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閒話] 兩個英雄

兩個英雄   有人戲言”如今二師兄的肉比師父的還貴”,二師兄是豬,豬肉賣得比”唐僧肉”還貴,當然是個笑話。上海話中,”唐僧肉”指價格貴得離譜的食物,人們常說”賣得介貴(音”舉”),吃了勿死啦?,可見此物乃是”唐僧肉”,吃了可以長生不老。   一樣東西有一樣東西的價值,價格大大高於價值,謂之”不值”,精明的人是不會上當的,精明的人不相信”長生不老”。上海人說精明的人”門檻精”。   門檻,大家都知道,老式房子都有,對,就是祥林嫂捐了讓人”踩”的那玩意。祥林嫂捐的是廟裡的門檻,但我們去廟裡的時候,所有人的都奉勸我們”不要踩在門檻上”。   上海話中有”烏龜爬門檻,待看此一番”,說的就是這種門檻,烏龜爬門檻,爬上去一定跌下來,跌下來一定會”翻身”,這句話有點”鯉魚跳龍門”的意思,表示一旦這件事做成了,就萬事大吉了。   豬肉有肥有精,門檻難道也是?門檻只有”精”的,”不精”的,沒有肥瘦之分。這事還要從大師兄說起,大師兄是孫悟空,一隻從石頭迸出來的猴子,猴子都很聰明,都很古怪精靈,峨嵋山的猴子甚至還會搶人錢財,可見其厲害程度。孫悟空是水簾洞猴子的總頭目,估計要做天下猴子們的總頭目也沒問題,所以他就是”猴王”。   ”猴”者,”monkey”也,”王”者,”king”也,”monkey king”者,”門檻精”也。對的,”門檻精”本來就是”monkey king”的音譯,用來形容某人精明、刁鑽、聰明,就像北京話說的”精得跟猴兒似的”。   上海話中有”(反犬旁活字邊)猻精”一詞,指的是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特別是那些坐不停、立不停的頑皮分子,比喻小男孩是小猴子成了精變的。然而,門檻是不會成精的,”門檻精”是猴王成了精。   可以想像一下,一個洋人對著一個頗聰明的人說”You, monkey king.”,意即”你很能幹啊!像猴王般聰明”,後者也理解,明白那句聽著”門檻精”的話,就是”腦子精明”的意思,那麼根據對應法則,”精”與”精明”可以約去,剩下的就是”門檻”等於”腦子”了.的確,上海話中,有多時候,”門檻”可以指代”腦子”,而且還是個”好腦子”。   上海人說”伊只門檻,儂白相勿過呵”,指的就是”好腦子”,有種人,門檻特別精,上海人稱之為”老門檻”。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外來的和尚會燒香,說的都是不同的文化區域中可以互相借鑑,同樣,”門檻”這件事,也是外來的比較好使,於是有了”潮州門檻”,是因為當時在上海做生意的廣東人比較多,廣東人很會做生意,上海人把所有說廣東話的人,都理解為潮州人,所以有了”潮州門檻”一說。   相對”潮州門檻”來說,”外國門檻”就更厲害了,外國人帶來了現代法律,一不留神,就被外國人告了,就被外國人算計了。當時,國人的確處在弱勢地位,以至於上海人把那種異種精明之人或方式,稱作”外國門檻”。   廣東人有句戲言,說某個特別精明的話,就說那人是猶太人和潮州人養的,可見”外國門檻”和”潮州門檻”亦非空穴來風。   在上海,經常有這樣的場景,女人叫男人拿樣東西,男人便支使孩子去做,這樣的場景是”上譜”的,也就是說有專門的俗語的,就叫做”大懶差小懶,小懶差門檻”,這裡的”差”,是”支使”、”使喚”的意思,而”門檻”還是猴子,一個大懶鬼叫小懶鬼做事,最後小懶鬼叫善解人意的猴子來完成。   我們經常說到門檻的高低,那是真的門檻的高低,引申為入門所要付出的代價。過去的門檻的確有高低之分,越是顯赫的人家,門檻就越高,有的甚至要高到腰裡,這種人家平時不開大門,真正有達官顯貴來訪,這種門檻是可以拆卸的,俗應金剛腿,不叫”活絡門檻”。”活絡門檻”在形容人的時候,乃是”更上一層樓”的門檻精,說他可以面面俱到,不但這方面搞定,那方面也不會得罪,乃是”門檻”的最高境界,門檻既精,人又活絡,所以是”活絡門檻”。   還有”翻門檻”,我想可能是從”活絡門檻”而來,所謂的”活絡門檻”是門的兩邊有槽,有一塊”門檻板”可以抽出,那板可以正反換著拆入,豈不是可以”翻”嗎?上海話中的”翻門檻”多指”花言巧語,想方設法,花盡心思用盡聰明”之意,常聽到的有”儂勿要幫我翻門檻,儂格套,阿拉儕白相過呵”。   一個”門檻精”,有點如此的淵源,還有英文摻和,孫悟空乃是個英雄,另有一位,叫做”奧特曼”,是日本電視劇中的英雄,這個詞的正與英文的”out man”同音,所以在上海中,也用”奧特曼”指那些不諳時尚、拘泥不化的老頭子。 (寫於2007年12月21日)

