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椒鹽魚骨

這幾天有兩件大事,都很好玩。 第一件,我出了一本新書,也就是這個系列的第四本,也是我寫作至今的第十一本書。出版方很看重我,在2015年的上海書展最後一天,給我舉辦了一個簽售會,效果相當好,,想想讀者們的熱情,真是對不起大家。 對不起什麼?當天的主持人問了我一個問題,說是為什麼我有二年沒有出新書。我當天的回答是:所有的作者,衹要不寫東西出來,藉口有許多,什麼沒有靈感啦,沒有心情啦,而真正的原因無非就是二個:要麼是肚子裡沒貨,要麼就是懶。我是又沒貨外加還懶,所以要向讀者們道個歉。 好在新書出來了,寫得挺用心的,也算對得起讀者。聽說書展的同一個展位也搞過一個同類的簽售會,當時兩位作家衹簽了將近廿分鐘,結果出版社的領導一直黑著臉,弄得編輯很是尷尬;好在讀者擡愛,當天活動我簽足一個小時,現場就賣掉了八十多本書,而更是「馬不停蹄」地簽掉了一百多本,因為有些朋友是「先睹為快」,前幾日已經來買過了,當天特地趕過來衹為個簽名的,如此熱閙,總算也對得起編輯。 第二件,是我被人嘲笑了,有一篇文章,是出現在前三本《下廚記》上的,說的是上海人喫大閘蟹時,有的人家會把蟹腳和蘸的薑醋留著,第二天炒蟹腳炒蛋喫。結果有位朋友看不下去,她覺得「真正」,因為「這薑醋裡混著多少口水,隔亱的東西難謂美食」,於是「對作者好感度瞬至冰點」,以上三句皆是微博的原話。 我覺得這件公案有必要解釋一下,首先上海人喫蟹,剝出蟹後,並不是拿著蟹肉去薑醋缸裡直接蘸的,而是用小調羹把薑醋舀到蟹斗裡再蘸的,何來的口水之說?其次,上海菜中,有許多東西,甚至隔亱乃至隔了幾亱的才更好喫,一如紅燒肉,一如八寶辣醬,都是天天喫天天熱,喫到差不多喫完,味道才能達到完美的。還有第三點,她認為「作者三番五次強調自己是一個非常精打細算的人」,其實她是完全沒有看懂言外之意,作者想表達的乃是「家有餘糧」的意思,你想呀,一家圍坐,每人兩個小毛蟹,別說把蟹腳剩下來,怕是薑醋都搶了喝掉了。衹有殷實人家,有前菜打底,有魚有肉有蝦,及至最後一人一對大蟹,喫個蟹斗已是飽了,自然會有蟹腳剩下來,棄之扔之乃是暴發戶所為,倒是收集下來第二天再做道菜,方顯「富而不浪費」的美德。 說回來,說到口水,很多人詬病中國人的共食制,說是會沾染口水,所以現在也有許多飯店也採用如西餐的分食制,但是喫過的朋友或許有同感,那樣的菜並不好喫。有些中菜,的確可以一人一份,有些,倒還是要放在一起,才會好喫。其實,有規矩的人家,用筷用調羹都有講究,養成好的習慣,完全可以避免口水之虞。 用筷的規矩,是不能翻揀,從面上往下挾,一筷子挾住什麼就是什麼;用調羹的規矩,是把湯舀到碗裡用碗喝,舀菜也是一樣,最最切忌把調羹上沾了前菜的汁水用嘴吮乾淨了再舀,看似乾淨,乃是「敗兆腔」。 不但如此,如果家中有人生病,還會準備公筷公匙,完全符合衛生要求,這才是正確地對待家人的態度。假使如此依然覺得口水噁心的,要麼就是夫妻不合,要麼就是與公婆同住的。這樣的人要是看到蘇州名點「並百汁」,豈不是要嚇死?「並百汁」者,滬人謂之「鹹泡飯」也。 我們再來說一個節約的故事,那位朋友其實沒有說錯,我的確是個精打細算的人。咦?精打細算難道丟人? 以前說到過魚片魚絲魚肉,讓我們再來複習一下做法。買一條二斤以上的野生黑魚,太小的,出肉少,片起來也不容是;三斤以上的,恐怕肉老,二斤二三兩的最好。養殖的黑魚是白的,野生的黃色的,挑活的買,讓攤主殺好。 黑魚買回來,在砧板上鋪塊毛巾,可以防滑。先用刀沿著頭下的兩片鰭,切下魚頭,將刀平臥從魚身前部將魚剖開,刀身扺住魚的脊骨,從前到後入刀,一直到尾部,剩下寸許的時候,剁下魚肉,不用一刀到底,最後的肉太薄,不必片下。將魚翻個身,如是再片下魚肉。 然後在整片魚肉上,依然將刀臥平,片除腹骨;再在整片魚身上,縱向三等分切入,斷肉不斷皮,於是再將刀放平,把皮割出。接下來,去除魚肉上的紅肉,繼而不管魚片魚絲魚米都可以了。 一條那麼重的黑魚,衹能片出四五兩純的魚肉來,現在剩下的東酉可不少,計魚頭一隻,魚腹骨二扇,魚脊骨一條,魚皮二片,紅肉少許,這就來做一道椒鹽魚骨。 黑魚頭上沒有什麼肉,衹剩兩塊鰭上還帶著點肉,將之剁下;腹骨脊骨魚皮看大小切為三塊或四塊,紅肉都是小料,不用再切了。取一個碗,把魚骨魚皮放入,放入大量的鹽,用力揉捏,然而放水蓋沒,浸泡二三個小時。這樣可以把魚肉中的血水去除,去腥且嫩。 把水潷去,倒一點點料酒,放入大量的澱粉,顛翻均勻。起一個大油鍋,要大哦,油多火大,將裹了粉的魚骨塊分別滑入油鍋,如果黏在一起,用筷子劃開。待所有的魚塊都放入,把所有的魚骨塊都拿出,等油溫再上來,把魚塊再次放入,炸到金黃色。 家中炸東西,一般都要炸兩次,因為油少火小,我指的是和飯店比,油溫不夠高,油會滲到澱粉裡面去,喫起來就膩,所以要拿出來重炸;同樣的原因,炸好之後要趁熱從鍋中取出,不能等油冷了再拿出來。 然後就容易了,把油倒去,依然用大火,放入蔥薑粒,爆出香味,不用再放油了,鑊壁的餘油即可。倒入炸好的魚塊,再放入椒鹽,顛鍋拌勻,就可上桌。 這是道邊角料做的菜,成品體積比正菜都大,雖然沒有多少魚肉,但卻頗有魚香,希望這回沒人再來嘲笑我了。

