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寫上海話

這是網上的一段寫上海話的東西,表現上海女人的”粗俗」,但我怎麼看都不像上海話:         「小逼現在膽子大嘛!帶個小白相蕩馬路,啥人?回來講都不講,不要財沒誆到,人都折本了。」         「亂講啥?不跟你講就曉得你沒正話。人家正正經經軋男朋友的。」         「啥人?老闆啊?美國綠卡啊?小開啊?」         「你怎麼這麼俗氣呀?講來講去就是出國,錢,沒二話。就是工薪階層。普通人。」         「哎呀!幫幫忙!你腦子裡有糨糊啊?淮海路上丟塊磚頭下去,砸到10個人,5個老闆,四個老外,你怎麼把唯一一個給抱回家了?前面小芳,樣子生得象只夜壺,都釣到個老外,我看她大概除了I LOVE YOU,白白,哈嘍,什麼都不會,那樣子的都嫁到美國去了,我養你到大學,連塊手絹都不洗的,到最後要跟個鄉下人啊!我看你書讀到屁眼裡去了。真是讀書越多腦子越鏽,他幹什麼的啊?」         「搞電腦的。交大畢業的。」         「交大畢業了不起啊?淮海路上丟塊磚頭下去,5個搞電腦,四個搞外貿,不是交大,就是復旦。這都能矇住你的眼?」         「你怎麼老往淮海路丟磚頭?一點都不環保。我談對象,要你管?我喜歡就喜歡,你想找什麼樣的,你自己去找!也不看看你的肚皮,買褲子都三個XL,就你這樣的,還對人家男人有要求。你有本事,你能勾引老外,怎麼找我爸?就曉得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於是,我改了一下,是不是更有點味道啊?         「小屄現在膽子大了嘛!帶個小白相蕩馬路,啥人啊?回來屁(鞋)勿放一隻,勿要財沒誆到,人倒蝕折本了。」         「瞎亂講啥?不幫儂講就是曉得儂沒正經閒話。人家好好叫軋男朋友呵。」         「啥人啊?老闆啊?美國綠卡啊?小開啊?」         「儂哪能介俗氣呵啦?講來講去就是出國、銅鈿,沒啥別呵閒話呵。就是工薪階層,一般性呵人。」         「喔喲!幫幫忙好伐?儂腦子裡塞屙啊?淮海路上墮塊磚頭下去,墮著10個人,5個老闆,四個老外,儂就拿一百零一個抱回屋裡了?前頭小芳,生得來像只痰盂罐,(鞋)釣到個老外,我看她大概除了 I LOVE YOU,白白,哈嘍,啥(鞋)勿會, 格付樣子儕嫁到美國去了,我養儂養到大學,連塊絹頭(鞋)沒汰過,到要去跟個鄉下人啊!我看儂書讀到屁眼裡去了。真是書讀得越多腦子越搭僵,伊做啥呵啊?」         「搞電腦呵。交大畢業呵。」         「交大畢業嚇煞脫人了?淮海路上墮塊磚頭下去,5個搞電腦,四個搞外貿,不是交大,就是復旦。儂眼睛戳瞎脫了?」         「儂哪能總歸朝淮海路墮磚頭?一點(鞋)勿環保。我談朋友,要儂管?我歡喜就歡喜,儂想尋哪能呵,儂自家去尋!(鞋)勿看看儂只肚皮,買褲子儕要三隻XL,就儂格能介呵,還對人家男人有要求。儂有本事,儂去勾引老外,哪能尋著阿拉爺啦?只會得瞎講八講。」

夾夢頭裡胖牽筋

  在菜場裡,飯店裡,經常能夠見到這樣的兩個字——「蹄胖」。上海人很喜歡喫蹄胖,硝蹄是從揚州的硝肉發展而來,喫之前最好蒸上一兩個小時,軟糯鮮香,紅燒蹄胖著實似易實難,紅燒蹄胖要用大鐵鑊子,用大湯加上好醬油和糖,一調羹一調羹地臽湯水往蹄胖上澆,又要入味,又要著色均勻,還不能弄破蹄胖的皮,並且不能粘底,這些全靠小火完成,非有大耐心者不能為。   更有甚者,燜蹄。將蹄胖連肉帶骨從「皮套」中挖出,剔去骨頭後再將幾隻蹄胖的肉塞進一隻「皮套」中,然後燜燒而成。這道菜唯德興館最為正宗,乃是不傳之秘。此外上海還有紮蹄、丁蹄、楓蹄、冰蹄等等,不一而足,足證上海人之歡喜蹄胖。   然而,蹄胖的「胖」字,就像桂魚的「桂」字一般,實際上是個錯別字,當然菜場裡的文字,本就是《新華字典》裡查不到的。「肉員」、「雞旦」、「尤魚」、「香春頭」等等,形成了特成的菜場文字環境。   蹄胖的「胖」字,最標準的寫法是「髈」,蹄髈是大骨邊上的肉,所以叫「髈」。「髈」還有種寫法,就是翅膀的「膀」,這個字有四種讀音,「胖」是其中的一種,其義相同。   髈對豬來說,是蹄髈,對人來說,則是大腿,《玉篇?骨部》有雲「髈,浦郎切,股也」, 隋 巢元方 《諸病源候總論?小兒雜病諸侯五?殃火丹候》:「丹發兩脅及腋下膀上,謂之殃火丹也。」,說的都是大腿,都是「髈」。   上海話中,有句非常形象的俗語,叫做「夾夢頭裡髈牽筋」。   牽筋,就是抽筋,學名為「肌肉痙攣」(muscle cramp),是指肌肉突然、不自主的強直收縮的現象,會造成肌肉僵硬、疼痛難忍。   夢,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著名的夢有南柯一夢、黃粱一夢,夢到的都是好事情,好夢做到一半,突然大腿抽筋,驚醒過來,可不是什麼開心的事。雖說夢是虛無縹緲的事,可誰不願意有些美好的憧憬呢?好夢被大腿抽筋驚醒,就叫「夾夢頭裡髈牽筋」,好事情被突如的變故耽擱或者落空,也叫「夾夢頭裡髈牽筋」。   上海話「講好今朝幫伊一淘去蕩馬路,啥曉得伊『夾夢頭裡髈牽筋』,要去買股票,又去勿成功哉。」不但好事多磨,就是一般說好的事,突然變故,也可以用這句話。   其實大腿抽筋的機會畢竟不多,常見的是腳抽筋,所以這句話也有人說成「夾夢頭裡腳牽筋」,如果某人老是說好了事,而不能履行,別人也會說「迭個人經常『髈牽筋』」。   上海話裡「夢」與「忙」同音,如果在很忙的工作勞動中,突然大腿抽筋,也會影響進度,如果某人在別人繁忙之事,多事添亂,影響他人工作,別人也會說他「夾忙頭裡髈牽筋」,這裡就是「忙」了。

