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隨便聊聊「兄弟」。
比如這麼一句話:「搿樁事體儂幫小張講沒用場呃,小張幫小王伊拉儕是兄弟道理……」
或者同樣的語境:「搿樁事體儂幫小張講沒用場呃,小張是小王拉兄弟……」
看出區別了嗎?看是看不出的,讓我來告訴你。
第一句話,有兩個人,一個姓張,一個姓王,兩個人不是哥哥和弟弟的關係。「兄弟道理」講的是好朋友,好到他們之間的交往標準就是照著親哥親弟來的。這句話,其實是寫錯的,音沒錯,但「兄弟道理」應該是「兄弟淘裡」,「淘」就是一群人的意思,常見的一個詞是「姐妹淘」,上海話交往交友叫做「擠淘」,其實也是這個「淘」。「淘」有時會被寫作「道」,那麼兄弟就是道上的了。
兄弟道?聽著名字蠻好聽的,不過其實沒這個道。
「兄弟淘裡」就是說這兩個人是一黨的,一起的,非常要好的,他們總是「幫親不幫理」的,所以這事跟他說了沒用。
第二句話,有兩個人,一個叫小張,一個叫小王,要麼都姓陳,要麼都姓張,反正基本上應該是同一個姓,他們是親兄弟。當然絕對的情況也可能發生,比如一個姓爸爸的姓,一個跟娘的,那就是兩個姓了;還有一個跟著現夫的姓,一個跟了前夫的姓,那也是兩個姓。更極端的情況是小張小名叫「阿二」,小王小名叫「阿大」,小張比小王年紀要大,可是「阿大的娘」拖著油瓶嫁給了「阿二的爺」,於是這家阿大阿二不但兩個姓,而且阿二還要比阿大年紀大,你們自己去理解吧!
第二句話中的「兄弟」,就是親弟弟,在上海話中,堂兄、表兄、堂阿弟、表阿弟,都是用詞分得清清楚楚的,而「兄弟」在上海話中是個偏義複詞,只指「弟」,不指「兄」,至於哥哥嘛,在上海話中叫做「阿哥」。
上海話中沒有「哥們」一詞,但凡能用到「哥們」的,不論是稱呼還是指代還是描述,所有的「哥們」都可以用「兄弟」來代替。
「兄弟,幫幫忙,搿樁事體老闆等著要的!」,這裡的「兄弟」叫的是同事。
上海話中,不但有「兄弟」,還有「弟兄」,前者既可以是好朋友也可以是親兄弟,後「弟兄」則一定是指「親兄弟」的。「阿大是阿二的兄弟」,那麼表示「阿大」是「阿二」的弟弟;「阿大和阿二是弟兄」,表示他們兩個是親兄弟。
噢,忘了一件事,「阿大和阿二是弟兄」也可以是同為基督教會的男性教友,阿大叫湯姆,阿二叫傑瑞。什麼?他們不算親兄弟的?這話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要急就跟 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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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閒話] 壽頭 銃頭 噱頭 榫頭
從頭說起,對,就從”頭”說起,上海話中”頭”不少,有些還頗具特色。 ”頭頭”是個連詞,表示領導,就如普通話的”我們頭兒”一般,上海話叫做”阿拉頭頭”,很簡單的一個詞,有些外地人要花幾年才搞明白。 還有些不簡單的,”壽頭”算是一個。上海話中,”壽頭”往往指”迂腐”的老人,特別出現於妻子埋怨丈夫之時。拾到皮夾子,交給警察就是了,偏偏在冷天立了風頭裡等失主來尋;乘地鐵四元錢,又快又便當,伊偏偏要”軋”兩部公共汽車,當中還要走廿分鐘,不過省了一塊錢,而其實伊還不缺錢。這種人,就是”壽頭”,有點”認死理”,常常把人弄得哭笑不得。 還有種”壽頭”,被人取笑而不自知,還認別人是個好人,是在讚賞他。譬如某人高價買了一套過時衣服,穿著招搖過市,別人知其憨傻,便假意恭維”儂件衣裳老漂亮,老時髦呵”,其人便沾沾自喜,欲再買一套與老婆配”情侶裝”穿,實在”壽”得可以。 ”壽頭”有簡化版,只”壽”一個字,如”儂哪能介壽呵啦”;也有加強版,叫做”壽頭壽腦”,三個詞,表達的都是同樣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壽”是個吉祥字,為何吉祥字加上”頭”會成為了一個埋怨詞呢?從字面看,最多也就是”長壽的老頭子”而已嘛。於是有人去考證、研究,說是以前有許多”封建迷信活動”,要用到豬頭來祭祀,而選用豬頭之時,首選面部皺紋呈”壽”字形的,以討吉利,而這種有特殊皺紋的豬頭,就叫”壽頭”。原來,說人”壽頭”是罵人”豬頭”呢! 這種說法,有古書為證,清吳谷人《新年雜詠》中寫到”杭俗,歲終禮神尚豬首,至年外猶足充饌。定買豬頭在冬至前,選皺紋如’壽’字者,謂之’壽頭豬頭’。” 道理是說得很清楚了,可問題也隨之而來了,豬臉上的皺紋真會長成”壽”字嗎?如果不會,那麼這種說法就是”全本熱昏”,沒有意義了。 我們還知道,這種豬頭採用一種叫做”二花臉”豬的豬頭醃製,這種豬頭臉大、耳大,我們也相信,這個”壽”字,是醃製過程中特意弄出來的,葫蘆都可以在生長過程中打個結,要在醃製過程中弄個字上去,有啥難的。 難,很難,既要有字,又要美觀,還得讓人認得出是個”壽”字,就難了。關鍵在於這個”壽”字,繁體是”壽”,別說用皺紋做出來,你要把這個字,在豬臉上擺放端正都很難,若你真要去放,你就是”壽頭”了。 如今的江南,依然有冬至醃豬頭的習慣,現在如三陽盛、邵萬生之類的南貨店,依然有俺好的豬頭賣,可你若能在豬臉上找出半個”壽”字來,我便心服口服,問題是,找不到。 我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張圖,一張”百壽圖”。百壽圖是一張寫了上百個”壽”字的書法作品,這上百個”壽”字各不相同,據說來自鐘鼎、龜甲,反正,就是壽的寫法不止一種。 比如,壽可以寫作”●”,這個字,就方便做在豬頭上了,或者可以寫作”●”,好像也有可能。”壽”甚至還可以寫作”●”,這個字簡直就是為豬頭設計出來的,眼睛、鼻子均可借用在內,可見”壽頭”的確是”豬頭”。有人說,”壽頭”應是”孱頭”,然而音義俱不符,搞清了”壽”的寫法後,應該沒有爭議了。 還有”cǒng頭”,讀作”寵”,上海話沒有翹舌音,標作”寵”,只是音調的關係。這個詞的寫法,有人說是”踵頭”,不敢苟同,大多數地方則寫作”沖”,我倒認為,應該是”銃頭”。 首先,”cǒng”的音與”銃”完全一樣,而”沖”則是原聲,於音不符;其次,”銃”在上海話裡有”銃手”一詞,指的是”小偷”,小偷謂之”銃手”,乃是”伸手”之意也,可見”銃”是伸出之意,上海閒話中”搿只屋簷銃了外頭”,就是”伸”的意思。(寫法待議) ”銃頭”,指凡事出頭之人,可是有句話叫”槍打出頭鳥”,人也一樣,要究尋責任起來,必是”銃頭”倒霉。全班男生一起闖禍,老師興師問罪,大家裝戇不響,偏偏有一人站起來,說那不是”尋釁闖事”,而是”見義勇為”。結果獨他受罪,這種就是”銃頭”。 同樣男生做壞事,老師不知道哪幾個干的,便說”只要承認,概不追究”,結果其中一個”銃頭”先行承認,其他幾個”抵死不招”,受罰的還是”銃頭”,就算這回不罰,下回也會加在一起罰。 ”銃頭”都有點”壽”,要麼認準死理據理力爭,要麼天真無私聽信他人,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中國的50萬右派,都是”銃頭”。 頭”銃”出來,容易被”宰”,”宰”在上海話裡有”敲竹槓”、”訛詐”之意,”宰銃頭”則專用於店家短斤缺兩、以次充好的多收費現象。有些外地人初到上海,被人騙去咖啡館中消費,一杯水賣一百,一碟瓜子賣兩百,是典型的”宰銃頭”行為。 ”宰銃頭”亦作”斬銃頭”,若被宰之人是外國人,就叫”洋銃頭”,因為和”洋蔥頭”同音,所以很是俏皮。 ”壽頭”、”銃頭”,都可以直接用在人的身上,然而卻都不風光,還有個頭就漂亮了,叫”噱頭”。 ”噱頭”不僅漂亮,而且漂亮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乃是標新立異的漂亮。別人都穿西裝打領帶,某人卻穿件長衫,”鋒頭”是他的,因為有”噱頭”。 有噱頭的人到處有噱頭,會得出花頭,講起話來引人入勝。講話中的”關子”,一如相聲中的”包袱”,在上海話中也叫”噱頭”,而”抖包袱”就叫”出噱頭”或者”埋噱頭”。 還有說法,叫做”噱頭噱頭,噱了頭浪”,就是說要引人注目,穿著打扮還在其次,髮型才是關鍵。曾經有種反翹的流海,上海人戲稱”翹頭”。 新奇,好玩,值得研究的東西,都可以叫”噱頭”。有樣東西就很”噱頭”,中國古代造房子,連房梁都可以沒有(中國有許多無樑殿),連釘子都可以不用,卻獨獨少不了它–榫頭。 ”榫頭”是中國家具和建築中必不可少的組成元素,有了它,才能使東西牢固,經久耐用。”榫頭”到底上啥?打個比方吧,兩塊木頭要連在一起,可以用膠水粘,可以用釘子釘,但是都還不夠牢,要更牢一點怎麼辦?可以在一塊木頭上挖個洞,在另一塊木頭上做一個突起,把這個突起塞到另一塊的洞裡,再粘再釘,是不是會牢很多?這塊突起,就是”榫頭”,要塞到為榫頭預備的孔裡。 做榫頭相當有講究,不能太小,太小了沒有效果,也不能太大,太大了塞不進榫眼。榫頭與榫眼大小相仿,位置準確,可以輕輕地將木件接在一起,榫頭裝到位叫做”落榫”。 裝榫頭,絕對是技術活,一旦裝牢,再想拆開,可不容易。上海話中”裝榫頭”指無中生有、栽髒陷害,或指捕風捉影、空穴來風地責怪他人,被”裝”之人雖然冤枉,可也往往難以辯解,無從脫身。有時榫頭裝不上,只好”硬裝榫頭”,就是”吃定”的意思,往往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 榫頭往往裝在壽頭、銃頭身上,壽頭被裝榫頭是因為其笨,搞不清形勢,銃頭被裝榫頭是因為槍打出頭鳥,銃頭都喜歡撞在槍口上。 上海話中還有許多和”頭”有關的字,請參見《起×頭…
[上海閒話] 十三點
如果說「五個字頭」的滬罵太過粗俗,有損上海形象,而「戇徒」又不夠「雅緻」,體現不出上海風采,那麼「十三點」可謂是極具上海特色的一個詞了。 「十三點」到底是什麼意思,要看語境,在不同場合、不同心境下發生的「十三點事件」,會有截然不同的意思,說其「大相逕庭」並不為過。 打個比方,甲女見有快遞送花給乙女,便問究竟,乙女說「伊呀,十三弗啦,」面帶羞容而又充滿喜悅,不問可知,這個送花的「十三點」必是她心儀的追求者,這聲「十三」乃是又喜又愛。 同樣情況,若乙女不耐煩地說「啥人啦?哪能介十三搿啦!」那麼這句「啥人啦?」故然是明知故問,不過多半就算當面相見,那女的也未必肯與他相認。既然已經到了「不願認識,不屑認識,不承認認識,就是不認識,情願不認識」的地步,那麼這位男士還要殷情送花,所謂「熱面孔去貼伊冷屁股」,就真正有些「十三點」了。 所以,「十三點」或者「十三」一詞,本身就有點「十三」,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捉摸不定,沒有准數,有時甚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們不妨研究研究「十三」的出處,再來搞清它的真正含義吧。 最最普遍的一種說法,是說「痴」字的筆畫是十三筆,我數了一下,的確「痴」是十三畫,然而問題就來了,用筆畫的暗語的確有之,比如說某人得了「廿八劃」的病,則是指其犯了相思。「十三點」一詞由來已久,至少解放前就廣為流傳了,可解放前用的是繁體字,「痴」字寫作「痴」,竟有十九畫之多呢,或許「十三」另有來源。 中文字說不通,有人想到了西洋詞,說「十三點」來源於英文的hysteria,這個詞是「癔病」的意思,「痴」是智力障礙,而「癔」則是精神障礙。