[下廚記 V]醃仔薑

這是一篇寫薑的文章,至於「姜」和「薑」的哏,以前已經在別的文章中用過了,炒冷飯沒意思,我不喜歡。記得有位著名的上海話專家,他的書,看第一第二本很有趣,但是如果第三第四本看下去,就沒法讀了,因為他翻來覆去就是那麼些話,甚至還有把幾本書各抽幾篇出本新書的本事,你既不能說他一稿多投更不能指責他抄襲,衹能由了他去了。 我們說回來,蔥薑蒜,這三樣東西常常是並提的,每個賣蔬菜的攤上都有,近年來,賣菜的開始送蔥,近來居然演繹成有的菜場裡的蔥「衹送不賣」,就是你一定要買他的蔬菜他才送你蔥,若是想單獨買一些,對不起,沒有,不賣。 以前的菜場,有專門的蔥薑攤,就衹賣三樣東西,蔥薑蒜也。蔥事先分好了,一攤攤地放著,碼得整整齊齊,最早的時候記得是五分錢一攤,後來漸漸地一角二角,直到後來五角錢一攤,五角之後蔥薑攤就消失了,由蔬菜攤接管了。現在的女士,都有意無意地迴避價格,她們避免說小時候油條生煎賣多少錢,她們也記不起大學食堂裡菜湯麵和大排的價格,她們衹能記起前年去巴黎買的香奈爾是幾許銀子,這倒不是她們要擺濶,而是一說過去食品的價格,很容易就被人估算出年齡來。 過的蔥薑都是拿分幣買的,拿張大票面的紙幣去買蔥薑是要被人駡的。我不喜歡褲子裡有硬幣,一來很沉,二來走起路來會叮噹作響,所以不管是家裡還是辦公室,我都放了好幾個大盒子,儲蓄罐太小,放不了多少錢,放盒子就方便多了,每回從外面到家或是辦公室,就把兜裡的硬幣全掏出來,放在盒子裡,一大盒的錢,頗有一種守財奴的滿足感。 還好,我不是真的守財奴,錢多了,還是會用的,硬幣多了,也會想想辦法用掉。家的對面,是家「牛奶棚」,上海最早賣牛奶的就叫「牛奶棚」,後來大家把上海牛奶公司也叫做牛奶棚,現在成了光明乳業集團,可大家還是把牛奶專賣店叫做牛奶棚。我經常去買一種叫做「優倍」的利樂磚牛奶,每盒是17.60元,要比便利店便宜將近四塊錢。我總是在家數好了17.60硬幣,大多數還是一角的,一大把錢放在後兜裡,拿好了牛奶,把一大把硬幣放在收銀檯上,然後三個中年婦女一起數錢,那場面叫一個壯觀。 零售店很歡迎我這種顧客,我不但在牛奶棚幹過這事,在許多小店都做過,她們需要零錢,不過她們也經常好奇。 「哎,儂哪能會得有介許多零散角子呃啦?」 「噢,阿拉屋裡賣蔥薑呃!」 前面說到過,賣蔥薑的衹收零錢,可惜近年來物價飛漲,蔥賣到過靠十塊一斤,薑也能輕易地十機元一塊,所謂「賣蔥薑的衹有零錢」,衹剩下一個笑話了。 每年的夏末,八月底九月初的樣子,嫩薑就會上市,也不過十來天的樣子,是嘗新的好機會。嫩薑又叫仔薑,可以燒肉燒母鴨,也可以醃來喫,而且很好喫。 嫩薑和老薑大不相同,老薑是土色的,嫩薑是嫩黃色甚至接近於白色的,表面也不是坑坑窪窪的,而是光滑的,就像人一樣,年老與年輕,相去甚遠。嫩薑的每個分岔頂上,都長看一小截粉紅色的東西,有手指般粗細,蠻好玩的。 嫩薑是顏色越淡越嫩越不辣,所以要挑淡的買,可惜現在的人太壞了,因為大家都要顏色淡的,居然有人發明了用硫磺來燻,燻過之後便會變白,所以見到白得蹊蹺的不要買,另外還可以用鼻子聞上一聞,燻過的薑有硫磺味,一聞便知。嫩薑含有大量的水份,容易壓傷,所以要挑通體顏色均勻的,若是有一塊地方顏色特別深,那就是被壓傷了。買仔薑來醃,要買大塊的,上面分岔較少的,若是燉鴨子,就要買分岔多疙瘩多的了。 嫩薑買來,用水沖洗一下即可,表面有一些三角形的硬皮,用刀象去除筍殼那樣削掉即可,就是用刀平臥到薑身上,用刀對著三角形的頂角入刀,然後就可以削了。把硬皮削掉,再把分岔頂上的那根紅色的東西切掉,那東西挺硬的,芯子也不能喫,把削過切過嫩薑修整乾淨。 把嫩薑分開,有幾個分岔就分成幾份,把每塊都對剖,剖面放在砧板上很平穩,切片就容易了。盡你所能地切薄片,越薄越好,是個練刀工的好機會。什麼?沒削皮?是的,嫩薑的皮很嫩,完全不用削皮。刀工不好的朋友也別擔心,用鉋刀直接刨好了,衹是成品寬窄不一,厚薄不均,不過這本是自己喫的佐食,也沒什麼關係。 把嫩薑切好片,放鹽醃個半天,鹽不要怕多,因為過一會還要用水浸泡,放很多鹽,顛翻均勻後靜置。幾個小時後,嫩薑會被醃出許多水來,拿一片嘗嘗,苦鹹發辣,用大量的水浸泡,每過一個小時,用力擠乾水份,換水再浸,如是三五次後,嘗上去衹有輕微的辣味而且不鹹了。 找個乾凈的有蓋容器,放入薑片,加純淨水,加糖加鹽加好的白醋,我以前推薦過一種糧食釀造的白醋,後來我發現亨氏有種白醋,做得更好,酸得醇厚,絲毫也不霸道,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買來試試。糖,要加好多好多,這玩意,甜不死人的,醋要加到有明顯的酸味之後再加一半的量。把蓋子蓋起後放在冰箱裡,我用的是密封容器,我喜歡蓋上蓋子後用力搖晃,使之均勻。 過個三五天,就可以喫啦,心急的朋友,當場也可以喫。這玩意,喫起來辣脆爽口,有很好的增進食慾的效果,無論喫飯食粥都可以,甚至喝多了酒,也是很好的醒酒利器呢! 若是放入紫蘇一同浸泡,成品會是淡粉紅色的,看著就很舒服。