[上海閒話] 熱豆腐燙煞養新婦

  上海有句熟語,叫做”豆腐賣到肉價鈿”,說的是物價飛漲;因為豆腐不過是黃豆加水磨漿點鹵,雖然費時費力,終究成本低廉,要是賣到肉價鈿,只有”逢勢漲三分”一起漲,才能達到”以前的肉價鈿”。   也有賣到”現在肉價鈿”的,不信的話,去日式料理店叫一份醬油拌白豆腐,准保比相同大小的肉貴,當然,肉是菜場的價格。   其實,在相同的條件下,豆腐是永遠賣不到肉價鈿的,因為又有一句熟語,叫做”豆腐水做,閻羅王鬼做”,水若賣到肉價鈿,豈不是天下大亂?   閻羅王管的是鬼,自己也是鬼,人要死了才能做鬼。人死也離不開豆腐,江南習俗,人死後舉行葬禮,葬禮完了,親朋好友在一起吃一頓飯,算是家屬答謝來賓的;這頓飯有葷有素,有奢有儉,但有一個特點,這頓飯中必有一道豆腐菜,或是”紅燒豆腐”,或是”薺菜豆腐羹”,又或是豆腐湯……對了,這頓飯叫做”豆腐羹飯”,簡稱”豆腐飯”或是”羹飯”。   關於豆腐飯的起源,眾說紛芸,有說戰國人樂毅以豆腐供喜食軟食的父母,其父母因得高壽,所以吃豆腐宴以祝願長壽;亦有說西漢淮南王劉安待父至孝,父親仙逝後,劉安守孝例不能動火,於是劉安發明了豆腐,只吃冷豆腐,說是從此孝子居喪多食冷豆腐,並以豆腐答謝弔唁之賓客。這樣說來,豆腐還是特地為了葬禮而”發明”的。   也有人認為,吃豆腐與傳說故事無關,乃是為了”驅邪”之故,說是死者周圍有癧疫之氣,而豆腐是”金氣”的象徵,可以驅除,故食之。根據典籍來看,南方地區也的確有吃豆或者豆羹來穰災疫祓除不祥的習俗。   除了葬禮後的羹飯,過去祭祖饗鬼的飯食,也叫羹飯,特別是在七月半(農曆),這天家家戶戶燒了飯食祭野鬼。據說孤魂野鬼平時無人齋祭,都成了餓鬼,後來目連為救母,親臨地獄門,得知其母落在餓鬼道,於是在七月十五設盂蘭盆會祭餓鬼。可以想像,餓鬼們一年吃不到東西,及至這天,肯定是一哄而上,搶個痛快。雖然沒有人親見餓鬼搶食,但是”搶羹飯”這句話倒是流傳頗廣,專門用來形容那些吃相難看,”象前世裡沒有吃過”的人。   ”養新婦”就是這樣的人,”新婦”是江南的一帶對媳婦的稱呼,實際上是”媳”字的變音,而非新舊之新,天下哪來日久長新的女人?”養新婦”吃得極快,因為吃得慢,或許就沒吃了,更有甚者,還可能挨打呢。   那麼,這”新婦”是被誰打的呢?被公婆打,上海人常說”討仔新婦忘記娘”,想來不會挨打,然而這”養新婦”不同”討來的新婦”。   ”討來的新婦”,門當戶對,明媒正娶,等閒的婆婆也不敢打她;然而這”養新婦”乃是窮苦人家養不起女孩子了,便六七歲、七八歲就賣給”婆”家了,和丫環相比,只不過前者是注定要嫁給少爺的,而丫環未必。對了,”養新婦”也叫”童養媳”,就是從兒童養起,養成媳婦。   ”養新婦”的地位,並不見得比丫環高,不但要服侍少爺,也要干粗活重活,碰到刁蠻的公婆,那可真是一天幹到晚。不但要做事,做得不好還要挨打。有時,做得好,也要挨打,凶公婆”豆腐裡廂尋骨頭”,總能找到因頭打。”豆腐裡廂尋骨頭”是句俗語,和”象牙筷上扳皵絲”是相同的意思,都指無中生有的挑刺行為。   幹完這個幹那個,沒有停的時候,唯一可以喘口氣的,恐怕就是吃飯的時候了。   然而刁蠻的公婆豈能看得慣”養新婦”慢吞吞吃飯?就算不打,怕也是要罵的,哪怕不罵,臉色也絕對不會好看;養新婦為了不挨打,不討罵,不看臉色,當然只能快快吃,但若當時正好有一鑊子剛端下灶的湯豆腐,舀起一勺來剛想吹幾口,見到公婆面孔鐵板,心急慌忙一下子倒進嘴巴,嚥了下去。   這個燙,恐怕很多人都有體會,它並沒有燙在嘴裡,因為在舌頭剛感覺到溫度的時候,豆腐已經滑了下去,一直滑到了胃裡,這個時候,你才開始感覺到燙,燙在喉嚨的後面,燙在胸中,你便立馬跳了起來,想吐根本就吐不出來,因為已經下去了。別說吐,就是叫也叫不出聲來,只見兩眼發直,要好一會才能緩過神來呢。   這種燙,我相信每個人的一生至少會碰到幾回的,那是種無以名狀的燙,雖然並不會真的灼傷人,可很多時候也是終身難忘的。   這種”燙”,就叫”熱豆腐燙煞養新婦”,但凡上海人吃到特別燙的東西,或是吃東西不小心燙到了,總會說”喔喲,真真熱豆腐燙煞養新婦”。   上海話中關於豆腐的俏皮話不少,最典型的一句是”買塊豆腐撞撞殺”。這句話,並不是指某家的豆腐做得太硬,也不是說某人的腦袋長得不牢,而是說人笨的。   笨,不是一點點的笨,而是奇笨無比,匪夷所思的笨,既然這種人能笨到如此”無法令人相信”的地步,那麼撞在豆腐上撞死,好像還更可信一些。如這句話相同的是”買根線粉吊吊殺”,也是匪夷所思的事。   還有一句,叫”豆腐架子”,豆腐是一碰就碎的東西,縱然是老到底的豆腐乾,恐怕也搭不起一個架子,”搭豆腐架子”喻人裝腔作勢,瞎搭架子,瞎擺官腔,其實乃是外強中乾,不堪一擊的。於此類似的還有”豆腐肩胛糥米心”,豆腐做不得架子,若肩胛用豆腐做,肯定也承擔不了力理,這句話表示此人心地雖好,但是對事卻負不了責任,這樣的老好人,有時不但成事不足,而且敗事有餘。   豆腐的俏皮話有許多,比如”刀子嘴巴豆腐心”,又如”關公賣豆腐,人硬貨不硬”,再如”吃豆腐”等,都是普通話中也有的俏皮話,於此就不贅述了。 (寫於2007年12月14日)

