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不喜歡上海人,因為被上海人一句「外地人」傷了自尊,傷了心,其實上海人不常說「外地人」,而是「鄉下人」說的比較多,說得多了,讓人覺得在上海人眼裡,只要不是上海人,剩下的都是「鄉下人」。

  其實,常規概念中的上海人全都是外鄉客。因為川沙、青浦、淞江、嘉定之類地區的人們,在上海話中,叫做「本地人」,而上海人則是指解放前由各省市移民上海且定居下來的人們,所以「上海人」就是「鄉下人」。

  「上海人」並沒有看不起「鄉下人」,因為誰都和「鄉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過去,經常有人說「過年到鄉下去,看看爸爸媽媽去」,如今則變成「長假到鄉下去,看看太公公、太外婆去」,上海人並不忌諱自己的出生來歷,「搿兩天鄉下頭來人,住嘞屋裡廂」是過去工作時常聽得到的攀談。

  然而,除去上海人、本地人、鄉下人、外地人等等的稱呼外,上海話裡還有一種人群,是很特殊的,叫做「江北人」。

  「江北」專指江蘇和皖東在長江北面的部分,這個區域不是三國志裡的江北,而是《大明英烈傳》中的江北,著名的朱元璋先生就是代表「江北武生」帶領著胡大海、常遇春大鬧元朝武場的,那時的江北,不止是個地域概念,而是一個行政區域。

  江南的名氣要比江北大得多,但是只有江南,沒有「江南人」一詞,在人的方面,名氣大的,還是「江北人」,倒不是因為他們出了個皇帝,而是因為他們窮。江北,向來是天災人禍之地,所以朱元璋才會去討飯,從朱元璋開始,到二十世紀,江北人始終過著貧苦的日子,從事的也多半是低三下四的工作——在上海,三十年代湧入了大量的江北移民。在上海從事車伕、娘姨等出賣體力的活,其中又以揚州的三把刀,為服務業之翹楚。

  三把刀者,剃頭刀是一把,菜刀也是一把,指的是理髮和廚師兩種職業,第三種刀,就有得聊頭了。

  或許朋友們在街上見過「扦腳」兩個字,「扦」是「插」和「用針固定」的意思,那麼可以明確地「望文生義」為「扦腳」是一種刑罰,就是江姐在渣滓洞受過的那種,只不過江姐是手指上被插了竹籤,這卻是「腳」。

  果真如此嗎?當然不是,否則那些掛著「扦腳」招牌的小店堂不是「私設刑堂」?再說了,也沒有「賣刑」的店呀。

  其實,這是個錯別字,標準的字是「槧」,意思是「雕」和「刻」,由此,我想到了一個笑話。

《笑林廣記‧卷三術業部》有《同行》一則「有善刻圖書者,偶給市中喚人修腳。腳已脫矣,修者正欲舉刀,見彼袖中出一袱,內裹圖書刀數把。修者不知,以為剔腳刀也,遂絕然而去。追問其故,曰:『同行朋友,也來戲弄我。』」

  「圖書」,就是「圖章」,從這個笑話,可以得知刻圖章的刀和修腳的刀是「一樣」的,至少也是「大同小異」的。如果刻的是圖章,則是文人雅士,而拿著同樣的刀,雕的是趾甲的話,則是「槧腳師傅」了。

  槧腳刀,如圖章刀一樣,是細細長長的,像筷子般的一根一根,刀頭有粗有細,用來割除腳趾甲及厚皮。以前的「渾堂」(浴室)裡均附帶槧腳,與搓背師傅相同,多為揚州人。

  江北人在上海人數眾多,由於來自貧困地區,多少帶有些當地的惡俗陋習,比如不講衛生,比如吵起架來就地一躺耍無賴,上海話稱之為「xiɑo地滾」,這些行為被上海人稱之為「江北腔」,並且將一切壞習慣,例如小朋友看到別人吃東西,便目不轉睛盯著不放,統稱為「江北腔」,其實許多行為並非江北人所獨有,江北人著實背了一回大黑鍋。

  「乖乖隆的冬,韭菜炒大蔥」是上海人最喜歡學的一句江北話,其實倒也沒有什麼惡意,江北人見到新奇事物,就會來一句「乖乖」或「我的乖乖」,這種大驚小怪的腔調,也是「江北腔」的一個特徵。

  由於江北以前很窮,所以出產的東西也比較差,上海人把粗製濫造之物稱之為「江北貨」,在「東洋車(黃包車)」進入上海之前,上海就數「江北車」最多,其實就是木製的獨輪車,由於車架的形狀有點像羊角和牛頭,所以也叫「羊角車」和「牛頭車」。

(寫於2008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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