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2年8月18日
地點:上海書展上海熱線現場演播室
語言:上海話
主持人:付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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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苦思甜——芹菜拌開洋
都說上海人精明,在我看來,上海人的精明是和蘇州人學的,蘇州人”做人家”(蘇滬語”節約”的意思)起來,上海人只能望其項背。諸如在馬桶的水箱裡放塊磚頭,每次沖洗馬桶的水就可以少一點;將水籠頭開到滴水不流水的狀態,用鉛桶接起水來,水表不轉照樣有水可用;如此種種的促狹節約辦法,就是蘇州人想出來的。 錢是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這是我的想法,做了蘇州人幾十年的孫子,對於蘇州人的”做人家”,耳濡目染,歎為觀止。特別在物資缺乏的年代,由於有了”做人家”的阿婆(祖母),使得家中的菜餚比別家多上許多,比如拌芹菜,用的乃是老芹菜,這種老芹菜纖維老硬,小朋友根本嚼不動,就算大人吃起來也要吐渣,所謂”老得掉渣”是也。這樣老的芹菜,常人沒法調理,只能棄之,唯有到了蘇州人手裡,照樣是道好菜。 這道菜,當年常吃,只是當年的做法,乃是”無奈而為之”,如今日子好了,不妨來一次”憶苦思甜”吧。記得以前看山東畫報社的《老照片》,說是其中有張”憶苦思甜”的照片是在七十年代拍的,當時大家都聽一個老農說以前有多麼多麼苦,說完大家都走了,只剩下那篇文章的”筆者”問了一聲”你說的是哪一年的事啊?”,老農答曰”一九六一年”。 當然,我們的”憶苦思甜”不必那樣,我也提倡吃點粗食,但是我不喜歡吃死面窩窩頭,我們可以弄點栗子面的來做嘛。同樣,這道菜,我們要想法改進成不僅僅是蘇州人,而是家家戶戶都會喜歡的一道菜。 其實說來也怪,窮的時候,菜場裡的芹菜普遍見老,如今生活好了,更是想買老芹菜也買不到了。我在菜場裡見過四種芹菜,首先是水芹,桿是滾園的,桿上沒有條紋,很容易區別;其次是西芹,也叫美芹,莖桿很闊,大的有兩三指寬,也很容易辨識。剩下兩種,一種叫藥芹,一種叫香芹,藥芹的莖桿比蒜苗稍粗,上面是縱向的條紋,淡綠色夾白色,我們要用的就是這種;香芹則更細一點,如桐篙般粗細,顏色碧綠,亦有縱向的條紋。 我們需要買些藥芹,上海這幾天的價格是三元一斤,並不很貴,老嫩都是一個價。既然老芹菜並沒有便宜一些,那當然買嫩一點,用手指甲掐一掐,掐得動的則嫩。買芹菜還要聞一聞,芹菜的香味很好聞,甚至許多菜還要用芹菜特殊的香味來調味,海派羅宋湯就是一種,芹菜的香味,當然也是越香越好。 芹菜葉子掰下後,洗淨。再嫩的芹菜也要扯絲,每根芹菜的截面是個”U”字形,將芹菜朝”U”的底部折斷,兩段芹菜間會有絲連著,將其中一段折向另一段,輕輕地將兩段平行牽扯,就可以拉下三四條絲來,這些絲扯得越乾淨,莖菜的吃口越好。