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II]清蒸甲魚

這幾天又出事了,馬兜鈴,大家都知道了吧?方舟子厲害,最近他衹要一反對一樣東西,人家立刻組成一個實體的線下團體朲懟你,上次是普洱茶,這回是馬兜鈴。 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從來不反對「傳統中醫」,但我不認同現代中藥和現在的中醫師,當時前後神農嚐百草,後有李時珍《百草綱目》,藥草的品性是在不斷變化的,人的身體也是在不斷變化的,過去一個好的中醫都有自己採藥的本事和經歷,如今的中醫師,能把中藥認清就不錯了。 這麼多年過去,氣候環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幾個中醫去研究過?人的本身也由於飲食習慣生活條件心理感受等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古方」必然不適合現代人,這些都是現行中醫中藥的軟肋。 所以,我信中醫,但得了病,我去看西醫。 支持馬兜鈴的人,一定反對轉基因。前者全世界的科學家告訴你有毒,不能喫,他偏要喫,老子就是喜歡找死,你管我?後者全世界的科學家告訴你無毒,儘管喫,他偏不喫,弄得天天有人要害他似的,你多大的人物呀?人家還要跨國來害你? 美國也有這種人,還不少,喫菜自己種,自己種不出的,一定要去Whole Foods買有機的,要有Farmers Market更好,這些人要是到毛澤東時代的中國來,一定會開心死的,那些「糞票」、「尿票」就是最多的明證,我們的蔬菜瓜果從來不施化肥的。 這不,這些人又流行你「祖傳番茄」來了。你超市裡的番茄,一個個都是圓的,都一樣紅,都一樣甜,大小還一樣,這怎麼可能?這一定是不好的番茄,我生孩子還一個傻一個呆呢,傻的和呆的還不一樣呢,你番茄怎麼可以是一樣的? 我們不要喫這種一樣的番茄,我們自己去找種子來種!哪裡去找?有些人家裡的番茄是一代代這麼自己留籽種下來的,在1945年前就由老一輩老二輩老三輩這麼種起來的,一直留傳至今,這種番茄就是「祖傳番茄(heiroom tomato)」;這種番茄沒有二個是一樣的,甚至沒有一個是圓的,它們有大有小有黃有白甚至還有黑的。 超市中的那些長得一樣的番茄,是1945年後經過人工幾十年育種的結果,這些番茄其實在抗病力、抗蟲害、耐寒性以及含糖量等方面遠遠超過祖傳番茄,後者大多數時候是「近親授粉」,大家記住,但凡「品種純正」的,質量一定不會好,但凡名狗名貓,都有這樣那樣的遺傳病。 人工飼飬與種植的東西,大多數時候,都要比野生的來得好,因為人類在飼飬和種植的同時,對物種進行了人工篩選和優化,通過一代代地雜交使得產物把優點放大把缺點縮小,這是多好的事呀。飼飬牛就是比野牛好喫,混血兒多半比不與外人通婚的地方好看,不信?你看看朝鮮好了。 然而,有些東西,不見得飼飬的就好喫了,也可能是育新種困難吧,大規模高密度飼飬原始種,反而使種群退化了,很多水產品就是。飼飬的黃魚遠不如野生的,同樣,白水魚、黃鱔也是如此,還有甲魚。 野生甲魚沒有飼飬的肥,這是個缺點,然而野生甲魚喫的都是「活貨」,而非魚粉之類的合成飼料,合成飼料的最大問題是會使甲魚變腥,腥臭難聞,而野生甲魚調弄好了一點都不腥,隔頓再喫也不腥,就是這麼厲害。甲魚的飼飬,在某個時期還要讓它們喫鈣粉,以便把殼長牢而達速成,所以肉質鬆軟,不好喫。 我們今天來做道「清蒸甲魚」,甲魚菜中最好做的一種,我們從挑甲魚說起。 一般來說,野生甲魚的肚皮是黃的,黃得發亮發金,爪上有老皮,飬殖的,則是雪白的肚皮,背殼也較淡。以前去菜場,大家都要買雄甲魚,因為甲魚就是「陽」的象徵,你衹聽到過駡老年體瘦男人「老甲魚」的,從沒聽說過有駡女人「老雌甲魚」的吧?說來好玩,好像衹有體型瘦弱且刁鑽的男人,才配當「老甲魚」,胖子好像不夠格。 這衹是個笑話啦,其實大家不買雌的,是因為肚子裡有蛋,以甲魚的價錢買蛋喫,不合算。分辨雌雄的方法很簡單,看尾巴,雌甲魚的尾巴短而癟,不會超過裙邊;雄甲魚的尾大粗壯而硬,長度超出裙邊。 據維基的說法,美國的關島、北馬利安納羣島和夏威夷也有甲魚,但沒有說美國本土有甲魚;然而,我可以肯定的是,洛杉磯就有甲魚,活的,野生的。然而在美國,至少在加州,在家中殺甲魚是違法的,你就是在超市買條活魚自己回家殺也是違法的,所以我們要把時空移回到上海去,1990年。 1990年,經常有人送甲魚給我爸爸,可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殺甲魚的事就落到了我和祖母的身上。你可能聽說過拿根筷子讓甲魚咬住,然後把它的頭拉出來切掉的故事,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那樣的效率太低了,第一,甲魚肯不肯咬是個問題,那完全看它心情的,第二,咬得緊不緊也是個問題,沒有咬緊就會鬆掉,再叫它咬就麻煩了。 我們有多快好省的辦法,一個人右手戴個手套,然後把甲魚倒過來肚子朝天,那時甲魚一定會把頭伸得老長,去頂地想把自己翻過來,那時就用戴著手套的手一把抓住甲魚頭,一定要穏狠準,要用力抓緊,同時另一隻手按住甲魚肚皮,不讓它翻回來;這時,另外一個人拿早就準備好的剪刀一刀剪下,完事,我們把時空移回洛杉磯。 如果不是燉原隻甲魚,可以把頭直接剪下來,我是不喫甲魚頭的,就直接扔掉了。從頸部以下,在甲魚殼的下面,有層軟軟的東西,就是前面提到的「裙邊」,沿著裙邊剪開,同樣,如果是燉原隻甲魚,就留著最前面的部分,讓甲魚上下連著,否則就全部剪開,分為上半隻和下半隻。 把下半隻中肚子裡的內臓連著氣管喉管,全部摘除衹留著四肢,肚子裡的油留著,傳說中甲魚肚子裡的油很腥,要去盡,那完全是瞎說,好的野生甲魚是絲毫不腥的,而且風味,就靠這些黃油了。把上下半面,貼著甲殼的血膜全都扯去洗淨,燒一大鍋水,我們要燙甲魚了。 閣主家宴的第一頓,有道梅龍鎮的名菜————生炒甲魚,那完全就是為了顯本事博名氣,然而那其實是個噱頭。如果說「不生即算熟」的話,那天下根本就沒有「生炒甲魚」和「生炒鱔絲」這二道菜,因為這二樣東西在預處理時,都要燙過,而生炒甲魚,衹是選嫩一點的甲魚,燙的時候時間長一點,再猛火一炒,就算生炒了,討了個「不熟透就算生」的巧。 水燒開,把甲魚上下爿都放入開水,燒煮幾十秒即可,取出浸在冷水裡,如果你要「生炒」,那就得時間長一點,但是家中火力不足,還是建議不要炒來喫。甲魚殼上有一層很薄的「衣」,要仔細地將之揭去,這才是「腥之源」,一點點地撕,背上的最明顯,裙邊正反連腳皮上都有衣,要耐心的揭去,剝不下來的話,再燙再剝。 把四個腳上的腳趾折斷棄之,要注意,你輕易地一掰,會掰下一個黃的來,那是「趾甲套」,真正的腳趾還連著身體,是很小的一個,也要掰去。 斬件,你刀夠快力夠大的話,自然沒問題,想怎麼斬就怎麼斬,然而要是沒力氣,我們得慢慢來分解。先說下面半爿,用剪刀從尾部剪入,往上剪,一直剪到剪不動,是一根小小的「人」字形骨頭,用手把二邊的肉往外擠一下,就可以拆出這根骨頭來,扔掉,再往上剪,就可以把整個下半爿一分為二了。然後上下分開,也用剪刀,那裡沒有骨頭,很容易。如果甲魚大,可以再一分為二,這樣下面就是八塊。 背,用刀斬不開,普通的刀普通的人是斬不開的,但你可以將之掰開,注意,要從背殼的裡面往外用力,那背殼原來是一節節的,在節與節的連結處用力,一掰就掰開了,然後沿著掰開地方,把裙邊剪開。力量使得巧,不但橫向可以掰開,連緃向都可以,如此也是六到八塊。 把甲魚塊碼在一個碗裡,撒上鹽,倒入料酒,蓋上薑片和蔥段,我是用了半罐啤酒,大家知道我喜歡喝啤酒,經常用啤酒當料酒。 然後呢,隔水蒸,一般的小甲魚,半小時就可以喫了,大的老甲魚,要一個半鐘頭二個鐘頭,蒸的時間越長的呢,裙邊就越軟越好喫。…