板板六十四 碰碰脫褲子

  先來講個笑話,說是一個大連人與一個西安人在火車上邂逅,大連人向西安人介紹不久前「大連建城一百週年」的慶祝活動,如何如何的熱鬧與隆重,眉宇間自然流露出許多的自豪情狀。結果西安人說「西安沒有如此規模,我們衹是在『建城六百週年』的時候,搞了個『烽火戲諸侯』的慶祝活動。」我查了一下,周幽王公元前781至771在位,那個「慶典」已距今二千七百多年了。   一個從小在西安碑林長大的朋友說「在我們這裡,發現文物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什麼?要問東西的好壞?——唐以前的再說」。正是這個朋友,帶我兩次參「拜」了陝西省博物館,陝博是全國三大博物館之一,收藏頗豐,有了這們朋友的介紹,更是如虎添翼,我呢當然就是如魚得水啦。   在陝博,看到一樣東西,色澤象木的,實為銅製。那東西有柄,樣子有點象板球的拍子,這塊拍子上整齊地排列著四十二個凹洞,裡面本來有字,但年代久遠,已不可辨,這個東西一副兩塊,上下合之,從柄上的開口灌入銅水,就可以做出錢來。這種錢,因為是用銅作的,亦稱銅錢或銅鈿,由於這些錢當中有個方孔,所以錢也被稱之為「孔方兄」。的確,錢對某些人來說有時真比親人還要親,稱之為兄,亦不過。 這種銅的板,叫做「錢範」,範是「榜樣」的意思,就是「勞動模範」的「範」。用錢範做錢,一板有幾個洞,做出來就是幾個錢,一個也不會少,一個也不會多。從宋朝開始,錢範的也有了標準,就是每一板必須有六十四凹孔,不得增減,只允許一板做出六十四個錢來。清範寅的《越諺—數目之諺》寫到「板板六十四,鑄錢定例也」。   上海話專家薛理勇先生在他的著作中寫到「泥範為兩面,正反面各有32枚銅錢模型,即一次衹能澆鑄64枚銅錢。」看來他是沒有見到過實物,泥範不是正反面,而是「雌雄爿」的,每一爿都是64個凹洞才對。   錢範是塊板,板是死的,所以叫「死板」。人若一成不變,拘泥不化,就是人的「死板」,別人就用「板板六十四」來形容他們。板板六十四是句挺普通的上海話,不但用來說死板的人,也用來說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的人,這樣的人面孔鐵板,同樣是板,所以經常板著面孔的人,也是「板板六十四」。   板板六十四可能並不是上海特有的方言,《漢語大辭典》和台灣的詞典都收錄了這一條,而頗具地方特色的是上海話在「板板六十四」之後,還有下積壓,好像在別的方言裡沒有聽說過。「板板六十四,碰碰脫褲子」是上海的惡毒話,特別是用來「咒」女人時。一本正經的女人,當然不會逢人就笑,碰到登徒子當然也衹能板著臉,小混混們「出勿著外快」,於是「喫勿著葡萄講葡萄酸」,用「碰碰脫褲子」來咒罵那些對他們板著臉的女人,很合情合理。   寫到這裡,忽然想起,某網絡名人的名言「憤青就是:明知對方是雞,可就是嫖不起」。我在想,妓女碰到窮癟三,必定是板著臉的,然而她們倒真的是會「碰碰脫褲子」的,衹是不知憤青和癟三到底有什麼區別。

