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灰堆裡,雞啄西瓜皮,釘鞋踏爛泥,翻轉石榴皮”
這是一串的俏皮話,後面兩句是熟語,前面兩句”據說”是愛妻的外公發明的。雨要小雨,灰堆要厚,淅淅瀝瀝地落下來,灰堆上頓時坑坑窪窪,若是雨大了,則成泥漿水,一沖而散,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雞啄西瓜皮,一定要啄覆轉的瓜皮,就是綠色的那面,一啄一個洞,越啄越多。釘鞋可不是如今足球運動員的釘鞋,而是過去的一種雨具,在橡膠鞋尚未發明之前,用生牛皮做成雨靴,外面塗上桐油來防水,底上則釘有鐵釘來防滑,這種鞋子踩在石頭上”叮叮噹噹”,踏在泥地裡倒是正好,抬起腳來,地上一片全是小洞眼。再說石榴皮,石榴皮的外層倒是光滑如脂,然而要是掰開石榴皮,石榴子嵌在皮上,剝去石榴子,石榴皮內側的坑就更大了……
這四句話,都是用來調侃人的長相的,說的都是”麻皮”。”麻皮”有兩種,一種是過去有人得了天花,臉上化膿(是為”爛麻皮”)後結痂脫落留下的疤痕,天花的後遺症很嚴重,整張臉上坑坑窪窪;還有一種則是年輕發育時長痤瘡(俗稱”青春痘”)留下的疤痕。
如今天花已經絕種,大多數”麻皮”屬於後者,上海人亦說這種臉為”橘子皮”或者”文旦皮”,文旦,是柚子的一種,皮上也是坑坑窪窪的。
上海人很講究長相,卻偏偏不叫長相,而是叫做”賣相”,以前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是”賣”呢?難道上海人永遠準備著”待價而沽”嗎?慢慢地,就理解了,長相好的人,終是討巧得多,升學、尋工都比長相醜的來得合算,更容易”推銷”自己,就像明朝方孝孺《寄好義》詩中所言”志大固難售,心孤邈誰親”,這個”售”,就是”賣”了。
不但人的長相叫”賣相”,就是其它的所有東西的樣子,上海人都叫”賣相”。
上海人對於賣相,很是在意,甚至於到了挑剔的地步,如果某個男人長得矮了點,便有可能被叫做”二等殘廢”,上海話中的”二等殘廢”是沒有標準的,只要看著矮,這個男人便倒霉了。
其實上海人根本就搞不懂殘疾的等級,乃至於根本搞不清衍生出的”一級殘廢”和”三級殘廢”哪個更厲害一點,反正,兩個都要比”二級”厲害。
上海話中,對於人的長相,可謂從頭到腳都有說法的,我們不妨也來俏皮一下,看看玩玩。
頭髮長得少的,叫做”稀毛瘌痢”;再少一點,謝了頂了,則是”地中海”了;若是有人當中謝了頂,卻又把一邊的頭髮留長後橫過去蓋著頭頂,那麼這人慘了,這種樣子叫做”橫搭襻”。橫搭襻是女式布鞋(後來皮鞋上也有)上橫過腳背的一條帶子,邊上則有搭鉤鉤住鞋子,這種說法損是損了點,形象卻很形象。
若某人眼疾,一目瞽,在上海話裡叫做”眼開眼閉”,亦稱”獨眼龍”,若說這兩個詞並沒有多大特色的話,下面的就有了。
”咸大餅橫塞”,就比較有趣了。上海的大餅有兩種,甜大餅是圓的,而咸大餅則是長的,有一虎口那麼長。至於”橫塞”是指橫著塞到嘴裡,想像一下,那隻嘴要有多大?”咸大餅橫塞”說人嘴大與”三寸金蓮橫量”說人腳大,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時,也有”一口塞四隻生煎饅頭”的說法。
生得矮是”二等殘廢”,可長得太高也不好,會被人說成”長腳鷺鷥”,然而不管高矮總還好,若是瘸腿更是雪上加霜,上海話叫做”腳高腳低”。腳有長短,走路便不平穩,若是做事不穩,不牢靠,為人脫頭落襻,也可以說是”腳高腳低”。
上海話中嘲人長相的俏皮話還有許多,例如吃到西瓜便說”齙牙最諳此道”,”齙牙”現在也叫”爆牙”,”齙”在上海話中,發音與上海話的”爬”相同,與普通話的”婆”相近。
賣相不好,在上海話裡叫”難看”,很難看則是”邪記難看”,若實在難看,就是”難看煞了”。
嘲人長相時,最最誇張的要數”隔夜飯嘔出來”。但凡醜人,多喜作怪,滬語”醜人多作怪”指難看之人刻意打扮,又不得要領,以至於”令人作嘔”,然而上海人要麼不嘔,要嘔必是”隔夜飯”,以形容醜陋至極的噁心程度。
(寫於2007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