[下廚記 VII]手搟麵

最近頗有些時運不濟的意思,連著去喫了好幾家店,結果都是出品與圖片大相逕庭,將我喫到的實物照片,與「喫貨小分隊」的「定妝照」放在一起,網友們戲稱簡直就是淘寶買家秀與賣家秀。 有家店,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雖然在《尋味LA》中已經駡過一次了,但我想讓《下廚記》的讀者也知道一下,天下居然有人「敢」這麼賣「鹹漿」的。 鹹漿,就是鹹豆腐漿,是上海人的省略叫法。上海地處南北當中,所以不論豆漿、湯圓、粽子、月餅、年糕、春捲,都是有甜有鹹平安無事還沒有「兩黨之爭」,一片詳和景象。 上海的鹹漿,大多數是安徽人山東人的大餅油條攤賣的,先於碗中置剪開的油條、蝦皮、紫菜、榨菜粒、辣油、醬油和醋,然後衝入滾燙的淡豆腐漿,撒上蔥花即成,是為上海鹹漿,周圍江浙城市亦都大同小異。臺灣也有鹹漿,區別是加肉鬆而不放醋,因此鹹漿不會開花,我不喜歡,有時去臺灣店喫鹹漿,我還自己帶著醋去,如何加醋可有講究,以後告訴大家。 那次我去的是家賣杭州小籠的館子,點了一份鹹漿,店員特地關照說「我們的鹹豆漿是加醬油的噢!」然後,就端了碗褐色的豆漿給我,一碗加了醬油的豆漿,一碗衹加了醬油的豆漿,恨死我了。 文章登出來,有人評論說這家店的麵條很好喫,說是「值得」再去一次。媽呀,連鹹豆漿都「敢」這麼賣,我才不會再去呢,不就是當場手搟的麵條嘛,我也會。 上海人以前是不在家「做」麵食的,下碗麵下碗餛飩,其實不能叫「做麵食」,衹是把「做好的麵食」煮熟罷了。上海的麵食,是菜場直接買的,細麵、粗麵、扁麵、圓麵都有,還有餛飩皮子餃子皮子也都是在麵攤賣的,後來更是多了燒賣皮子、春捲皮子乃至包好的小餛飩、年糕、米粉、河粉等各種米麵「製」品。 上海的麵條是機器做的,叫做機製麵,是用攪拌機先和麵,和麵就是麵粉加水攪拌啦,然後是壓麵,把麵糰放到壓麵機裡,壓成薄薄的一張出來。想要讓麵條更有嚼勁呢,就增加攪拌的時間,同時把麵糰多壓幾次,所有的這些,都是為了讓麵糰起筋,喫起來更有嚼頭。 沒有任何的資料顯示機器做麵條不如手搟的,那衹是「古法手作」派的一個噱頭罷了;硬要說手工麵會比機製麵好的話,那衹是由於手工麵在揉、搟、切這三個步驟中的不均勻性造成了一碗麵條在厚薄、粗細、乾濕上的細微區別,使得麵條的口感也有細微的變化,而已。 那為什麼南方的機製麵普遍沒有北方的手搟麵好喫?因為有成本的考量,一斤麵條衹比一斤麵粉多賣幾個錢,還要人工和電,所以這攪拌的時間和壓製的次數就被偷工減料了,你如果和攤主相熟又肯多出點錢,那同樣可以買到好喫的機製麵,哪怕北方,現在也越來越多的機製麵了。 北方人過去為什麼都喫手搟麵?懶!懶得出門買麵條,自己家裡搟一下麼好咧;同時商業的不發達也造成了「沒麵條可買」,家家戶戶衹能自己搟麵條喫。 為什麼沒有賣手搟麵的?因為費時費力,一家幾口喫喫還行,真要用手搟做成大宗商品賣,那一天可做不了多少。那種什麼一天賣幾百成千斤麵條的,全是機製麵,別信賣麵的信誓旦旦「全手工」,真要手工麵,他得壯得像大力水手啊! 手搟麵,純粹玩一下,還是挺好玩的,我們來慢慢聊。 手搟麵要好喫,就是要讓麵糰起筋,那麼我們首先可以選用高筋麵粉來製作。還記得嗎?我們在做鮮肉月餅和小籠的時候,說到過要用開水燙麵,目的是為了防止麵粉起筋,那麼很明顯,要讓它起筋的話,就不能用熱水了。 除了麵粉和水之外,還要鹽,有句話叫做「鹽是筋鹼是骨」,就是說要起筋的話,得加鹽和鹼,鹽是食用鹽,鹼是食用鹼,衹是南方人家中一般不會備鹼,就省了吧。多少鹽呢?一斤麵粉一咖啡勺的鹽,哎,難怪北方人鹽的攝入量超標,連麵條的本身都有這麼多鹽,而且還絲毫喫不出鹹。 和麵,把麵粉堆在案板上,在當中挖個坑,往坑裡倒水,麵粉和水的比例,大致上是二比一,水越少越好喫,但揉麵所需的力道也越大。我麵粉往當中推,沾裹水,一點點地拌起來,手勢是用手掌攏著麵粉,用雙手的拇指往前推麵粉;然後用其餘的手指往後扒還沒有揉進去的乾麵粉。 這一步很快,熟手的話,一二分鐘即成;再熟的手,此時也是濕濕地一團糟,乾手濕麵粉,總是如此的。然後開始揉麵,有人說揉麵是個體力活,是的,揉麵是要用點體力,但為什麼八十歲的老奶奶也能做出好喫的手搟麵呢?因為,更多的是巧勁。 揉麵,一糰麵放在案板上,用雙手的掌肚扺住麵糰的後半部份,伸直雙手,人往前傾,讓身體的重量傳到掌緣之上,這樣才使得出力,才夠力;如果你衹是靠手臂的力量,那沒幾下就酸死了。這個道理和皮划艇是是一樣的,擺好了架勢靠腰部和上身的力量來劃,要是靠手臂,那更是沒幾下就不行了。 記住,揉麵的訣竅就在這裡,不管做什麼麵點,但凡要揉起筋的麵,就是這樣揉,還非得這麼揉,才會好喫。一下下揉,二三下後,麵條變成個水滴形的餅,捲起來,換個方向揉,再捲,再揉。還有一種手勢是一下壓下去,把後面半塊抓回來蓋在面上,再壓再抓。 揉到什麼時候?揉到「三光」,麵糰光、案板光、手光,是的,很神奇的,隨著你一下下地揉,你手上會一點點麵粉都沒有,而麵糰就像是塗了層油似的光滑。 以前是用濕毛巾把麵糰蓋住,現在有保鮮膜了,反正,把麵糰蓋起來包起來,都行。然後是讓麵糰「醒發」,這是個烘焙術語,在我們中國話裡,有個專門的字,叫做「餳」,讀作「行」,發音是我查來的,因為上海人不「做」麵食,我不知道到底怎麼讀。 餳的意思是「變軟」,在半個小時後,你去摸那個麵糰,果然變軟了,這時你就可以「搟麵」了,但如果想要麵條更好喫一點,可以再揉一次麵,再「餳」個三十分鐘。 揉二回已經很好了,沒必要再揉第三回了,這時的麵糰很軟了,在案板上撒上乾麵粉,在搟麵杖上也撒上乾麵粉,用手抓一把麵粉,握住搟麵杖,來回套弄幾下即可。 先把麵糰搓揉成一個方形的厚餅,然後直搟一下撗搟一下,慢慢地把一個麵糰搟成一大張方形的薄餅,注意搟大一點就撒點乾麵餅,你放心地搟好了,不會搟破的。 待麵餅搟到大約一個硬幣的厚度,就可以燒水了,要是你夠熟練的話,在搟麵時就可以燒水了,不過你要是真那麼熟練的話,我估計你不會在這兒看我嘮叨的。 在麵餅上撒上乾粉,把麵餅折起來,每對折一下,都要撒一次乾粉,據說考究的是搟麵折麵時用玉米麵做手法,那樣的麵條下起來湯不會糊,不過那是進階版了。 折多少層?折到寛度小於你的刀口。我想你們家是沒有專門的切麵刀的,和我一樣,我就用普通的菜刀,切的時候,刀的方向要與折線垂直,那樣切出來的麵才是直的,否則是「zig zag」形的,中文叫什麼來著?「之字形」。 切麵條,要有節奏,一氣呵成,保證每一刀的粗細方向都一樣。切完的麵條,迅速將之抖開,直接下到鍋中,配上澆頭,就可以喫了。 我把手搟麵的道理都說出來了,變化可以是不用水而用雞蛋或者鴨蛋,那樣做出來的麵是黃的;也可以是衹用蛋清,那樣的麵會稍微硬一點,反正萬變不離其宗吧。…