[上海閒話] 麻將生活

  麻將是中國當之無愧的”國粹”,有人說京劇也是啊?然而,若只能選擇一樣的話,只能是麻將。你想,現在聽京劇的有多少人,打麻將的又有多少人?   有人開玩笑說,如果飛機往西飛,聽到一片洗骨牌的聲音,那就表示重慶到了。的確,四川是麻將大省,到處都有麻將,便是在火鍋店外等食,店主也會拿出麻將來,讓食客們先打上幾圈再說。   四川人打麻將,兩個人也能打,三個人、五個人都打,有人問那八個人也能打嗎?八個人?簡單!開兩桌就是了嘛!   不過對於上海麻將來說,就必須四個人才能玩,不能多也不能少;若是只有三個人,打著玩,就好像桌子四腳少了一腳,這種打法叫做”蹺腳麻將”。   三個人打著玩,必然再要找一個,才能真正玩起來,這就叫做”三缺一”。雖說打麻將總是從”一缺三”發展到”三缺一”的,然而只有”三缺一”才是最關鍵的,所以”三缺一”也成了一句熟語。上海話中,一起做事,缺了某位成員而辦不成事,就有人稱之為”三缺一”,不過在喜歡打麻將的人群中,使用得更廣泛一點。   如果本來有四個人打,突然有人不肯打了,不管是有事還是有情,反正是打不成了,這種情況叫做”拗台腳”,拗斷台腳,四腳又成了三腳,變回”蹺腳麻將”。   打麻將是有輸贏的,所謂的”小賭怡情”,用很小的賭注打發時間,不會傷了和氣,乃是親戚朋友中應情應景的玩法,叫做”衛生麻將”,這”衛生”兩字,倒是很符合”精神文明”的範疇。   ”衛生麻將”又叫”小麻將”,因為賭注小,大家稱之為”小來來”,稍微輸一點,也是”毛毛雨”。”毛毛雨”是指很小很小的雨,上海話中少量的錢也稱之為”毛毛雨”,人們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搿點鈔票對儂來講勿是毛毛雨啊?”   ”衛生麻將”也叫”拉黃包車”,因為黃包車的速度慢,暗喻小麻將的賭注小,而且打小麻將的多數是”老頭老太”,摸牌、打牌的速度,也很慢。   賭注大的麻將,當然是賭徒所為了,叫做”大麻將”。大麻將要賭本厚實才能參與,但有些賭徒沒有賭資,抱著”博一記”的心態去打麻將,這種行為叫做”空麻袋背米”。”空麻袋”者,口袋空空也,卻偏偏想要贏錢回去,上海人稱錢為”米”,”空麻袋背米”很是形象。   ”空麻袋背米”者,要有一個本事,就是不能輸,一輸拿不出錢來,立馬出洋相,所以一定要贏。打麻將只贏不輸的,叫做”保大洋”,乃是”保證贏大洋”也,”保大洋”是”寶大祥”的諧音。”寶大祥”是上海最著名的綢布商店,喊起來朗朗上口。在上海話中,保證賺錢的事,就叫”保大洋”,比如”買搿只股票絕對保大洋”。   然而天下是沒有只贏不輸的賭徒的,除非”作弊”,對,作弊。有許多人希望通過作弊來贏錢,我曾經在河南鄭州的火車站附近,看到整條街都是賣牌具的,每家店都掛著”麻將千術”、”作弊絕技”之類的廣告,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麻將台上作弊的人,叫做”牌師父”,因為”師父”總是”藝高膽大”的。一個人作弊叫”牌師父”,而兩個合夥作弊,就是”抬轎子”了。再小的轎子,也至少要兩個人抬,必須搭配得當,合作密切,否則是抬不成功的。兩人合夥打麻將騙人,也要緊密配合,才能得手,而且兩人分坐對家,所以叫做”抬轎子”。上海話中,合夥騙人設圈套,也叫”抬轎子”,正是從麻將中來的。   麻將這種”喜聞樂見”的”民間體育運動”,在上海有無數的擁躉,上海話中有許多詞語與麻將有關。   ”白板對煞”算是比較典型的一個,麻將牌每種牌面各有四隻,拿到一對一樣的牌,可以去碰第三隻,如果四隻一樣的牌分為兩對在兩人手中,就叫”對煞”。”白板”是一張只有個框或乾脆什麼都沒有的骨牌,那麼麻將中有三十六種牌面,為什麼一定要”白板對煞”呢?   這件事,要從以前上海的妓院說起。兩位少爺分別到了同一間屋子,偏偏那位”先生”不在(見《先生》),兩個人只能等,雖說是妓女,但兩位同時喜歡上了,這兩位也算是情敵了。兩個情敵分別坐下,坐在同一間屋子裡,誰也不願開口說話,更不肯走,”我走?豈不是便宜了你?!”   兩人面孔鐵板,面無表情,活像”白板”,坐著一動不動,打牌沒有起色,亦叫”不動”,白板對煞,當然難動,所以這種形況叫做”白板對煞”。   後來,但凡不該出現在同一場合的人出現在一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兩人互不言語的尷尬場合,就叫”白板對煞”。   ”槓頭開花”本來也是麻將的專術語,指的是在牌墩的尾部取牌而贏的情況,有加倍的贏額。不過在生活中,”槓頭開花”常用在撞破腦袋的場合,因為”頭開花”也。由於”槓頭開花”是”額骨頭碰著天花板”的好事情,所以特別出乎意料的好事情,也叫”槓頭開花”。   麻將中的俏皮話也不少,”斯特勞斯”(J. Strauss)本是奧地利作曲家,到了麻將桌上就成經常輸錢人的稱呼,因為”輸脫”、”老輸”也;”長考”本是圍棋術語,在麻將中,打牌太慢也叫”長考”;仔細看檯面已打出的牌,則是”查字典”,也很好玩。   其實,不僅是麻將,就得撲克牌,上海也有上海的特色,待有機會再詳說吧。 (寫於2007年12月11日)

[上海閒話] 拆 拆遷 拆賬 拆白黨

  上海從”三年大變樣”開始,建設的步伐就沒有停過,以至於有段時間給人的感覺就是:上海怎麼到處都是斷井殘垣。上海不同於珠海、深圳,上海是個舊城市,要建設,必須拆了舊的造新的。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新中國大規模拆了舊的蓋新房,應該從上海開始。拆老房,蓋新房,原來的屋主就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了,所以有拆必有遷,合在一起叫”拆遷”。拆遷的過程中屋主往往能拿到數目可觀的補貼,乃至於許多人就等著老房子被拆,可以換新房,這種叫做”等拆遷”,有段時間,上海人相遇的問候語竟成了”倷屋裡拆遷了(口伐)?”便似問”儂發財了(口伐)?”一般。   房子,一定要別人來拆,才有補償,才有錢賺,如果自己拆,那就麻煩了。拆了自己家的敗家子,叫做”拆家敗”。上海話中,”拆家敗”指那些沒事花錢瞎折騰的人,哪怕他並沒有拆房子,這裡是指”拆散家當”的意思。   還有些是小孩子,特別是男孩子,沒事就喜歡”拆拆弄弄”–科技人才幼時大多如此,然而小朋友沒有價值觀,拆起東西來並不分貴賤好壞,把小木箱拆了,把祖父的打簧表也拆了,這樣的小孩,也是”拆家敗”。我有幸有位好父親,在我幼時手把手教我拆了一隻鬧鐘,上發條的扳手鏽住了擰不下來,父親竟教我用鋼鋸鋸斷了事,我玩得很高興,然而在祖母眼裡,就是”一個大拆家敗養了一個小拆家敗”。   這個詞,或許可以寫作”拆家牌”,在上海話裡,”牌”可以表示”相同類型的人”,例如”搿牌裡(例)人”,由此,”拆家牌”就是”那種拆家的人”。   上海話中,用到”拆”字的並不少,由於方言讀音的關係,也有許多有趣的語文現象。   比如,有些葷菜,是把原料中的骨頭剔除後再烹飪上桌的。然而到底該寫作”拆骨”還是”出骨”,就莫衷一是了。”拆”和”出”在上海話中的讀音幾乎一樣,許多人根本分辨不出來。想想也是,這個動作是”拆出”骨頭來,的確很難說清是”拆”還”出”。   上海菜很多因襲蘇州傳統,蘇州人最諳”拆”道,拆骨八寶鴨、拆燴大魚頭,都是從蘇州傳到上海的名菜,至於”拆蟹粉”,”拆蝦仁”只是蘇州人的家務活而已。蘇州人甚至有句咒人的話,叫做”剝皮拆骨做面澆頭”,風趣發噱可見一斑。   對於食物來說,”拆”與”出”分不清,根本無傷大雅,然而對於錢來說,麻煩就大了,”拆賬”是分錢的意思,而”出賬”指的是”支出”,在上海做財務工作,一定要搞清兩者的區別。   同樣,”拆”和”測”在上海話裡也幾乎發相同的音,於是,”拆字”和”測字”也分不清楚了。其實嚴格地說,”拆字”是”測字”的一個手法,”測字”是寫下一個字,根據這個字來判斷吉凶,通常用的方法有”加筆、減筆,拆字、移動、變形”之類;舉例說吧,一個”田”字,加筆可以成”佃”字,減筆可以成”日”字,拆字則分為”口”和”十”,拆字重組又成了”古”字,變形又有”申”、”由”、”甲”字。這些都是”測”字先生的基本功,其中又以”拆字”為最難。著名的楊修”一人一口酥”故事,就是”拆字”,民間更有神乎其神的傳說。過去,”測字”是販夫走卒之流,雖然也是讀書人打扮,但並沒有社會地位,所以上海有句熟語,叫做”文勿能拆字,武勿能賣拳”。   ”測字先生”多半還兼做一點查勘風水,批命書,看八字之類的”封建迷信活動”。”測字”先生一定會”相面”,所以上海話有”測字帶看相”的說法,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順便”做事,比如說是出門買菜,實則買菜之前還要剪個頭髮,這種的做法,也叫”燒香看和尚”,好玩吧?   測字先生的小桌上,總有些筆墨紙硯皇曆乃至《三命通會》、《紫薇斗數》之類東西,測字先生的桌子很小,東西又多,所以鋪了一桌。在上海話中,把東西鋪得滿桌,叫做”擺測字攤”,特別是有些朋友文章寫不出,參考書擺了一大桌,東抄一句、西抄一句,幹些剪刀加漿糊的勾當,這種就是典型的”擺測字攤”。”拆、出、測”的同音現象,很有趣,更有趣的是那些連上海人都不見得聽得懂的”拆”了。   ”拆梢”是句切口,在上海黑幫中,”拆”是”奪取”的意思,而這裡的”梢”指的則是錢財,連在一起表示”敲詐勒索”。   ”拆白黨”是上海的特產,指的是一個特定的人群,專門靠女人過日子,就像”吃軟飯”的那樣,然而吃軟飯的只是讓女人養著而已,而這些人,不但讓女人養著,一有機會,便要”拆梢”,獲得銀錢一走了之。   然而,要騙女人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要騙有錢的女人,就更難了。第一,年紀要輕,老頭子是被女人騙的,不是騙女人的。第二,要時麾,上海女人喜歡”懂經”的男人,要會唱歌、要懂跳舞,會幾句洋文那是更好。第三,人要漂亮,不但身材要好,還要面孔漂亮,不但漂亮還要白。中國自古以來形容男人漂亮,就叫”面如傅粉”,可見白是根本,面孔不白是做不成”小白臉”的。   如何讓面孔變白?用化妝品,以前的化妝品是雪花膏,”擦白”指的就是”涂雪花膏”,”拆白”者,”擦白”也。   ”小白臉”指的是專門”吃軟飯”的那些年輕男子,以”小白臉”為業,從事敲詐勒索坑蒙拐騙的,則是”拆白黨”了。   ”拆白黨”乃是”空麻袋背米”的勾當(詳見《麻將生活》),上海話中指那些專行詐騙,做”嘸本鈿生意”的人,統稱”拆白黨”。若是各位看官還是沒弄明白,去看看《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便知,周潤發扮演的那個男子,最後騙光了姨媽的積蓄,乃是典型的”拆白黨”。   小白臉與那女人,並非明媒正娶,實乃”姘居”,在上海話裡,非正式結婚而在一起的男女,叫做”軋姘頭”,然而”姘頭”總不會長久,於是有”拆姘頭”。但凡姘頭只有好聚沒有好散,男人說女的訛了他的錢,女人說男的騙了她的青春,於是總要鬧得”轟轟烈烈”,上海人叫做”拆散道場”。以激進的方式,把事情攪得”六缸水渾”,進行不下去,在上海話裡,就叫做”拆散道場”。   上海話中,”排泄”的發音,亦是”拆”,將在《拆爛屙》一文中詳述。 (寫於2007年12月12日)