每次扯絲,只取半指到一指長短折斷,順勢一段段地折下去,把整個一條扯淨。 然後,就是關鍵所在了,將芹菜切粒,以前老芹菜的時候,由於切了粒,纖維變得很短,不用再把纖維咬斷也能下嚥,如今我們”依舊制”,也把芹菜切成粒。當然,切芹菜不用一根根切,一把折斷了的芹菜整齊地堆成一小堆,一刀切下便是幾十粒,很容易。切多少長短?回答是根據芹菜的粗細切相應的長短,反正保證芹菜是”粒”就可以了,切得太短,薄薄成片,切得太長,就成條了。 物資最匱乏的時候,到此為止,燒些開水加點鹽,把芹菜一泡就算好了,最多是滴上幾滴麻油,而且是真真正正的”幾滴”而已,一個月半斤油票,其中只有一兩可買麻油,能滴上”幾滴”已經不錯了。 如今既然是”粗菜細做”,不妨好好調弄一番,再加一味好東西吧。這樣東西叫做”開洋”。”開洋”到底是啥?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實我的《大煮乾絲》中提到過,今天再來詳細地說一說。大多數人,覺得”開洋”就是蝦干,其實還有許多的講究。蝦干就是干蝦,是一種總稱,一般來說,大家店裡能夠買到的都是海蝦製品,但是如果到江南水鄉,也可以尋到船伕漁婦自制的河蝦干,河蝦干是淡味的,產量不大,是製作者留著自己吃的,沒有大規模的製作和銷售網絡。 開洋,一定是用海蝦製作的,而且是用中等個頭的蝦,煮熟後,剝去殼烘乾而成的。大的蝦,一指長的,這樣的蝦賣相極好,如果去頭剝殼太不划算,所以乃是連頭連殼的,這種蝦干平時就叫”蝦干”。小的蝦呢?太小了剝殼費事,就直接做成蝦干,俗稱”蝦米”,再小的,別說剝殼了,它們根本就只剩下一張皮了,所以叫做”蝦皮”。 所以,”開洋”是中等個子的,去頭剝殼的海蝦干,開洋還有大中小之分,乃是”一分價鈿一分貨”。這樣,蝦干的全家都已到齊,從大到小分別是”蝦干”、”開洋”、”蝦米”和”蝦皮”,每種東西都有相應的吃法,弄錯了,就成”洋盤”了。 我們這道菜,要用小開洋製作,如花生米般大小最好。雖說憶苦思甜不用矯情得真要”吃糠咽菜”,但也不必弄得”彈眼落睛”,弄頂級金鉤來做,總要物料相仿才好。再說一次挑開洋,醫者望聞問切,買菜也是如此,顏色要紅要均勻,聞之要有香味,不能腥臭,捏上去要干而有彈性,不可以一捏就碎就爛,最後還要嘗一嘗,咸苦發澀的買不得,鮮甜微鹹的才是好貨。 小的開洋,有可能殼沒有剝盡,要用溫水泡一下,待軟了,將殼、腳剝除。然後燒一小鍋水,等水開後,將芹菜和開洋一起倒入,再等水沸,即可撩起,瀝水。 芹菜不要煮得太爛,一燙即可,煮久則沒有嚼頭,而且香味盡失,萬萬使不得。芹菜和開洋同煮,開洋並不用多,因為開洋硬,多了嚼不動,不好。放開洋的目的,是增咸吊鮮,所以不用再放鹽,只要淋上麻油拌勻即可。 這道菜,雖然是”憶苦思甜”,但是做法已經與當時大不相同,味道當然更好,不妨可以試試。
陳皮油爆蝦
