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II]象鼻蚌二喫

參加了一個聚會,女主人是四川人,嫁了個來美三十年的廣東人,那天我做菜,男主人的父親在美國做了三十年的廣東菜廚師,我算是班門弄斧了。我和阿杜一起去的,我們二個上海人。第一位客人,哈爾濱人,如果我和阿杜不算客人的話,哈爾濱姑娘嫁了個墨西哥人,細究起來還是危地馬拉裔的。第二對客人,是武漢男人娶了位臺灣媳婦,挺有趣的,更有趣的是這位武漢爺們不喫辣。 又來了對親姐妹,臺灣人,江蘇裔的臺灣人,其中的一位嫁了個海南的。最後來的一位是個山東人,做麵食真是一絕,最後衹差一個香港人,否則二岸三地全湊齊了,可以共襄大事了。呃!沒什麼大事可襄,我們就是喫喫喝喝啦! 喫什麼?算是我閣主家宴在洛杉磯的第七場吧,其實與上海的家宴還有很大的區別。第六場是在阿杜的「別業」做的,八道冷菜、八道熱菜、一道湯;算是比較中規中矩的;第五場是在我們另外一個朋友John的家裡舉行的,就是洛杉磯最熱的那天,我們臨時建了個微信群叫「閣主戰高溫」,那次做了八道熱菜,沒有冷菜。 這第七場的菜單的是:四喜烤麩、糖醋小排、蝦膠老油條、肉蟹粉絲煲、沸騰魚、薺菜黃魚捲、生蠔與象拔蚌二喫,外加女主人供獻了川北涼粉、白灼蘆筍與香乾拌茼蒿,又有其他朋友帶來的烤雞燒鴨,外加一大煲苦瓜鳳梨排骨湯,好酒美食,玩得個不亦樂乎。 本來想寫一句「我不是說我做的就是美食」,後來一想,我打算說的就是「我做了美食,朋友也做了美食」,好酒美食,多好呀。 四喜烤麩、糖醋小排,都是可冷可熱的菜餚,在調味和口感上稍加調整即可,所以當天全是熱菜,就連茼蒿拌香乾,也是新鮮出爐。 生蠔,是個涼菜,這沒啥可說的;不過當天有朋友不能喫生的,男主人拿了一半的蠔當場烤熟,雖說男主人不會做菜,但烤起東西來依然將門虎子。 還有像拔蚌,我料理的,一半生喫,一半熱炒,算是冷熱各佔,挺不錯的。 今天就來說說象拔蚌。 象拔蚌,又名象鼻蚌,我更接受後一種寫法;你不覺得嗎?那玩意就長得象鼻子似的。 象拔蚌在上海始終沒有太流行,原因是太貴了,喫象拔蚌還不如喫魚翅海參呢,雖然我不喫魚翅。美國的象拔蚌很便宜,喜歡喫人可以大快朵頤。墨西哥的象拔蚌更便宜,五美元一個,我有位朋友帶著家人去玩,一高興,點了二十個。 他點了二十個像拔蚌,拍了照貼在朋友圈。我說:「哎呀,好東西這麼喫,糟蹋了。」照片中的象拔蚌被切成了麻將塊,沒有進行預處理,再好的東西,這麼喫也會喫傻掉的。 我們先從挑選象拔蚌說起吧。首先當然是挑活的,用手去碰碰它的「鼻子」,會縮起來,就是活的;縮的越快越新鮮。 鼻子要鮮亮的金黃色,不能有傷疤。另外,不要在乎殼體的大小,鼻子越粗越大越好,有時很重的一個象拔蚌,鼻子卻很小,就沒有意思了。所謂的鼻子,生物學上叫做虹管,包括吸入管和排出管,不過我們還是親切地叫它「鼻子」吧。 象拔蚌買來,不喫的話可以放在冰箱冷藏室,軟體動物很容易存活,不必擔心。 燒一鍋水,一大鍋水,你先燒著,我慢慢說。 象鼻蚌要燙一下把外面的皮剝掉,我那位去墨西哥的朋友,當地的象鼻蚌就沒有剝皮,所以喫起來很麻煩。 象鼻蚌剝皮有二個流派,日本人剝皮是先肉從殼裡剝出來,把身體摘下後再燙「鼻子」;廣東潮汕廚師則是整個一起燙,燙完再去殼的。 很多弄過象鼻蚌的朋友說生的蚌殼很難與身體分離,那是因為沒有找對地方。象鼻蚌與大多數貝殼一樣,有貝柱,衹要割斷貝柱,就能打開了。象鼻蚌的殼是橢圓形的,每面有二根貝柱,位置在橢圓的二個「定點」上;什麼意思?