從「江北人」說到「架樑勿燒天火燒」

  今年,上海出了一個人,名人。這個名人就像石頭縫裡爆出的一般,一夜之間,電視報紙、街頭巷尾,廣為傳說(恕我不肯用「傳頌」一詞),這個人就是蔡嘎亮。何許人也?一個跑江湖賣唱的。他早年跑到南方,在茶館裡駐唱,闖蕩了十幾年,回到上海,在國際電影院的茶座裡駐唱,又是十幾年,不過回到上海之後,他學張也的風格,在唱歌之間「自說自話」講許多笑話,嘲人一番,自嘲一番,居然博得滿堂彩。據說聽他的笑話,可以笑得肚皮痛,可以從頭笑到底,在如今的社會,開懷大笑是件不容易的事,而蔡嘎亮能讓人笑上三四個小時,又只售二十元的票,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我想興許有些人,寧願花上二百乃至二千,只為求大笑一次,而仍不可得吧。   上海的滑稽戲,有一固定的嘲諷對象——江北人。江北是指長江北面的蘇、皖地區,其中以蘇北人氏居多,反正他們的口音在上海人聽來都差不多,所以「蘇北人」、「江北人」,在上海話裡指的是同一群體。解放前那裡很窮,那裡的人紛紛湧到上海,這些人沒有文化,衹能做些碼頭扛包、拉黃包車之類的苦力活;女人呢,則有許多成了老媽子和娘姨,這些人是上海的底層勞動人民,也是上海滑稽戲里長盛不衰的取笑對象。   這些人沒有文化,不知禮儀,在上海這個「文明都市」裡,難免會鬧出許多笑話,模仿江北人說話,就像北方小品始終用東北口音一樣,是滑稽黨員的必修課,幾十年乃至上百年過去了,江北人早就成了上海人,然而歷史的歧視依然如故,在某個層面上,江北人後裔的嫁娶,還是衹能找江北人。   由於上海話裡「江」與「鋼」同音,當時出了「全鋼」的手錶,便衍生出一個「全鋼」的名詞,特指父母都是江北人的小孩,引申出來若是父母中有一方是江北人的,那麼小孩子就是「半鋼」了。   「全鋼」、「半鋼」們有種特殊的本事,就是在家的時候用江北話交流,到了社會上,卻可以說出極流利的上海話,唯一美中不足的,他們總有那個幾個字與上海話的發音格格不入,所謂「個別字眼咬不准作」。   第一個字是「哪裡」的「哪」,上海話中,這個字與「鞋子」的「鞋」發音相同,與普通話的「哈」相近,發上聲,然而在江北人講上海話的時候,這個字幾無例外會發作「啦」,音調不變。於是,衹要是說「啦裡」的,幾乎就可被認定是江北人,或許和江北話中的「辣塊」有點關係吧。   還有一個字是「男人」的「男」,在上海話中,「男」發「暖」的音,江北人則讀作「內」,於是「男人」成了「內人」,「男的」成了「內的」。這兩個字,即使上海話說得相當好的第三、第四代江北移民,還是會在不經意中漏出來。即使這些人不是「全鋼」、「半鋼」,至少也是那隻「角」裡出來的。   蔡嘎亮就是「全鋼」,演出時講上海話,又有許多插科打渾用江北話,無非還是嘲笑江北人罷了,蔡嘎亮的東西很小市民化,所以很能得到附和與共鳴;後來,蔡嘎亮到電視裡說球,沒有了互動,在電視中唱獨腳戲,總給人有種「猢猻出把戲」的感覺。   「嘎亮」是他的藝名,據他自己說是因為他戴眼鏡,而上海話的切口裡「眼鏡」叫做「嘎亮」,所以他叫自己「蔡嘎亮」,就是「蔡眼鏡」的意思。   現在的眼鏡是一副的,兩隻眼睛都有鏡片,所以glasses用的也是複數,過去,眼鏡是單片的,用水晶之類的透明礦石磨成,外面有個箍,連著手柄,樣子有點像現在的放大鏡。《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寫到「榮國府元宵開夜宴」,有這麼一段「賈母歪在榻上,與眾人說笑一回,又自取眼鏡向戲臺上照一回」,賈母拿的,就是這種,而且的確是近視鏡,因為絕對沒人用老花鏡(放大鏡)看戲的。由於這種眼鏡是「單」片去「照」的,所以也叫「單照」。   後來有聰明人,發明出眼鏡架子,一副眼鏡片均可鑲在上面,衹要「架」在鼻「樑」上即可,所以就叫做「架樑」。這兩個字,連在一起,成了一個特定的名詞,也在特殊的發音,聽上去很像「嘎亮」,第一個字平上,語音連貫。   「架樑勿燒天火燒」,是上海的一句俚語,先來說「天火燒」。莫名奇妙的火災,沒有人縱火,也沒有人失火,沒有火頭,沒有引火的材料,卻偏偏「自說自話」地燒了起來,就叫「天火燒」。過去的人自然常識欠缺,不知道如何解釋「自燃「現象,便認為天火燒是上天的懲罰,認為某人做事有違天理,於是上天也「小氣」得很,就放把火燒他。   那麼架樑為什麼要「燒」呢?其實,這個「燒」是「騷」,衹是上海話裡讀音一樣而已,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戴『架樑』的人勿騷,是沒天理的,要天火燒的」。顯然,這句話的本身,就是該「天火燒」的,絲毫沒有道理嘛,視力好壞與否,與心理上的「騷」,並沒有絲毫的聯係。   既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不妨來個brain storming,試著想想這句話到底是怎麼來的。是不是有這樣的一種可能:女人戴了眼鏡美麗打折,不美麗了的女人若要受人青睞,衹能「騷」一點,如果既戴眼鏡又不騷,或許會有嫁不出去之虞,所以成了「天理」。不過仔細想想,這樣的解釋未免牽強,因為女人美麗與否,好像和是不是戴眼鏡並沒有連帶的關係。   不僅如此,戴了眼鏡,不但不影響容貌,乃至越發迷人嫵媚的大有人在,甚至還有人為了漂亮,故意戴平光眼鏡來點綴,這叫就做「時髦」。對了,或許可以這麼理解:在解放前,有個特定的時間段,「架樑」是新生的時髦奢侈品,衹有有錢並且思想開放的女人才會佩戴,對於她們來說,戴「架樑」是種時髦。   時髦的人,不會只時髦一副眼鏡,必有處處新潮,這樣的新潮與開放,因為戴眼鏡是時髦女人,和尋常女人來比,肯定穿得少、露得多,在那時衛道士眼裡,當然是「騷」嘍,所以「架樑」和「騷」就了連接點了。這樣的說法,但也不見得空穴來風,有段時間,衹要是穿喇叭褲、戴蛤蟆鏡(一種太陽眼鏡)的,別人就會認為他們是壞人,兩件事乃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認為研究方言,當然要仔細嚴謹,但也不妨天馬行空一回,這就是我的大膽假設,如果有人知道此語出處,萬請不吝告之。