其實,現在已經過了喫河蝦的最好時機;然而我對河蝦情有獨鍾,不敢獨享,特地拿出來獻獻醜。初夏的蝦,有腦有籽肉又肥,哪怕是天天喫也喫不厭;現在已近中秋,雖說有的還有籽,蝦腦卻是不可再求了。河蝦,是江南的家常菜,白灼、鹽水、蝦仁、醉蝦、熗蝦、烤蝦、蝦乾等等,可以寫上一本書。關於蝦的故事,我印象最深的是豐子愷老年茹素後寫的他自己小時候釣蝦、喫蝦的故事。那時豐子老已經拜了李叔同做師傅,還不忘河蝦的美味,可見河蝦的地位。 喫河蝦,首推蘇州人。朱鴻興的蝦腰面現在已成了招牌,到蘇州必要嘗上一嘗。朱鴻興還有一道三蝦麵,已經從水牌上消失;好在梅璽閣主有個蘇州阿婆,便有了嘗這人間絕品的口福。以前,每到初夏,阿婆往往會買點河蝦回來,先是用淘蘿洗出蝦籽,這是非常喫功夫的活,花一個小時,也衹能洗出小碗裡淺淺的一個底;然後便是剝蝦仁,一隻只蝦仁從手裡剝出來,晶瑩剔透,煞是好看;一斤蝦也不過剝出四五兩而已。剩下的蝦頭,乃是極品,用水煮熟,便可剝出艷紅的蝦腦來。蘇州人最是「做人家」,蝦湯也捨不得丟棄,就用來下面,蘇州的面是小火慢慢煨出來的,蝦鮮滲入到每一根麵條,餘香不絕。面澆頭是用蝦仁、蝦籽和蝦腦炒的,所以叫做「三蝦麵」,至於澆頭的炒法,已經失傳,待我問了阿婆,以後再告訴大家。 蝦是雌的好,有籽有腦,而且殼薄螯小份量輕。因此,老手在討價還價時往往會佯說一句「哎呀,都是老雄蝦」,於是攤主便知道這是一個「喫客」,不敢在份量上做手腳。現在菜市場裡也有「全雌蝦」賣,價格稍貴一點。 由於天熱,買蝦時最好叫攤主盛點水,放塊冰;如果是大攤子,往往有氧氣瓶,就可以用厚塑料袋充氧,這樣的話,可以保證拿到家中個個鮮活。蝦買來後,如果家中沒有氧氣泵的話,還是橕不了多久,要立刻剪須剪腳,洗淨瀝乾。所以,如果菜買得多的話,首先應該烹調的就是河蝦。 這道陳皮油爆蝦,酸甜爽口,鮮香無比;如果配以米酒明月,真是人間一大享受。菜雖奇好,烹調卻是不難,首先是要配湯汁,此工序一定要放在出門買菜前。湯汁全是陳皮和醬油唱戲。陳皮可以用「佳寶」出產的袋裝九制陳皮,塊把錢一袋,每次用一包即可;考究的話,可用蘇州「采芝齋」的蜜汁陳皮,顏色金黃,口味更淡。醬油要儘量挑顏色淡的,避免使用「老抽」之類著濃色用的醬油。 燒大半碗水,倒入陳皮燒煮十五分鐘左右,如果用「佳寶」的九制陳皮,最好先洗一次,除去鹽霜。等到水中有了酸味,撩出陳皮,倒入醬油。醬油千萬不能多,衹是將湯汁調成棕色即可,如果不夠咸,可以加鹽。但是切忌一味用醬油,否則燒出的蝦是黑的,引不起食慾。然後還要加糖,這道菜以甜酸為主,糖可多放一些。湯汁炮製完畢後,放入冰箱。 起個油鍋,又是我的那句老話,鍋子要大油要多。等油鍋熱透,在將要冒煙時,就可以汆蝦了。蝦不要一次全倒入油鍋,那樣不容易汆透,每次汆一兩左右即可。蝦要汆透,但不能汆乾。每次汆二三十秒即可,汆好後,迅速倒入湯料中,由於蝦是燙的,而湯料又是冰的,汁水會迅速滲到蝦肉裡去,這就是所謂的「入味」。等蝦吸了湯汁後,撩出放在一邊。如是者,將所有蝦都汆完,並且浸過湯汁。如果將一大碗湯汁分成幾個小碗盛裝,效果會更好,因為雖然湯汁是冰的,待浸過幾回後也變得燙了。 另起一油鍋,少許油即可。將陳皮倒入翻炒,稍稍去水後取出。倒入蝦及少許湯汁,因為湯汁中有糖,極易收乾,然後陳皮翻炒拌勻,即可裝盆,再淋上些許多餘的湯汁,便大功告成了。 此菜的特色是四個字,「甜酸鮮亮」;亮之一字,全在多用糖、少用醬油;另外,燙蝦浸冰湯,也是這道菜的成功關鍵,冰得越透或入味。喫慣了鹽水蝦後,陳皮油爆蝦真的不失為調劑口味的上品。
