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於大學求學之時,寫《酒與醋》一文,終被校刊錄用刊登,心甚快也,如今,舊文已湮,心甚憾焉。
我以那時起,就很喜歡喝酒,不,在那以前就喜歡。小時候,有種酒,裝在啤酒瓶中,顏色和口感都和橘子水的味道相差無幾,至今我還記得那個牌子——「囍」,俗稱「雙喜」。那種酒,祇有極輕淡的酒味,是專供女人和孩子喝的,乾杯不醉。
男人喝啤酒,那時的啤酒是「零拷」的,一輛大大的槽車,每天下午會準時出現在弄堂口。槽車是輛卡車,上面有一個橫放的大桶,如果裡面放油,就是常見的油罐車,當然,要是放硫酸,就是危險品車了。當時的啤酒是放在槽車裡運來的,車還沒來,人已經排起了隊,用來盛放啤酒的容器,是熱水瓶。
啤酒放在槽車裡是加了壓了,快速釋放出來回到常壓,會有一個物理的降溫過程,變成冰啤酒。我們有時用「摩司」固定頭髮,使用中連噴幾次瓶罐會變冰,是同樣的道理。下午買了冰啤酒,要到晚上才喝,熱水瓶是最好的容器。
那時的上海,幾乎沒有家庭有冰箱,家用型的電冰箱還沒有傳入中國,解放前剩下的那些煤氣冰箱早就不工作了。所以,夏日的晚上,一杯冰啤酒,就是至高的消暑享受了。除了另一瓶零拷的冰水之外,這一瓶冰啤酒是家中唯一拿得出的低於常溫的東西了。
下酒菜是很簡單的,鹽水煮的毛豆,當時的人不像現在這樣煮熟了毛豆還會用冷水凍結以保持翠綠的顏色,所以每家的毛豆都是黃黃的,但是煮得很酥,用嘴唇就可以抿出來。糖醋黃瓜也不錯,上海傳統的拌黃瓜是將瓜一剖為二,再切薄如硬幣的片,鹽醃後加糖加醋加麻油,醋一定要上海的淡黃色無鹹味的米醋,至於現在流行的蒜泥拍黃瓜,那是改革開放以後人員大量流動才傳入上海的。
葷菜也很簡單,螺螄,鹹帶魚,鹹小黃魚,是很「流行」的下酒菜。當年帶魚和小黃魚根本不值錢,東西又小醃得鹹鹹地,一小塊就能喝掉好多啤酒。至於螺螄,向來不值錢,至今依然是下酒聖品。
那時的上海,沒有家庭有空調,所以到了夏天,都在弄堂裡乘涼,喝酒的男人們,就在躺椅前放個小方凳,上海話叫「骨牌矮凳」,以凳為桌,有菜有酒,舒舒服服地乘涼喝酒,若是與鄰居的關係好,就三四個骨牌矮凳拼起來,互相喫別人的菜,喝自己帶來的酒,其樂融融。
現在家家都有了空調和冰箱,外加氣溫升高,污染加重,再也沒有人在弄堂裡乘涼喝啤酒了,口袋裡的錢多,心卻遠了。
我想起來了,文首提到的那篇文章,是我作為校刊的主編,帶著一眾手下以及文學社友,去紹興玩曲水流觴故事,於是地嘗酒品醋,有感而發的一篇文章,雖說少年輕狂,不乏義氣兩字,如今同弄堂啤酒一樣,惟存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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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回憶]枕頭毛巾與被橫頭之一
我們常說「衣食住行」,其實對於過去的普通人家來說,生活就是「衣食住」而已。「行」是沒有的,在我小時候,買火車票、汽車票是要介紹信的;去到外地,要住宿,還是要介紹信的。別說我小時候了,及至我都到了可以婚娶的年紀,那個時候,但凡男女要同居一間,是一定要出示結婚證的;那時初嚐禁果的年輕人,總是一個人想法開了間房間,女朋友從後門走消防梯上來,比特務工作還神秘。 哪怕這樣,都是後來的事了,一開始,本地人是不可能去賓館開個房間的,你自己有家為什麼要開房間?肯定是不幹好事唄!所以拿著上海身份證的朋友們,要問外地同學借了身份證才能在上海的招待所住宿。那時住宿,前檯有本大簿子要登記,上面有姓名、原籍住址、來滬事由、入滬離滬時間乃至相關車次等信息,這本本子的歷史至少可認追溯到明朝,叫做「循環簿」或「循環簿子」,登記的行為叫做「上」,就是「上一上循環簿子」。 這個系列叫「上海回憶」,以後會有「行」的篇幅,但現在,讓我們先有一個基本的概念,在我小時候乃至青年時代,「行」絕對是一件與大多數上海人沒有關係的事。 好吧,行有遠近,當時的生活,沒有遠行,至於步行、自行車、公交車乃至輪渡還是與大家的生活息息相關的,我保證以後一定會細細聊聊的。 