[下廚記 VII]豆豉鯪魚炒生菜

2014年寒冬的某天,週一,中午,我走進了北京路上的一家麵店,銅仁路往西一點,在兒童醫院那條弄堂的斜對面,這周圍我太熟了,我出生在兒童醫院那幢房子裡,衹是當時叫「六院」。我小時候的家在南陽路,又在上海商城上了十幾年的班,卻不知道這裡有家麵店。 其實這根本就不能算麵店,它連招牌都沒有,沒有裝修沒有店面,就是居民把家搬空把門打開,放上十來桌賣麵而已。 我平時是帶飯的,就算不帶飯也是和同事們一起叫外賣,說來好玩,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打過外賣的電話,都是同事們要定的時候我去「蹭」的,不是蹭飯錢哦,衹是蹭他們的電話訂單。 那天沒有帶飯,陽光又好,我就信步離開了辦公室,鬼使神差地朝後街走,走進那家麵店。我點了一份雙澆麵,辣肉加香菇麵筋…… 後面是省略號,是的,省略號!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嗎?就是李晨出去嫖了個娼,被帶進小黑屋發現坐著個如花,不完事還不讓走;我當時心情,就和嫖到了如花的李晨差不多。 就在隔天,我做了四十來瓶辣肉,三十來瓶香菇麵筋,這些都是一個月前的訂單,我自己的辣肉做到公認的「上海第一」,我居然在一家連店名都沒有的麵店,點辣肉喫?想想也是,這香菇麵筋的售價都及不上我的成本,怎麼可能好喫? 我要上班,一週衹做一次辣肉,裝瓶,抽真空,包裝,發貨,盡我所能,一整天從早到晚,衹做得出七十瓶左右,要是有啥辦法,能讓大家隨時隨地都能喫到好喫的辣肉,那該有多好? 甫田網來找我,願意讓我用他們的平臺來推廣我的辣肉、香菇麵筋和香菇肉醬,其實我根本不愁賣,我擔心的是沒有能力生產出大家需要的量來。甫口網很熱心,他們為我找到了一家罐頭廠,好像是叫做「大山和」,也許我記錯了,反正那家是全中國最大的菌菇類罐頭食品生產商,我們參觀了他們在上海的基地,簽署了保密協議,進行了試生產。 先行進行試生產的是辣肉和香菇肉醬,三四天後,有二個玻璃瓶放在了我的桌上。瓶子是抽了真空的,當我擰開時有「噗」的一聲,能聽到自己的辣肉在打開時有這特殊的聲音,還是很開心的。 辣肉與香菇肉醬的味道都好「正」,癈話嘛,本來就是我給出的配方,嚴格按照份量與次序來,味道不會出問題。然而口感,很成問題,香菇肉醬,成了一種類似油浸肉鬆的東西,一瓶東西有三分之一是清油,完全沒有肉糜的感覺,肉碎喫上去很香很酥,但不是我要的香菇肉醬。辣肉也很香,但一塊塊的肉絲毫沒有彈性,一咬就碎,像是老豆腐一樣。 到最後也沒有解決,罐頭食品的工藝決定了不可能做出「嫩」的辣肉來。在與廠方進行了探討之後,我方才知道原來罐頭食品是不用防腐劑的,這點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吧?不論是瓶裝還是馬口鐵罐頭,統稱罐頭食品,是在包裝後在進行長時間的水浴來消毒的,保質期的長短是由溫度和時間來控制的,具體的數據我不記得了,但印象中是140度的水浴一個小時可以使罐頭的保質期在一年,這也是最低的國家標準,要是想讓保質期更長,就得水浴更久的時間。 這就是為什麼真空小包裝的鴨肫會那麼酥軟沒有嚼頭的緣故,我本來以為把煮好的鴨肫放進真空小袋,抽真空就可以了,結果並非如此,這種要長期保存的真空小包裝,也是種罐頭,也要進行長時間的水浴消毒;這也是為什麼香菇肉醬會變成「肉鬆」的道理。 辣肉罐頭,無解。 倒是有種罐頭,挺好喫,消毒工藝沒有影響它的味道,那就是豆豉鯪魚。 豆豉鯪魚是種副產品。中國的罐頭食品生產商,大多有自己的醬園,對的,自產醬油,為了生產紅燒豬肉、香菇肉醬等東西,自己釀醬油,大規模降低成本。既然釀醬油,就會有豆豉,豆豉就是發酵過的豆子,就是拿掉了醬油後剩下的豆子,很鮮,也很鹹。豆豉鯪魚就被發明出來,把鯪魚油裡炸透後浸在豆豉中,再做成罐頭,結果這產品很受歡迎。 廣東有三大豆豉鯪魚,鷹金錢、甘竹和粵花,上海人衹知道鷹金錢比較好喫,那玩意很早就賣到上海來了;至於甘竹,據說是鷹金錢的員工離開後開的,而粵花,我連見都沒見過。 洛杉磯不但有豆豉鯪魚,而且還有好幾個牌子,我是衹認鷹金錢的,商標是個展翅的老鷹站在一枚「孔方兄」上。這玩意的包裝都是一樣的,腰形的扁罐,紅黃相間的罐身,外加一條魚的摳圖,大家買的時候,要看清商標。 小時候,一罐鯪魚有三四條,後來越來越少,現在衹利一條半了,倒不是東西少了,而是鯪魚越來越大了,飬殖技術大提高。豆豉鯪魚很好喫,喫完鯪魚,還剩小半罐油和黑色的豆豉,用來炒各種生菜最好,油麥菜、綠葉紅葉生菜、羅馬生菜,都可以。 把生菜洗淨,切段;把罐中剩油和豆豉倒在鍋中,加熱,放入生菜,翻炒,炒勻即可。這道菜很好做,要注意的是切忌加水,有的朋友覺得要讓豆豉的味道散出來,也有的覺得乾炒炒不熟,就加一點水,結果是把生菜弄得爛爛的。 生菜不像青菜,生菜是生的也能喫的菜,本來水份就足,衹要鍋熱,翻勻就好了,帶到點豆豉的香鮮,也不至於太鹹。 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這種喫法曾經風靡過上海灘,在很多飯店和排檔中都出現過,是把鯪魚對半分開,扯去大骨,然後撕成小塊,待油麥菜或生菜用豆豉炒好後,放入鯪魚塊翻勻裝盤的。好像就是九十年代初,除了那些「因循守舊」的國營老店,但凡私人店家,家家都有這道菜,也算是道「江湖菜」或「模子菜」了。