[上海閒話] 別 別牢 別勿轉

  ”小別重逢梁山伯”幾乎成了越劇的形象代言,或者說”廣告語”,只要說到越劇,很多人都會想到這句。”小別”是很重要的”句眼”,唱起來也別有風味,就連候寶林大師學唱越劇的段子裡,也是這句。”別”有許許多多的意思和用法,《漢語大詞典》上光釋義就有二十六條,但並不在此文的討論範圍,我們要討論的是上海話中的”別”,所以那些諸如”分別”、”離別”、”告別”、”別人”、”別處”之類的常規用法,就不再贅述了。   ”別”在上海話裡,首先是個像聲字,象倒水的聲音,從瓶子裡把水倒出來,空氣在瓶口發生震盪的聲音,不同的瓶子倒水,聲音是不同的。據說”別”是有標準音的,就是”倒夜壺”的聲音,”別別別”一串的;”別”也是個動作,”她的胸前別著一枚胸針”,這個”別”是佩戴的意思。用來”佩戴”的工具,最普通的莫過於”別針”了,小朋友胸前的手絹,大中小隊長的標誌,都是用”別針””別上去”的。   佩戴東西,要固定住,上海話叫”別牢”,然而腦子居然也會”別牢”,好玩吧?有的時候,突然有件事想不起來了,特別是剛才還想說句話,突然就想不起要說啥了,這種情況,就是”腦子別牢”了,這裡的”別牢”,就是轉動不了,卡住了,所以 “司必靈”鎖可以”別牢”,鑰匙插進去,就轉不動了。   兩個人之間也會”別牢”,有人認為這個”別”是”憋”的同義詞,就像《水滸傳》第六十七回中”李逵道我和哥哥別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雙方賭氣,互不理睬,上海話叫”彆氣”,如果互不相讓,呈僵持狀態,就”別牢”了。”別牢”了還有解勸的可能,若反目成仇,則是”別煞”了。   看得出來,這些”別牢”、”彆氣”、”別煞”都是轉不過來了,但是”別”也可以是”轉”的意思,上海人的轉身,就叫”別轉”;回頭看東西,也叫”別轉頭”;腦子轉不彎,則叫”別勿轉”。   有”別勿轉”,還有”別勿著”,兩個詞一點關係都沒有,在這裡,”別”是”巴望”的意思,卻不可以單獨使用,只能用於”別勿著”表示”巴望,卻得不到”,上海話中有”別不著個苦”,表示滿懷期望而得不到的苦悶。   上海人如果扭傷了,叫做”別筋”,”腳別筋”、”腰別筋”、”手別筋”,就連腦子也可以”別筋”,其義和”腦子別牢”差不多,”別牢”是轉不過來,”別筋”是轉出問題來了,這裡的”別”,嚴格地說,應該寫作”蹩”,牌九中兩隻牌加在一起正好十點,叫做”蹩十”,也寫做”別十”。   ”別苗頭”是很有特色的上海閒話,”苗頭”者,事物的最新變化也,”別”在此,是”辨”,事物一發生變化,就能分辨出來,就是”別苗頭”了,就如領導正在生氣,還有傻人去抬槓,別人就會說”儂哪能勿別別苗頭個啦?去撞了槍口上”。   還有一個,發音一模一樣,乃是互相攀比、爭風吃醋的意思,如”辦公室就是搿兩個女人,天天別妙頭,還弄得好伐?”   就像前者其實是”辨苗頭”,後者其實是”比妙頭”,只是”辨”和”比”都與”別”的讀音相近,久而久之,不但讀成了”別”,連寫,也是一樣的寫法了。   上海人彷彿很喜歡這個”別”字,明明是條弄堂,裡面是成排的石庫門或新式裡弄房子,卻偏偏要叫做”別墅”或者”別業”,著名的”四明別墅”和”中行別業”如今都成了上海的特色建築了。   ”別”,還有許多別的好說,別(此字下面要加圓點)的時候再說吧。 (寫於2007年12月19日)

