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寫喫喝嫖賭,總要寫到喝,可是想來想去,上海話中,無一是「喝」的,甚至上海話,竟無此音,怪也哉。

  上海話裡,衹有喫,所有流動的、半流動的液體,無論水、酒、果汗、茶湯乃至白粥、奶糕,都是「喫」入口中,斷無「喝」的道理。勉強有一個字,用於「喫液體」的,可能要算是「唆」字,吮吸的意思;液體是沒法直接吸入嘴裡的,所以要用「麥管」,麥管就是現在的吸管,以前用麥秸製作,故名。

  如果再要找一個用於液體卻不是「喫」的字,恐怕只剩「飲水機」了,而且水還是「喫」的,衹有那機器才是「飲」的,這是個新詞,沒準過了一段時間,又要變成「喫水機」也未可知。

  其實,用「喫」代「喝」,不唯衹有上海人,南方各地都有此俗,而且以「喫」代「喝」,多見於報章書端,也不是什麼上不得臺面的事。周作人寫過《喫茶》,豐子愷寫過《喫酒》,可見一斑。

  其實,「喫茶」、「喫酒」早就見諸文字,《水滸傳》第三回「史太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中有「史進道:『喫個泡茶』」、「魯達道:『……攪俺弟兄們喫酒。』」等,可見「喫茶」、「喫酒」在《水滸傳》的時代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比及稍後的《三言兩拍》,這種用法就更多了,如《醒世恆言》第二十一卷「漲淑兒巧智脫楊生」中「問了某女生某處,小和尚掇出一盤茶來喫了」、「焦子舟也不推遜,喫酒便擲」等。

  施耐庵是江蘇興化白駒場人(今蘇州城外施家巷),而馮夢龍是江蘇長洲人(今蘇州吳縣),也可算是同鄉。估計上海話中的以「喫」代「喝」,就是從蘇州一路傳來的吧。

  當然,不僅是蘇州人、上海人這麼用,乃至全國人也有用「喫」代「喝」的,「喫醋」就是極好的一例。「喫醋」指的是妒嫉泛酸,有說典出陳季常,也有說是朱元璋故事,亦有說是從房玄齡那裡來的,反正都是牽強附會,沒個定論。倒是這詞的本身,到外被使用,不分南北,我嘗試著 google 了一下,竟有三十三萬六千條「喫醋」的記錄,可見此詞的使用頻率之高。

  說到喫醋,上海人才叫絕呢!《海上花列傳》第六回「養囝魚戲言佂善教 管老鴇奇事反常情」中「轉啥局,俚末三禮拜六點鐘哉(注一)!」這是一種上海特有的調皮,三個禮拜是「卄(「廿」的古字)一日」,晚上六點鐘是「酉」時,合在一起,就是個「醋」字,所以說某人「三禮拜六點鐘」,就是隱指某人在喫醋。

  其實不僅喫醋在北方使用,就是京劇裡也有用「喫」代「喝」的,著名的京劇啟蒙戲《打漁殺家》中有段膾炙人口的「〔西皮快三眼〕昨夜晚喫酒醉和衣而臥,稼場雞驚醒了夢裡南柯」,我曾經聽進譚(鑫培)老 1912 年的錄音,果然不同凡響。這段唱非常著名,以至於就被戲迷稱之為「昨夜喫酒」。《西廂記》中亦有「喫酒」,第三場「悔婚」中「紅娘(白):『這個老太太,……,還說人家不會喫酒喫醉啦!』」京劇中也有「喫茶」,《沙家濱》中的阿慶嫂就說「參謀長,請喫茶」。

  雖然上海話一直是「喫茶」、「喫酒」,但是「喫」(喝)起來,也是絲毫不含糊,今天寫到這裡,以後再詳述吧。上海話裡從來沒有將液體入口的平聲「喝」,倒是有「喝采」、「大喝一聲」的入聲「喝」,特此說明。

注一:此處還有一字,口字旁上面一個「臼」下面一個「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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