曹家渡點心新店 閣主代言探究竟

有這麼一家店,店中有三臺電視機,高高地掛起成一個三角形。一家店有三臺電視機並不稀奇,但是一家賣早點的店裡有三臺電視機就有點意思了。上海的早點是什麼?拿現在的市價來說,一隻包腳布基本上是三塊錢,貴的賣到四塊;生煎是四元錢四個,貴的賣到六元;小餛飩五元一碗,油條二元一根,鹹漿比較誇張,從二元到五元都算常態。 你想呀,就這個價錢,基本上都是沒有店面的,大多數是租個店面,顧客們買了就走,邊走邊喫,或是到了辦公室再喫,上海人的節奏就是這麼快。 然而這家店完全不一樣,石庫門洞的店面,門楣上寫著「長壽裡」,字是從右到左的,可惜是簡體字。走進店中,花磚鋪地,雖然是新燒的花磚,圖案几何得有點單調,墻壁是青磚的貼紙,桌沒有什麼特色,椅子全是竹的,就是我們小時候的那種,竹編的那種。 店堂的當中,是三個電視機,三個排起,是紐約股交所的那種排法,三個屏幕的內容是一樣的,一整天都循環播放著梅璽閣主的四大金剛紀錄片。 梅璽閣主,自然就是我,這樣的一家店,閣主代言,應該很好喫吧! 你錯了,我也錯了。 我其實沒有代言,我的視頻在優酷可以免費下載,誰都可以循環播放。 我錯是錯在聽說有家店循環放我的視頻,我就屁癲屁癲跑去喫了,上海話叫做「惞格格」。 鹹漿,五元錢一碗;米飯餅,五元錢一對;粢飯糕,五塊錢一對;麻球,五塊錢一個;糖餃,五元錢一個;;其他還有六元七元的……這個價格絕對不便宜了,不過閣主代言嘛,是應該貴點的,閣主的名字也得加個三成吧?衹是我從來沒拿到過。 摸了十塊錢,買了鹹漿和米飯餅,東酉要自己拿的,就在「賣籌子」的對面,票子上有號,按著次序拿,要等。說來他們實在也是笨死,我三十七號要拿米飯餅,那就得等三十五號三十六號的油條炸好,三十五號要二根油條,炸好的衹剩一根,那你就先給三十六號唄,孰料發貨的那人簡直「死人額角頭」,真是推也推不動,非要等在炸的二根好了,一根與先前炸好的給三十五號,再拿一根給三十六號,最後輪到我,從桶裡拿一副早就做的米飯餅給我。 拿了米飯餅進店,把手裡的單子給服務員,她轉身就從後面的窗口拿了碗鹹漿給我,這回倒不用等了。鹹漿是放在搪瓷碗裡的,就是以前工礦企業喜聞樂見的搪瓷碗。搪瓷碗是用鐵做的,傳熱很快,熱豆漿下去,很容易燙手。店家想顧客所想,把豆漿都事先做好,放溫了再給顧客,這樣就不會燙著了。 天哪!事先做好的鹹漿!不燙的鹹漿!這怎麼個喫法?鹹漿麼一定要現做現喫,燙得下不了口,用調羹慢慢舀來喫的同時享受豆漿凝固的過程才對啊! 一碗溫的豆漿擺在我的面前,嘗了一口,酸的!鹹漿的確是要放醋的,放了醋才會凝結成花,可是這也放得太多了吧?幾滴就可以了啦!油條已經完全被泡軟了,浮在表面一大片,想像一下吧,一大碗泡爛泡大了的油條。 米飯餅,哎,也不多說了,那叫一個難喫啊! 我也就衹能看看自己拍的紀錄片了,古人云:秀色可餐也!

沈大成小喫大成 三最餛飩真醉人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有一種「自作孽,不怕死」的精神,特別對於那些名點名菜名店,真是喫不怕的苦,上不怕的當。到杭州,衹要有機會,就會點上一份西湖醋魚,喫一回駡一回,一邊喫一邊說這道菜應該怎麼做;到揚州,衹要有機會,就會去一回冶春富春,喫一回駡一回,說廿年前的味道是什麼樣的。這樣的故事有好多好多,明知道很難喫,還是到了紹興就去鹹亨報到,去了北京總要喫回烤鴨……別說我喫到過好的,也別說我知道哪裡有好的,大多數東西就是自己做也要遠遠好過名店裡「散客自己走進去喫的味道」。 這是什麼樣的一種自虐精神啊!我想,可能骨子裡還是對這些名點名菜名店報有希望吧,希望它們哪一天突然就好了起來。 這不,又上了一回當! 沈大成! 沈大成是上海著名的點心店,如果說滄浪亭還是有著蘇州的影子,那麼沈大成則是真正本土本女鄉的上海店家。沈大成以糕糰點心出名,衹是現在的雙釀糰條頭糕,皮子比以前厚了二成。 上次喫沈大成是一年前了,聽說恢復了「炒肉糰子」,特地早早地去排隊買了,還不忘給小女帶上兩個,讓她嘗嘗鮮。我是買了趁熱站在路邊喫的,皮子硬而不糯,餡子屑粒索落,我在街邊尋思著怎麼告訴女兒這玩意曾經有多好喫。 我天天跑步,天天沿著蘇州河跑到外灘再從南京路跑回來,天天路過水浙江路口的時候,總看到沈大成的門口有人在排隊,隊不是很長,但總有那麼五六個六七個人排著,我因為跑步,沒法停下來買,心裡總存著一份「再死一次」的念想。 正好這幾天咳嗽沒有跑步,於是一早騎車去了沈大成,門口依然有人在排隊,還是老樣子,隊不長,但總有人在排。我特地來的,我要堂喫。 進得店中,雖然不怎麼熱閙,卻己經幾乎客滿了,衹剩下二張小方桌,坐了其中的一張。不用買籌子,落座後服務員拿來一張塑封的彩頁,正面是幾種麵,反面有一半是雪碧可樂之類的飲料,當年可口可樂在1920年就在上海生產了,怎麼不能算作上海特色?身處十里洋場正中心的沈大成很是應景。 點心衹有三種,蟹粉小籠,20元一客;蝦肉小餛飩,15元一碗;咖喱牛肉湯,10元一碗;除此之外就全是麵了。 當年,王家沙裝修後取消了鮮肉小籠衹賣蟹粉小籠,我就駡過;當年,城隍廟的南翔饅頭店堂喫衹賣蟹粉小籠,我就駡過;如今,沈大成也衹賣蟹粉小籠,這不是討駡嗎? 上海的名小喫是小籠,但絕對不是蟹粉小籠,而是鮮肉小籠。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你去任何一家餃子店,一定有白菜豬肉餡一定有韭菜豬肉餡的,絕不會衹有鮑魚魚翅餡的, 可這麼簡單的道理,居然到了上海就行不通,爭先恐後地推出蟹粉小籠,要知道,蟹粉一定要現拆再喫,萬萬不可進冰箱。天下有兩樣東西是不能進冰箱的,鱔絲和蟹粉,一凍就腥,百計無解。小籠是早生意,這蟹粉絕計不是現拆的。 蝦肉小餛飩?也是一樣,上海的名小喫的確有小餛飩,但不是蝦肉小餛飩,而是鮮肉小餛飩。然而並沒有別的選擇,我不想喫麵,就嘗嘗這蟹粉小籠和蝦肉小餛飩吧。 先買單,二樣東西35元,在找頭還沒回來的時候,小籠就已經上了桌。籠墊是紙的,透氣不均,小籠的皮子有點軟,小籠的頂上給封死了,而不是一個透氣的小孔,包管喫起來會有一個硬疙瘩,你看,道理我都懂,可還是要去上當。 有一點是出乎意料的,一點都不腥,其實我壓根就沒喫出蟹味來。在這裡,要普及一個小知識,蟹粉小籠和蟹肉小籠是有區別的,前者是用純的蟹粉加上肉皮凍做的,不用肉;後者是用鮮肉加肉皮凍再加少許蟹粉製成的,這一份是「假冒偽劣」,不但用蟹肉小籠冒充了蟹粉小籠,而且蟹粉少到了完全嘗不出的地步。肉打得有點過細細了,喫上去有點「粉嚌嚌」的感覺,就是北方人說的「有點麵」,倒是應了「粉」字。 現在的小籠都有點問題,上海人叫小籠不是叫「客」而是叫「兩」。為什麼?以前賣點心是要收糧票的,一兩小籠是一兩麵粉做的,一根油條是半兩麵粉做的,所以要收半兩糧票。 那麼,一兩麵粉可以做多少個小籠呢?答案是十六個,標準的個數就是十六個,南翔的古漪園是十六個,城隍廟也是十六個,沈大成的是六個,你想吧! 然而好在人家國營大店,絕對不佔你便宜的,小籠上麵粉少了,在小餛飩上還給你! 這是我喫過的最大的小餛飩了,個頭最大,皮子最厚,餡子最少,我特地去喫了一回「三最小餛飩」。我的這枝筆很難描繪這個小餛飩到了什麼地步,我不喜歡用圖來表達,還是愛好用文字,這麼說吧,店中的調羹是大號的,要比平時家裡用的調羹大上二號的樣子吧,揭曉謎底:這一個小餛飩,要比這個調羹還大!真的,小餛飩大過大調羹,花糧票的朋友,賺回來了吧?小餛飩的標配,不是蛋皮嗎?不是紫菜嗎?不是榨菜嗎?這些東西都去哪裡了呢?上海百年老店的出品就是這樣的?這怎麼對得起慕名而來的各地朋友啊? 喫不下去,就走吧! 別教訓我不該在沈大成喫小籠小餛飩,也別教訓我去沈大成就應該喫麵喫糕糰,當年沈阿金創店的時候就是要「集小喫之大成」,所以才有了「沈大成」的名字,地道的上海小喫店連一碗小餛飩都做不過街邊攤,實在是不應該的。 算了,又一家店結束了。