[上海閒話] 別 別牢 別勿轉

  ”小別重逢梁山伯”幾乎成了越劇的形象代言,或者說”廣告語”,只要說到越劇,很多人都會想到這句。”小別”是很重要的”句眼”,唱起來也別有風味,就連候寶林大師學唱越劇的段子裡,也是這句。”別”有許許多多的意思和用法,《漢語大詞典》上光釋義就有二十六條,但並不在此文的討論範圍,我們要討論的是上海話中的”別”,所以那些諸如”分別”、”離別”、”告別”、”別人”、”別處”之類的常規用法,就不再贅述了。   ”別”在上海話裡,首先是個像聲字,象倒水的聲音,從瓶子裡把水倒出來,空氣在瓶口發生震盪的聲音,不同的瓶子倒水,聲音是不同的。據說”別”是有標準音的,就是”倒夜壺”的聲音,”別別別”一串的;”別”也是個動作,”她的胸前別著一枚胸針”,這個”別”是佩戴的意思。用來”佩戴”的工具,最普通的莫過於”別針”了,小朋友胸前的手絹,大中小隊長的標誌,都是用”別針””別上去”的。   佩戴東西,要固定住,上海話叫”別牢”,然而腦子居然也會”別牢”,好玩吧?有的時候,突然有件事想不起來了,特別是剛才還想說句話,突然就想不起要說啥了,這種情況,就是”腦子別牢”了,這裡的”別牢”,就是轉動不了,卡住了,所以 “司必靈”鎖可以”別牢”,鑰匙插進去,就轉不動了。   兩個人之間也會”別牢”,有人認為這個”別”是”憋”的同義詞,就像《水滸傳》第六十七回中”李逵道我和哥哥別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雙方賭氣,互不理睬,上海話叫”彆氣”,如果互不相讓,呈僵持狀態,就”別牢”了。”別牢”了還有解勸的可能,若反目成仇,則是”別煞”了。   看得出來,這些”別牢”、”彆氣”、”別煞”都是轉不過來了,但是”別”也可以是”轉”的意思,上海人的轉身,就叫”別轉”;回頭看東西,也叫”別轉頭”;腦子轉不彎,則叫”別勿轉”。   有”別勿轉”,還有”別勿著”,兩個詞一點關係都沒有,在這裡,”別”是”巴望”的意思,卻不可以單獨使用,只能用於”別勿著”表示”巴望,卻得不到”,上海話中有”別不著個苦”,表示滿懷期望而得不到的苦悶。   上海人如果扭傷了,叫做”別筋”,”腳別筋”、”腰別筋”、”手別筋”,就連腦子也可以”別筋”,其義和”腦子別牢”差不多,”別牢”是轉不過來,”別筋”是轉出問題來了,這裡的”別”,嚴格地說,應該寫作”蹩”,牌九中兩隻牌加在一起正好十點,叫做”蹩十”,也寫做”別十”。   ”別苗頭”是很有特色的上海閒話,”苗頭”者,事物的最新變化也,”別”在此,是”辨”,事物一發生變化,就能分辨出來,就是”別苗頭”了,就如領導正在生氣,還有傻人去抬槓,別人就會說”儂哪能勿別別苗頭個啦?去撞了槍口上”。   還有一個,發音一模一樣,乃是互相攀比、爭風吃醋的意思,如”辦公室就是搿兩個女人,天天別妙頭,還弄得好伐?”   就像前者其實是”辨苗頭”,後者其實是”比妙頭”,只是”辨”和”比”都與”別”的讀音相近,久而久之,不但讀成了”別”,連寫,也是一樣的寫法了。   上海人彷彿很喜歡這個”別”字,明明是條弄堂,裡面是成排的石庫門或新式裡弄房子,卻偏偏要叫做”別墅”或者”別業”,著名的”四明別墅”和”中行別業”如今都成了上海的特色建築了。   ”別”,還有許多別的好說,別(此字下面要加圓點)的時候再說吧。 (寫於2007年12月19日)

[上海閒話] 上海姓

  由於工作的原因,經常”走南闖北”,有幸得以領略名山大川之風姿,體會風俗人情之特色。前段時間,發現不少旅遊點,都多了一種生意–“姓氏店”。在這種店裡,可以知道自己姓氏的來源,也可以買到鐫有姓氏的項鏈和墜子。更有趣的是,有一種扇子,粗木骨子,紙面印刷,售價近百;扇面是一個大字,就是姓氏了,據說是受”將旗”的啟發而來,然而不知為何,我第一反應則是”插標賣首”四字。   其實以前,殷實之家都有家譜,拿出家譜來一查,就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後來家譜都當”四舊”燒掉了,沒有燒掉的,也都被”充公”了(家中所藏《邵氏宗譜》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發還”時,每卷都蓋著”上海圖書館藏”的印)。以至於現在的人,連自己的祖宗是誰都不知道,只能在旅遊點的小店查著玩。   不知道哪裡來的倒也罷了,不會念,就有些丟人了。姓氏怎麼念,也是個學問,上海話中,姓氏的不同唸法,也很有特色。   第一個字,是”龔”。對,就是”龔自珍”的龔。記得九十年代初,我在虹橋路虹梅路的龔家宅租房子住,房東姓龔,隔壁也姓龔,前面後面都姓龔,在上海話裡,這個字念”窘”的平聲。   突然有一天,在這個只有幾十戶家庭上百口人的地方,有了一場軒然大波,起因就是房東的女兒。那女孩子念小學,有一天回家對她爸爸說”我不姓’窘’,我是姓’公’的!”這還了得?雖說是個女孩,但也不能擅自改姓啊?於是父女吵了起來,鄉下吵架是很熱鬧的,附近的人都來;總算吵明白,原來姓沒有改,只是讀音有變化,女兒告訴父親”老師說應該念’公’,”父親不同意,請大家評理,大家都說不能念”公”,又有人說這個字可能是多音字,就像”車”和”車”一樣,用作姓的時候,有專門的讀法。   於是大家一起去查字典,可字典上只有一個發音,只能唸作”公”。這下,大家都傻眼了,難道姓了幾百年的”龔”,一直是讀錯的?   於是他們來問我這個唯一的大學生,希望我能解答,十幾年前的我,尚未開始任何語言學方面的研究,只好信口開河地說”或許,在上海方言中,讀姓氏時應該讀’軍’吧?”   很多年過去後,我才搞明白,這個字在上海的確是”軍”,不但是方言,而且還是古音。《唐韻》說這個字是”俱容切”,《集韻》說是”居容切”,什麼叫”切”呢?是中國古代的一種拼音方式,看過《鏡花緣》的朋友或許有印象,李汝珍通過多九公和唐敖的嘴,把”反切”稱為”絕學”。我們暫不談反切的深奧,只說這”居容切”和”俱容切”,說得簡單點,就是把第一個字的聲母和第二個的韻母拼在一起,你可以自己試試看,”龔”字到底該讀成啥?   上海話中,與普通話完全不同的姓氏讀音,還有許多,”岳飛”的”岳”也是一個。這個音,很難表述出來,與上海話中的”鶴”發音相同,外地的朋友,只能請上海朋友讀一下,才能明白。再如”奚”字,著名歌唱家”奚美娟”的”奚”,在上海話中也不念”西”,而是唸作”夷”,唸錯了,可是要鬧笑話的。   由於上海方言的特色,沒有翹舌音,也沒有後鼻音,以至於許多普通話中不同發音的姓,到了上海話中,就分不清了,只得以拆分單字或偏旁部首的方法來加以區分。   比如”王”這個姓吧,是上海的第二大姓,據2006年的資料表明,上海有78萬王姓人口,偏偏在上海話中與”黃”的發音一模一樣,於是只能用”三劃王”和”草頭黃”來區別。   類似的 “沈”與”孫”,在上海話中也完全相同,上海人用”三點水的沈”和”子小孫”來區分;同樣,還有”柳樹的柳”和”卯金刀劉”,劉的繁體寫作”劉”;以及”人則俞”和”干鉤於”,”於”是好似”干”的腳”鉤”起來,故有此說。   除了兩姓同音外,還有三姓同音的,我的姓就是其中之一,”曹趙邵”在普通話中是三個音,到了上海只能變成”曲日曹”、”走肖趙”(”趙”的繁體是”趙”)和”刀口邵”才能說清,又如”程陳岑”是最典型的前後鼻音不分,翹舌平舌通用的產物。   更厲害的,還有四個字同音的,就是”何賀胡吳”。這些字,普通話中各不相同,可到了上海話中,一律發作”糊”,真是夠糊了,為了不至於太糊,上海人稱之為”人可何、加貝賀、古月胡和口天吳”。   其實,上海話也並非如此”不堪”的,有些姓氏、在普通話中是同音的,到了上海話反而分得清了。”江”和”姜”就很明顯,前者在上海話裡發”缸”的音,而後者還是發”韁”的音;同樣,”勝”與”盛”,”弓長張”與”立早章”,上海人也都分得清。 (寫於2007年12月10日)