厾珓

  從小歡喜聽說書,頂頂發喙的是有一次,說到某人送禮,其中有「珍珠塔一座,描金鳳一隻,雙珠鳳一對,玉蜻蜓一件,碧玉簪一根,文武香球一隻,落金扇一把,外加雙金錠一箱」,在場眾人,無不忍俊不禁。其實,說書人說到的那些禮物,都是彈詞的名字,相當於戲名一樣,今天就要從《描金鳳》說起。   《描金鳳》第二男主角錢志節,有個女兒玉翠,鍾情於男一號徐惠蘭,贈描金鳳為信物,後來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其中《暖鍋為媒》、《求雨》、《換監》等,都是膾炙人口的名段子。我們要說的,是第二男主角的職業。《玄都求雨》是上海唱片公司出的一聲碟片,由劉天韻、蘇似蔭彈唱,一開始「在下錢志節,蘇州人氏,以篤灶為生」。   錢志節的職業是「篤灶」,整部書中基本上也一直稱他為「錢篤灶」。篤灶是什麼呢?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錢篤灶是個道士打扮的人,幹的活又和占卜有關,用現在的話來說,算是「玄學」吧。又聽書中說到他有兩塊「灶板」,我想「灶王爺上天稟報」也是「玄學」範疇,於是就杜譔了「篤灶」這兩個詞。   其實,第一個字「篤」應該寫成「厾」,上海話中的「扔」,發音「篤」,其實要寫起來,就是這個字,這個字還有一種寫法,就是同樣的勾裡有個「丟」字,衹是電腦打不出來,更符合象形文字的意境。   好,第一個字解決了,是「厾」,也就是扔。不同的占卜,要用不同的方法,來形成一個「像」,然後再解讀這個「像」,或根據資料,或根本胡謅瞎扯,反正總要一個「由頭」。最早的占卜,是燒烏龜殼,把個好好的烏龜殼,燒出裂痕來,然後根據裂痕的樣子,解讀出「上天」的意思來,最後再把解讀出來的意思,刻在烏龜殼上,這也就是「甲骨文」的由來。   「像」各式各樣,三柱香的長短、梅花落地的片數,有許多許多;然而,最簡單的就是「扔」,扔硬幣。硬幣有兩面,認定一面,通神祝告一番,然後扔硬幣,如果扔出的是認定的這一面,就表示「大事可成」。「扔」,也有麻煩的,起課的時候,要三隻銅板扔六次,麻煩多了。聽書中說,這個「篤灶」也是要扔的,而且有兩塊「象冬筍實梗」的「灶板」,不過我生也晚,沒有見過這東西,問大人,也是語焉不詳,衹能作罷,於是每回聽《描金鳳》,總是知道「錢篤灶」是個算命的,而至於「篤灶」到底是什麼,還是不知。   有一次,機緣湊巧,我到廈門公差,居然看到了「活」的「篤灶」。記得那次是在廈門名剎南普陀寺,南普陀寺依山而上,半山腰有個八角亭,這個亭就是大悲殿。半山亭大悲殿的香火很盛,香爐前的石臺上,放只幾對紅色的半月形木板。那個東西,一面是平的,一面是圓的,平的可以合起來,變成一個立體的半月,胖鼓鼓的很是可愛,然而我當時卻不知道那個玩意就是「篤板」。   我反正閒著也是沒事,就在那兒看,看到有人拿起一對來,在佛前跪下,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將那對木板扔在地上,再撿起,再扔。那玩意不但有木塊做的,還有人扔的是竹片,竹片剖開後,一面平一面圓,正好。跪著的人,有的扔了幾下站起來,將木板還到石臺上,就走了;有的人跪了好久,不停地扔,不停地念,很是奇怪……   終於,我問了一個剛站起來的姑娘,她告訴我這玩意是許願問佛用的。她說,這個東西要扔兩次,第一次扔之前,對佛通神許願,然後扔下去,如果兩個都是正的,或都是反的,表示失敗,衹有一正一反,才算成功。如果第一次扔下去成功,就要心中問佛「剛才的,是不是您應許的」,然後再扔一次,如果第二次也是一正一反,就表示佛已經「confirm(確認)」了。   所以,這個東西要扔兩次,如果第一輪失敗,當然不用再扔第二輪,而如果第二輪失敗,就要再從第一輪開始扔起。從數學的角度來說,每一輪成功的概率都是二分之一,兩輪都成功的概率則是四分之一,就像用硬幣扔兩回,扔出同一個面的概率一樣。   回到上海,我就忘了這件事,直到再次聽描金鳳,再次聽到「象冬筍實梗」,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在南普陀寺看到的,就是「灶」。   嚴格地說,這個「灶」應該是「珓」,這個字念做「叫」。宋費袞《梁溪漫志?烏江項羽神》寫到:「紹興辛巳,敵犯淮南,遇廟下駐軍,入致禱,擲珓數十,皆不吉。」,說明這「珓」就是扔的。元無名氏《替殺妻》第三折:「行道數十里地,見座神廟,我且問珓杯咱。」可見那時的廟裡,就有這麼兩塊東西放著,供香客使用。   「珓」是王字旁的,或許最早是用玉做的,當然也可能衹是好一點的石頭罷了。在研究這個字的時候,我又發現了另外兩個讀音、釋義都與之相同的字,分別是「筊」和「笅」,可見這種東西可能很早就有用竹爿來做的了。「玉」與「竹」都是形旁,而「交」是聲旁,很能說明問題了。那個,最後這個「笅」呢?「竹」也是形旁,說明這東西是竹做的,至於「爻」嘛,《易?繫辭上》:「爻者,言乎變者也。」,這兩塊東西,扔下去的可能多種多樣,正是「變」也。   所以這個詞,第一個字應該是「厾」,而後面一個,應該是「珓」,或者「筊」和「笅」。說書先生說錢篤灶「厾」好「珓」之後,會拿本「無字天書」出來查看,分明就是江湖訣了。