[下廚記 V]話梅山藥

我飬了隻貓,學名叫飯煶,小名叫飯飯。一開始,想叫飯碗的,後來一想不好,萬一哪天跑丟了,豈不是「丟了飯碗」?後來打算叫飯桶,再一想,連飯碗都不能丟,豈能丟了飯桶?最後叫了飯煶,在上海話中,指的是鑊焦,也就是北方人說的「鍋巴」,貓咪的顏色和鑊焦很像,就起了這麼名字。 有了貓咪以後,我得了嚴重的咳嗽,一咳咳了幾個月,結果去醫院一看,是哮喘,到現在已經有好多年了,有貓咪在,我的病就好不了。不過我沒有打算把貓請出門去,雖然他和人不怎麼親,但家中多個活物,總也多點活力。好在,現在醫學昌盛,衹要用藥,就不至於發作得很厲害。 這是種過敏,據說過敏性體質的人,不易得重病,因為敏感,很多病癥在初期就表現出來了,及時醫治,就不會釀成大禍。在我看來,這其實是批發和零售的關係,老天對人都是公平的,不得大病,就得零散受苦。 過敏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以前對這樣東西不過敏的,突然就會過敏,反之亦然,簡直就像愛情一樣,來無影去無踨。家父以前所在的厰,是中國最早生產抗生素的,大家知道,青黴素過起敏來是會死人的,他們單位自然對所有會接觸到青黴素的做過試驗,以防萬一。 可萬一還是發生了。有次週末休息之後,一個工人進入車間,就過敏死亡了。要知道那時的週末,也就休息一天而已啊!打那以後,他們厰裡工人衹要離開超過一天,就要做青黴素試驗,想想也挺慘的,每週一重新上班,就要紮上一針,可能現在流行的「週一恐懼癥」最早就是從他們厰裡開始的吧? 過敏的人不是對所有的東西都過敏,說了過敏象愛情,你也不可能愛上所有的異性吧?我就對山藥不過敏。 我的舅舅有個廚師,關於他怎麼影響了我成為美食愛好者的故事,在許多地方都寫過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找來看看。他非常不願意做的菜,就是山藥。 很多朋友接觸過芋艿,去皮是件很頭痛的事情,用鉋子直接刨的話,手就會發癢。民間有許多土法,有用醋洗手的,也有將手放在火上烤的,現在菜場裡也有事先去了皮的,方便很多。 山藥也會另人發癢,其實也是一種過敏,我的舅舅衹要料理山藥,整條手臂都紅腫起來,癢得「恨不得把手給剁了」,我卻絲毫沒有感覺,所以今天這道菜,我來做。 山藥,有很多種,常見的就是胖胖的圓圓的,但也有扁扁的,甚至還有長成手形人形乃至不規則形狀的。河南焦作出的山藥算是最好,叫做鐵棍山藥,正宗的鐵棍山藥,手指般粗細,皮呈淡黃色,與那種粗粗的灰褐色的山藥,完全不一樣。山藥很長,和人的手臂差不多,要挑長得筆直,皮色一致且表面斑點均勻的。 製作其實很簡單,山藥買來後去皮,用鉋子直接刨好了,刨好之後再洗。山藥很長,可以折成幾段再刨,否則懶人扯長線,很不順手。山藥一去就有黏液流出來,弄得表面很滑,一不小心就捏不住了。 把山藥洗過後,切成小手指長短的條,然後再一剖為四。考究的做法是在圓周上連切四刀,把山藥修成方的,在家裡喫就不必了,太過浪費。切好山藥,將浸在水中,放點鹽,一來可以浸去黏液,二來不會發黑。 出門買包話梅,廣式話梅,就是看上去癟癟的,外面有很多白霜的,喫起來酸得不得了,喫一個要含半天的那種。話梅買回來,找一個鍋,放點水,拿七八個話梅放在鍋中,加鹽,一點點即可,加糖,好多好多糖,然後煮個十來分鐘。這道菜是冷菜,冷卻之後,甜度會降低,所以多放些糖好了。 對的,冷菜,等汁水冷卻之後,把切好的山藥浸入即可,浸幾個小時的樣子,若是過亱,效果更好。 喫的時候,不要太馬虎,把山藥整齊地碼好,再拿一兩個話梅放在頂上,清清爽爽,看著就漂亮。 有很多人不喜歡山藥的黏液,這道菜特地去除了,口感爽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試試看,前提是你對山藥不過敏,當然大多數朋友並不知道是不是過敏,那麼或許半小時的痕癢換盆美食,也可能是值得的。