[上海閒話] 上海姓

  由於工作的原因,經常”走南闖北”,有幸得以領略名山大川之風姿,體會風俗人情之特色。前段時間,發現不少旅遊點,都多了一種生意–“姓氏店”。在這種店裡,可以知道自己姓氏的來源,也可以買到鐫有姓氏的項鏈和墜子。更有趣的是,有一種扇子,粗木骨子,紙面印刷,售價近百;扇面是一個大字,就是姓氏了,據說是受”將旗”的啟發而來,然而不知為何,我第一反應則是”插標賣首”四字。   其實以前,殷實之家都有家譜,拿出家譜來一查,就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後來家譜都當”四舊”燒掉了,沒有燒掉的,也都被”充公”了(家中所藏《邵氏宗譜》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發還”時,每卷都蓋著”上海圖書館藏”的印)。以至於現在的人,連自己的祖宗是誰都不知道,只能在旅遊點的小店查著玩。   不知道哪裡來的倒也罷了,不會念,就有些丟人了。姓氏怎麼念,也是個學問,上海話中,姓氏的不同唸法,也很有特色。   第一個字,是”龔”。對,就是”龔自珍”的龔。記得九十年代初,我在虹橋路虹梅路的龔家宅租房子住,房東姓龔,隔壁也姓龔,前面後面都姓龔,在上海話裡,這個字念”窘”的平聲。   突然有一天,在這個只有幾十戶家庭上百口人的地方,有了一場軒然大波,起因就是房東的女兒。那女孩子念小學,有一天回家對她爸爸說”我不姓’窘’,我是姓’公’的!”這還了得?雖說是個女孩,但也不能擅自改姓啊?於是父女吵了起來,鄉下吵架是很熱鬧的,附近的人都來;總算吵明白,原來姓沒有改,只是讀音有變化,女兒告訴父親”老師說應該念’公’,”父親不同意,請大家評理,大家都說不能念”公”,又有人說這個字可能是多音字,就像”車”和”車”一樣,用作姓的時候,有專門的讀法。   於是大家一起去查字典,可字典上只有一個發音,只能唸作”公”。這下,大家都傻眼了,難道姓了幾百年的”龔”,一直是讀錯的?   於是他們來問我這個唯一的大學生,希望我能解答,十幾年前的我,尚未開始任何語言學方面的研究,只好信口開河地說”或許,在上海方言中,讀姓氏時應該讀’軍’吧?”   很多年過去後,我才搞明白,這個字在上海的確是”軍”,不但是方言,而且還是古音。《唐韻》說這個字是”俱容切”,《集韻》說是”居容切”,什麼叫”切”呢?是中國古代的一種拼音方式,看過《鏡花緣》的朋友或許有印象,李汝珍通過多九公和唐敖的嘴,把”反切”稱為”絕學”。我們暫不談反切的深奧,只說這”居容切”和”俱容切”,說得簡單點,就是把第一個字的聲母和第二個的韻母拼在一起,你可以自己試試看,”龔”字到底該讀成啥?   上海話中,與普通話完全不同的姓氏讀音,還有許多,”岳飛”的”岳”也是一個。這個音,很難表述出來,與上海話中的”鶴”發音相同,外地的朋友,只能請上海朋友讀一下,才能明白。再如”奚”字,著名歌唱家”奚美娟”的”奚”,在上海話中也不念”西”,而是唸作”夷”,唸錯了,可是要鬧笑話的。   由於上海方言的特色,沒有翹舌音,也沒有後鼻音,以至於許多普通話中不同發音的姓,到了上海話中,就分不清了,只得以拆分單字或偏旁部首的方法來加以區分。   比如”王”這個姓吧,是上海的第二大姓,據2006年的資料表明,上海有78萬王姓人口,偏偏在上海話中與”黃”的發音一模一樣,於是只能用”三劃王”和”草頭黃”來區別。   類似的 “沈”與”孫”,在上海話中也完全相同,上海人用”三點水的沈”和”子小孫”來區分;同樣,還有”柳樹的柳”和”卯金刀劉”,劉的繁體寫作”劉”;以及”人則俞”和”干鉤於”,”於”是好似”干”的腳”鉤”起來,故有此說。   除了兩姓同音外,還有三姓同音的,我的姓就是其中之一,”曹趙邵”在普通話中是三個音,到了上海只能變成”曲日曹”、”走肖趙”(”趙”的繁體是”趙”)和”刀口邵”才能說清,又如”程陳岑”是最典型的前後鼻音不分,翹舌平舌通用的產物。   更厲害的,還有四個字同音的,就是”何賀胡吳”。這些字,普通話中各不相同,可到了上海話中,一律發作”糊”,真是夠糊了,為了不至於太糊,上海人稱之為”人可何、加貝賀、古月胡和口天吳”。   其實,上海話也並非如此”不堪”的,有些姓氏、在普通話中是同音的,到了上海話反而分得清了。”江”和”姜”就很明顯,前者在上海話裡發”缸”的音,而後者還是發”韁”的音;同樣,”勝”與”盛”,”弓長張”與”立早章”,上海人也都分得清。 (寫於2007年12月10日)