賤骨頭

  有這樣的一件玩具,一隻拳頭般大小,是用木頭做的,樣子嘛有點像一隻冬筍,更確切地講,其實是一個圓柱體,上面頂著一個圓錐體。這樣東西,很好玩,先要準備一根鞭子,其實也就是小木桿上繞著一小段繩子而已啦!將繩子繞在圓柱體上,將圓錐的尖放在地上,用手扶起,快速地將繩子一抽,那個東西就會轉起來,在地上滴溜溜地轉,當然,轉轉就要停下的。   鞭子在這時就派用場了,要用鞭子不斷地去抽木頭,那東西就會越轉越快,越轉越歡。這樣東西很難玩,首先是繞好了一抽,不見得就轉得起來,沒幾十次苦練,絕不要奢望成功;其次是就算轉了起來,用鞭子也不見得抽得準,其實就算抽准了,也不見得有效果,有時反而將好好轉著的玩意,一鞭子給抽飛,打個轉倒下了。   對,這個東西叫陀羅,古老的中國玩具,直到我小時候,還有許多人在玩,簡單的陀羅,衹要用一段木頭,一把菜刀,就可以削成,在那個沒什麼樂子的年代,一個陀羅,可以有一群孩子追著打,甚至還有許多大人加入進來,在弄堂裡,幾個人揚起鞭子,打得笑聲一片。   陀羅是普通話,上海人從沒有這種叫法,上海人叫它「賤骨頭」。不是嗎?這個玩意,越是打它,它越歡騰,打得越厲害,它轉得越快,這樣的玩意,恐怕衹能用「賤」字來形容了。   「賤骨頭」也通常來形容人,賤骨頭越是挨打,越是歡快,對人來說,不見得真有人越挨打越開心,但用來形容「欠揍」的人,的確絲毫不過。什麼樣的人最「欠揍」?頑皮的男孩子,整天手不停、腳不停,上課做小動作、讀不好書,下課扔石子玩打破鄰居玻璃窗,被家長捉回去,一頓臭打,沒料到第二天,依然如顧,所謂「屢教不改」者,就是「賤骨頭」了。   在大人的眼裡,挨了一頓揍,總該有所收斂,然而不懂事的頑童,即便是天天挨揍,衹要大人一沒看住,便總能闖出禍來。這樣的小孩子,大人看來,不僅是「欠揍」了,簡直是「討打」,討打的家夥,不是「賤骨頭」是什麼?   對於小孩子來說,或許打是一種懲罰方法,然而對於大人來說,就是道德的約束,法律的制裁了。然而有些人,整天無所事事,混跡於社會,坑矇拐騙,儘是做些「勿上臺面」的小偷小摸,經常「二上山」、「三進宮」,這種人,明明有力氣可以去做點正正經經的活,卻不學好,要去喫那「勿要銅鈿的飯」(牢飯也),也是「賤骨頭」的典型了。   上海話中,「賤」的發音與「見」不同,和「全」、「錢」相同,「賤骨頭」也經常省稱為「賤」,而且「賤」的含義還被引申出許多用法。有的孩子,活潑好動,然而並沒有闖出禍來,卻有古板的長輩認為小朋友好動,遲早要闖出來禍來,在他們嘴裡,就說「迭個小人蠻賤呃」。   還有男人,追求女士,無奈偏偏因緣不湊巧,雖千萬百計,但終不得女士青睞,可是該男子「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然而在外人看來,依這個男人的條件,遠遠可以找更好的女人,可這男人偏偏就只喜歡這一個,這樣的男人就是「賤」。   在用「賤」的時候,要注意單個的「賤」並不能表示「下賤」,說「迭個女人有點賤」,多半也是指她心甘情願為情郎做家務之類,甚至拿錢貼補情郎,卻與「下賤」沒有關係。在上海話裡,「下賤」很簡單,叫做「勿要面孔」。   最後,再補充幾句關於「賤骨頭」這種玩具的事,好的賤骨頭,於圓錐的頂上嵌入鐵珠一枚,可以更加耐磨,減少了摩擦力可以轉得更快。近年來,我在上海沒有見到過賤骨頭,倒是前段時間在西安的北院門,見到有人在賣賤骨頭,其中有種賤骨頭被掏空後放入電池兩節,邊上綴以數隻各色發光二極管,一轉起來,眼花繚亂,也算是舊東西的新玩法了。   有這樣的一件玩具,一隻拳頭般大小,是用木頭做的,樣子嘛有點像一隻冬筍,更確切地講,其實是一個圓柱體,上面頂著一個圓錐體。這樣東西,很好玩,先要準備一根鞭子,其實也就是小木桿上繞著一小段繩子而已啦!將繩子繞在圓柱體上,將圓錐的尖放在地上,用手扶起,快速地將繩子一抽,那個東西就會轉起來,在地上滴溜溜地轉,當然,轉轉就要停下的。   鞭子在這時就派用場了,要用鞭子不斷地去抽木頭,那東西就會越轉越快,越轉越歡。這樣東西很難玩,首先是繞好了一抽,不見得就轉得起來,沒幾十次苦練,絕不要奢望成功;其次是就算轉了起來,用鞭子也不見得抽得準,其實就算抽准了,也不見得有效果,有時反而將好好轉著的玩意,一鞭子給抽飛,打個轉倒下了。   對,這個東西叫陀羅,古老的中國玩具,直到我小時候,還有許多人在玩,簡單的陀羅,衹要用一段木頭,一把菜刀,就可以削成,在那個沒什麼樂子的年代,一個陀羅,可以有一群孩子追著打,甚至還有許多大人加入進來,在弄堂裡,幾個人揚起鞭子,打得笑聲一片。   陀羅是普通話,上海人從沒有這種叫法,上海人叫它「賤骨頭」。不是嗎?這個玩意,越是打它,它越歡騰,打得越厲害,它轉得越快,這樣的玩意,恐怕衹能用「賤」字來形容了。   「賤骨頭」也通常來形容人,賤骨頭越是挨打,越是歡快,對人來說,不見得真有人越挨打越開心,但用來形容「欠揍」的人,的確絲毫不過。什麼樣的人最「欠揍」?頑皮的男孩子,整天手不停、腳不停,上課做小動作、讀不好書,下課扔石子玩打破鄰居玻璃窗,被家長捉回去,一頓臭打,沒料到第二天,依然如顧,所謂「屢教不改」者,就是「賤骨頭」了。   在大人的眼裡,挨了一頓揍,總該有所收斂,然而不懂事的頑童,即便是天天挨揍,衹要大人一沒看住,便總能闖出禍來。這樣的小孩子,大人看來,不僅是「欠揍」了,簡直是「討打」,討打的家夥,不是「賤骨頭」是什麼?   對於小孩子來說,或許打是一種懲罰方法,然而對於大人來說,就是道德的約束,法律的制裁了。然而有些人,整天無所事事,混跡於社會,坑矇拐騙,儘是做些「勿上臺面」的小偷小摸,經常「二上山」、「三進宮」,這種人,明明有力氣可以去做點正正經經的活,卻不學好,要去喫那「勿要銅鈿的飯」(牢飯也),也是「賤骨頭」的典型了。   上海話中,「賤」的發音與「見」不同,和「全」、「錢」相同,「賤骨頭」也經常省稱為「賤」,而且「賤」的含義還被引申出許多用法。有的孩子,活潑好動,然而並沒有闖出禍來,卻有古板的長輩認為小朋友好動,遲早要闖出來禍來,在他們嘴裡,就說「迭個小人蠻賤呃」。   還有男人,追求女士,無奈偏偏因緣不湊巧,雖千萬百計,但終不得女士青睞,可是該男子「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然而在外人看來,依這個男人的條件,遠遠可以找更好的女人,可這男人偏偏就只喜歡這一個,這樣的男人就是「賤」。   在用「賤」的時候,要注意單個的「賤」並不能表示「下賤」,說「迭個女人有點賤」,多半也是指她心甘情願為情郎做家務之類,甚至拿錢貼補情郎,卻與「下賤」沒有關係。在上海話裡,「下賤」很簡單,叫做「勿要面孔」。   最後,再補充幾句關於「賤骨頭」這種玩具的事,好的賤骨頭,於圓錐的頂上嵌入鐵珠一枚,可以更加耐磨,減少了摩擦力可以轉得更快。近年來,我在上海沒有見到過賤骨頭,倒是前段時間在西安的北院門,見到有人在賣賤骨頭,其中有種賤骨頭被掏空後放入電池兩節,邊上綴以數隻各色發光二極管,一轉起來,眼花繚亂,也算是舊東西的新玩法了。

