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閒話研究

爛屙 vs. 爛糊 vs. 爛污

  「三笑」裡有個划船的,就是唐伯虎從蘇州虎丘追到無錫龍庭鎮時乘坐的那條小船的船伕,祝枝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米田共」。

  過去寫字是直著寫的,「糞」就是「糞」的繁體字,上海人對「米田共」的稱法有許多,如「幺二三」乃是縮腳韻,暗藏了「屎(四)」在其中;如「黃昆三」又叫 「黃坤山」,雖各有出處,指的都是這玩意,舊社會還有「丹佬」之類的切口,如今已經無人再用了。

  上海話中,最簡單的,就是將此物稱作「污」,只要是上海人,人人都知道此物叫「污」,然而知道寫法的,卻不多,這個字寫作「屙」,與「屎」啊、「尿」啊,都是一路里的貨色。

  上海話是種很平民化的語言,因此並不如何地避諱這個「屙」字。小孩子書讀得不好,家長發起脾氣來甚至會說「儂腦子阿是畀屙塞牢啦?」,罵起人來,蘇州人可能會說「該個人麼賽過弗吃粥飯呃」,同樣到了上海人嘴裡,便成了「搿個人吃屙長大呃」,歷害吧?

  說到「屙」,最值得一說的是「拆爛屙」,「拆」者,「撤」也,就是「排泄」的意思,讀如字面,不贅言;「爛屙」者,腹瀉也。如今文明,養狗的人家,蹓狗之時會帶著塑料袋,以便撿拾狗的糞便以丟棄。設想一下,如果那隻狗吃壞了肚子,拉了一泡「爛屙」,叫人如何收拾呢?

  不但狗會「拆爛屙」,人當然也會「拆」,而且「拆」起來,越發不可收拾。上海人將做事「不負責任」,或者做了「負不了責任」、「負不起責任」的事,叫做「拆爛屙」。

  「酒後駕車闖禍」就是典型的「拆爛屙」,即便酒醒後悔萬分,但造成的損失多半是彌補不過來了。「拆爛屙」也可大可小,有時行為雖小,但後果頗大,很有符合「拆爛屙」的標準,比如裝修房子時偷工減料,不用線管而是直接把電線埋進牆裡,若以後要維修起來,就要鑿開牆壁方行,你說這個「爛屙」氣人不氣人。所以偷工減料、粗製濫造,就是「拆爛屙」。

  上海話中「拆爛屙」也專指非婚性行為中把女孩子的肚子搞大,及至私生子養出來,這小孩子還要被人叫做「啥人撤個爛屙」。

  平時,又把男人生活不檢點,叫做「撤爛屙」,最近,「撤爛屙」的「大王」,則要算陳冠希了。女人若不檢點,不叫「拆爛屙」,而是叫做「爛污女人」,這個「污」不是那個「屙」,發音倒一模一樣的。女人不能冰清玉潔,是為「髒」,「髒」者「污」也,所以是「爛污女人」。

  過去上海灘的妓女,許多人都把自己包裝成「長三」(高級妓女),以至於弄得「長三」比「幺二」(中級妓女)還多。「長三」太多只能惡性競爭,什麼客都接,倒是「幺二」人數少,還能搭搭架子,遵守行規,所以上海有「爛污長三板幺二」的說法。

  上海話中的「爛污」,有個固定搭配,叫做「爛污泥」,下過雨後,泥地污濁,就是「爛污泥」,上海人從不說「泥土」,一律用「爛污泥」呼之,簡稱則為「爛泥」。

  牌中的「2」,上海話亦叫「爛污泥」,因為上海話「2」可發「泥」音(參見222),故諧音而得。

  「爛污女人」還有個雅號,叫做「爛糊三鮮湯」,發音一樣,字又變了,三鮮湯是吃的東西,若用「屙」或「污」,實在有點嚇人,所以用「糊」。

  「爛糊」,本就是上海菜中的一種烹調方法。「爛糊面」將面和澆頭放在一起,燉得爛爛的;「爛糊肉絲」則是將黃芽菜燒得爛熟,燒出水來,再與肉絲一起燒煮而成。這兩道又是上海任何國營企業食堂的「看家本領」,也極宜老年人食用。

  其實「爛糊」人人會燒,只要把東西放在一起燒即可,就像東北的亂燉一樣。東西切得大點小點,燒的辰光長點短點,都不要緊。

  三鮮湯,是指放了三件主料的湯,肉片、春筍、鮮蝦、海參、雞肉、魚片,想到啥就可以放啥,然而三鮮湯絕對沒有「爛糊」的燒法,其實天底下根本就沒有「爛糊三鮮湯」。

  若「三鮮湯」也照「爛糊」的燒法燒,這人的馬虎也可想而知,「爛糊三鮮湯」指的就是這種「馬虎至極,不負責任」的人,還是「拆爛屙」的意思,繞了半天,又繞回來了。

(寫於2008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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