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3年11月17日,是上海開埠的日子,上海於是開始了其全新的發展;從一個縣城,變成了經濟發達、萬商雲集的東方巴黎。那個過去時常避諱的日子給上海帶來了輝煌的歷史;它不但改變了上海的過去,也影響著上海的現在。
它對上海的影響不僅在於使上海有了海納百川的胸懷和機智應變的睿智,哪怕在語言上也有著深遠的意義,「色拉」便是這樣的一個詞。隨著上海的開埠,這件食物也傳到了上海,成了和羅宋湯、炸豬排齊名的上海西菜之「三大件」,這道菜名,更是在上海特有洋涇濱英語中變成了「色拉」。
全世界的色拉以法國的為最好,上海的西菜館以法式的紅房子為最有名,紅房子開張的第一天,便有這道色拉。那紅房子的風光,我是沒有見過,但聽老一輩的說起,從他們眼中泛出的嚮往,可以想紅房子當年是何等的風光。
色拉到了上海,便被上海人加以改良,去除了蔬菜,加入了肉類,並且把食物切得極為精細,使不善於刀叉的國人,用調羹亦能品嚐。這一改,色拉就與上海人結下了不解之緣;即使在那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上海是全國唯一有色拉油賣的地方,雖然零拷的色拉油要八角二分一斤,可謂價格不菲是,還是經常售磬;又有一段時間,上海連方腿也買不到了,衹能用熏過的加了麵粉的紅腸代替,結果沒承想竟成了上海色拉的標幟,沒紅腸就不算是上海色拉。
現在的上海更好,再也用不著拿著青瓷碗去弄堂口零拷色拉油了,紅腸裡的麵粉也衹是為了調味而已了,要想做個色拉,衹要購買色拉醬即可,進口的、國產的,應有盡有。
然而,還是有許多懷舊家庭,定要做出這有著百年故事的自調土豆色拉來,他們覺得那樣才能尋回自己的價值,才能緬懷曾經的榮耀。自己要做色拉,首先是要備料,總有土豆一兩隻,我父親曾說:「沒有洋山芋的,不算色拉」。土豆去皮,煮熟,切成方塊丁,與豆粒大小相妨;要紅腸一段及蘋果一個,也切成豆丁,講究的還可以準備一點煮熟的青豆。
接下回,便要打色拉醬了,用雞蛋兩個,兩個比較容易打,但不用再多。只取蛋黃,把色拉油或是精製油舀入一勺,用筷子順時針畫圓,等油和蛋完全融合,再加入一勺,還是用筷子順時針畫圓,就這樣一勺勺地加油,一圈圈地畫圓,直到量夠用為止。色拉醬的多少,全由加入的油決定,視需要而定。
打色拉醬的時候,要記住始終朝著一個方向畫圓,速度要不急不緩,否則會發生油水分離,上海人俗稱「嘎脫」,便不能用了。
把所有的料和色拉醬一起拌勻,由於過去牛奶是限制供應的東西,人們加入半塊冰磚,既有了奶味,也起了冰鎮的作用;而打色拉醬多出來的蛋清,可以蒸熟切丁放入色拉,所謂物盡其用,上海人的精明也可見一斑。
上海留給了我們許多,我們自己卻失去了許多,現在,這色拉也漸漸地離我們遠去,但是我相信,還有更多更多的希望正向我們走來。
附註:「Salad」來源於俗拉丁文的「salata」,而後演變成古普羅斯旺語的「salada」,再變成了古法語的「salade」,最後英國人從法國人那裡學了菜也借用了這個詞,變成了「salad」,始終指用鹽和蔬菜拌在一起的食物。
說完了葷油炒的酒香草頭,再來說素油。如今上海用的,幾乎全是素油。其實上海人並不排斥葷油,到了香港,看到店招「豬油撈飯」便兩眼放光的上海人,大有人在。 有些東西,非素油不行。齋菜自不用說,龍蝦片便只可用素油來炸。因為葷油熔點高,常溫下呈固體,龍蝦片不易聚熱,因此非用素油不可。 最喜歡吃龍蝦片的,恐怕要數印度尼西亞人了。在雅加達的街頭,不管大店小攤,都有龍蝦片,多半是放在大玻璃瓶中,有粉紅色,或者黃的、綠的,也有白的。當然,只有粉紅色的,才能稱之為龍蝦片。當地人把所有的這種吃到嘴裡會響的油炸薄皮,叫做「crack」,是一個象聲詞。 印尼人喜歡在吃晚飯後,吃上一兩片油炸的膨化食品,如同西方人在飯後,必要來點甜品一樣,乃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記得小時候,但凡有遊園會、廟會之類的活動,必然有龍蝦片賣,大大的一包,份量很輕,小朋友騎在父親的脖子上,邊走邊吃,不亦樂乎? 