[下廚記 V]黃瓜漏蝦

黃瓜漏蝦有什麼大不了的?衹有胸才是大不了的! 這幾天有兩個新聞,一是從老聞引起的,先是城隍廟的南翔饅頭店,堂喫的不賣鮮肉小籠了,衹賣蟹粉小籠;後來是王家沙,在多年前裝修後,停止供應鮮肉小籠,改成衹賣蟹粉小籠了;最近又發現沈大成也衹賣蟹粉小籠,不賣鮮肉小籠了。 這篇文章,我們討論上海。 上海的名小喫的確是小籠,但不是蟹粉小籠,而是鮮肉小籠;同樣的,上海還有一樣名小喫是鮮肉小餛飩,而不是蝦肉小餛飩。 黃瓜漏蝦是不是上海名菜?不是! 黃瓜漏蝦這道菜,在任何一家本幫菜館都找不到,那是阿山飯店的名菜,阿山飯店在上海動物園的對面,那不是一家上海菜館,而是一家本地菜館。 上海的本地菜館不是上海菜館?還真的不是,這是一個上海特有的文化現象。 大多數人都以為上海的歷史很短,以為上海就是從開埠至今的百十來年歷史,這種說法是錯的,上海一直有人居住,這些人,上海人稱之為「本地人」,可以對應到現在流行的「原住民」。 現在大家常說的「上海人」,是指49年時獲得了上海市區戶籍的市民以及他們的後裔;而那些世世代代在上海的郊縣生活的人們,還是「本地人」。 上海人和本地人說的話,完全不一樣,說快了互相誰都聽不懂;他們喫的菜也不一樣,黃瓜漏蝦,不是上海菜,而是本地菜。 其實,所謂的「黃瓜漏蝦」,全上海衹有一家店的菜單上有,就是阿山飯店,阿山飯店賣的不是上海菜,而是本地菜,嚴格地說,他賣的是上海縣華漕鎮的菜。上海已經沒有上海縣了,也沒有華漕鎮了,當時的華漕鎮,如今已是機場的一部份了,保留下來的,也就是些菜了,黃瓜漏蝦是一個。 說回故事,黃瓜漏蝦真沒什麼大不了的。上海的市區先後填平了洋涇濱、肇嘉濱二條內河,使得市區基本沒有機會捕魚捉蝦了。然而水鄉的農村就不一樣,門口的小河裡捉點蝦,自家的田裡摘根黃瓜,炒一炒,就是黃瓜炒蝦了。 等一下,不是「黃瓜漏蝦」麼?怎麼成了黃瓜炒蝦了?我有一個朋友開玩笑說「黃瓜漏蝦就是拍黃瓜,蝦被漏掉了」,這當然是個笑話。上海的本地話中,把加少許油快速翻炒叫做「熡」,就像清炒草頭,本地話就叫「熡草頭」,阿山不會寫這個字,就用了同音的「漏」,阿山飯店名聲在外,這個字又被他誤打誤撞改得好玩,讓人印象深刻,於是成了名菜。 這個字是上海話中沒有的,所以這道菜其實是正宗的本地菜。「本地」的意思其實就是「不是上海市區」的意思,過去的本地人,不管是嘉定的,還是青浦奉賢南匯的,若是去南京路去人民廣場,一律叫做「到上海去」,可見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在上海。 黃瓜漏蝦真的沒啥大不了的,就是蝦炒黃瓜,黃瓜炒蝦,就是農家菜,我們可以演繹一下。 本地人是自己捉蝦的,但我們沒法做,自然是去市場買,阿山的蝦也是市場買的。買蝦沒問題,衹要買河裡捉得到的蝦就可以了,河裡捉得到的蝦當然就是河蝦了。這幾天河蝦貴得離譜,籽蝦二百元一斤,小公蝦也要八十,反正找買得起的買上四兩半斤的樣子即可,要活的! 還有黃瓜,黃瓜有講究,本地的黃瓜與大家平時見到的「頂花帶刺」的那種不同,本地黃瓜是沒有刺的,連一粒粒的突起都是,皮是光滑的,顏色是淡綠嫩綠翠綠而非深綠的。黃瓜要挑新鮮的買,綠得均勻,瓜身堅挺,才是好黃瓜。本地黃瓜也有兩種,一種長一種短,都可以,哪怕是長的本地黃瓜,也衹有那種長種顆粒的黃瓜一半來長。 河蝦買來,要剪,前的手勢是這樣的:用左手捏住蝦頭,蝦腹朝上,蝦尾朝手心;用右手持剪刀,直著一刀剪去蝦鬚,再沿著蝦身的方向剪去蝦頭部份的蝦腳。可以在水斗裡剪,準備兩個容器,一個專們放剪好的蝦,另一個候在剪刀下面,盛放剪下的鬚腳,清理起來也容易。剪好的蝦,用清水沖淋乾凈。 黃瓜也要處理一下,農家菜不會精雕細琢,所以不用「片片如錢」,衹要切成厚片即可。先把黃瓜對剖,然後把切面臥在砧板上再切片,大概半片豆腐乾的厚薄。切好的黃瓜放在一個容器中,放點鹽,顛勻。醃過的黃瓜更脆,黃瓜的香氣也更容易散發出來。醃半小時左右,潷去醃出的水,沖洗一下。 起一個油鍋,油不用太多,燒得熱熱的,放薑片和蔥熗鍋,待薑片微焦,用筷子挾去蔥薑,然後放入河蝦翻炒,加一點點醬油一點點榶,如果煙氣厲害可以放少許水,煮個半鐘,也更容易入味。放入黃瓜片,翻炒均勻即可起鍋。黃瓜不直久燒,時間長了發軟。 黃瓜漏蝦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聽說阿山飯店現在改用基圍蝦了,本來賣得就貴,現在還不用河蝦了,大家不妨自己在家試試。