大家都知道「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都是「喫」,也就是「食」,看來可以很有得聊,還剩下「衣」和「住」,我們先聊「住」。 住,當然重要,在「二點一線」的生活中,所謂的住,不僅是遮風避雨的房頂,它也包含著喫飽穿暖的細索小事,甚至還肩負著傳宗接代的人間大義。是的,住的最基本要求,是「睡」,「睡」的最基本要求是「床」。 我小時候,大多數人家,總結下來有五種寢具,說是寢具,那是雅緻的說法,簡單說,就是可以睡在上面的東西。一種就是傳統的床,不管是鐵架子的、木架子的,都是床,考究點的是棕棚或者藤棚的,一般則是木板的。弄堂裡經常有人來吆喝「阿有啥壞個棕棚修(口伐)?阿有啥壞個藤棚修(口伐)?」,這是所有上海吆喝中出鏡率最高的一句,乃至於所有模仿上海吆喝的滑稽戲獨腳戲必有這句,而「修洋傘」和「削刀磨剪刀」則是並列第二的。「修洋傘」的吆喝中「修」字拉得很長,同時以乾脆利落的「洋傘」二字結束;「削刀磨剪刀」也是如此,「削刀」的「刀」字拖得很長,而「磨剪刀」則是斬釘截鐵一下而過。 上海的吆喝有很多,但我並沒有在生活中聽到過許多,那些讓無數外地朋友引發風情都市聯想的「桅子花白蘭花」、「桂花赤豆湯、白糖蓮心粥」等,我也和他們一樣,衹沒在生活中聽見過,與他們不同的事,他們是在舞臺上在電影電視中聽到的,而我則是聽長輩模仿的。 說回棕棚藤棚,那是一個木框子,長方形的,橫竪的木框上都有洞,棕繩或藤繩就穿過這些洞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個可以承載重物的「棚」,棚可以擱在床架的凸起上,墊上褥子,鋪上被子,就可以睡覺了。 棕棚(或藤棚)睡得久了,便不如剛棚好時硬實,會變鬆,當中會陷下去,標準的寫法是「宕下去」。我以前一直以為是「蕩下去」,後來玩橋牌,英語中的「down」在橋牌中叫「宕」,我才意識到應該是這個字。 棕棚宕下去了,就要修,不見得非要破了才修,緊一緊棕棚花不了多少錢,要是破了個洞,就要貴一點。如果是小洞的話,也不必拆掉了重棚,師傅的手藝都很好,會把斷掉的棕繩頭打散,與新的棕繩絞在一起,局部穿繩,補完象新的一樣。 除了棕棚和藤棚,後來還出現了一種尼龍棚,就是用粗股的尼龍繩代替棕或藤,很受年輕人的歡迎,當時的年輕人。 床上也有用席夢思的,不過真是鳳毛麟角,因為席夢思是要自己做的。倒不是做起來麻煩,那時的男青年個個會點木工活,哪位要結婚了,叫上一眾兄弟們,在弄堂裡搭個小棚子,從木材運來,到打成櫥櫃桌椅床凳幾,再加上砂光打磨上漆器,大家齊心恊力,不過幾個月的業餘時間,一堂象像樣樣的家什就做出來了;及至下回哪位要結婚了,又如法炮製再來一場,互幫互助,大家很是開心,那時生活範圍小,同學同事住得都近,人緣好的朋友,一呼百應,是很正常的事。 手藝這麼好,為什麼不做席夢思?因為做席夢思要用到布、用到木材、用到彈簧、用到棉花,這些東西,都是要配給供應的,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讓我們仔細想一想,兄弟朋友們如果東拼西湊,買到了這些東西呢? 買到了這些東西,誰還去做席夢思啊?席夢思放在床上蓋著被單別人又看不到,有了布料和彈簧,兄弟們努力一下,一隻三人大沙發加一對單人沙發就出來了,那多彈眼落睛啊!用這些東西做席夢思豈非明珠暗珠麼? 那時的席夢思,幾乎都是解放前留下來的,我家就有一個,可惜那是個「非標」的席夢思,沒法架在我的床上;那是個兒童床的席夢思,最多也就十來歲的孩子能睡睡。那個席夢思在我祖母的床下,大掃除時會拿出來,我就躺在上面過過癮,軟而有彈性的癮。 我的床和祖母的床是套對床,也就是現在說的「twin size」,那是解放前留下來的洋貨,淡棕色的床板,上面有著精緻的飾紋,低調而又精緻的飾紋,以至於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床架上可以放的除了棕棚、藤棚、尼龍棚和席夢思之外,還有種「木棚」,就是一個釘著 肋木板的木框子,如果連木棚也沒有,那就衹能直接鋪木板了,直接鋪木板有個小問題,不透氣,上海潮濕,不透氣可是個大問題。 五種寢具,說了一種,我們慢慢聊下去。 什麼?被橫頭?那早了,且聊呢!