如今自己也有了孩子,每每帶著她去看電影,買了一大包pop-corn時,我就會想起幼時的龍蝦片來。 幼時,不但買來吃,還經常自己炸來吃。龍蝦片的原料是現成買來的,裝在一個淺藍色的紙盒中,上面畫著一隻大大的龍蝦。打開盒,倒出來,是一片片像塑料片似的半透明薄片,暗暗的,深紅色的,像年糕片的大小,是絲毫不可能引起食慾的東西。 我依然記得,那盒裝龍蝦片的牌子,是「鴿牌」,還記得生產商是「上海蝦片廠」,多麼神奇啊!小小的龍蝦片,居然要一個工廠來生產,使得幼時的我,好奇心陡增。 後來我瞭解到,原來「龍蝦片」並不是「小小的」。做龍蝦片要用蝦肉和澱粉一起打漿,在打漿前還要另外用少量的澱粉和水一起煮漿,此時要放入香料一起煮。打好的漿要搓成細條,然後上籠蒸熟,蒸熟之後,要放置冷卻,直至龍蝦棍變硬,此時才可切片。切片之後,還要將之烘乾,才能成為成品。當然,我也搞清楚了一點,紅色並不是蝦肉的顏色,而是添加的色素,其實色素並不可怕,超標才要不得。 後來,隨著薯片、蝦條的進入,飲食店裡再也沒有龍蝦片了,甚至想買那種盒裝的原料,也難尋了,漸漸地,龍蝦片淡出了我們的生活。後來有了一家叫做「上好佳」的公司,售賣一系列的膨化食品,其中有一款「鮮蝦片」,與幼時的龍蝦片口味頗似,只是蝦片只有大拇指甲大小,而且外面還有極細的鹽粒和調味料,雖然吃起來沒有大片的「爽」,但是「聊勝於無」,只能將就了。其實,吃龍蝦片是很「爽」的,大大的一片,放到嘴裡,既松且脆,入口而化,甭提多香了。小時候頑皮,用舌頭去舔龍蝦片,蝦片表面的小孔會快速破裂收縮,舌頭則有一種被吸住似的麻麻酥酥的感覺,相信有不少朋友試過。 近年來,又看到有大包的龍蝦「原」片賣了,已經不用紙盒了,而是改成了塑料袋,依然是淡藍和淡黃相間的色塊,依然有看熟了的「大紅蝦」,實在是太親切了,「毅然」買下,準備回家與女兒「共享童年」。 回到家,架起了鍋,倒入油,點起火,其實龍蝦片並不費油,但是油少了不容易控制火候,不妨多放一點,反正炸過龍蝦片的油依然很乾淨,可以用來炒菜。 點火,將火開到最大,未等油熱,隨手便扔下一片,倒不是我心急,這只是我的竅門之一,隨著油溫不斷升高,躺在鍋底的蝦片會慢慢地變大,顏色逐漸變淡,待到龍蝦片浮起來,表示油已經熱了,這第一塊就像是個標識,否則的話,你壓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好。第一塊龍蝦片便如此炸好了,但是這塊的味道並不怎麼樣,吃上去有些韌韌的,硬硬的,哪有傳說中那種鬆脆的感覺啊?是的,龍蝦片其實很難炸。 油溫太有講究了,過低的話,龍蝦片會發硬,咬上去硬而不脆,韌而不松,過高的話,蝦片易焦,發苦,也不行。那麼到底油溫要多少?其實我說出度數也沒用,大家也不可能真的去拿個溫度計來量,我只能把如何的油溫才算恰當告訴你。首先,油不能冒煙,也不能沸騰,那是飲食店的炸法,你沒有大的笊籬,還是算了吧;其次,火也不能太小,衡量的標準是將龍蝦片放進油裡,不用等待,蝦片就會開始舒展,同時又不會發黃,讓你可以從容地用筷子夾起同時扔下另一片,當你拎著把油滴乾的時候,在鍋裡的那片正好長到最大,於是可以慢慢地一片片輪流作業,絕無手忙腳亂之虞。 龍蝦片在油裡「長大」的過程中,是軟的,如果油不是很多的話,可以用筷子壓一下,以免翹起之後兩邊沒有炸透。 一盆龍蝦片花不了幾分鐘就可以炸好,不但好吃,還能勾起幼時的回憶,是件絕美的事。 在本文結束之前,我查了一下,原來的上海蝦片廠和上好佳一起,成立了一家叫做「上海晨光蝦片食品廠」的公司,同時生產「鴿牌」和「上好佳」兩個品牌的龍蝦片,兩個牌子的包裝圖案是一樣的,只是Logo不同。