Hysteria還有一個音譯,名氣就大了,便是「歇斯底里」也,然而「歇斯底里」這個音譯好像和「十三點」的讀音相去甚遠,也不足信。 西洋詞說不通,也有人想到了西洋典故,基督耶穌不是被第十三個叫做猶大的人出賣的嗎?所以西方人避諱「十三」,因此當時的西洋建築諸如國際大飯店、金門飯店之類的,過了十二層便是十四層,決計沒有「十三層」,會不會十三點的出典與此有關呢?聽著倒有點像,只是這「點」又從何說起呢? 最後還有一種說法,說是老式的自鳴鐘,到點報時,一點一響,十點十響,若是敲出十三響來,豈不是自鳴鐘發了神經,有點痴頭怪腦?所以這種現象叫做「敲亂鐘」,而既然敲了十三響,不就是「十三點」的鐘嗎?這種說法雖然邏輯上很說得過去,但是可信度並不高,哪會家家戶戶常敲亂鐘,以至於形成一句俏皮話的啊?若是海關的自鳴鐘經常敲錯,那可不僅僅是「十三點」的問題了…… 所以,十三點的出處各有各說,都很「十三」,沒有定論,好似上天注定了「十三點」,就是一個「十三」的詞。 「十三點」或許是一種「隱語」,隱語的意思就是很難考證,否則也就不是隱語了。「十三點」一詞,本身就有許多的隱語。 最引人一笑的要數千古浪漫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故事了,本來好好的一雙碧人,偏偏名字起得不好,梁山伯在上海裡讀作「兩三八」,加在一起就是個「十三」;你加在一起叫十三倒也罷了,偏偏書僮「四九」加在一起也是個「十三」。正是這對「十三」,面對一雙女扮男裝的佳人,數年竟不知對方情義,實在「十三」得緊了。 有時,不方便說人十三點,或是覺得說著不雅,也多用隱語,比如「B拆開」就是,把字母「B」拆開,就成一豎一彎,加在一起,就是「13」;又有說人「電話聽筒」的,因為據說老式的電話聽筒上有十三個小洞,所以就成了「十三點」隱語。 在上海,「十三點」一詞為女人專用,只有女人能用,這三個字從嬌滴滴的美女嘴中吐出,便有了靈氣,若是一個五大三粗的落腮鬍壯漢嘴裡也迸出「十三點」三字,那麼恐怕此人本身就有些「十三點」了。 或許,「十三點」還真是從鐘錶來的,因為十三點的隱語還有「十二點六十分」,十二點再加六十分鐘,不就是十三點嗎?與此相同的,還有「十一點八刻」的叫法,加在一起,也是「十三點」。 關於「十三點」的起源,還有種說法是從牌九而來,牌九的最基本玩法,是將兩張骨牌上的點數加起來,比如一張牌上面是2點,下面是3點,而另一張上面是3點,下面是4點,那麼這兩張牌加起來就是12點;同樣,如果一張牌上面是1點,下面是5點,加上一張上面是1點下面是6點的牌,總共就是13點了。好玩的是,後面兩張牌分別叫做「幺五」和「幺六」,並排放在一起,就是[這兩個字要製作一下,就是兩隻牌九的牌色],活像一對不搭調的燭台,「不搭調」就是「不入調」,就是「嘸沒腔調」,所以「十三點」的另一個隱語就是「幺五幺六」,如果說「搿個人幺五幺六」,就是說他「十三點」了。 這是將牌的點數加起來罵人,說來也好玩,可以加成13的牌有許多,卻偏偏「幺五幺六」專門用來指代13點。 無獨有偶,崇明人也說「十三點」,並且還有歌謠,喚作「唔給烏蟲烏來湯湯赫,點半點半兩點半,過了三點四點半」加在一起,也正好是「十三點」。 上海人,有時並不說全「十三點」三個字,因為三字連續,中間的字是揚聲,很難讀清,所以也常變讀為「十三」兩字。 (寫於2007年11月8日)
觸
