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平時誇誇其談,口氣比力氣大得多,及至真正要他拿出錢來,他便推三阻四,一百個不願,因為「銅鈿銀子真生活」。

  「生活」在此不是「life」的意思,也不讀「深活」,而是讀作「省(平聲)活」,「真生活」在此表示「動真格」的意思,整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平時吹牛無妨,及至要動真格,便現原形了」。

  中國以前的錢都是金屬做的(貝殼的太過久遠,不作討論)。流通最廣的,就是銅和銀,銅是「銅鈿」,銀是「元寶」和「碎銀」,所以「銅鈿銀子」乃是泛指的錢。

  「銅鈿」俗稱孔方兄,因為當中有個方孔,乃是鑄完錢後,穿木棒用的,銅錢穿在木棒上,方便打磨成圓形,打磨過的銅錢邊緣光滑,不會割手。

  「銀子」一直是流通貨幣,單位是「兩」,你看那些什麼什麼的條約,計價標準就是「白銀」,單位就是「兩」。再後來,「銅鈿」和「銀子」合併成詞,叫做「銀洋鈿」,也叫「銀元」,又叫「洋鈿」,亦稱「大洋」,還名「鷹洋」,亦呼「大頭」,反正有許許多多的叫法。我在別的文章中也有提及,於此從簡,我只說如今上海話中還在用的關於「錢」的點點滴滴。

  大家知道,人民幣的單位是「元、角、分」,其中又以「分」為最基本的單位。上海話中則用「分」來指代「錢財」。「伊蠻有分呃」,「搿家公司老有分呃」,都是直接可用「鈔票」代替。

  鈔票指的是紙幣,人民幣的主幣就是紙幣,硬幣也稱為輔幣。紙幣,要「挺刮」,這個詞與「堅挺」不同,堅挺是指匯率不斷升值,而「挺刮」則指紙幣的新舊程度。有了「分」,有了「挺」,就有許多衍生詞,第一個是「分挺」。

  說某人「分挺」,並不是說他手中拿的都是新錢,「分挺」的人,別說用舊錢、破錢,就是他不帶錢,依然是個「分挺」的人。「分挺」指的是富有,「伊個分老挺呃」,就是說那人很有錢。

  把「分挺」倒過來,就是「挺分」,這回的「挺」不是「挺括」之「挺」了,而是「挺進」的「挺」了,不過,「挺」出去的是「分」罷了。「挺分」又叫「挺張」或「挺賬」,都說得過去,我們經常聽到「今朝啥人挺分啊?」就是在問由誰請客的意思。

  「分」用掉,不叫「用分」,而叫「壞分」,「壞分」一詞有特殊的要求,買支鉛筆,付煤氣費,不能叫「壞分」,「壞分」專指計劃外的大筆支出。特別是被人敲竹槓後付錢時,總會來句「今朝壞分了」。被警察抓住罰款,遠親稀客送來結婚喜貼,都是「壞分」。

  「壞」也可以作為動詞單獨使用,「今朝畀警察連捉兩趟,壞脫四百」,是指被罰了四百。有一個場合,付出錢永遠是叫「壞」的,就是麻將桌上,每次麻將結束,總有人問輸得最慘的那位「今朝儂壞脫幾鈿啊?」

  「壞分」當然錢會少,所以要掙錢,「分」才會越來越多。讓錢多起來,與「壞分」相對,也只有麻將桌上用「好」來表示贏錢,如「我今朝好分,贏了七塊六角」或「今朝我一家頭獨好」。

  除了有輸贏的場合,一般不說「好分」,而叫「扒分」。

  「扒」是個動作,把外面的東西往裡劃拉叫「扒」,上海人把吃飯的動作就叫做「扒」。上海人想像「錢」也是如此,只要努力就可以劃拉進來,所以叫做「扒分」。

  雖然與「扒手」的「扒」是同一個字,但是「扒分」卻沒有什麼貶義,只是「扒分」這個人檔次並不好,多用於底層生活的人們,結果弄得這個詞甚至還帶著些許蒼桑與淒涼,如「爺辛辛苦苦嘞外頭,一個號頭做煞嚡只有扒搿點分,儂只小鬼一趟就用脫介許多——」

  上檯面的說法叫「賺鈔票」或是「賺銅鈿」,「賺」在上海話中發「才」的音,媒人碰頭,總會問一句「伊一年好賺幾鈿啊?」,絕不會說「伊一年好扒多少分啊?」,因為說媒亦算是件正事,「扒分」則是「市井俚語」。

  能賺錢,賺得到錢,就叫「賺得動」。「吃得動」表示牙齒好,「走得動」指腿腳好,「賺得動」則是工作好,職業好,人緣好,運氣好,學問好等等「諸好」的總和,才能「賺得動」。「賺得動」的男人並不容易找,乃是媒人眼中的上品。

  市井俚語亦稱錢為「米」。再有,上海人也稱「錢」為「米」,可能因為米的本身,就是「實物通貨」的緣故吧。「伊老有米呃」和「伊個分老挺呃」,是一模一樣的意思。

  用「米」代「錢」,最簡單的用法就是「結米」,「結」是「了結」的意思,所以「結米」就是「結賬」的意思。

  「米」雖然可以燒成飯,卻不用「扒」這個動詞。「米」是裝了袋需要「背」的,「背米」便是賺錢的意思,過去裝「米」的容器是麻袋,「空麻袋背米」專指「做無本鈿生意」,當然,手段要高明,總不外乎「坑蒙拐騙」也,打麻將不帶錢,就是典型的「空麻袋背米」。

  「米」和「分」,在切口中,不僅指代錢,甚至還有特定的數量,「一張分」指的是「十元錢」,因為流行「分」的時候,最大的面額只有十元,等到有黑色一百元面額的鈔票初發行時,只能稱之為「一張青皮」了,可能由於「青皮」不太好聽,因此「青皮」也叫「青龍」。如今雖然新版的玫紅色百元鈔票早已問世多年,卻依然有人用「青皮」或「青龍」稱呼的。

  當然,人民幣的叫法有許多,「大團結」、「老人頭」等指十元紙幣。這種用法全國通行,於此就不贅述了。

  同樣,米也是個計量單位,在上海話,「一粒米」指「一萬元錢」。「米」的單位是「粒」很說得過去,而用「一聽分」來表示「一千元錢」就不知從何而來了,「聽」是「罐(tin)」的意思,為什麼可以和「分」結合起來,是我怎麼也沒想通的問題。

  在本文結束的時候,「上海弄堂網」的創始人「老皮皮」提醒我,還有一些我遺漏的「切口」,比如「一塊門板」指百元大鈔,「一抄裡」指十元鈔票,而「一毛裡」則是指一角錢,我想上海話中鈔票的叫法應該還有更多,或許可以單獨寫一本書也沒一定呢!

(寫於2008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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