[下廚記 V]黃瓜漏蝦

黃瓜漏蝦有什麼大不了的?衹有胸才是大不了的! 這幾天有兩個新聞,一是從老聞引起的,先是城隍廟的南翔饅頭店,堂喫的不賣鮮肉小籠了,衹賣蟹粉小籠;後來是王家沙,在多年前裝修後,停止供應鮮肉小籠,改成衹賣蟹粉小籠了;最近又發現沈大成也衹賣蟹粉小籠,不賣鮮肉小籠了。 這篇文章,我們討論上海。 上海的名小喫的確是小籠,但不是蟹粉小籠,而是鮮肉小籠;同樣的,上海還有一樣名小喫是鮮肉小餛飩,而不是蝦肉小餛飩。 黃瓜漏蝦是不是上海名菜?不是! 黃瓜漏蝦這道菜,在任何一家本幫菜館都找不到,那是阿山飯店的名菜,阿山飯店在上海動物園的對面,那不是一家上海菜館,而是一家本地菜館。 上海的本地菜館不是上海菜館?還真的不是,這是一個上海特有的文化現象。 大多數人都以為上海的歷史很短,以為上海就是從開埠至今的百十來年歷史,這種說法是錯的,上海一直有人居住,這些人,上海人稱之為「本地人」,可以對應到現在流行的「原住民」。 現在大家常說的「上海人」,是指49年時獲得了上海市區戶籍的市民以及他們的後裔;而那些世世代代在上海的郊縣生活的人們,還是「本地人」。 上海人和本地人說的話,完全不一樣,說快了互相誰都聽不懂;他們喫的菜也不一樣,黃瓜漏蝦,不是上海菜,而是本地菜。 其實,所謂的「黃瓜漏蝦」,全上海衹有一家店的菜單上有,就是阿山飯店,阿山飯店賣的不是上海菜,而是本地菜,嚴格地說,他賣的是上海縣華漕鎮的菜。上海已經沒有上海縣了,也沒有華漕鎮了,當時的華漕鎮,如今已是機場的一部份了,保留下來的,也就是些菜了,黃瓜漏蝦是一個。 說回故事,黃瓜漏蝦真沒什麼大不了的。上海的市區先後填平了洋涇濱、肇嘉濱二條內河,使得市區基本沒有機會捕魚捉蝦了。然而水鄉的農村就不一樣,門口的小河裡捉點蝦,自家的田裡摘根黃瓜,炒一炒,就是黃瓜炒蝦了。 等一下,不是「黃瓜漏蝦」麼?怎麼成了黃瓜炒蝦了?我有一個朋友開玩笑說「黃瓜漏蝦就是拍黃瓜,蝦被漏掉了」,這當然是個笑話。上海的本地話中,把加少許油快速翻炒叫做「熡」,就像清炒草頭,本地話就叫「熡草頭」,阿山不會寫這個字,就用了同音的「漏」,阿山飯店名聲在外,這個字又被他誤打誤撞改得好玩,讓人印象深刻,於是成了名菜。 這個字是上海話中沒有的,所以這道菜其實是正宗的本地菜。「本地」的意思其實就是「不是上海市區」的意思,過去的本地人,不管是嘉定的,還是青浦奉賢南匯的,若是去南京路去人民廣場,一律叫做「到上海去」,可見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在上海。 黃瓜漏蝦真的沒啥大不了的,就是蝦炒黃瓜,黃瓜炒蝦,就是農家菜,我們可以演繹一下。 本地人是自己捉蝦的,但我們沒法做,自然是去市場買,阿山的蝦也是市場買的。買蝦沒問題,衹要買河裡捉得到的蝦就可以了,河裡捉得到的蝦當然就是河蝦了。這幾天河蝦貴得離譜,籽蝦二百元一斤,小公蝦也要八十,反正找買得起的買上四兩半斤的樣子即可,要活的! 還有黃瓜,黃瓜有講究,本地的黃瓜與大家平時見到的「頂花帶刺」的那種不同,本地黃瓜是沒有刺的,連一粒粒的突起都是,皮是光滑的,顏色是淡綠嫩綠翠綠而非深綠的。黃瓜要挑新鮮的買,綠得均勻,瓜身堅挺,才是好黃瓜。本地黃瓜也有兩種,一種長一種短,都可以,哪怕是長的本地黃瓜,也衹有那種長種顆粒的黃瓜一半來長。 河蝦買來,要剪,前的手勢是這樣的:用左手捏住蝦頭,蝦腹朝上,蝦尾朝手心;用右手持剪刀,直著一刀剪去蝦鬚,再沿著蝦身的方向剪去蝦頭部份的蝦腳。可以在水斗裡剪,準備兩個容器,一個專們放剪好的蝦,另一個候在剪刀下面,盛放剪下的鬚腳,清理起來也容易。剪好的蝦,用清水沖淋乾凈。 黃瓜也要處理一下,農家菜不會精雕細琢,所以不用「片片如錢」,衹要切成厚片即可。先把黃瓜對剖,然後把切面臥在砧板上再切片,大概半片豆腐乾的厚薄。切好的黃瓜放在一個容器中,放點鹽,顛勻。醃過的黃瓜更脆,黃瓜的香氣也更容易散發出來。醃半小時左右,潷去醃出的水,沖洗一下。 起一個油鍋,油不用太多,燒得熱熱的,放薑片和蔥熗鍋,待薑片微焦,用筷子挾去蔥薑,然後放入河蝦翻炒,加一點點醬油一點點榶,如果煙氣厲害可以放少許水,煮個半鐘,也更容易入味。放入黃瓜片,翻炒均勻即可起鍋。黃瓜不直久燒,時間長了發軟。 黃瓜漏蝦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聽說阿山飯店現在改用基圍蝦了,本來賣得就貴,現在還不用河蝦了,大家不妨自己在家試試。