「作」和「嗲」

  如果要用一個字用形容上海女人,說出上海女人的特色,我想有許多人都會說是「作」,一個非常特別的上海方言,衹有上海人才能理解,也衹能用來形容上海的女人。   「作」,衹是一個發音,很難說它到底應該是哪個字,有許多人喜歡寫為「作」,久而久之,這好像是個約定俗成的寫法了。「作」,在上海話中發普通話「嘬」的音,衹是更要短促一些。上海女人是很「作」的,然而非上海的男人,很難說清到底怎樣才算「作」,反正,「作「的女人,有些疑神疑鬼。懷疑什麼呢?當然是懷疑男人對她的「忠貞」程度,「作女人」會一天三次問她的男人「還愛不愛她」,如果說愛,「作女人」會問為什麼愛,你解釋了為什麼,她偏偏又不信,硬要你賭咒發誓外帶揉肩捶腿方算過了今天的這一坎;明天呢?明天繼續「作」。   常規的理解,「作」就是「有好日腳勿要過」,明明蠻好的事,總要生出點不如意來,想方設法的想去改變,又或總是要奇出怪樣地證明自己的價值,這些都可歸於「作」的範疇。「作」不僅如此,有的人,就是「橫不稱心,豎勿適意」,每天就是要纏著男人滿足她各種奇奇怪怪的要求,比如有人半夜要喫麵,還非要某家店的,那男人騎著自行車雪夜趕了過去買回來,她偏偏又說「喫不下」了。作的程度,完全不在於女人的表現,全在男人的感受,如果男人受得了,那麼這個女人就是「有點作」,但凡男人受不了,就叫「作天作地」了。   對於不同的男人來說,承受程度不一樣,有的女人對他來說是「有點作」,對另一個來說卻是「作天作地」了。這種事,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所謂「百貨中百客」,男人對女人的感受,也是如此。   世界之大,唯天地最大,「作天作地」,就是「作無可作」、「能作就作」,居然有位朋友,開了一家叫做「粥天粥地」的飯莊,飯莊的老闆喜歡書畫,但有機會必要請名家到他店中,好酒好菜供上,只為求墨寶一幅。許多有收藏愛好的人,對於喜好之物,總要千萬百計「據為己有」方為後快,他們不顧嚴寒酷暑,也在奔波跋涉,只為看一眼心中的寶貝,寧可傾家蕩產,總想多擁有幾件珍品,這樣的人,不論男女,在外人眼裡,也有點「作」,而他們卻樂在其中。所以,「作」與否,不是因人而異,對於時間、環境,所有的外在因素,也是各人不同的。   有人說,上海女人就是會「作」,毫無理由地「作」,其實在我看來,遠非如此。「嗲」也是上海女人的一種美德,「嗲」不僅僅是輕聲細語,「嗲」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風範,是一種上海女人特有的溫柔與賢淑。上海話中,把長得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叫做「嗲囡囡」,當然,這些女孩子長大了,就是「嗲女人」,她依然漂亮,依然乖巧,怎麼都是男人追捧的對象。   然而「嗲」的女人,多半有點「作」,女人有了資本,不「作」也是種浪費。「作」是和「嗲」相輔相成的,衹有「作女人」才「嗲」,衹有「嗲女人」才「作」。如果一個人「只作不嗲」,整天找男人麻煩,那樣的女人就算長得美若天僊,恐怕也是無人有膽消受;又若一個女人「只嗲不作」,那樣的人,天下跟本沒有,神話中的人物,我們不必討論。   說到「嗲」,很多人沒有感覺,這讓我想起一段「很嗲」的上海繞口令來,叫做「嗲人背嗲包,嗲人戴嗲表」,這段繞口令中是有四個嗲字,用上海話說的時候,全是小口形的字,「嗲」、「人」、「戴」三個字七個音,全是咬舌的,「包」與「表」又要先閉口才能發音,與是一起連著讀,想快也想快不起,一快就要錯,沒準還真要咬到了舌頭。這段繞口令,非要輕輕地、慢慢地,細聲細語來念,那種情形,完全可以用「嗲」來形容一二。   「作」和「嗲」,都是上海女人所特有的,也衹有真正的上海男人才能體會到這兩種韻味,並且樂在其中,從這點來說,上海男人,也有點「作」。