[上海回憶]蒸飯
前幾天,中學的食堂事件,閙得沸沸揚揚,雖然我在美國,依然跟進了事件的發生發展,就連英文媒體也有報導,你想不去瞭解都不行。我個人認為老外不應該關注這種事情,他們的思路有問題。中國人在知道了「衹有」腐竹變質之後的感覺是大鬆了一口氣,是不是?可老外的想法是有一必有二,有新必有舊,既然能找到一個,說明管理有問題,衹要管理有問題,就不會衹有一個東西有問題;現在找到了一個腐竹,那以前呢?同樣該公司管理的其它學校呢?有多少已經被喫了下去?喫下去造成的後果呢?做一個十到二十年的跟蹤醫學調查吧!這麼想問題,太累了。 我們小時候可沒有這種事,不是因為管理好,是因為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喫,當天的東西當天喫完,我想我們的中學應該連冰箱都沒有。好奇如我,居然沒見過我們中學的灶頭,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奇怪。 我是1984年讀中學的,七一中學,陝西北路上。小學離得近,午飯是回家喫的,可中學離家要有四站路,那時我還沒學會騎自行車,衹能在學校裡喫了。說來有趣,學校供應菜餚,卻不供應飯,飯是要自己帶米到學校中蒸的。我猜最可能的原因是由於當時買米是要糧票的吧?也可能不是,供應米飯就要準備飯碗,還要菜碗,當時還沒有不鏽鋼餐盤,那洗飯碗菜碗要多好幾個人呢!也不對,飯碗菜碗可以叫小朋友自己帶啊,那時的食堂不都要自己帶碗的嗎?不管了,反正我們中學是不供應米飯的。 那時,早上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淘米,對的,你沒看錯,上學先要淘米。米是放在飯盒中帶到學校的,飯盒是用鋁做的,上海人叫做「鋼宗飯格子」,扁扁的長方形飯盒,四個角是圓的,它有一個薄薄的蓋子,是套在底盒的外面的,頂蓋有捲邊,應該是為了增加強度吧。 學校有專門淘米的地方,就在七一中學老樓的後面,有一排水籠頭。一到學校,就去那兒,把飯盒從飯包中拿出來,打開飯盒,淘米。那時還沒有不淘洗米,米中混有小石子和稗子,要在淘米時挑出來,想像一下吧,一大早,一大羣學生排著隊在揀米,多有畫面感。 水籠頭裡放出來的,衹有冷水,再冷的天,也還是冷水,我壓根就沒想像過淘米用溫水或是熱水。這個習慣影響了我的一生,直到今天,我依然堅持淘米必須要用冷水,否則做出的米飯會不好喫。我也被人問死過,零下五度的天和零上三十五度的天,自來水的溫度是不一樣的,那為什麼不在零下五度的時候用零上三十五度時的水溫呢?那時,你會覺得水是溫的了。聽著好像挺有道理的,但我沒有採納過,也許這就是小時候習慣的力量吧! 那時的米不但要挑走石子和稗子,還要洗,飯盒中盛滿水,用手抓米搓洗,然後倒掉水,如是者數次。然後是加水,一開始的時候,家裡人教好我怎麼插一個手指下去,水位到手指的哪個位置正好,後來我衹要眼睛一掃,就知道水夠不夠多不多了,這項「絕技」一直保留到了現在。我有二項絕技,一是燒飯不用量水,二是炒菜不用嚐味。 水放好,蓋上蓋子,然後要把飯盒紮起來,用一根粗的棉繩,棉繩的當中打了個結,結上繫了一塊竹牌,細細長長的,上面用烙鐵戈炙了字,應該是串數字,我不記得上面有我的名字。這些竹牌或者叫竹籌,是學校統一發的,竹牌上有個框,框裡是陽文的數字,那枚竹籌做得很精緻,加上天天被蒸汽浸潤,後來起來「包漿」,鋥光發亮,色面很是好看,可惜後來不知被我弄到哪裡去了,要不放到現在,也算是個「老東西」了。 