銀蚶
如果說,大閘蟹是上海人的至愛;那麼,毛蚶可謂亞軍。由於那年的甲肝風波,有關部門統計出上海居民的喫蚶率在 32.1 %,可見上海人好蚶之甚。 甲肝怪在了啟東的毛蚶上,餐桌上從此再不見毛蚶的蹤影,好食之人想念毛蚶,衹能跑到寧波、青島,乃至大連、海南去喫。我就特地從青島空運過毛蚶到上海來喫。 其實,上海也一直有毛蚶在賣,菜市場裡,毛蚶常常躲在案板之下,那些是只賣給熟人的東西,衹是來路不正,也不能保證供應。後來,上海開了好幾家寧波菜館,都有毛蚶,據說是象山產的。菜館也不是公開出售,而是只賣給包房裡的老喫客。為防檢查,喫剩的殼,有專人收集,專人丟棄,點菜單上,也從來不會寫上「毛蚶」兩字,取而代之的往往是「油螺」、「黑螺」之類。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那些大店名店售賣毛蚶,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管理部門也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天下事,物以稀為貴,毛蚶也是,過去幾毛錢一斤,現在菜場裡也要賣到二十、三十,可謂身價百倍。家中祖母常說,毛蚶是窮人喫的,個大肉粗,真正好的是銀蚶。銀蚶又叫血蚶( Blood clam ),因其汁水如血色,故名;又往往因其殼色白如雪,常訛為「雪蚶」。 銀蚶當屬毛蚶同類,唯體型大小有別,較一元硬幣稍小。口感上,銀蚶要比毛蚶更鮮、更嫩,當然,也更難調理。銀蚶是價格很高的經濟作物,對水質的要求相當高,現在許多地方都是築塘引水養殖,比毛蚶要乾淨許多。然而,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銀蚶在菜市場,也要和攤主認識才買得到。銀蚶個小殼薄,絕對不是小毛蚶,毛蚶殼上有毛,銀蚶沒有,不要買錯了。 銀蚶買來後,殼上沾有污泥,要逐個刷淨,粗粗洗一下就喫,乃是販夫走卒所為。許多人,衹是用開水泡一下,卻不知泡銀蚶大有講究,泡得不好,無端唐突了佳餚。泡銀蚶,要用開水,煮水的時候,放入鹽、薑絲和料酒,這樣的水泡銀蚶,才能盡去腥味。將銀蚶放在淘籮裡面,最好平鋪,不要堆疊,然後把淘籮擺在一個盆裡,將燒開的水沖下,水要一次倒完。 這時,銀蚶裡會吐出許多極少的氣泡,等到氣泡吐盡,就可取出淘籮,時間不到一分鐘。銀蚶不像毛蚶,非要調弄好了,喫起來才有意境。可事先準備消過毒的一角、五角硬幣若干,將硬幣塞入銀蚶的連接處,輕輕轉動硬幣,就可撬開蚶殼,捌開後棄去一面,只留一爿殼,置於盆內。 銀蚶的蘸料也有講究,上海人用得最多的是紅乳腐鹵和薑末拌醋,紅乳腐鹵裡要加少許糖,而醋裡,則要有少許醬油。上桌之時,一個大盆,放著剝開的銀蚶,左右各有一個小碟,是兩種蘸料,煞是好看。 喫銀蚶,最好喝點白酒,既能助興,也能殺菌,一舉兩得。
閣主的上海話帶著蘇州話味。:)
閣主的上海話帶著蘇州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