[下廚記 V]雞汁百頁結

有些人說話不會專注主題,你和他說東,他和你論西,上海話叫做「七里纏嘞八里」,又喚作「瞎七搭八」。你在抱怨今天天氣太熱,他說那是因為日本要強佔釣魚島,於是日美聯合軍演,他們在那裡放了很多炮,炮豈有不熱的,上海離那裡靠得最近,所以熱得要命。你叫他去開個家長會,明明是中考動員大會,他在課堂裡和老師爭吵小朋友也要進補的重要性。 這樣的人,不但說話不著邊際,就是行事,也常常讓人哭笑不得。老闆太忙讓他去買樣女性美容用品打算送老婆,結果他以為老闆要送新來的前臺小姐,硬是自作主張給弄了個送女朋友的禮卡,結果老闆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衹能戴著墨鏡脫不下來。老婆打電話叫他淘個米燒個飯,他走進廚房發現有張電費的單子還剩三天,於是趕忙出門交電費,弄得一家晚上衹能叫外賣。 這位老兄,千萬不能讓他捎帶口信,輕則虛驚一塲,重則弄出人性命來,如此的人,上海人送一個雅號,叫做「纏夾二先生」。這樣的人很可愛,也很可愛,聽人說辣醬好喫,就用辣油拌了醬油蘸春捲喫,事後告訴別人一點也不好喫,別人對他說「儂烏搞啥百頁結呀!」 百頁結是一種上海人民喜聞欒見的豆製品,燒法分為紅燒和白燒。紅燒可不是加水加醬油加糖直接燒,那樣燒出來,不過有些醬油味,想想也不會好喫的。上海人燒紅燒肉,買一條五花肉,切成二十來塊,今天喫一塊,明天熱一下再喫一塊,如此三五天過去,紅燒肉越燒越入味,等到喫出好滋味來,肉卻沒有了,剩下的肉湯可不捨得倒掉,就買上一把百頁結放在肉湯裡煨。本來紅燒肉經過一次次地加熱,肥肉中的油全被逼了出來,湯麵之上厚厚的一層,放點百頁結下去,正好可以吸盡油水,素物葷做,又不要額外的開銷,真正一舉兩得。 還有一種白燒,當然也不是用白水燒,而是放在醃篤鮮中。許多朋友提到醃篤鮮就會想念其中的竹筍和百頁結,其實百頁結倒不是標配,而是所謂「吸收了精華的神一樣的存在」。和紅燒肉一樣,醃篤鮮對於一個正常的家庭來說,也是一頓喫不完的,同樣要經歷一個三五天天天喫頓頓喫的過程,最後剩下一鍋湯來,直接喝太膩,放點百頁結來吸吸油。百頁結不能先放,必須等到後來喫無可喫的時候再放,因為百頁結是豆製品,久燉易散易碎易化,使湯色變渾,就煞風景了。 紅燒白燒,都是吸收了湯中的精華,變癈為寶的佳例,百頁結真是個好東西。僅管衹是簡單地放點百頁結燒一下,也有用心與不用心的做法,二者之間成品大不相同,。粗糙的朋友,買來百頁結往湯中一倒了事,精緻的做法是百頁結先用水汆過,再把肉湯中的肉渣骨屑全都濾掉,衹用清湯來煮,想像一下吧,高下立見(讀現)。 今天講一道雞汁百頁結,前提是有機會買到了一隻上好的老母雞,有許多雞油,雞湯燉出來臘黃的那種,現在的朋友們喫不得大油,那些雞油撇去扔掉也可惜,不妨來做這道,我們從打百頁結說起。 上海人喜歡喫豆製品,又便宜又有營飬,有那麼好幾十年的時間,上海的南市豆製品厰門口天天排隊,早的朋友四點鐘就去了,衹為買到新鮮做好的豆腐素雞百頁烤麩粉皮油麵筋。為什麼要這麼早,一來是由於當年物資缺乏買不到,二來豆製品營飬豐富,極易變質,以前又沒有冰箱冷鏈,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等它變質之前先買到手,急急地趕回家,做熟了最放心。 百頁結是百頁做的,百頁可以做很多東西,可以包肉糜,可以紮起來做成素雞,可以切成絲炒菜,也可以打百頁結。百頁是一疊疊賣的,上海話叫做「刀」,上海話中許多用「疊」的量詞都可以改用「刀」,比如「一刀鈔票」、「一刀複印紙」,都可以用「刀」。 我記得以前一刀百頁是三張,不知為何近來變成二張了,或許是我記錯了,也可能是漲價了,價鈿未變,張數少了。百頁要乾,淡黃色的,手捏上去有點硬,一放手又彈開來;一定要聞,特別是夏天,聞起來有股豆香的才是新鮮的,如果聞起來有股酸味,那已經不夠新鮮了,明天早點來買。一份雞汁百頁結,一刀百頁就夠了,想多做點,就二刀,再多就沒必要了,畢竟是個精巧之物,不以量多取勝。 百頁是長方形的,有時感覺上是兩個正方形,將之切成手掌的大小,比攤開的餐巾紙小一點。通常來說,橫一刀竪二刀,一分為六差不多,不用一大張切,疊起來切更快也更方便。百頁結有好多種打法,但是基本的要求是一樣的,要打得緊,打得小,以使燒煮之後不會散開。 把百頁鋪在面前,長的一邊放在橫向,一疊放在一起,打卻是一張張地打,把最上面的一張百頁,從前往後捲起來,儘量捲得細一些,比筷子稍粗的樣子吧,然後拿起來,左手的三指捏住細條,用右手的中指和拇指捏住另一端,再用食指遶著那個細條打轉,放開中指用食指遶,同時用拇指和中指控制使之不掉出手心。如此將百頁轉緊之後,將百頁條遶著食指套個圈,把尾部塞進圈中,儘量把頭留出少一點。現在,是一根長的百頁條,一頭被打了個結,然後左右手換過,在尾部同樣打上一個結,如此,兩個並排的結打在一條之上,看著也漂亮。 雙結其實很容易打,衹要百頁的質地夠好,遶得又夠緊的話,可以輕輕鬆鬆地完成。高級版的打法是同樣地先把捲好的百頁遶緊,然後在左手的拇指上遶個圈,先是拇指下面留一點點百頁條,端頭朝拇指外,把剩下一長條遶過拇指,再把下面短的一條拿起來放在長條後面,抽出拇指,用左手捏住,捏住一個長條壓在短條上的環。把剩下的長條從上往下遶過短條再折而往上遶過短條往下,然後將長條一直往下遶過圓環的下面一半,從反面把百頁條塞入,再抽緊圓環,整理漂亮即可。這種打法要比第一種難得多,但是好看不少,如果沒有看懂細節步驟,衹要回憶一下紅領巾的打法即可,把脖子換成拇指,最後一下朝脖子所在的那個圈裡塞入即可。 有人說,實在太麻煩了,衹要胡亂打個結就可以了,對的,那個就叫烏搞百頁結,黑燈瞎火打百頁結,看也看不清,豈不是「烏搞」嗎? 燒一小鍋水,待水開後放入打好的百頁結,待百頁結表面的黃色褪去變成白色,取出用冷水洗淨。水燙的目的是去除豆腥以及表面的黏液。 好了,我們已經有一大鍋雞湯了,撇點雞油和湯出來,準備一個小鍋子,把雞湯蓋過百頁結,用小火煨煮即可。有的朋友把整鍋雞湯放在冰箱中,待表面的油指結塊後取下,這種辦法在我眼裡簡直就是斬盡殺絕、斬草除根,實在太狠了,試想,完全沒有油的雞湯,會好喫嗎? 如果雞湯不是用火腿燉的,就切一點火腿絲在裡面,用小火煨上大半個小時,待百頁吸足了雞湯,就可以喫的,心急又不怕燙的朋友,可以立馬又指尖掐著拎一隻出來嘗嘗。這道菜,不但可以熱食,就算放冷了做冷盆亦是不錯,特別是在夏天,不失為一道喝喝啤酒的好菜。 天下萬事,都有章法,出了章法,就是烏搞百頁結了,倒不如一邊喫喫雞汁百頁結,一邊說說纏夾二先生的笑話。