[下廚記 VII]鮮肉小籠

小籠饅頭,與湯包,是二回事。有位美食評論家曾經撰文說湯包是伴著一碗湯一起上的,還是蛋皮絲雞湯,瞎說,過去的雞要多久才長成一隻?喫湯包送雞湯?開什麼玩笑。 這位美食評論家還說小籠與湯包不會出現在同一家店,那麼我可認告訴他的就是其實蘇州就有不少店是既賣小籠又賣湯包的,比如說「天湘緣麵館」,我不知道一家連鎖的蘇州麵館為何有個「湘」字,但我知道他們的小籠十元一客五隻,而湯包十元一客八隻,有趣的是,他們的包子也是十元五隻。 小籠與湯包的區別到底在哪裡?有人說大小,有人說正反,其實小的小籠比大的湯包要小,也有褶子朝上的湯包,這些都不是原則上的區別;衹能說這些特徵「有」,卻不能以此來分。這個道理很簡單,大多數女孩長髮穿裙子,但你卻不能以此來區別男女,是不是? 上海話中是沒有包子的,衹有饅頭,實心的叫白饅頭,素的叫菜饅頭,一般是青菜香菇木耳做餡,上海人從來沒有裡面放豆腐放粉絲的饅頭;剩下的就是肉餡的了,大的叫「大肉饅頭」,普通的叫「中肉饅頭」,小的不叫「小肉饅頭」,而是「小籠饅頭」;至於「鮮肉大包」和「鮮肉小籠」的叫法,也已經是很後來的事了。叫「包」是因為改革開放後人員流動,北方話侵入上海;而添加了蟹黃、蟹粉、蝦仁等的小籠出現以至於要單獨說明「鮮肉」,也是因為改革開放後商業繁榮物資豐富而來。 我小時候,大家一起出門喫小籠,那時上海沒有湯包,湯包也是改開後再傳來的。那時大家喫小籠,家人圍坐一桌,挾起小籠,放在調羹中,蘸醋,喫;然後會互相問一句「有露伐?」 「有呃,有呃,喔喲,蠻讚呃!」 「哎呀,我隻嘸沒呃,儂個阿有啊?」 幾乎每一桌都是從這麼幾句開始的,好似日本人喫飯前都要說上一句「いただきます」似的。 露,有很多人叫做「湯」,是小籠裡的湯汁,讓小籠有湯的原因是「皮凍」。那位美食評論家說小籠「小籠用得較少,或者乾脆不用,僅憑剁餡時天然產生的汁水(原文)」,這根本就是在瞎扯,那是北方的小籠肉包子,有了本書,要看懂要研究,不是僅把書上的文字搬到文章裡就行的。 露,來自於皮凍,然而「沒露」,則有很多原因。皮凍的比例不對,包好了沒有及時蒸,蒸好了沒來及賣掉一直蒸著,籠屜裡的草墊子沒有洗乾凈黏破了小籠皮,都是導致「沒露」的原因。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家還喫到過「沒露」的小籠嗎?一家人出門喫小籠,還有人這麼問嗎?仔細一想,現在的小籠隻隻有露的,更厲害的是生煎,露己經多到另人發膩的地步了,以至於上海人都不願意承認小楊是上海生煎。 我一直說,在有了高壓鍋和冰箱以及空調之後,「小籠有露」已經完全不是個難題了,任何人都可以做出好喫的小籠來。小籠「露」的難點,一者怎麼做,二是怎麼包進麵皮裡,高壓鍋讓前者的工藝大大簡化,冰箱與空調讓包裹過裹過程中的露變成固體,大大降低工藝難度。 是的,我可能已經透露過了,作為「高壓鍋爆炸小組」的組長,我到了美國之後買了一隻高壓鍋,一隻由美國質量標準約束由美國保險公司承保的帶著中文說明書的高壓鍋,用來做皮凍很容易。皮凍的傳統做法是把整塊豬皮上面的肥肉刮去,放到水中煮硬,拿出來清洗後再次刮去表面的肥肉,如此幾次後,把豬皮切成細絲,然後加水小火燉煮,大約二三個小時,瀘去皮渣即可;聽著很容易是不是?做起來累死人,別的不說,光著切豬皮就切到你手軟。 我在洛杉磯,又有高壓鍋,這個事實在太簡單了。去任何一家越南超市,以及大多數的亞洲超市,去買一種叫做「西湖肉皮絲」的東西,這玩意已經在《下廚記》系列中出現過了,是熟的,買來就可以拌炒米粉喫了。我總是買三包,雪白的細絲,放在高壓鍋中,加水蓋過,然後設定高壓一個小時,再然後,就不用管啦。 一個小時候,打開高壓鍋,是乳清狀半透明的液體,表面一絲油花都沒有,可想廠家處理肥肉有多乾淨。用瀘綱瀘去皮渣,皮渣已經變成黃色的了,極軟極細,所以要用一個密一點的網。瀘出來的,就是皮凍,找個容器放起來,擺在冰箱裡;隔天,就會變成硬而有彈性的皮凍了,這些皮凍可認直接切塊放香菜用醬麻油加醋來喫,算是我免費增加給大家的一道菜。 三包肉皮絲做出來的皮凍,大概可以用於六磅左右的肉糜,肉糜與皮凍的比例大約是三比二,肉糜肥一點更好喫。肉中放鹽,攪打起勁,加一點點白胡椒粉和蔥薑水,然後放成切成綠豆大小的皮凍,拌勻。千萬不要放入大塊的皮凍,心想我拌的時候搗搗碎碾碾碎壓壓碎好了,會累死你的,這玩意必須事先切碎,彈性太好,你用攪拌棒或是勺子,是根本弄不碎的,不想切的話,事先用粉碎機打成最細的顆粒。拌勻,可能在拌皂過種中,有部分皮凍融化,肉餡變得濕濕的,把拌好的肉餡再放回冰箱冷藏起來,過個一二個小時,半流質的肉餡會變成固狀的。 這就是小籠肉餡的做法,小籠與湯包最根本的區別前面沒有說,現在可以說了,小籠的肉餡衹有鹽,而湯包有糖和醬油,至於白胡椒粉和蔥薑水,都要放,放到喫不出來的份量;無鍚小籠除外,杭州小籠更除外。 接著是皮,那位美食評論家看了書後,說小籠與湯包的區分是麵皮都要發酵,前者五分醒,後者七分醒。我知道他拿的書是上海文化出版社在1981年出的《家常點心》,由上海市黃浦區第二飲食公司編寫,他們的經理後來做了長寧區的區長,再後來,被抓得去了。雖然被抓去的原因不是因為亂編書,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書上紀錄的小籠和湯包,是長江以北的做法,後者俗稱「灌湯包」,鄭州灌湯包,賈三灌湯包,都是這種。 我們知道,麵粉分為死麵、發麵和燙麵,死麵就是加水拌,發麵要用酵母,至於燙麵呢,就是用燙的水去拌麵粉,目的是不讓麵粉起筋,麵粉一燙熟,就起不了筋了。多燙的水?所有的方子都說「五十度以上的水」,但可能沒有人想過為什麼。那是因為五十度的水加到麵粉裡,手下去不會覺得燙,你要是用開水去拌,手會燙死的,而且「乾手抓了濕麵粉」甩也甩不掉,真的會出事的。然而你要是過一會兒再揉,又或者是用攪麵機來揉,燙一點的水是沒有關繫的。 麵粉是中筋麵粉,與水的比例是二份麵粉一份水,視氣候麵粉品質要稍作增減,有的朋友喜歡多放一點水,軟的麵皮容易包裹容易成型,然後軟的麵皮太濕不容易搟,會粘在案板上,那你就需要很多的手粉去防止黏連,其後果是不容易收口,口上全是乾粉,收不起來。 軟硬的考量是一個平衡的過程,南翔小籠的麵很濕,但那是不搟的,用手掌壓一下,邊包邊拉扯外皮,所以南翔小籠的底厚,不會塌下去而變成一個袋子;著名的鼎泰豐就是搟皮的,甚至他們還沒學會把皮子搟到外圍薄當中厚的水平,他們一味追求皮薄,最後的結果是小籠的底沉了下去,上海人認為其不正宗。 不論是手壓還是搟皮,都是要練的,先把麵糰醒上幾十分鐘,然後搓成條,再扯成劑子,用刀切也成,一個劑子大約比玻璃珠大一點。熟練的朋友,不管劑子的形狀如何,總能壓成圓的或者搟成圓的;初學者,特地把每個劑子揉成一個球,一搟,依然奇形怪狀。 這就是個熟能生巧的過種,需要一點點地練,先把每個劑子揉成圓球,壓成圓面,再用搟麵杖搟大;手勢是左手再前捏著麵皮轉,右手再後前後滾動搟麵杖,左右手用力都要均勻且成節奏,有個一二百隻的經驗,就可以運用自如了。 把麵包搟到手掌大小,放在左手,舀一點肉餡上去,從冰箱裡拿出的肉餡是固狀的,我一般是用把餐刀來撥。一張麵皮,在左手上,上面有著肉餡,接下來要包了。用右手的拇指在麵皮三四點鐘的方向從裡往外黏起一點點來,然後右手食指把前面的麵皮勾回來,與拇指端的麵包捏在一起,同時左手的拇指負責往內側頂肉餡,左手的食指幫助整個球順時鐘轉動,如此一下就是一個褶,轉到最後收口不要停,要繼續轉動,邊捏邊轉,一直到把第一個褶轉得再露出來,那樣才行。 一共多少褶?美食評論家一定會告訴你十八褶,對不對?你看到過各種文章,各種採訪,都說是十八褶,真的是這樣嗎?麵皮乾硬,褶自然就少一點;小籠個頭大,褶子也會相應增加,這要取決於你打算做什麼樣的小籠。 為什麼鼎泰豐是十八褶,南翔也是十八褶?那是由商業成本決定的,十八褶可以保證在美觀的基礎上單位時間出口最多,就這麼簡單。什麼?褶多了頂上的麵粉會硬?那全是手勢決定的,我有本事用二十四褶包出比你十八褶頂還小的小籠,但可能要花一倍以上的時間,這就是我說的成本的考量。 小籠現喫現蒸最好,在上海的時候,我有成套的蒸籠,特地定做了架子,可以把籠屜架起來,疊在一起蒸,竹的籠屜,很有儀式感;問題是蒸一次就要洗半天,洗草墊洗籠屜,也很有儀式感。在美國,我就用個宜家的套件蒸鍋,上面有一格全是洞洞眼的架鍋;我不用草墊了,我是用烘培的parchment paper,一種不粘的無蠟的紙,扯一張大的,一折四再一折四,一撕,十六張,在每個小籠下墊一張,等水開後,把蒸鍋放上去加蓋,大約蒸六分鐘就可以喫了。 普通的鮮肉小籠就是這麼回事,但小籠的故事遠遠沒有完,我們下回再來討論頂上開不開口?蟹粉是不是真的好喫過鮮肉?該用什麼樣的醋?醋裡要不要配薑?麵皮到底應該多少厚薄?肉餡到底該不該抱團?半發雖然不正宗,但到底可不可行?哪種蒸法最好喫?一兩小籠到底可以做幾個?一兩小籠做幾個最好喫?開一家小籠店要怎麼開?上海小籠排名如何?那個老外的評測靠不靠譜? 這些所有的問題,書上幾乎都沒有,除非你自己做個幾百個小籠,除非你真正「虛心誠意」地走訪過專家老師傳,否則你回答不出這些問題;天下的事情,可能有「定規」,但都是有道理的。上海鮮肉小籠「定規」要豬肉做的,但後面的道理是上海向來沒有牛肉售賣,在鮮肉小籠興起的時候,殺耕牛喫牛肉是有罪的;為什麼不用羊肉?那時上海衹有山羊,夠香,不夠肥。…