竹籌的一端有個圓洞,繩子就從洞裡穿過去,二邊拉到一樣長短,把繩子打二個結,就成了個「死結」,從此以後,除非繩子斷了要換,否則它們就是「焦不離孟」了。扎飯盒的時候,把竹籌放在飯盒的正當中,繩子在飯盒的短邊左右分開,兜到飯盒的底部,二邊的繩子碰頭後交錯拉緊,再沿著長邊的方向分上下兜回正面,其中一根再繞一下本來帶著竹籌的橫繩,最後與另一頭的繩子打個結,就算好了。 那幢樓的後面,應該就是廚房,廚房門口,有一排大的鐵架子,裡面都是木筐,要把飯盒放在木筐中,才算大功告成。我不記得框子是按年級按班級分的了,也許是按竹籌的號碼分的,也有可能,反正,要把淘好米加好水紮上竹籌的飯盒,放到指定的木筐中,才算完成「早自習」,七一中學是沒有早自習的,七點四十五準時上課。不對,有個別班級會有「神精病班主任」要同學提早上學,進行早自習,好在我們班從來沒有。 木筐是個大框,可以放二層飯盒,直接蒸的,等到中午下課,蒸好的飯盒就已經在食堂門口了。同學們以最快的速度,跑步去拿飯盒,那個場面叫一個混亂,經常有飯盒被擠到地上。說來也怪,從來沒有老師來過問過這件事,這裡就像是大城市中的棚戶區,所有的黑暗都有,但大家都熟視無睹……也許並沒有這麼嚴重,衹是老師也要到食堂搶午飯,沒人想到這裡會這樣。 七一中學的午餐,老師是有食堂的,可以用飯菜票買飯買菜,現在想來,上最後一節課的老師去的時候,好菜可能已經賣完了吧?那他們更沒心思來管我們搶飯盒的事了。總有孩子找不到自己的飯盒的,笨的呢是忘了自己的號碼或者放錯了筐,也有是被同學藏起來了,男生的飯盒被藏多半是被別人欺負,女生的飯盒被藏多半是哪個男生想引起她的關注。 鋁製飯盒很薄,跌在地上如果是角著地的,就會有個癟坑,有的飯盒四個角都癟了進去。取回的飯盒是燙的,鋁飯盒新鮮蒸出來,那得多燙呀?所以那個竹籌就很派用場了,用手拎著竹籌就可以了。 不但要給自己拿飯盒,還要給同學拿,要記住同學的號碼和他的飯盒的樣子。同學為什麼不自己拿?同學沒法來拿,他們去搶乒乓球桌啦!七一中學有四個乒乓球桌,在初中四個班級的門口,誰想打乒乓,就要搶到乒乓桌,全校二十四個班,全在搶這四張乒乓桌,想像一下吧,讓上演了多少場腥風血雨的戰鬥,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啊! 也許我的記憶產生了偏差,因為高年級的同學好像並不在學校裡喫飯,我高中時就騎自行車回家去喫了;高年級的同學好像也不打乒乓了,男生們都打籃球,打籃球是在前場,全校女生都看得到,打乒乓是在後場,衹有初三的人才看得到。 反正,至少在初中的時候,有些人去搶乒乓桌,有些人去搶飯盒,搶完飯盒回教室,菜在教室裡。老師們是在食堂選菜的,而學生的菜是沒得選的,每天派二個學生去食堂「領菜」,然後回教室裡分。菜放在一個大鍋中,每個班級一個鍋,領菜的同學去把大鍋擡回教室,還有把大勺子,然後就分這一鍋菜,有時是領菜的學生分,也有時是班長分。奇怪的是,我好像從來沒領過菜也沒分過菜,也許是我長得瘦小的緣故吧?也許是我懶?但那個時代,不是懶就能躲得掉的啊?也或許領菜分菜是種光榮?所以大家都搶著要幹?奇怪! 菜,都是些很簡單的菜,無非就是紅燒獅子頭、百頁包、黃芽菜爛糊肉絲之類的東西,即便如此,可能還是要比某些同學的家中還好,要知道,那是個買油還要油票的時候,那是個學燒菜得去書店買書看的時候。