白相人嫂嫂

  六一的前夜,也就是昨天晚上,電視裡放了一條新聞,說的是某個小區裡有位高三學生,過幾天就要高考了,而他們家對面樓下,有一對老夫妻,靠「敲鉛皮」為生,說是每天從早敲到夜,敲得該考生聽見一聲響,頭就痛一下云云。結果,在電視臺、區委會的干涉下,對面的老夫妻衹能停了活兒,將攤子搬到家中……   真搞不明白,現在的學生到底怎麼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倒也罷了,人家好好的老兩口,無非敲些小畚箕賣錢餬口,又怎麼影響到「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學生了?我想,如果真的聽到響聲頭就會痛,那完全應該去看醫生,這是嚴重的神經衰弱,這樣的病少動腦子為妙,大學可是萬萬讀不得的。   沒有同情心的人,難以立足於社會,這樣的學生,就算考取大學,也全是個廢物。人若是成了廢物,就不會有好的生活,命運必蹇,命運不好的樣子,就叫「薄命相」,簡稱「薄相」。   據說「薄相」一詞,就是上海話中「白相」的根源。過去的人認為「唯有讀書高」,有些小孩子貪玩,不肯好好讀書,所謂「三歲看七歲、七歲看到老」,旁人看在眼裡,料定這個小孩子將來沒有出息,過不上好日子,就是個「薄相人」。   過去讀書,考取功名固然是個目的,然而做人的道理也是從書本上學來的,不好好讀書,整天玩的人,當然也不會好好做人,不會好好做人,生活必不會好,所以就是「薄相人」。由於貪玩的人,常被認為是「薄相人」,久而久之,只知道「薄相」與「玩」有關,卻漸漸忘了「薄相」的意思,再後來,連書寫都成「白相」兩字了。   白相,就是玩,漸漸地成了上海話中與「阿拉」齊名的「招牌詞」。上海話中,白相的涵蓋甚廣,可以單純指遊玩、玩耍的;也可以指興趣愛好,比如「伊歡喜白相鋼琴」,表示他喜歡彈鋼琴,再如「伊歡喜白相郵票」,並不是說他喜歡貼郵票寄信,而是指他喜歡集郵;再更深點層次,白相甚至可以表示職業與專長,比如說「伊是白相學問格人」,那就是說他是個學者了。   白相的褒義用法,完全可以同普通話的「玩」對等起來,然而「白相」由於從「薄相」而來,還有許多帶著江湖色彩的貶義用法。   普通話的「玩家」,表示這是個某方面的能手,上海話的中「白相人」,名氣可就不好了。上海的白相人,指的那種專門不務正業的小混混,他們的「職業」,就是「白相」,喫喝嫖賭,無所不精,無所不會,白相鈔票,白相女人,所謂「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終究不會有好下場,這些人當然是「薄相」人,也就是後來的「白相人」。   「白相人」以「白相」為業,有一段時間,沒有工作單位的人多少有點抬不起頭來,於是白相人自稱是「上海搪瓷七廠」的,然而細究到底是哪個「搪瓷七廠」,原來是指「蕩嘞屋裡」、「住了屋裡」、「喫嘞屋裡」的「蕩住喫(上海話音同」搪瓷七」),說穿了,還是沒有正當的職業的小混混。   白相人,就是小流氓,坑矇拐騙,無所不為,是人見人怕的。然而,白相人也有怕的人,倒不是「公檢法」,他們反正「二進宮」、「三進宮」多少,老油條了並不怕警察,但他們也有許多是怕老婆的。天下事一物降一物,特別在上海,老婆偏偏就能降住老公,上海男人的「怕老婆」是全國乃至世界有名的,白相人,也是男人,所以也有許多怕老婆的。   張家阿哥的老婆,就是「張家嫂嫂」,白相人的老婆,就是「白相人嫂嫂」,然而白相人的老婆,之所以讓白相人見著也怕,並不是「邪不勝正」的怕,而是「白相人嫂嫂」乃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白相得比白相人更加結棍。   白相人賭銅鈿,白相人嫂嫂也賭,賭得更厲害;白相人喫鴉片,白相人嫂嫂也喫,喫得更加多。白相人嫂嫂會白相人的所有伎倆,還有一個服服貼貼的白相人老公,是不是比白相人更厲害呢?   上海話中白相人嫂嫂不僅指真的「白相人老婆」,也指作風不正派的單身女人,如果某個女人流裡流氣,開口「戳那」,閉口「那娘」,不管她的老公是不是真的「白相人」,而她這「白相人嫂嫂」的名聲,算是脫不了干係了。   解放後,社會結構發生了變化,許多白相人被迫「改邪歸正」,白相人嫂嫂也隨之消亡了,這個詞如今衹有一些老年人還在使用,專指那些妖裡妖氣,衣著時髦卻又口吐穢言的中年女子。

跳煞 跳上車子 放只碼頭跳跳

  有一個動詞,與上海很有緣分,就是「跳」,一個相當專神的動詞。上海話中有句「被伊曉得,伊勿要跳煞啊?」,就很是值得研究一番。   如果這件事是件好事,偏偏沒有「伊」的份,而「伊」偏偏又是個斤斤計較的人,那麼這種「跳」就是「一蹦三丈高」外加「上躥下跳」,「伊」也總歸要「跳」到好事與「伊」有關為止。   如果這件事是個噩耗,而「伊」偏偏又是個經受不起打擊的人,那麼這個「跳煞」恐怕就是「跳樓」的「跳」了,至少也是悲天號發、雙腳亂跺,遠遠地望去,正如「跳」一般。   「跳煞」的情況到底不多,上海人更多的「跳」是「跳上車子「,不管是公交車、私家車、差頭乃至黃魚車甚至腳踏車,上海人都有辦法「跳」上去。如果說腳踏車的「飛身上車」多少有點「跳」的影子,那麼公交車又如何「跳」得上去呢?然而這「跳」卻恰恰是從公交車而來。   1908年,上海有了第一條有軌電車,從靜安寺到外灘,當時的有軌電車,已經奠定了上海公交的風格——「擠」,上海的公交從那時的有軌電車開始到無軌電車,再到公共汽車乃至如今的地軌和地鐵,衹要是上下班的高鋒,沒有一樣是不擠的。最厲害的時候,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當時統計過每一平方米的公共汽車上居然可以擠上十三個人,有好事者常言著將二十六隻鞋子放進個一平方米見方的格子裡,卻怎麼也不能成功。   最早的有軌電車,速度極慢,還沒有人奔跑來得快,那時的電車是標標準準的「代步」而已。當時的有軌電車,衹有行駛線路,卻不設停靠站,人們但凡要上車,就必須跟在車後一溜小跑,抓住車門旁的豎桿,縱身一躍而上,這就是「跳上車子」的來歷。   後來,電車速度越來越快,隨意「跳」上「跳」下有安全隱患,車門處也加裝了柵欄,以增加安裝係數,然而這個「跳」字還是留了下來,以至於上海人將「上車」這個動詞,一直稱之為「跳」。   即便當了如今,上海的交通還是和「跳」有緣,前幾年高速公路算是新奇事物,滬寧、滬甬兩條兩速的興建,使得上海與周邊城市的距離大大縮短,以往坐火車要半天時間才能到杭州、蘇州,如今不過一兩個小時,就可以了,的確很方便。   然而高速公路有一個現象,就是「車輪跳、上海到」,原來滬寧、滬甬兩條高速,都是分段的,滬寧高速以花橋為界、滬甬以嘉興為界,界內的部分由上海建造,界外分別由江蘇和浙江建造。然而不知怎麼地鬼使神差,上海段的路就是沒有人家修得好,衹要一過收費口,原來駕駛平穩的車,居然真的會變成一跳一跳的,地上都是坑坑窪窪,速度也提不上去,這樣的路,的確不配上海的形象。   好了,不說車跳,來說「跳碼頭」。 我的好婆祖籍蘇州,很是知道做人的道理,她的知識,有許多都是說書裡聽來的。她經常告誡我們不要挑食,她說「男人是要跑三關六碼頭的,要樣樣啥都喫,否則的話,到了外碼頭是喫勿開的」。   以前,從上海出去,坐船很是方便,坐船就要停靠碼頭,船停下,放錨、勾纜繩,如果船小,正好貼著岸,就可以一步跳過去;如果船大呢,就需要擱一塊板,從板上走過去,而貨物呢,不能帶著「跳」,也衹能從板上搬過岸,巧的是,這塊板就叫「跳板」。   不管是真的「跳」,還是從跳板上走,好像要上碼頭,總是離不開「跳」。以前,江湖人四處跑碼頭,無非為了一口飯,江湖的戲班,江湖的生意,都要從船「跳」到碼頭上,然而「喫得開」與否,並不衹是「不挑食」就可以的,跑碼頭要有很好的「公關意識」,否則「強龍難鬥地關蛇」,可謂寸步難行。   碼頭,有行會,在現在看來,有點象黑社會,是極其系統的一個組織,「漕幫」不但掌握著碼頭的「跳上」、「跳下」,還掌握著河道的運輸、疏通等等,有時甚至比官府做得還好,他們有不成法的「行規」,不但自己要遵守,衹要從水道來的人,都要遵守。外省、外市的人過碼頭到本省、本地來「跑碼頭」,首先就要打點好與漕幫的關係,否則別玩在當地難以生存,就是人員、貨物想要上岸,都很麻煩。   要打點漕幫,無非是想要上岸、立足,那時就需要漕幫「放只碼頭跳跳」,有了允許,才能跳上碼頭,才能開始新的事業。雖然後來有了鐵路、公路,交通和運輸不再依靠水路,漕幫也漸漸地退出了歷史舞臺,然而「放只碼頭跳跳」這句話卻留了下來,並且在許多有「江湖」特色的情況下被使用。   有時,駕駛員犯了點小錯,被警察抓住,要扣分、要罰款,司機多半會「喔求苦惱」地請警察高抬貴手「放只碼頭跳跳」;又凡上司拿捏下屬,下屬必請上司「放只碼頭跳跳」。雖然現在的社會和過去的江湖不一樣,但這種「一朝權在手」的做法,依然沒有變,所以處於弱勢的一方,依然要請別人「放只碼頭跳跳」。   允許「跳」,就是「放了一馬」,有人說是「放了一碼」,又說是從過去買布而來,但買過放幾寸乃至幾尺是正常的,若是要放一碼(yard,三英呎,將近一米),就有點說上來了。又有人說應該是「馬頭」而非「碼頭」,但我實在想不通「放隻馬只」有啥好跳的,又是如何跳的,或者將來有機會,看到更多的資料再說吧。