上次寫到了轉基因,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在私房菜中寫明。我寫什麼呢?難道我在私房菜館墻壁上寫一條「本處所有食材採用轉基因」?我也得找得到那麼多轉基因不是?刻意不喫轉基因與刻意要喫轉基因都是種病,此處「轉基因」可以用「手作」、「有機」、「健康食物」、「不健康食物」等各種東西代入,刻意堅持做或不做任何事無法妥協的都是有病,哪怕那是個好習慣,病還是病。 當我在淘寶上賣辣肉時,就寫明「不保證有機豬黑毛豬,不保證非轉基因油,不保證……衹保證好喫」,其實我用的是融氏桶裝玉米油,市售的「正常」油中最貴的,我說的正常是指大工業生產的,而非各種打著任何名義售高價的作坊油。 說回私房菜,上次寫到私房菜後,有朋友很感興趣,讓我多聊聊。私房菜可以聊的東西太多了,比如定菜單,就很有趣。 我是去年的4月5日到美國的,在上海的最後一場「閣主家宴」是在4月3日,菜單如下: 八冷菜: 上海毛蚶 上海色拉 上海醬鴨 四喜烤麩 松仁馬蘭頭 江蟹生 烤籽魚 軟燙素雞 十熱菜: 椒麻牛百頁 糟溜黃魚脯 紅燒河鰻 紅燒肉 藤椒沸騰蝦 蝦籽大烏參 酒香草頭 青椒大腸 響油鱔糊 香椿炒蛋 湯: 醃篤鮮 點心: 海派春捲 因為那時還是春天,依然有春筍賣,所以湯是醃篤鮮。還記得嗎?我不用味精用雞湯,剩下的雞湯就做了醃篤鮮,用雞而不用鮮肉,倒是個「古法」,不是我發明出來的;上海有些美食評論家不明就裡,給汪姐私方菜的同一道菜起了個「雞篤鮮」的名字,這就露怯了。 一般上海人請客,雞鴨魚肉蝦蟹再加些時令菜。雞,醃篤鮮有了;鴨,醬鴨,上海醬鴨和蘇州醬鴨的做法是一樣的,醬鴨的醬是反覆使用的,每次做好就留著,下次再加點醬油加點糖,老滷的才好喫,我哪怕連著做三天,三天的醬鴨是分三天做的,事先做好會發鹹,不過大多數人喫不出來。…
燒賣,是我不怎麼想得到去喫的東西,上海的小喫有很多,燒賣是個並不怎麼有存在感的東西。你要說糯米的,有粢飯糰粢飯糕,你要說肉的,生煎、鍋貼、小籠,都是很有肉的東西。你說要又有米又有肉的話,燒賣還能比得過粢毛糰嗎?粢毛糰與粢飯糰衹差一個字,傳統粢飯糰是沒有肉鬆的,沒有!粢毛糰是糯米粉的皮殼,外面再裹上糯米,而裡面則是肉餡,流汁流湯的肉餡,熱熱的手都拿不上,咬一小口噴出香甜來,美啊!我讀高二高三時,粢毛糰是個計量單住,陝西北路菜場對過,有家點心店(求店名!),早上衹賣粢毛糰(我的記憶中,其實是不可能衹賣一樣東西的)。當時我們學校有段時間,說到賭錢說到橫(王)東道,標的的單位就是「一隻粢飯糰」(兩個「的」?就是!發音可不同哦!)。我從小以為,燒賣就是麵皮包上糯米,那個糯皮拌了醬油,有時喫得到肉粒,有時喫得到香菇。後來才知道,原來不僅有「燒賣」,還有「燒麥」、「捎賣」、「燒梅」,據說「捎賣」的意思是「捎帶著賣」,而我最喜歡的是「燒梅」,雖然「燒」字有點土,但「梅」字依然透著雅啊!癈話,「梅璽閣主」的「梅」呀!在喫了多少年的上海糯米燒賣後,喫到了香港廣州的肉燒賣,說良心話,那可是在港粵點心很沒存在感的東西,和上海燒賣一樣。在喫過了上海燒賣和廣東燒賣後,才知道原來燒賣可以是糯米或純肉的,純肉還可認再加蝦仁的,海蝦仁,才知道燒賣上可以放蟹籽的。有一次去杭州,在旅遊區,就是最騙人的那種「新造老景點」,我去的時候,那裡還在動遷中,癈墟中有家店,他們的燒賣太好喫了,是羊肉餡的,於是我知道了燒賣可以是羊肉的。那個景區叫「清河坊」,那家店叫「羊湯飯店」,據說是家「早於景區卻不融於景區」的奇怪的店,不過那是我廿年前的感受了,現在不知如何了,那時我過去,停個車才五塊錢。有段時間,上海流行川沙的「下沙燒賣」,流湯的有筍丁的全肉燒賣,據說那麼遠的地方還得排多少多少時間的隊。後來,有好朋友去那裡去買了送給我,很好喫,很感動。再後來,西康路北京路開了一家,賣下沙燒賣,二十來塊一兩的樣子,中午去喫人山人海,得排隊,我在上海商城排隊,派實習生先去排隊,然後一起殺過去喫。再再後來,早上能排到隊了,買了到辦公室當早飯喫;再再再後來,不用排隊了,燒賣又不再「燙」了;再再再再後來,店裡不僅賣燒賣了,還有別的什麼手抓餅之類的賣,東西越來越多。現在,不知道那裡還有沒有下沙燒賣賣(對的,兩個「賣」!)。十來年前,上海已經找不到糯米燒賣了,小豆子非常喜歡喫糯米燒賣,她是在街斜對面的安徽饅頭店買的,很正宗的上海糯米燒賣。她經常買上兩個,騎車去上學。對了,我一直沒搞懂為什麼港式肉燒賣的皮是方的。
在上海土豆沙拉中紅腸是甚麼?
我覺得還是冰淇淋比牛奶味道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