[下廚記 VII]上海泡飯

我並不是要在生日的時候憶苦思甜哦,雖然小時候物資貧乏,我卻也不至於喫了太多的苦。我拍過一部紀錄片,講四大金剛的,相信許多讀者都看過,片中說到上海人的早餐,是大餅、油條、豆漿、粢飯糕和粢飯糰、以及老虎腳爪,其實我在拍那部紀錄片之前,都沒看到過老虎腳爪,那是導演從史籍上考證出來的。 片子放出來,我們的駕駛員來問我「儂曉得伐?老虎腳爪分前腳後腳呃。」什麼,還分前腳後腳?「前腳五隻腳趾頭,後腳四隻,老早個老虎腳爪也分的,開花四爿五爿是勿一樣呃,攤頭浪儕曉得呃。」,司機補充到。 我上哪兒找老虎數腳趾去?就算找得到老虎,我也不敢數呀!好在我家有隻貓,把飯煶抱起來仔細一數,還真是,前腳五趾後腳四趾,衹是沒有機會喫到分前後腳的老虎腳爪了。 現在的上海人,並不是都喫四大金剛作早餐的,生煎、小籠、鍋貼、餛飩、麵,都是好好坐下來喫的,大餅油條粢飯等,都是可以買好了邊走邊喫的,除非你點了豆漿和豆腐花,而在塑封杯機器流行之後,連豆漿和豆腐花也可以打包帶著邊走邊喫了;相對來說生煎、小籠、鍋貼、餛飩、麵,則基本上不是邊走邊喫的選擇了。 現在的上海人不都是喫四大金剛作早餐,過去的上海人其實也不是,聽過周立波「清口」的朋友可能還記得,周立波說他家來客人時,才會叫他去買幾根油條來,說明普通市民平時是不喫油條的。 我家是從來不用油條待客的,沒有這種禮數,知道有客人來的話,會燉上點白木耳等客人來,過年時會有春捲,夏天則換成綠豆湯,萬萬沒有油條待客的,但是你不能說我家沒有就上海沒有,周立波家就有。不事先說好的客人是沒有禮貌的,如果來了不速之客,沒有東西招待,失禮的是客人,不是主人。 我很少在家喫早飯,小時候祖母送我上學,總會在愚園坊弄口的中實食堂買東西給我喫,那個食堂的早點是向市民供應的,糖糕、糖餃、蔥油餅、麻球、油燉子,花色很多。那時的油燉子是油汆的夾心糯米餅,不是後來篡黨奪權的油炸蘿蔔絲餅。 阿婆(祖母)總是說「喫之點心再去讀書」,是的,她說「點心」,不說「早飯」。 後來聽說書,才知道,蘇州人的確有稱早餐為點心的說法。《玉蜻蜓》中胡瞎子上金家算命,碰到門上週青與之攀談,就是「胡先生點心阿喫了?」,說的就是早餐。所有的四大金剛也好,鮮肉月餅炒肉糰子玫瑰糕條頭糕緊酵饅頭泡泡餛飩粽子大肉麵,在蘇州話裡,都是點心,對了,蘇州人不叫「大肉麵」,衹叫「肉麵」,因為蘇州沒有「小肉麵」,小肉麵是上海特色,蘇州比上海富有,喫肉勿「行」喫小肉的。 衹有喫飯,才能叫「早飯」,蘇州人的早飯是泡粥,傳到上海,是泡飯。事情是這樣的,以前蘇州沒有熱水瓶,早上起來把隔亱飯再煮一下,就成了粥,叫做泡粥。上海是新興的工業化城市,早上沒那麼多時間燒煮隔亱飯,好在上海有了熱水瓶,把隔亱飯放在碗裡用熱水泡著,上面蓋個碗燜著;如果一潽泡下來,飯還不夠熱,就把水倒了再泡一潽,那是沒有微波爐時代的無奈之舉。 普通上海人,十有八九早飯是喫泡飯的,那時的醬菜肉鬆鹹蛋都不是用來「過」泡飯的,過泡飯的是隔亱小菜,魚凍可能是最好喫的東西了。肉鬆是生病喫粥時用的,醬瓜是炒毛豆子的,沒有普通家庭會為早餐再特地買那些玩意的;至於鹹蛋,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或者說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的小時候,連喫個雞蛋都要用香煙票去「調」的。 由於家中寵愛,小時候沒喫過幾頓泡飯,現在大了,有時倒想喫頓泡飯了,現在喫泡飯,不會再喫隔亱小菜了,上海醉蟹、寧波黃泥螺、潮汕橄欖菜、廣合乳腐、揚州醬瓜、東洋醃梅、韓國生醃明太籽、福建肉鬆、不知哪裡的皮蛋,都是喫泡飯的好東西,神奇的是,你沒法在上海的任何一家超市買齊這些,然而在洛杉磯的亞洲超市,那可是輕而易舉的事。 如今,喫泡飯就完全是懷舊了,還好沒有飯店推出「泡飯七小碟」之類的東西,在有了微波爐與冰箱後,隔亱飯完全沒有必要就著隔亱小菜盡快消滅了。 好吧,像我一樣,要懷個舊,那就取一個鍋子,把冷飯放入,放水蓋沒,點火待水乾後即時關火,然後要準備各式精緻盤碟,挑喜歡的小菜小品,擺放齊整後上桌。 喫的時候,要說一聲「相公請」,回一聲「夫人請」。 我編不下去了,喫個泡飯,至於嗎?

