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回憶

[上海回憶]看電影

1982年的一個早晨,七點半,我從愚園路的中實新村出來,右轉彎,再朝前,路過中實食堂,食堂的右邊有家煙紙店,那家店的老闆娘很凶,所以能不到她家買就不到她家買東西。過了中實食堂,是愚園坊,走進去第二條小弄堂的轉角,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阿開的外婆家,就在二樓。
上得二樓,先扛碰到了阿開的表妹,我至今記得表妹的名字——謝悅音,她是那時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但那時放了一個電視劇,叫做《上海灘》,上海灘告訴我們一條真理:「表妹是表哥的!」,阿開是我幼兒園的開襠褲兄弟,所以我不能有非份之想。
阿開的外公外婆是對歡喜冤家,經常爭爭吵吵磕磕碰碰,外婆的嗓門很大,我們都有點怕,等現在自己也生兒育女了,方才理解那是他們的恩恩愛愛。
阿開也來了,於是外公帶著我們下樓,左拐出弄堂,右拐繼續朝小學的方向走,也就是朝烏北菜場走,等走到愚谷村不到的地方,那兒有個車站,我們停下來等車。我們等的是20路,那個車站也只有20路,以前有20路和21路二趟車,等我們小學從臨時校舍搬入新校舍,老地方就成了21路的終點站,因為從這裡往西和20路重迭了,他們把21路中山公園的線路縮短了。
我們三個人,坐四站20路到了青海路,20路真是怪,從陝西路到王家沙是很長的一段,但從王家沙到青海路也就是過個路口而已。穿過馬路,是個永遠大門緊閉的什麼國際俱樂路,再往西走幾步,就是新華電影院。
我們是去看「早早場」的電影,八點鐘開始,我記得電影票是小學裡買到的,但我不記得到底是個什麼電影了,反正,早早場的電影是不會放太熱門的影片的。那場電影是一點都沒記住,但我還記得電影票,當時的電影票是一整本事先打過孔的本子,每張電影票是一個竪長條,最上面印著電影院的名字,再下面一行,印著「單號」或是「雙號」,與現在從左一路排號下去不同,那時的位置是當中的數字最小,最當中是一號二號,然後分單號和雙號依次加上去,左邊單號右邊雙號,因此五號座和六號座不是在一起的,和七號座才是相臨的。如果這個電影院有樓上樓下,也會出現在這一行中,「樓上單號」、「樓下雙號」等。
再下面一行,就是幾排幾座了,在那一本本的電影票沒有撕開之前,單號是一本,雙號是一本,相臨座位的票,也都是一起的。因為上面的齒孔打得不好,大多收時候撕不開,所以賣票的有個板,撕票前用板壓住了,一撕就撕下來了。
再往下,很長的一段,就是場次了,早早場、早場、午場、夜場、夜加場,後來還有通宵場,這些信息,大約會佔據電影票的三分之二,再往下,各家電影院會不一樣,有的印上地址,有的再重複一次排號位號等。
這些信息,都是事先印刷好的,因為電影院的座位是固定的,所以先印在票上。然而電影的場次,或者說開場時間是不一樣的,我上次說到過一個叫做「排片表」的事情,電影的時間是隨著排片表變化的。
日期、時間,都不是事先印在電影票上,而是通過滾輪式橡板圖章「滾」上去的,幾月幾日幾點幾分,都是臨時蓋上去的。電影票有不同的顏色,一場用一個顏色,方便領票員區分。
領票員?對的,那時是有領票員的,電影院中有好幾個領票員,在你出示了電影票後,會把電影票撕出一半再還給你,還給你的叫「票根」,像我們小孩子是無所謂的,但有無數大人由於沒有妥善處理掉票根,演繹了多少可歌可泣驚心動魄的故事啊!
領票員會一直把你帶到票上印著的座位前,等你坐下再離開,我一直懷疑這是老戲園的做派,但我的父親一定會告訴我殖民地時的上海電影院就有這個傳統。
進入電影院,暗暗的,但還是有些燈,電影院中播放著音樂,這些音樂都是放映員播放的,最早使用密紋唱片,後來是盤式的磁帶,再後來卡式磁帶,到最後用CD,現在不知道是不是用MP3的。
等電影開場,第一件事是拉幕,那時的電影院和現在的戲劇場是一樣的,有幕,每場電影開場前,就要把幕打開,那是電動的。開幕之後,先看幻燈片,也是放映員放的,電影院的美工畫在玻璃片的,先是「歡迎光臨」,再是「請保持安靜」、「請不要吃瓜子等帶有響聲的東西」,反正也沒有「請關閉手機或調至震動」,有時還會放一些「五講四美三熱愛」之類的宣傳內容。
在正片之前,會放一二個紀錄片,反正就是祖國工農業形勢一片大好,或者是重大國家事件,就和現在《新聞聯播》前三分之二差不多,《新聞聯播》後三分之一是除了中國之外的全世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那時的紀錄片倒是沒有。
這個時段,經常有時遲到的,領票員就會打著手電筒領到位子上,那時有個規矩,開場後十五分鐘不得入場,在一開始的幻燈片上也放過,每個人都知道。
電影院的位子,左右分為三大部份,所以有二排走道,靠近走道的地方,有一個位子可以翻下來,叫做「加座」,因此每一排有四個加座,碰到特別熱門的片子,就會賣加座,我倒是沒有經歷過看電影的加座。
我見過一次加座,那是在上海崑曲界著名閨門旦華文漪去國出走後二十來年,第一次從美國回歸於上海逸夫舞台出演《牆頭馬上》,那時的劇院已經沒有翻下來的加座,硬是應觀眾要求加出一排排的圓凳來。整台戲演完,掌聲經久不息,謝幕謝了五六次,大幕拉上又打開,演員們欲罷不能,觀眾們流連忘返,當時盛況,可謂觀止,生平得見,幸哉幸哉。
有些事,是不能想像的,我前幾天才瞭解到,原來就像平安電影院,每週日上午有一場原版片場,甚至是沒有字幕的原版片,也就是現在所說的「生肉」,據說那一場全是有學問的人才來看,一般人也看不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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