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碰到一個大男子主義者,他說凡是「女」字旁的字都有些問題,都是帶有貶義色彩的,如「婊」、「姘」、「嫉」、「婪」、「娼」、「妒」、「姘」等,他還說「三女為『奸(姦)』,女人一多就沒有好事了……」我雖然不是什麼女權主義者,但對於這樣的言論,還是要打個不平的,我向他道:「別的不說,女子者『好』也,可見古人向來就認為女人是『好』的。」後來,我也舉了一些「女」字旁的字,象「妍」、「嫻」、「婉」等等,最後我說「男人又算什麼,不過是田中的勞力,種地的而已。」正如賈寶玉說的「男人都是土做的」。

  說到「女」字旁的字,先來說說「嫖」吧。要「票子」才有的「女」人,當然只能是「嫖」了。嫖是一個多音字,念上聲時,是「嫖妓」的意思;還可念平聲,杜詩中有《贈田九判官》「宛馬總肥春苜蓿,將軍只數漢嫖姚。」,「嫖姚」指的是勇敢輕捷的樣子。

  上海話中,也有一個「嫖」,只讀上聲,表達的意思,卻很有趣,如果你在上海的大街上,聽到一個時髦女士對一個男人說「儂嫖我麼?」,千萬不要以為他們將行苟且之事,而且千萬不要報警,否則會被人當作「十三點」的。那其實只是一句一般的上海話而已,上海話中的「麼」是語氣詞,常用於問句的結尾,但和普通話中的「嗎」有著區別,與「啊」相近,所以這句話直譯應該是「你是不是在嫖我啊?」而不是「你要嫖我嗎?」

  那麼到底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得先從另外兩個字說起,一個是「嘲」,一個是「扠」。

  上海話中,以虛言譏諷他人,謂之「嘲」,有點「嘲弄」的意思,但往往是善意的,開玩笑性質的。比如兩個小姐妹碰到一淘,甲說起新買的戒指,說要幾百元,乙就說「格(這)點鈔票麼對儂來講算啥啦?儂麼應該戴金鋼鑽戒指。」,如果甲不是很富有而「金鋼鑽隨(便)買買」的話,就會說「儂嘲我麼?」

  上海人很喜歡「嘲」人,往往誇大其詞,而聽者明知對方善意調侃,常常也是一笑,回一句「儂嘲我麼?」,很少有腦羞成怒的事發生。「嘲」大多發生在好友、同學以及同事之間,關係不深的人,大多不會互相「嘲來嘲去」。

  有學者考證,說上海話中的「嘲」應該是「趙」,並且舉出《土風錄》卷十四中講「語言不實曰『趙』」,並引用《爾雅》「休,無實李」的郭(蹼)《注》「一名趙李,無實」來證明。這位學者認為「趙李」是「虛華無實」的意思,所以上海方言中的「趙」就是古代「趙李」的省稱。對於這種說法,我實在不以為然,總覺得有些牽強附會。我比較信服的說法是蔣禮鴻的《義府續貂》中說的「今紹興人謂虛妄不實之言為曹話,其聲義皆出於鑿空之鑿。」,我想既然這個字可以寫成「趙」、「曺」和「鑿」,何嘗不能是「嘲」呢?而且更加貼近原義。

  上海話中還有一個字,是「扠」,其實也是有音無字,怎麼寫都可以,我就曾經寫過一篇《嬲小姑娘》,用「嬲」來代替「扠」。「扠」有兩個意思,一是「男人調戲女人」,我認為寫作「嬲」更好,雖然「嬲」的普通話發音是「鳥」。「扠」的另一種意思,是用語言試探、搭訕,或是用語言取笑。比如討價還價時,賣方開價一百元,買方還價三十元,賣方就說「儂扠我麼?當我格點麼事是拾得來啊?」;還有時,探明別人底細也可以說「儂去扠扠伊,摸摸看到底啥路子?」「嘲」多用於相熟之人,而「扠」常用於陌生人之間,程度較「嘲」更進一層。

  「儂嘲我麼?」、「儂扠我麼?」以及「儂嫖我麼?」用法都是一樣的,這裡的「嫖」指的是「不負責任」、「不守信用」,如果甲約了乙某時某地見面,屆時甲沒有出現,乙就打電話給甲說「儂嫖我麼?放我白鴿啊?」又比如,某人說哪裡的東西特別便宜,而他人去買卻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也可以說「儂嫖我麼?當我豬頭三啊?」

  「嫖」本來就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在上海話中的這種使用,真是恰到好處,然而「嫖」終究不登大雅之堂,俗稱「不上檯面」,所以「儂嫖我麼?」說得人也比較少,常見於文化層次較低的場合,或者非常要好的朋友中間。

  《梅璽閣上海閒話》的「吃喝嫖賭」部分,已經寫到第八篇了,朋友們「痛恨」我這種只有雷聲、沒有雨點的做法,紛紛譴責我「假嫖真騙分」,好吧好吧,從明天開始,著著實實地開始「嫖」,今天就算個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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