[下廚記 VII]BLT

「你媽氣飛了!」 這是句流行的俏皮話,不是說你媽真的飛了,而是「你媽氣瘋了」的意思;或者說是「你媽氣死了」,死了成仙,就能飛了? 想一想,你媽怎麼會氣飛的?買錯股票、碰著缺秤的、皮夾子被偷、晾衣裳碰著陣頭雨、新鞋子軋痛腳趾頭,媽媽生氣又不用理由的,至於氣不氣飛跟事情無關的,和你媽的脾氣大小有關。 如果你把微波爐弄得很髒,你媽多半會生氣的,老外轉塊披薩什麼的倒也罷了,動靜還好。中國人今天紅燒肉,明天火腿腸,後天再轉碗湯,結果又是爆又是潽,如果不馬上擦乾淨,沒幾天之後,微波爐就慘不忍睹了。 你說,給你媽看到了,她生不生氣?火氣大點的,就氣飛了。 清洗微波爐可不容易,特別是爆濺出來的食物碎屑,溫度極高,一粘到微波爐壁就乾結了,哪怕馬上擦,也不是很容易。我上次介紹過一個在碗中放醋放檸檬汁再加熱的清洗方法,一時不察,未申請專利,結果給人學了去,還出了一款挺好玩的東西。 這就是「生氣媽媽」玩偶,玩偶是一個媽媽的樣子,雙手叉在腰上正在發火。玩偶是空心的,可以倒入醋,頭頂上有許多小洞,一加熱,醋蒸汽就從小洞中陞起,把個媽媽氣得頭頂冒煙。 這玩意造型很可愛,衹是說明書有點嚇人,「先把媽媽的頭髮拿下來」、「再把媽媽的臉拿下來」,「將醋倒在媽媽的身體裡」,呃,這可不太好玩,難怪媽媽會氣飛了。 小玩意賣得可不便宜,沃爾瑪賣9.9美元一個,淘寶上衹要4.5元人民幣,誰說美國物價便宜的? 說了微波爐幾句,給大家介紹一個微波爐的用法,煎培根。很多到過美國的朋友都抱怨自助餐上的培根為什麼會那麼硬,一不小心「戳破天花板」,我要說的就是那種煎培根。 這種煎培根一般是夾在漢堡中的,通常做漢堡的店,都有一塊大鐡板,烘麵包、烤肉餅、煎培根,都是這塊鐵板,肉餅多少時候熟,培根也煎多少時間,培根硬而脆,夾在麵包中,與肉餅生菜番茄一起咬嚼,培根就不會扎破嘴了。 在家中,你又沒那麼大的鐵板,沒關係,用平底鍋也行,衹是油會濺出來,你還得在一旁看著;你也可以用烤箱,可是美國都是大烤箱,為了幾片培根還要動次烤箱,有點不值當的。 好了,還有一個大招,用微波爐,而且不會讓媽媽氣飛了。找一個大的盆缸碗盤,都可以,在底上鋪上四層廚房紙,這玩意在美國很普遍,厚厚的捲筒紙,國內尚未流行起來,不過也在好幾年前就有了。 四層廚房紙,上面鋪上培根,一片片分開,不要疊在一起,然後在上面再蓋上二層廚房紙。用微波爐轉,大致的時間是有一片培根,轉一分鐘,有三片就轉三分鐘。轉好之後,看看培根是不是硬了,一般來說正是恰到好處,如果你想再硬一點,就再加個十秒二十秒的。 今天要說的這道菜,也是脆培根,不過不是整片的,而是切碎的;你也可以用微波爐做,不過你媽媽氣飛的可能性比較大。 第一種,把培根切碎,三四片的樣子,切成細條,比半指寬一點的,然後也找個容器,上下廚房紙,把一小條一小條的培根分開,鋪在廚房紙上,照培根數用微波爐轉。聽上去很簡單是不是?但是把培根分開太累了,四片培根,切成二三十條,總共就是一百多條,媽呀!媽沒氣飛,你自己氣飛了! 第二種,把切好的培根放在一個容器中,也不分開,一起轉,每隔一分鐘,停個一二分鐘。那完全是看運道的,有可能四片東西花了一刻鐘,轉到後來,一碗油,半碗脆培根;也有可能三分鐘後,你的微波爐就炸翻了天,你媽又上天了。 我是用第三種的,把培根切開,用一個很小的Lodge鑄鐵鍋,開小火慢慢地熬,就像熬油渣那樣,直到培根變乾變脆;我一般是整包一磅的培根來熬,可以熬出很多油來,這些油可以用來做Worcestershire pudding。 這道菜,叫BLT,B是培根(bacon),L是生菜(lettuce),而T是番茄(tomato),有了脆培根,很簡單。生菜,一般用羅馬生菜,你要是用綠葉紅葉也都可以,切成段;番茄切成丁。 拌個醬,用現成的也可以,先把生菜與醬拌好,把培根和番茄堆在生菜上就可以,這種色拉的「切口」,就叫「BLT」。 你要是用生薑醬(ginger),大蒜醬(garlic),或是放點葡萄肉(grape),這道菜就高大上了,叫做「LGBT」。 飛了!

[下廚記 VII]酸辣牛油菓

從小就知道,東北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據說加州也有三寶,塞車、加稅、紫外線。自然這是個笑話,真要說加州有什麼著名的土特產的話,可能會是:紅提、橙橘、牛油菓。 我很喜歡喫葡萄,不管有籽沒籽都喜歡,當然最好是沒籽的。我以前不喜歡喫葡萄,關鍵是沒喫到過好喫的,直到九四還是九五年去山西太原,喫到了清徐葡萄,一下子愛上了這種水菓;記得非常清楚,當地人讀成「清虛」,我直到今天寫文章,一查,才知道是「徐」。 有人知道我喜歡喫葡萄,每回知道我要去,就買了葡萄等著。然而,她每回買的都是提子,也就是常說的美國紅提,我不喜歡喫提子。葡萄的肉軟皮厚,一吸一擠就到嘴裡了,然而提子肉硬皮軟,你得耐心地剝去皮才行,由於肉硬,籽也不易與菓肉分離,反正就是個麻煩。 提子,就是加州特產,不但是加州特產,現在流行的美國紅提這個品種,就是加州州立大學研發出來的;如今在中國北方除了黑龍江和吉林二省之外,都有大量種植,是很好的經濟作物。 加州也有葡萄,而且大量種植,衹是加州的葡萄都用來做紅酒了,也讓加州成為了美國當之無愧的紅酒之鄉。 橙橘是柑橘類的總稱,就是橙子、橘子、檸檬、青檸之類的東西。我所居住的格蘭朵拉市,最早就是由於橙橘業的發展而興起的,先是在山腳大量種植,而後更一度成為了全世界最大的橙橘的包裝基地。直到現在,我們市裡的大學還叫做Citrus College,是全洛杉郡的第一個社區大學,有人戲稱說那是「橘業民工子弟學校」。 加州的橙子很有名,產量也大,說到美國橙大家都會想到「新奇士」,這個就是本州品牌,總部也在大洛杉磯地區。 還有,可能大家沒想到的,就是牛油菓了,這個黑黑的玩意,居然裡面這麼好看。牛油菓,是加州的特產,著名的壽司加州捲就是在洛杉磯的小東京被發明出來的,這種加了牛油菓的壽司如今已經風靡世界了。 美國對牛油菓的需求增輻超快,2000年還衹是十億顆,僅僅四年就到了四十億顆;全美的牛油菓有百分之九十五出自加州,同時也為全球提供了百分之八十的需求。 如今,所有的商業牛油菓樹,都繼承於一位洛杉磯郵遞員Rudolph Hass當年種下的那棵。你可能想像不到,在Hass種下牛油菓苗之前市場上賣的牛油菓是綠皮的,好看卻不好喫。在1926年,Hass從A. R. Rideout那兒買了三株牛油菓苗,在嫁接了幾次均告失敗之後,Hass打算將樹砍掉,因故而未實施。後來,就像所有的傳說故事那樣,其中的一棵變成了「超級牛油菓」,菓肉肥厚細膩,然而菓皮卻變得難看無比了;再後來,這棵母樹成了全球牛油菓的祖宗,可惜它本身在2002年因根部腐爛而死了。 牛油菓很好喫,除了空口直接喫外都好喫,加州捲自不必說,牛油菓醬(Guacamole)是很多朋友的心頭之好。牛油菓被認為是「上檔次」的食材,不管什麼東西,衹要加點牛油菓,價格就能上浮個百分之三十,餐館老闆何樂而不為?於是色拉中加了牛油菓,通心麵中加了牛油菓,捲餅中也加上,三明治中也多一層,甚至魔鬼蛋也改用牛油菓了。魔鬼蛋是樣很好玩的東西,我們過幾天就來做。 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一種調料,與牛油菓簡直是絕配。廈門人習慣在用荔枝、菠蘿、芒菓蘸醬油喫,更能體現水菓的風味來;然而你用牛油菓去蘸醬油試試,還是沒有味道的牛油菓與鹹鹹的醬油,二者並不能融合到一起。什麼?把牛油菓搗碎拌醬油?算了吧,我保證你看了那顏色就不會想要喫的。 這種調料叫做TAJÍN Clásico Seasoning,譯成中文就是「Tajín經典調味粉」,Tajín這個詞,可能來自於El Tajín,那是墨西哥的一處瑪雅遺址,保存得相當完好,年代大約在600年至1200年之間。該城遺址中神廟、宮殿、足球場、金字塔等等建築物一應俱全,是一處世界遺產,國內一般稱之為「埃爾塔欣」。 Tajín是一種調味粉,裝一個類似於礦泉水的瓶中,瓶口有個小網,免得一下子撒出太多。Tajín粉是用辣椒粉、脫水青檸汁和海鹽做成的,這種搭配在墨西哥菜餚中普遍使用,甚至還可以做成一種叫Michelada的雞尾酒,百威啤酒有數款叫做Chelada的產品,就是這個玩意。 至於牛油菓與Tajín粉的搭配,很容易。把牛油菓剖開,去核,去核不用硬挖,拿把刀正向砍在牛油菓核上,如果刀夠鋒利力氣夠大的話,菓核會「咬」住刀口,拿著刀一轉,輕輕提起,核就與菓肉分離了,然後剝皮切片,裝盆,撒上Tajín粉即可。 有種專門的牛油菓刀,長得奇奇怪怪的,前面是一個薄片,用來剖開牛油菓,刀的當中有個環,套住菓核就可以將之提起,刀的尾部是一排柵篩,順著菓皮從頭擼到底,牛油菓就整個地被切成片了;很好用,建議喜歡喫牛油菓的朋友常備一把。

