們唱的就不是,我們的多了二個字:「團結,團結就是力量」,第二句,和第一句一樣;第三句,和第二句一樣,也就是說和第一句也一樣;換言之,我們把一句話唱了三遍。
接著是第四句,和前三句不一樣了,先是一個字,「嗨!」,記得好像還一起跺了個腳,然後是唱詞:「團結就是力量!」
第五句,哪來的第五句啊?!在聽眾們聽到又有一首《團結就是力量》時開始笑,當他們還沒笑完的時候,我們已經紛紛跳下台了,有些人甚至開了個小差都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很多年以後,有人學我們當年的做派,搞出一種活動來,叫做「快閃」。
再來說四班,四班為什麼叫掃盲班呢?話說四班是全高三成績最好的,好像不管什麼樣的考試,年級排名前幾十的都是四班的,除了我班有位老兄獨得總分第一之外,從第二到第四十,好像是四班獨攬的,也就是說剩下的三個班級是在搶四十名以後的名次。
放學以後,一班肯定是沒人的,他們放學就走,二班肯定是有人的,一半左右的人,而三班四班是全班留在教室的,三班唱歌做節目,四班自習做卷子。四班的人,永遠都在學習,我們說他們就像是海綿吸水似的在學習。誰最想學習?誰學習最認真?當然是文盲啦!文盲一旦有了讀書認字的機會,哪個會不珍惜?那四班這種自發的學習熱情,非「文盲」二字莫屬了。
好了,剩下二班了,流氓班,真的流氓嗎?在北京話中,「耍流氓」指的是性侵女性,好在我們全是上海學生,整個流氓班,沒有耍過流氓。
先說一個故事吧,有一次開校會,我不是說過嗎?校會課,是大家輪的,其中有一個年級是在階梯教室中,現場聆聽校長和教導主任的訓話,其它的班級在教室裡聽廣播。那一次,我們高三「有幸」輪上,都去了階梯教室。
那次校會,校長和教導主任各拿了一隻面盆去,及其正式校會,老金頭把面盆從台下拿到台上,說:「這是我們從高三收來的撲克牌,這是從一個班級收來的一部撲克牌!」,老金頭說得義憤填膺,大力拍著桌子。老金頭說話有二個毛病,一是喜歡噴唾沬,同學們經常開玩笑說坐在前排要撐洋傘,另外老金頭說話一急,就會有大量的口水湧出來,積在嘴角的二邊,很是滑稽。
印象中,好像不僅是學生,哪怕是老師也挺怕老金頭,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考核的學生的同時,也做著考核老師的工作,教導主任,可能放在大學裡,就是黨委書記了吧?那倒真的是挺厲害的,哎,話說當年的老師們,為什麼就沒有一個想到來和同學聯手的呢?
當年的老師太天真了,當然,可能現在的我更天真。
時間拉回到那個校會,滿滿的二面盆,全是撲克牌,還真是我們班被沒收的「一部份」,甚至可能是「一小部份」。二面盆牌拿上桌,全場又是轟然大笑,特別是我們班,那時的孩子有啥是非觀呀,還頗有些得意呢!
這些牌,只用來進行二種娛樂活動,女生是打八十分的,是二副撲克牌合在一起四個人打的。有明顯,還一種是男生玩的,我們「博眼子」。博眼子,每人拿二張牌,比大小,黑A算六點,紅A算三點,黑紅A在一起是最大的,叫做至尊寶;K算二點,Q算八點,J算四點,至尊寶之下是一對K,叫做「天火燒」;再下是一對2,叫做「電燈泡」,其實是「地拖寶」的訛音,博眼子本是牌九演化而來的。三十二張的骨牌變成了五十二張的撲克,依然保持著「天地人鵝長短雜」的牌面,但是取消了「雜九雜八雜七雜五」四種寶和「地九」,其它同樣是見對成寶、雜牌相加過十取零的規矩。
A、2、3邊上無花,4、5邊上雙花,6、7、8邊上三花,而9、10邊上是四花,J、Q、K邊上是框,二張牌合在一起,把上面一張橫著推,見到邊上的花或框,就可以知道是副什麼「檔次」的牌,然後再慢慢地上下拉牌,最後確定幾點,花亦名「眼」,故名「博眼子」。博眼子是種賭博活動,還分別「死眼」、「活眼」,死眼沒人做莊,參與者每人拿二張牌,最大者勝;活眼輪流做莊,發四副牌,莊家拿一副,另三副供人押注,各與莊家比對,各論贏賠。
二班的男生們,玩了三年的博眼子,下課玩、放學玩,甚至上課都在玩。照理說,座位是固定的,二張課桌在一起,一排八張,五排四十張桌,當中有三條走道,每週最左邊的二列挪到最右邊,其它幾列各往左移。但是二班有趣了,我們男生有時是亂坐的,特別是副課和上次說到過的英文課,主要就是為了方便打牌。一般是當中的那位同學負責洗牌,左右分發,玩得真是不亦樂乎。有段時間,天天去上學就是為了博眼子,幾乎全班的男生都在玩,下了課還有隔壁班和高年級的男生「友情參戰」。
我們放了學,就留在班級中博眼子,然後老金頭就會出現,記下我們的名字,沒收我們的牌。後來畢業後我想起一個問題來,放學不走,留在學校打牌,擺明了會被老金頭活捉,為什麼還要留下來呢?為什麼放了學不到外面去賭呢?比如隔條馬路就有個西康公園,為什麼不去那兒呢?嗯,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那時的社會風氣很好,一大群中學生聚在一起賭錢抽煙,市民們是會幹涉的,我們只能在學校玩。
流氓班除了賭牌之外,其實並沒有怎麼個流氓行為,甚至為女生爭風吃醋的事都沒有發生過,倒算是挺團結的。後來,考大學,二班大多數人都考取了大學,當然,四班就更厲害了,他們好像大多數人考取了一本,好像以單個班級為標準的話,算是靜安區的狀元班了。
雖然打了好多好多的牌,但我卻並沒有荒癈學業,甚至我還從那時起就喜歡上了電腦,以至於後來成了我的職業,對了,我的英文是生物老師教的,而我的電腦也是生物老師教的,我們下回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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