[下廚記 V]菜肉大餛飩

朋友們都知道我很喜歡角色扮演遊戲,桌面擲骰子的那種,不是淘寶上買了衣服的那種。最早的角色扮演遊戲規則是從龍與地下城來的,直到現在也是,這個係列中最早的故事是龍槍系列,前後大概風行了美國二三十年吧,前幾年,這個系列的最後一個故事出來,書中引入了一個新的神衹,英文叫做「Chaos」,直譯的話是「一團糟」的意思。我看的時候還沒有中文版,朱學恆參軍去了沒人翻譯。 我曾經打算「搶生意」把它譯了,當時我就在想,把那個神譯作什麼好呢?我打算將之譯作「混沌大神」,若是要帶點印度風的話,叫做「混沌天」多有感覺呀! 混沌者,餛飩也,你想呀,什麼東西都有個叫得上名的形狀,唯有餛飩的形狀叫不上名?什麼?元寶形?那是本末倒置,先有了餛飩,才有了元寶,元寶的就是照著餛飩做的,我們今天來說餛飩。 美國電影電視中經常有這樣的鏡頭:隔壁搬了一家新鄰居來,新來人家的女主人烤了蛋糕一家家地送過去,互相認識一下,「拜個碼頭」。有好多朋友覺得這個塲面很溫馨,我說這有什有稀奇的,上海人搬了新居,也給鄰居送饅頭糕的,別說這個了,上海人包了餛飩,也要給鄰居送上一碗呢! 上海人包好餛飩,下好的第一碗,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鄰居送去的,第二碗,也是給鄰居的,左鄰右舍嘛!一般來說,附近幾家要好的鄰居都會送到,就算不是太要好衹要沒有積怨世仇,家家戶戶都會拿到一碗。 包一次餛飩,還要搶住時間下好了給鄰居送去。你想呀,家家戶戶喫午飯的時間是差不多的,如果鄰居喫過了午飯再送過去,豈不是大煞風景?因此一到週末包餛飩,簡直象打仗一樣,不僅要趕在一家的午飯之前,而是要趕在每家之前,著實不容易。 禮尚往來,有來必有去,上海人最不喜歡「喫人情」,於是本週你們家包了餛飩送過來;下禮拜隔壁又包 了餛飩送來,那麼再隔一個禮拜,隨便哪能都要包一回餛飩回回禮了。 這在當年,可真不是件小事,肉要肉票,糧要糧票,湊了起來,包一趟餛飩,假使辰光沒算好,下半個號頭都要喫素了。 別小看這麼一次,對於捉襟見肘的家庭來說,是很難的,包一次餛飩要幾元錢,那時一個月的工資才幾十塊錢,那時的貨幣單位還是分呢,有些人還真被這人情往來弄得回娘家借錢的。 過去,不是所有的單位都是週日休息的,不同的厰家企業在一週的不同時間休息,我的阿姨在上海鍾厰上班,每個禮拜三放假,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每個週三都來我家,我就是她大姐的婆家,衹要她來,我們就包餛飩喫,她不會做菜,衹會包餛飩,包出的餛飩又大又漂亮而且好喫,每週三盼著她來,是我幼年的一大樂事。 不過到了那一家,家裡人就要被我煩死了,那時沒有手機,公交系統也不準點,早晨起來,壓根就沒法跟蹤阿姨的行程。據說阿姨出生的時候很胖,於是小名 就叫「胖妹」,我則盯著大人問「胖妹阿姨啥辰光來呀?」,那時的我,沒有錶,有錶也沒時間概念,你想呀,週三不用上學,肯定是連幼兒園都沒進啦,能懂什麼時間長短?好在父親沒有被我煩到,他每週一休息。 這可能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記憶了,每週三都有好喫的餛飩喫,衹是不知為何這個「儀式」後來就不再進行下去了,有人會說阿姨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老是陪你個小熊孩子包餛飩喫。可事實上是我的阿姨至今都沒有組建自己的家庭,或許衹是後來我讀了書,她依然週三休息,如此便碰不到了的緣故吧。 我至今都很喜歡喫餛飩,更是從三十二歲起家中冰箱裡的餛飩就沒斷過,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好像在哪本雜誌上寫過,就不在此囉嗦了。 或許朋友會問:既然上海的餛飩這麼有故事,你自己對餛飩的感情又這麼深,那為什麼《下廚記》都寫到第五本了,這才想起來寫餛飩?這也沒什麼,越是習以為常的東西,越是會被忽略掉,我沒說過怎麼煮白飯吧? 真的,我在美國那麼多年,居然衹有最後一次才去了拉斯維加斯,因為心中想著「反正有機會去的」;很多上海人去過全世界許多地方,偏偏有許多本地的景點博物館沒去過,有人說他們崇洋媚外,其實我很理解他們,越是身邊的東西越是容易熟視無睹了。 話題說囬來,餛飩,上海話中的「餛飩」專指「放在湯中的大餛飩」,除此之外,一定要特指說清楚。最最正宗的上海餛飩有三種:菜肉大餛飩,冷餛飩和煎餛飩,而後兩種也要從前者演繹兩來,因此,我們要來好好聊聊第一種。 菜肉大餛飩,最最標凖的版本是「薺菜肉餛飩」。薺菜,是種野菜,上海極其喜歡它特殊的香氣,至於「春遊踏青主婦采薺菜」的故事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老梗就不再拿來賣了,現在也沒有城裡人真的自己去采了。 菜場中有賣薺菜,直接買就是了。菜場常見的薺菜有兩種,色淡葉軟的是飬殖的薺菜,嫩且色艷,比較適合薺菜冬筍、薺菜豆腐羮;還有一種,顏色要深得多,葉緣的齒也要硬得多,好在不至於割破了手。後面一種,攤主肯定說是野生的,這年頭,田都沒多少了,哪來那麼多野生的,不過就是另外一個品種,且長得老一點罷了。 先來說最標凖最傳統的做法,買上一斤薺菜,乾的薺菜一斤有許多,因為薺菜不像雞毛菜排得整齊,而是朝各個方向伸展,所以看上去有一大篷(捧)。薺菜一定要買乾的,比較香,稍微帶點泥不要緊,摘好了菜洗乾凈就可以了。摘薺菜,先把黃葉爛葉摘除,再用剪刀剪去根部,沖洗乾淨,薺菜上沾有的泥土遠較普通的蔬菜為多,所以要多沖洗幾遍,如果沾有乾泥的話,要事先浸泡後再洗。 除了薺菜之外,還要一些青菜,薺菜水份少,如果用純的薺菜,喫起來乾硬,口感欠佳,所以「懂經」的主婦都會加入青菜,青菜軟糯且富含水份,可以很好地調整餡料的軟硬和含水量。青菜的比例大概是薺菜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再多就有明顥的青菜味,掩過了薺菜特有的香味。過去,薺菜要遠比青菜賣得貴,薺菜中加點青菜,也能很好地平衡成本。 上海人精打細算,卻絕對不小氣,該省的省,不該省的絕對不能省。菜肉大餛飩什麼不該省?當然是肉,不但要有肉,而且要有很多肉。話說我有一次知道了餃子的真相,用一句「當時我就震驚了」並不為過。大家都喫過餃子吧?是不是發現對於上海人來說,或者對於南方人來說,不管什麼餡的餃子,愛喫肉的朋友都喫不過癮吧?白菜豬肉、韭菜豬肉、胡蘿蔔豬肉、芹菜豬肉、西葫蘆豬肉、大蔥豬肉,反正每種都有豬肉的名字,然而喫的時候,還真不能覺得有肉味;直到有一次,我向一位北方朋友抱怨此事,他衹用了一句話,就讓我丟盡了臉,他說: 「餃子裡的肉,衹是為了黏住蔬菜啊!」 然後還補了一刀: 「原來你不知道啊?」 我真的不知道,因為上海餛飩中的肉,哪怕是菜肉餛飩,也都是實打實的,菜肉餛飩中的菜,衹是為了調整口感和風味的,所以菜肉餛飩也就純薺菜加肉、純青菜加肉以及薺菜青菜加肉,最多應時應景有個馬蘭頭加肉,很少有人在家會做。加肉,加的是肉糜,上海人不喜歡買現成的絞肉,怕攤主把零零碎碎的肉都放在了一起,事先備好的絞肉上海人叫「搖肉」,因為最早的絞肉機是手動的,有一個柄,手捏住了轉動即可,因此是「搖」。 二斤菜,要二斤半到三斤的肉,要用腿肉,肥一點的更好喫,聽我的沒錯。買好肉,要攤主去掉豬皮,切成塊,然後洗淨了,現場絞成肉糜。 薺菜洗淨,先切再斬,剁成末,青菜也洗淨,同樣剁成末,薺菜青菜末都不要剁得太細,大約與綠豆相仿即可,之所以不能太細就要讓餡料留有空間,不至於喫起來有「實別別」的感覺。 找一個大鍋,放點料酒,少許薑汁,一點點鹽,再放大半碗水,用二雙筷子捏在一起攪打。薑汁用薑末浸水濾去薑末而成。用力不斷攪打,攪到什麼地步?攪到一絲水份也不見,且肉糜不再光滑,而是黏鍋子黏筷子為止。攪打過的肉糜,富含水份和空氣,口感大有改良,很有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