[下廚記 VII]橙花雞

美國的中餐店,據說比麥當勞加上肯德基,把他們所有的快餐店加在一起,也沒有中餐館多;邊看電視邊喫中餐外賣,已經成了美國生活的一部分。 洛杉磯的中餐店分成二種,給老外喫的,給老中喫的。那些給中國人喫的中餐館,是幾乎沒有洋人踏足的,難得有個把,不用問,一定是個中國人的女婿,這些老外,筷子用得比ABC還好。這種中餐館,相對來說,做得比國內的飯店還正宗,這種店的老闆和廚師大多「不思進取」,菜餚的做法始終保持在他們離開中國的一剎那,如今國內的餐飲衹重其表不視內涵,反而在國外有些中餐館保持了原汁原味的樸實的做法。這些館子,有的連一句英文都不會說,從老闆到店員,都不會英文,他們壓根就沒想做老外的生意;對了,這類飯店,通常還衹收現金。 還有種店,是衹做老外生意的中餐館,小豆正在打工的就是這樣的一家,她負責接定餐電話,然後把英文的點菜單寫成最容易懂的中文單子交給廚師,要的是速度。比如「飯」是寫成「反」的,「蛋」則是「旦」或甚至畫個圈就行。 一開始的幾天,小豆天天在背菜單,我說你的這點英語還搞不懂中餐的菜名?要知道她可是祼考托福105分的人,菜有什麼難的呀?小豆跟我說「那些菜,你連想都想不出」。這怎麼可能?我好歹也算個美食家了,會不知道中餐的菜名? 「你知道什麼是Moo shu pork嗎?」,小豆問我。 「嗯?木樨肉?就是黃瓜炒肉片加蛋加黑木耳呀!」 「哈哈,不對,Moo shu pork是薄餅包豬肉,還有Moo shu beef和Moo shu chicken,就是麵餅包牛肉麵餅包雞肉。」,小豆答道。 嗯,這不是taco嗎? 「你知道什麼是Egg foo young嗎?」 「芙蓉蛋?這個我拿手了,蛋清打發後炒的,有位美食評論家管那個叫炒蛋泡。」 「不是啦,是圓的蛋餅,裡面有肉有蘑菇什麼的,素的是用捲心菜、豆芽和蛋做的餅,然後可以炒可以做湯。」 呃,上網一查,是印度尼西亞的中餐特色菜之一。 「你去熊貓快餐,那些菜你叫得上名字嗎?」,小豆追問了一句。 是哦,說來汗顏,我每次去熊貓快餐,都是指著一盤盤的菜,說「我要這個這個,不對,黑的這個;還要那個,黃的黃的……」,對著一堆「中餐」,卻連一個名字都叫不上來。 噢,不對,熊貓快餐中有一道菜,我叫得上來,那就是Orange chicken,橙花雞。 大家可能聽說過一個故事,美國的給老外喫的中餐館中有一道菜,叫「左公雞」,英文是「General Tso’s chicken」,傳說是左宗棠發明的,或者他家的廚師發明的,幾乎所有的美國人都能說出這道著名的中國菜,然而在中國,哪怕你去到左宗棠的老家湖南湘陰(對,是陰不是陽),也找不到有人聽說過這道菜。美國華裔作家Jennifer 8.…

[下廚記 VII]白灼生菜

我很喜歡去COSTCO,幾乎每週都去報到,基本上每次都買一箱橙子二盒番茄,與西芹、胡蘿蔔、蘋菓、菠蘿等搭配著打果汁喫;對了,還有啤酒、紅酒、威士忌,都得備點。堅菓也是家中不缺的,另外起司、義大利火腿、薩拉米,都是家中隨時可以拿出來的;再有鳳尾蝦、蝦仁、牛排也是基本庫存,喫完了就去COSTCO添上。又有各種洗滌用品盥洗用品,也是從COSTCO買的。去得多了,以至於家人說我「象跑娘家一樣」。 有人可能會覺得大賣場的東西不好,便宜肯定質量差;所以有很多人選擇Whole Foods,或者便宜點的Sprouts,最不濟的至少也得Trader Joe’s,特別是追求有機食物的朋友們。 其實,大家有所不知,COSTCO是全美最大的有機食品經銷商,根據2015年的數據,COSTCO佔了美國有機食品銷售額的百分之十,達到了三百六十億美元。不但如此, COSTCO還是全球最大的法國紅酒進口商,年銷售額達到十億美元,超過世界上任何一家酒商。 COSTCO是一個怪物般的存在,它是美國十大加油站之首,也是美國最大的批薩餐廳之一,雖然各種批薩餐廳的榜單上都沒有COSTCO,但它事實上僅次於Cici’s和Chuck E. Cheese,排名第十。與此同時,COSTCO還是美國最大的汽車經銷商之一,厲害吧?什麼,COSTCO還賣車?是的,它不但賣車,還賣棺材呢,COSTCO賣包括棺材在內的葬禮所需的任何東西,這才叫牛呢。 棺材好像是COSTCO賣出的東西中唯一不接受退貨的東西,別的,都可以退,用過也可以退,喫過也可以退。有一次,我在COSTCO買的砧板一裂為二,已經用了一年多了,上網一查,說是終身保修,於是我就拿到COSTCO問怎麼辦;結果COSTCO說你可以自己把板寄到廠家去,也可以直接退給他們,那我當然就退給COSTCO了嘍,進場再買一塊。 COSTCO實在是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量太大了,雞腿一磅一包六包一賣,牛肉糜一磅一包三包一條,就連泰諾,都是三百多片一賣的,我估計一輩子都喫不完吧?想想國內買泰諾還限量呢,說是怕人用來製作毒品。 COSTCO的生鮮蔬菜是在一間單獨的房子裡賣的,各種生菜、蘆筍、菌菇、甜椒、豆子、櫻桃、草莓等;這間房很冷,小豆子每回要去COSTCO,都會帶件外套,就是免得「凍死在」那個小房間裡。 我很喜歡買那裡的生菜,新鮮,不管是球生菜,還是羅馬生菜,都很好。然而,都很多,球生菜三個一包,羅馬生菜六棵一包,你不想點花頭出來,還真喫不完。 就拿羅馬生菜來說,今天凱撒色拉用一棵,明天BLT用一棵,後天,做幾個三明治夾點生菜,可能還用不了一棵,人少的家庭,就是這樣。到第四天,還剩三棵半,天天喫生的生菜,再好喫的東西,也會把人喫傻的。 洋為中用,我們煮來喫。國內沒有羅馬生菜,以前上海衹有green leaf,那時我就經常煮著喫,國內的生菜不怎麼敢生喫。煮來喫,有一點好,體積的變化大;做色拉,一棵一大盆,而煮來喫,二棵才一點點,消耗起來比生喫快。 取二棵羅馬生菜,洗淨,瀝乾水,不做色拉,就不用甩乾了,稍微有點水珠沒關繫。生菜很容易氧化,氧化的生菜會呈現紅色,根部的斷口就是紅色的,先把它切去;衹有各種斷口才會被氧化,所以如果菜葉受了傷,折斷處也會顯出紅色來,如果最外層的葉子傷得厲害,則棄之。 然後把菜葉一片片摘下,疊起,切成寸許長的段。也可以一棵一起切,衹是底部的葉片會連著根,有時不僅是最後一段,而是後面的二段都連著根,要用手扯下來。 為了防止氧化,切光了就煮,水先燒著。 燒一大鍋水,一大鍋哦!待水沸後立刻關火,把生菜一起放入,翻動幾下後馬上一起倒在漏網中,待水滴盡,即可裝盆。裝盆後淋上蠔油或者醬麻油即可。對的,說是「煮」,其實是「燙」一下,上海人叫「煠」,用通用漢字則是「灼」,水燙水煮,都算白灼,水煮牛肉水煮魚不算。 有的朋友為了追求成菜明亮,會在鍋中先放點油,然而水沸時會產生許多油花泡泡,粘裹在生菜身上,反而不漂亮。倒是火候辰光掌握好,起鍋再淋油,碧綠生青來得漂亮。 這篇文章不是軟廣,也不是硬廣,我從來不拿人錢替人做廣告的;據說COSTCO開到上海了,不知道那兒的生菜怎麼個賣法,也不知道牛排要比美國貴上幾成。 奉勸COSTCO一句,你要是敢在上海使用與美國同樣的退貨政策,我敢保證開不了幾天的;這就不收你諮詢費了,誰叫中國好人多呢!