[上海閒話] 軋 軋煞 軋朋友 吃軋頭

  上海話中有個字,嚴格地說,應該只是一個音,這個音可以表達許許多多的意思,有些意思甚至毫不相干。。   先來說這個音,用漢語拼音來標的話,是ga,發音有點象”嘎”,但是要更輕一點,快一點。為了行文的方便,我們用這個音常用的字–“軋”來說明。   ”軋”可以單獨使用,”今朝店裡老’軋’呵”是指店裡人多、擁擠,所以這個字有時也寫作”擠”;”汏蟹辰光被伊鉗子’軋’一記”是指被”夾”了一下;”腳被輪盤’軋’著了”則是說”碾壓”的意思,”人畀車子軋著了”則又成了”碰撞”的意思。   很亂,是不是?我也覺得亂。反正,這個音,可以用來表示”擠”、”擠壓”、”擁擠”的意思。上海的公共交通是以”擁擠”出名的,不論電車,公共汽車還是軌道交通,上下車都是要”軋”的,甚至於最厲害的時候,一平方米站了十三個人,以至於上海人之間交談,對公共交通的”乘”字都一律變成了”軋”,”軋電車上班”,”軋地鐵回去”都是平時經常聽到的。   上海一直就是”軋”的,不但公共交通”軋”,住房也”軋”,到處”軋”,實在”軋煞人”。上週末到徐家匯,下午兩點到美羅城尋食,結果摩肩接踵,人多得出奇,簡直就像”軋神仙”。”軋神仙”是蘇州風俗,每逢四月十四日,是神仙呂洞濱的生日,蘇州人喜歡在這天去閶門的福濟觀拜呂洞濱。又據說呂洞濱會混在人群中顯靈,於是大家都在這一天去,都希望被神仙碰到,人多了,大家一起擠,只當是擠到了神仙,這就是”軋神仙”的來歷。蘇州話的”擠”,也是讀成”軋”,寫作”軋”。   其實神仙是”軋”不到的,大家無非是去”軋鬧猛”,”鬧猛”在上海話裡是”熱鬧”的意思,那麼顯而易見,”軋鬧猛”,就是”湊熱鬧”的意思。   如果軋神仙歡天喜地,那麼接下來的”軋”,就有點嚇人倒怪了。”軋煞老娘有飯吃”,是舊時上海灘男孩的傳統遊戲,玩法很簡單,就是眾多男生把其中一個擠在牆角,然而一個個地拚命往裡擠,絕對是小男孩們百無聊賴,精力旺盛無處發洩的產物。其實遊戲的本身也並無可道之處,倒是名字的由來,可以寫上幾筆。   ”軋”在這裡,還是”擠”的意思,而”煞”在上海話,一則表示程度很厲害,可以理解為”擠得半死”;二則表示”殺”,就是”擠殺”、”擠死”。   然而不管是”半死”或者”全死”,為何擠了老娘就有飯吃呢?據說要從”軋戶口米”說起。”戶口米”是解放前的一種糧食供售制度,其形式和後來的購糧證相同,即根據每戶人口的多少,定量購買糧食。戶口米發售的數量有限,每天售完即止,所以大家要”爭先恐後”才能買到。買戶口米從每天凌晨開始排隊,到米店開門之時,已經有一兩千人了,為了防止有人插隊,大家都擠得緊緊實實,整條隊伍密不通風。當時某些人有規模地靠插隊來囤積糧食,插進一個,就會有一批人插進來,一兩千人擠在一起,為了能夠賴以活命才擠得水洩不通。前幾天報載重慶有家超市,油價便宜,引發爭購,結果擠死數人。戶口米雖然沒有真的”擠殺”過人,然而”擠得半死”倒也絲毫不誇張。再說那時,男人要打工,要上班,這”軋戶口”的工作許多就落到了主婦的頭上,女人相對男人來說,總要稍稍”勿經軋”一點吧?   如此擠法,恐怕那些主婦拿著米到家的第一句話就是”今朝軋煞脫了”,對於小孩來說,很容易把”娘”、”米”和”軋煞”三件事聯繫起來,產生其中有必然因果關係的想法。小朋友無知的遊戲背後,有誰知還有這麼心酸的背景。   同樣的”軋煞”,軋戶口米是”軋得半死”,然而如果碰到一輛車呢?”汽車軋殺人嘍”說的是汽車”撞”出人命來了。   被汽車撞,當然很容易出人命,那麼如果是飛機呢?飛機也會撞人?那不過是上海的一句俏皮話罷了,常用在賭神罰咒時說”如果怎樣怎樣,就如何如何”,否則的話就會”畀撥飛機軋殺”。   ”軋”除了”擠”,還有”夾”的意思,腳被門”軋”了,手被蟹鉗”軋”了,都是”夾”,其中最最有意思的當數”軋扁頭”。頭豈能”夾”,而且還要”夾扁”? “軋扁頭”指的是在對立的兩派中間的那個人,調停沒有本事,勸說不見效果,弄得疲於奔命,兩頭不討好。”軋扁頭”,最典型的要數上海男人了。”老娘”欲樹立威信,”小娘”想提高地位,都要逼著上海男人表態,弄得彷彿”三夾板”當中的那塊,豈不是”軋扁頭”嗎? “軋扁頭”的人,一定是”吃軋頭”了,上海話中被人埋怨,叫做”吃軋頭”,特別是由於情面難卻而通融別人,產生了後果被上司埋怨,叫做”吃軋頭”,比如有時在店裡還價,賣者就說”我畀儂便宜仔,老闆尋著我,我勿要吃軋頭啊?”   ”軋扁頭”乃是兩面”吃軋頭”,真正是苦啊,要在”逆境”中生存下來,必須學會一種看家本領–“軋苗頭”。”苗頭者”,”起色”也、”變化”也。”軋”在這裡,又成了”觀察”的意思,能夠觀察到事態微小的變化,而作出準確的反應,謂之”軋准”。軋苗頭要會看臉色,察顏觀色乃是基本功,否則的話,只怕會火上添油,弄巧成拙。這裡還有句熟語,叫做”苗頭勿軋,苦頭吃煞”。   ”軋”還有”交往”的意思,”軋淘”是典型的上海話,”淘”是志趣或者特徵相同的一類人,如果這群人個個要求上進,積極好學,就是”淘軋得好”,反之,則是”軋了壞淘”。   朋友交往,也不僅僅是以好壞決定的,最主要的還是緣份,如果兩人一見面,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那當然交不起朋友來,上海人稱之為”軋勿攏”。   很顯然,”軋淘”,就是”交朋友”,那麼為什麼不叫”軋朋友”呢?因為上海話裡”軋朋友”另有其義。   男女之間談戀愛,在北方叫做”搞對象”,而在上海話裡就是”軋朋友”了,頗有點”相敬如賓”的意思。”軋朋友”是個蠻有詩意的詞,但是若男女關係不正常,成了”軋姘頭”,則這個詞的本身也令人不舒服起來。   ”軋”的這個字義,就是”交往”、”獲得”朋友的詞義,據說是來自英語的”get”,但證據不多,記錄在此,聊備查詢。   除了”擠、壓、夾、交往”之外,就連對賬,也用到這個音。”軋賬”就是”對賬”、”查賬”的意思。在此,”軋”是”盤查”的意思。問出某人的秘密叫做”軋伊出來”,或者”最後還是被我軋出來”,這個”軋”,和”軋苗頭”的”軋”查不多。   軋賬要軋得準確,盤查要得到真實的信息,這就叫做”軋實”,用來表示”真實的”、”可靠的”、”準確的”。”迭樁事體軋實(口伐)?”,是上海人經常說的一句話;”軋實價鈿,弗設虛頭”,是以前上海商人的口頭禪,哪怕是個奸商。   還有一個”軋”,是”軋進軋出”,在標準的邊緣,再好一點肯定達標,再低一點肯定無望,偏偏就在邊緣,就叫做”軋進軋出”。例如錄取分數線還未公佈,但最高不會超過455分,最低則不會低於450分,那麼這時453分的分數就是典型的”軋進軋出”。”軋進”總是開心的事,在打折的最後一刻買到心儀的東西,摸彩摸到了最小的獎項,在漲價的前夕認購了房子,這些都是”軋進”;然而加工資沒有挨著,分禮物沒有份,寫作計劃與人撞車,如此的”軋出”,總是令人懊惱的。 (寫於2007年12月7日)