除非像我這樣有個會燒還不用上班還精打細算的蘇州祖母,讓我能喫上點好東西;要是雙職工多子女家庭的孩子,做娘的能把全家都喂飽就已經不錯了,白天要上班,下班後再買菜再燒,真的不容易,因為下班買菜已經沒啥買了,再有錢買不到原料,怎麼燒成菜餚呢? 因此,中午學校裡的那頓,可能是某些同學最好的一頓了,我那時衹顧著玩,真的不記得到底有哪些菜了。我想,不會太好喫,太好喫的話我會一直喫下去的,但我記得至晚進了高中我就不在學校蒸飯喫飯了;我想也不會太難喫,否則的話,我不會後來對食堂菜有好感的,很多人都說食堂菜難喫,你仔細去觀察,越是平時喫不上什麼好東西的,越是抱怨食堂難喫,百試不爽。 說起食堂,我從小就是個有正義感有公平心的孩子,我在高中時寫過一篇《校長十大實事不實》,其中有一條就是關於食堂的。說來有趣,那時的媒體是監督政府的,當時的上海市長搞了個什麼上海十大實事之類的項目,後來《新民晚報》就登了篇文章說市長的實事不實,還真不是「小罵大幫忙」那種批評,確確實實是媒體監督那種批評,我後來就同樣寫了一篇。 我們的食堂,老師可以選菜,而學生衹能領菜,我認為這是種不公平,那時社會政治開明,《新民晚報》的《十日談》、《薔薇花下》等專欄經常鍼砭時弊,校風也是如此,鼓勱學生講真話不拍馬,因此寫文章罵校長,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許潛意識中我衹是想多喫點罷了,為自己貼了個公平的標籤而已。 我大概在中學喫了三年的午飯,都是自己帶米去蒸的。有朋友一定會問,為什麼不帶著隔天的飯和菜一起去蒸,那樣既不用淘米,也不用「領菜」了,豈不是個兩全齊美的好辦法?我來告訴你答案吧,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沒有冰箱,天熱的時候隔夜飯菜會變質;別說冰箱了,甚至家家戶戶都沒有隔夜飯菜……
[上海回憶]洗澡之一
洗澡,上海話叫「汏浴」,蘇州人說「淴浴」,好像蘇州話在這件事上,發音有韻味得多了。最早的時候,我一直寫作「汰浴」,對的,多了一個點,後來我爸爸看到了,說不對的,雖然二個字是一樣的意思,但是「汰」衹有一個音,就是「泰」,即「淘汰」的「汰」;而「汏」有二個音,其中一個是「汏浴」的「汏」。 我有段時間,每當聽到同齡的女性說:「我從小就老要清爽呃,一天勿汏浴嚡勿來三呃!」,我就敬而遠之。別問我女人為什麼會對我這麼說,你想歪啦,大學和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學校一起出去玩,單位裡搞活動出去玩,總會討論住什麼樣旅店,那時又沒有什麼如家、漢庭的,要麼就是挺好的賓館,要麼是差一點的招待所;有時同事同學會建議省點錢,說難得一二個晚上,沒洗澡就沒洗澡了,這時,就會有女性說前面那句話了。 在我成長起來的年代,要想每天都洗澡,哪怕她爸是管澡堂子的,也不可能,得要她媽管的才行。當時的小女孩能每天洗澡的衹有一種可能,就是住在廠區裡的,廠區裡有職工浴室,還得是非常大的廠,小點的廠,浴室還按男女分單日隻日呢!還記得嗎?那個著名的相聲,不就說到「上午,男同志洗澡、女同志參觀;下午,女同志洗澡,男同志參觀」,想想看,這玩意當年能上春晚,放到現在,在辦公室裡說妥妥的性騷擾。 笑話歸笑話,騷擾歸騒擾,你不知道,當年還有因為這單雙號,差點弄出流氓罪來的呢!