簡體字也不是一無是處的,「觸」本是形聲字,變成簡體「觸」字後,卻成了會意字了。「蟲」的「角」,當然就是「觸鬚」了,很形象,「觸」做為動詞,有「輕輕碰」的意思,所以有些人認為「觸祭」乃是標準寫法。 「觸祭」是一個音,表示的是「吃」,上海有句俏皮話,叫做「頭頸絕(極)細,獨想觸祭」,說脖子細的人特別能吃。 有許多人考證「觸祭」的來源,說是以前逢到冬至,要供祖先,擺上一桌子吃的,燒香點蠟燭,磕頭加通神,是為「祭」,那些吃的,就是祭品。又說小朋友嘴饞,未等祭奠,就要偷吃祭品,而「偷吃」則要「輕手輕腳」,所以是「觸」,由此一來,「觸祭」彷彿說得通了。 其實是說不通的,祭祖是很嚴肅的事,孝之為道是中國人極其看重的事,小朋友沒機會也沒膽子偷吃祭品。我認為,若說是「祭丁」還有可能說得過去。 「祭丁」也叫「丁祭」,是以前每逢仲春(陰曆二月)和仲秋(陰曆八月)上旬丁日舉行的祭祀孔子的禮儀活動,舉行的地點是文廟和學堂,參加的人員是學官、教員和學生,其中教員負責祭品準備,其間每有偷拿之事(此類故事在《笑林廣記》、《廣笑府》之類的書上屢見不鮮),所以要論到「觸祭」,該從此來。 然而要說「吃」乃是「偷吃祭品」依然有穿鑿之感。 拋開「吃」的問題,先來講另外的一個「觸」,也是一個音,叫做「觸落」一句,「只看到秘書勒伊耳朵邊浪『觸落』一句,伊搿態度就一百八十度轉彎」,這裡的「觸落」是個像聲詞,表示耳語時的小聲說話。同時,上海人也用「觸落觸落」來表示悉悉索索的小聲音。 所以我想「觸祭」很有可能也是象聲詞,就是吃東西咂嘴以及咬嚼、吮吸的聲音,所以也有人將之寫作「啜嘰」的。只不過根據約定俗成的法則,我們依然寫作「觸祭」,「觸祭」是不太正式的詞語,至少是不怎麼「上檯面」的詞,多數用在責怪他人貪吃的場合,例如「搿只小鬼書勿好好叫讀,觸祭起來門檻倒瞎精」。 仔細想了一想,上海話中的「觸」,倒也不少。「觸氣」是「惹人生氣」、「令人生厭」的意思,若你見到某個女人杏目圓睜,滿臉怒氣地說:「搿只死老太婆樣樣啥要管呃,儂講觸氣?」,那麼多半是在抱怨公婆,嫌其礙手礙腳之故。 若是見到男女兩相依偎,姑娘朱唇輕啟,溫溫柔柔地冒出一句「觸氣」,那可又是撒嬌假嗔了。有段時間,上海的女人很喜歡說「觸氣」兩字,滑稽戲中多有表現。 「觸氣」兩字主要從上海的「作女人」和「嗲女人」嘴裡出來才好聽,若是男人扭扭捏捏冒出個「觸氣」來,則本身就有點「觸氣」了。 很多「觸氣」之事,往往由「觸壁腳」而起。所謂的「觸壁腳」乃是背後打小報告、出「餿主意」、挑撥離間的意思,「觸壁腳」並不是「無中生有」,若完全造謠詆毀,上海話叫做「放野火」,「觸壁腳」可以理解為「捕風捉影」,雖然「查無實據」,但是「風」和「影」卻實實在在是有的,外加「添油加醋」…… 如果「觸壁腳」時,有人偷聽,那就是「聽壁腳」,「觸壁腳」總是低聲低語,「觸落觸落」的,所以「聽壁腳」絕對是個技術活。 過去,上海住房緊張,三代同堂再是正常不過,等媳婦出門時,公婆抓緊機會向自己兒子編排媳婦的不是,就是典型的「觸壁腳」。 有人說,這個「觸壁腳」當為「戳壁腳」或是「戳蹩腳」,我覺得最後一種寫法較有可能說得過去,本來「蹩腳」尚可掩飾,被如此一戳,就顯現了出來,本來「戳壁腳」的目的,就是要把「被戳」之人的短處顯現出來嘛! 被人揭短,心中砰砰直跳,也叫「觸心筋」,提起往事,心中哀傷,叫做「觸心境」,兩個詞的寫法不同,發音一樣。提到最為開心的事,比如加工資的名額與尺度,也叫「觸心筋」,至於「筋」還是「境」,我覺得都可以。雖然極關心,但卻得不到結果,此時的焦慮心情可用「觸心觸肺」來形容。 上海話中的「觸」最「經歷不衰」的,要數「觸霉頭」了。「觸霉頭」其實很簡單,就是「倒霉」的意思,「今朝算我觸霉頭,撞了伊手裡」,如此看來,「霉頭」是個虛無飄渺的東西,一不小心,碰到了,就「倒霉」了。很簡單是不?不簡單的來了,「我正好要出去,儂弗要觸我霉頭噢」,以及「伊做事體介勿上路,儂勿現開銷,觸伊霉頭啊?」 這兩句話的句式是相似的,「觸伊霉頭」如同「打伊耳光」,看來又不是那麼虛無飄渺,倒像是可以操控的了。 其實,前一句「觸我霉頭」是專指他人用言語詛咒自己,而後一句的「觸伊霉頭」是指冷言冷語、嘲諷他人。 (寫於2008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