[下廚記 VII]鮮肉月餅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月餅季了,從網上的消息來看,月餅界也是年年有奇事。上海第一食品商店推出了酸菜牛蛙月餅,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款需要吐骨頭的月餅,同時推出的還有芝士大蝦月餅、鮑魚鮮肉月餅等;而靜安麵包房也不甘示弱,賣起了芝士小龍蝦月餅;老牌月餅新雅粵菜館則有了醃篤鮮月餅、芝士大蝦月餅;王寶和則是離不開自己的老本行,做起蟹粉明蝦月餅。除了這些之外,還有老乾媽月餅、榴蓮月餅、燕窩月餅等各種千奇百怪的搭配,有人說是「爭奇鬥艷」,在我看來根本就是「群魔亂舞」。 我心目中的好喫月餅,衹有二種,一是蓮蓉蛋黃,一是鮮肉月餅。蓮蓉蛋黃有單黃雙黃、有黃蓮蓉白蓮蓉,我都喜歡,不要太甜就好喫;鮮肉月餅就更喜歡了,我在上海住黃河路北京路時,每到月餅季,星火日亱商店會擺出一個臨時的櫃臺,現烤現賣老大房的鮮肉月餅,我就經常跑去現買現喫,很是享受。 星火日亱商店在北京路西藏路,周圍居民少又沒有遊客,所以不用排隊;然而過一個街區就下南京路步行街,泰康食品店的鮮肉月餅,一年四季沒有一天不排隊的,到了月餅季更是每天都有數十人排隊等開門的,我那時晨跑天天路過泰康,不到七點就已經排起了長隊。月餅排隊最厲害的,當屬淮海路上的光明邨,據說要隔天晚上就去排隊,通宵才能買到,報導中說至少要排上九個小時,才能買到。 對我來說,買喫的東西或者飯店排隊,一個人的話我的極限估計是一刻鐘,有人陪我一起的話,也許能延長到三刻鐘,這還要取決於是喫什麼以及是誰陪著我。我細細想來,我幾乎就沒有排過什麼隊買喫的或者等位子,我現在能記得的好像衹有在上海靜安寺那裡等過一次達令港的位子。 我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所以我不等;然而其實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一樣花時間等或者跨越很大的距離衹為了一樣喫的東西,我就去學會它,「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對自己來說也是一樣,哪怕有時間排,排到也就喫上一回,自己學會了,一生受用,什麼時候想喫就喫,用最最時髦的網絡流行語來說,叫做「風雨無阻」。 鮮肉月餅,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之一,其它還有小籠、生煎、蔥油餅以及燒賣和鍋貼,除了燒賣以前寫過之外,別的都沒有,我打算一件件寫出來。 有一次,我寫洋人在家裡做麵包也不會很精確地計量,結果被駡了,有人說「做烘焙怎麼可能不精確?」我想告訴你的是:這玩意還真精確不起來。不同的麵粉,我說的不是高筋粉低筋粉之類的,而是最普通的麵粉,不同的品牌或者相同品牌的不同批號,需要放水的量就有不同。 有人說,我照著這個方子,次次都很成功。有嗎?有的!但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你做的量小,誤差沒有被放大。你做一斤麵條,照著方子次次都很成功,但你要是做一百斤麵條,把方子放大一百倍,在乾燥地區象洛杉磯或潮濕如上海的地方,在冬天與夏天,都放同樣的水,我保證你會失敗的,默守著方子,是做不好點心的。 默守著方子,不僅是點心,什麼都做不好;哪怕是紅燒肉,買來的五花肉還有老嫩肥瘦的區別,不說別的,就是大小厚薄也不相司,所以每次燒煮的時間、調料的配比,都是有變化的。 就拿鮮肉月餅來說吧,就要隨時調整配比。鮮肉月餅是一種起酥點心,其原理是用水油皮包住乾油酥,然後再搟成酥皮,要求水油皮與乾油酥的軟硬度相同,否則的話就要出問題了。如果乾油酥硬了,搟的時候會戳破水油皮,也就是破酥;而水油皮太硬呢,就分不出層了,叫做混酥,也叫走酥、穿酥、跑酥。 好吧,份量還是要給出的,但是大家記得好,要隨時調整哦,配方如下: 水油皮 中筋麵粉 210克 豬油 70克 水 110克 糖 5克 乾油酥 低筋麵粉 150克 豬油 75克 先來做乾油酥,找個容器,放入豬油,把豬油切切小,然後放入麵粉,拌啊拌的,用手也可以,手的溫度會融化豬油,捏幾下就勻了。豬油當然是自己熬的香,可是洛杉磯沒有肉膘賣,好在有現成的豬油,有種Farmer John出品的紅白盒子的豬油就挺好,一面寫著英文的「Lard」,另一面則是西班牙語的「Manteca」,大多數老外店裡都能買到。做好的乾油酥,用保鮮膜包起。 然而做水油皮,水油皮的水要用熱水,那樣的話可以使麵粉不起筋。同樣找個容器,先放麵粉,再加糖,然後把熱水倒入,麵粉就成絮狀的了,加入豬油,同樣拌勻。把水油皮團起來,用手戳戳彈性,再試試乾油酥,看看它們是不是軟硬相同,如果水油皮比乾油酥硬,加一點水,反之加一點麵粉。同樣用保鮮膜包起來,洛杉磯太乾燥,都要用保鮮膜包起來。 讓二個麵糰醒十五分鐘,在這時候,我們來拌月餅的餡,配方是一磅豬肉糜加75克的蔥薑水。我用的是啤酒,把蔥薑拍碎,浸在啤酒中。肉糜中放入生抽,攪打起勁,再放老抽、胡椒粉、糖、麻油和蔥薑水,全部拌勻,讓肉糜把水喫透,整個肉餡成為糊狀即可。我現在鳥槍換炮了,以前我是用四隻筷子打的,還要把肉糜拿起來摔,現在我用Kitchen Aid,機器打可真的比手打省力多了,今年冬天再做蛋餃,再也不手打了。有人問老抽、生抽什麼的,各放多少,我的回答是少許,特別是老抽,要放,但衹能是一點點,要讓肉糜不是本色,卻又可以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