分單雙號的浴室,門口會掛一個牌子,上面寫個大字「男」,表示今天是開放給男的洗澡,牌子的反面是個「女」字,自然就如字面的意思了。 那時一週上六天班,單雙號,還有二種分法,一種是按星期分,一三五,二四六,這種分法的多半是週日休息的單位;而那種二十四小型連續的生產型單位,要三班倒的那種,就按日期分,大月多一天,就讓男的多洗一天。 那時的人理念和現在不一樣,哪怕在工廠上班,有條件天天洗或者日隔日洗,也並不會真的就去洗,別的不說,香皂多貴呀,洗了澡總要洗衣服吧?肥皂還要票呢!因此,除了真正一線幹髒活累活的工人,並沒有人天天洗的。 那時上班,節奏遠沒有現在這麼快,節奏一慢呢,常常會記不住日子。有一次,有個男職工想洗澡了,看了一眼浴室門口掛的牌子是「男」,於是拿著面盆拖鞋就去了,撩開棉簾,眼鏡上一層霧啥都看不清,正想放下面盆擦眼鏡,就被人打了出來,扭送到保衛科。後來橫調查竪調查,總算搞清爽是大風把牌子吹翻了面,還好在這位家庭出身根正苗紅苦大仇深平時表現作風正派積極向上,才過逃過一劫;若是平時就是個吊兒郎當遊手好閒的主,若是再加上人緣不佳,撞上個嚴打,估計小命也就不保了,哪怕什麼也沒看見…… 工礦企業醫院學校,這些都有自帶的浴室,普通家庭就麻煩了,所以和我同齡的女性說「從小天天洗澡」,我的想法是還真有人把自己給騙了的?有人說,也不至於吧?不就沖一把的事吧?哎呀,怎麼說呢,別說當時家裡的籠頭放不出熱水來,家裡也沒有蓮蓬頭呀,那時有很多女孩子洗頭,是叫爸爸拿個「銅吊」在旁上幫忙澆的,還有人說天天洗嗎?後來,有一種塑料的簡易蓮蓬頭,用虹吸的原理把水吸上去再噴出來,很受上海市民的原因,把蓮蓬頭一掛,就可以洗淋浴了,洗淋浴要用的水,可以盆浴節省多了。有人又要說了,這個上海小男人作家也太精明了,不就是點水嘛,至於這麼精打細算嗎?各位看官,不止是水,水還要加熱,還要到盆裡去,還要從盆裡出來,都是事情,而淋浴則簡單得多了。有人說看到三點式就不自然,要知道,七八十年代,女人穿條短褲戴隻胸罩在弄堂裡洗淋浴的多了去了,當然,也分地段,那個時候,整個上海的地域差異很明顯,寫這個容易得罪人,等我哪天有空了寫,我就喜歡得罪人,看人恨得牙癢癢的樣子。 1976年,我從南陽路搬到了中實新村,一進門,是廚房,在廚房的一角,有一隻直到天花板的大桶,那是個家用的鍋爐,鍋爐有進水出水,接著煤氣,出水走熱水管,可以供一幢房子冬天的取暖,也供揩面臺和浴缸的熱水籠頭。 氣派吧?你們一定以為我會接著寫怎麼擰開熱水籠頭,放滿鑄鐵浴缸,然後小少爺躺著洗熱水澡了吧? 哪有那麼好的事啊?那種小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早就被打倒幾十年了,熱水籠頭倒是有,揩面臺和浴缸都有,但是已經長了銅綠,與磨得鋥亮的冷水籠頭成為鮮明的對比。 那個鍋爐從來就沒燒過,一次熱水也沒有過,後來,房管所來給拆了,那塊地方因為在底樓人家的廚房一側,理所當然地也成了他家的領地。 鑄鐵浴缸,真的成了一個雞肋,若有直放的熱水,你考慮的是要花多少時間放滿水;可是現在,我得考慮要燒多少熱水,這些熱水要先放在多少個熱水瓶裡,然後一起放到浴缸裡。這時,你會想,要不是個大鑄鐵浴缸,而是個小木桶,那該多好呀! 今天就聊到這裡,下回,我們來說說怎麼放滿大鑄鐵浴缸,怎麼在小木桶裡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