甴曱

  如果在冬天,小腳趾上生了一個凍瘡,可你偏偏又穿了一雙很厚的鞋子,恰巧又坐在一隻火爐邊上,溫暖的爐火烤得你全身發熱,腳上的凍瘡開始癢了起來,又正好和你一起坐著的那個人,是你極尊敬的一位長輩,你不但要畢端畢正坐著,別說脫下鞋來搔腳趾,就是想用腳去蹭蹭牆壁都做不到,你是不是會在一剎那間有種感覺,一種無法表達的感覺?   如果在夏天,腳底心上被蚊子咬了一塊,而且偏偏是只毒蚊子咬的,恰巧你還是穿著那雙厚鞋子,雖然這回沒爐火,甚至週遭的空調讓你沒有覺得一絲暑氣,可正好那個長者又和你坐在了一起,你還是要畢端畢正坐著,別說脫下鞋來搔腳底,就是想輕輕地跺跺腳都不能,我敢保證,那種感覺,無法表達的感覺又來了。   這樣的情況,上海人有個專門的詞,可是偏偏這個詞也是這種情況,就像冬天的凍瘡、夏天的蚊虰一般,讓人可恨可惱,因為這個詞人人會說,卻一萬個人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不會寫;更可恨可惱的是,有那麼幾個人會寫,卻偏偏寫了出來,沒人會讀,你說氣不氣人?   先來說說這個詞的發音吧,這個詞有兩個字組成,第一個音像普通話的「錯」,不過要更短促一些,第二個字象普通話的「咖」,也要稍微短促一些。這兩個字,據說最標準的寫法是「甴曱」,你看到了這兩個字,是不是又有那種無法表達的感覺了?   廣東人看到這兩個字,一定會說「『嘎雜』嘛,有邊個唔識?」,是的,這個詞在廣東,有寫法,有讀音,也有意思,任何一個會說廣東白話的人都認識,這兩個的意思就是「蟑螂」,讀作「嘎雜」。這兩個字,粵語的發音,普通話的發音(zha yue),和上海完全不同,而且沒有任何關係,然而在上海,它們就是那個意思,就是那樣的發音,只不過如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然而衹要以前看過《申報》的老人,一定都認識這兩個奇奇怪怪的字,一個非常   「甴曱」的詞。   甴曱,首先是指「說勿出話勿出」的難受,古怪刁鑽的「勿適意」,「甴曱」的事情,往往是無巧不成書,冬天長凍瘡不算稀奇,可偏偏要長在小腳趾上,夏天被蚊蟲虰咬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卻偏偏要咬在腳底心,就算搔得到,也是件很「甴曱」的事。巧的事還有很多,比如你計劃了好幾個星期,要與某天去某家店買樣東西,然而「無巧不成書」,你好不容易請了假,趕了過去,而這家店正好在那一天盤點不營業,這種情況就叫「甴曱」,你是不是有點明白了?   前面的這些「碰巧」是所謂「老天捉弄人」,生出這麼多巧來,那如果有人力所為的「碰巧」呢?有人「碰巧」將水倒入了鄰居家的油瓶,有人「碰巧」將圖釘撒在了同事自行車的必經之道上,更有人「碰巧」在領導前說了一些不該說的別人的故事,這些「碰巧」是不是很「甴曱」啊?而這些人,這些製造「甴曱」的人,本來就是「甴曱人」。   「甴曱人」老是喜歡惡作劇,衹是做出來的事經常不上臺面,損人又不利己,然而自己卻總以為很聰明,以為別人不會得知,不過「甴曱人」老天對他們也很「甴曱」,總有一天終會紙包不住火,落到更加「甴曱」的下場。   有些人不會寫「甴曱」,就用別的詞來代替,有人按發音寫作「促掐」(「掐」發吳音)。其實「促掐」大家早就見過,就在《水滸傳》裡,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無為軍 張順活捉黃文煩》中說到「又做這等短命促掐的事!於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也有人寫作「促恰」、「促揢」。   這個詞,最普遍的代用詞是「促狹」,甚至大英百科全書還把「poltergeist」譯作「促狹鬼」,「poltergeist」的本義是「愛惡作劇的鬼」,很是貼切。那些「碰巧」弄恿別人的人,實在比更鬼更壞,「甴曱鬼」就是此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