[上海閒話] 鬼

  ”小氣鬼,喝涼水,嫁個老公吊死鬼,生個兒子一條腿……”   這首童謠,一定要用普通話念才好玩,因為韻的關係,韻是節奏的復沓,歌謠的必備條件。用上海話,韻就變了,首先”鬼”發音就不一樣,韻變成了”虞”(要查一下韻譜用字),整個字唸成”舉”。   鬼,乃是人死後變的。很簡單,人在陽,鬼在陰,人在明,鬼在暗,所以鬼具有許多世人所沒有的特徵。世上見過鬼的人很少,號稱見過的稍微多一點,倒是語言中有許多”鬼”,連說話的本身,加個”鬼”字,就成”鬼話”。”鬼話”在普通話中,是”鬼故事”的意思,而上海話中另有其義。人們認為陰間、陽間是截然相反的,不管什麼都是相對的。人在白天行走,鬼在晚上作祟,所以有句話叫做”從雞叫做到鬼叫”,說明此人的工作量很大,沒日沒夜地干活。   那麼既然人說的是真話,那麼鬼說的,一定是”假話”了,上海人把”假話”、”謊言”叫做”鬼話”,還有句俗語叫做”人面人話,鬼面鬼話”,說是 “在好人面前要以誠相待,而對奸邪之人不可盡吐真言。”若說話的是鬼呢?必是圓滑之鬼。所以”人面人話,鬼面鬼話”也用來形容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傢伙。   上海話中,有許多與”鬼”相關的詞語、俗語、俏皮話聽我慢慢道來。   ”鬼”字,加個”小”就是”小鬼”,也叫”小鬼頭”,上海人用來稱呼頑皮的小男孩。可以說,但凡上海小男孩要是闖了禍,家長第一句肯定是”小鬼”或者”儂只小鬼”。   有了”小鬼”,那麼有沒有”大鬼”呢?沒有,只有更大的,叫”老鬼”,老鬼指的並非老傢伙,而是指精通或者熟練某種事物,打遊戲機,就是”小鬼”最”老鬼”,吃蟹,就是老饕最”老鬼”。上海有句成語,叫做”老鬼失匹”,指的是”老師傅失手”,譬如一個極精明之人,買東西卻被人缺了稱,就是”老鬼失匹”(匹字存疑)。做鬼做得多了,鬼也”精乖”起來,有經驗有見識,所以”老鬼”是人人買賬的。   對於”老鬼”的寫法和出典有許多說法,很多人認同”廣東妓女”說,就是因為清朝袁枚的《隨園詩話》有一句”廣東稱妓為老舉”,這句話,我一點也不反對,並且還有其它諸如《浮生六記》之類的佐證當時叫廣東妓為”老舉”的,但是這些”老舉”和上海話中的”老鬼”有一絲半點的聯繫嗎?就像韓國的首都叫”首爾”,與關公的那句”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爾”,這兩者,有一絲半點的聯繫嗎?   鬼有許許多多,如果有幸到大足,看十八層地獄的雕塑(如今豐都已不存了),就有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鬼,上海話中,也有許多。   文中開頭的吊死鬼,上海話叫”吊殺鬼”,乃是上吊或被吊而死的鬼,”吊殺鬼”的特徵是舌頭伸得很長。東西被吊起來,很多會變長,人也一樣,著名舞蹈演員黃豆豆小時候就被吊過,為了長得高一些。人們想像中,”吊殺鬼”應該也被拉長了,所以上海人也用”吊殺鬼”來罵那些面無表情的高個子。”急殺鬼”並不是急死的,所以應該寫作”急煞鬼”,所有的急性子,都是”急煞鬼”,有些說急性子的話很好玩,比如”燒蝦等不及紅”,說的就是這類人。   ”急煞鬼”很傳神,常常有那些急性子闖紅燈,以至於險象環生,開車的會罵”儂急了投胎啊?”還沒死,就要急著投胎,不是”急煞鬼”是啥?就算已經是鬼,急著投胎,也就是”投鬼”,上海人稱之為”投五投六”,意謂性急且行事莽撞之意,有人說這個字應該是”(走殳)”,這個字連電腦也打不出來,用電腦寫文章的話,只能寫作”投”。   還有”餓殺鬼”,餓殺鬼是餓死的,生前沒吃,死了一定要多吃點,所以吃相不好,吃得很快很多的人,常被人稱作”餓殺鬼”,”餓殺鬼”就算轉世,也只是要吃,所以這種人也叫”餓煞鬼投胎”或是”前世裡沒吃過”。   ”討債鬼”也是鬼,當然不見得討債討死的,只是死了以後來討生前的債,叫做”陰債”。過去迷信,認為今生的付出都是前世所欠,所以那些敗家子,就是來討前世債的典型。上海話中把那些經常敗家,經常惹事生非(惹了事,就要賠錢)的同輩或小輩叫做”討債鬼”,對於女人來說,最大的兩個討債鬼,莫過丈夫和兒子了。   不但有”討債鬼”,還有”討命鬼”,就是專門負責”索命”的鬼,黑白無常就專司此職,”生病人搭鬼商量”豈不是讓鬼來捉麼,這句話是說某人不識人頭,明明別人要算計他,他還去和此人說知心話,那還有好果子吃嗎?   當然,還有”大頭鬼”,”大頭鬼”的特點不是自己頭大,而是碰到的人頭會大起來,大多數人碰到麻煩事時,頭也會大起來,特別是奇奇怪怪的麻煩事,頭會變得更大,上海話”碰著大頭鬼”就是這個意思。又有時,小朋友同家長吹牛,只奈水平欠缺,吹牛吹得太離譜,讓人一聽就是假的,這時家長往往會說”儂要麼碰著大頭鬼了。”   普通話中有些鬼,到了上海到不成為鬼,比如”小氣鬼”、”饞癆鬼”,這些傢伙到了上海,不夠級別,所以成了”小氣胚”,”饞癆胚”。 (寫於2007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