就是你在二個釘子上綁一根長度大於釘子間距離的繩子,用枝鉛筆繞著繩子畫,最後就能畫出個橢圓來,而那二個釘子就叫做「定點」。 說了半天,等於白說,沒人有興趣為了開個像拔蚌再學一遍幾何的;簡單點把,找把小刀,沿著蚌殼與肉緊貼的地方切入,儘量讓刀貼著殼,而不要貼著肉,往下割到底,前面一刀,後面一刀,手上感覺得到切到硬物了,就加點力,象鼻蚌的貝柱很細,很容易割斷,普通的餐刀就行。 等殼去掉,把殼洗淨,晾乾,我們過一會兒用它做盛具。 現在,可以很明顯地看清楚了,一條大鼻子,連著身體;原本在殼中的部分是嫩嫩水水的,身體的頂上,有一條也帶著皮的,原本殼沒有遮住的地方,就是硬硬的,為了行文方便,我們稱這個部分為「背」,而稱「背」的下面為「肚子」。 將手指塞入鼻子和背連接處的下面,那裡沒有肉,衹有二層極薄的薄膜,頂破薄膜,把整個「肚子」拿下來。肚子和背是連著的,稍微用點力扯一下即可分離。 這麼些時間,水也應該煮沸了,準備一盆冰水,水多一點,冰也多一點。找個夾子,沒有夾子就用筷子好了。把象鼻蚌放入沸水中,十到十五秒的時間,視大小而定;一燙即可,快速地把象拔蚌拿出來,浸到冰水中。把火關了,將肚子浸到熱水中。 讓它們都浸著,一個在熱水中,另一半在冰水裡,反正你還有別的事可以幹,不妨先擦一點蘿蔔絲,可以鋪在象鼻蚌底下,把蘿蔔絲同樣浸在冰水中,另外浸一盆。 把象鼻蚌拿出來,「鼻尖」上的皮很緊,用手指捏緊揉幾下,就會變鬆,左手捏住鼻尖的皮,右手捏緊「鼻子」,左手往上拉,用力拉,不用怕,你不會拉破的,這皮的延展性很強,你可以一直拉一直拉,拉得很長很長,直到把整個皮象拉長統襪一樣拉下來,也包括一段背上的皮。 撕去皮後的鼻子表面,會有一層黃色的滑膩物質,用水沖洗乾淨,必要的話,可以用小刷子刷一刷,反正要洗得白白淨淨的。「背」上會沾有一點「肚子」上的軟肉,切下來,修理整齊,切下的軟肉不要扔掉,拿個小碗盛起來。 把鼻子和背部分開,然後在鼻子上割一刀,剖開圓柱,但不是一剖為二,衹是剖開即可。還記得嗎?我們一開始說過有二根管子,進水管和出水管,所以要先割破其中的一根,然後再割開二根管子之間的管壁,把內壁沖洗乾淨。 把殼放在盆中,有木板也可以,在殼中鋪上蘿蔔絲,接下來先片背,再片鼻,背墊底,鼻子蓋在背上面。片的時候刀要放平,儘量放平才能批出足夠大的片來,片好一片,放在盤中一片,擺放整齊。對的,先片下的在最下面,一片疊一片,是倒著放的,那樣堆疊出來,才有層次;順著放二片之間沒有間隙,堆不高,反著堆可以讓東西看起來更多一點。 裝盤完畢,配個魚生醬油和芥末碟,就是傳統的象鼻蚌喫法了。…

[下廚記 VII]洋蔥牛尾湯

我不喜歡在美食方面討論「正宗」,這樣會引起不必要的矛盾。正宗的生煎到底有沒有「湯」(露)?頂朝上還是朝下?宮保雞丁用雞胸還是雞腿?紅燒肉帶皮還是不帶皮?都是些沒有什麼意義的爭吵。 我寫過好幾篇「好喫不正宗」的菜話,特別是非江浙一帶的菜餚甚至是泰國越南菜,我喫過了絕得好喫,回家後復刻了出來,感到味道挺不錯,就歸到「好喫不正宗」那一類去。 喫的方面?除了最最基本的那些東西,並沒有什麼「正宗」可言。一道紅燒菜絕不能冠之以「正宗清蒸」,分子料理也不能叫「正宗古法」。對的,這衹是一些「不能以『正宗』來命名」的指導原則,然而什麼是「正宗」,我卻沒法給出答案來。 我們很多人搞不清「過去」和「正宗」的區別,「正宗的上海蘿蔔絲餅上頭要有隻蝦」、「過去的天津煎餅果子蛋就是在外面的」,要知道蘿蔔絲餅不是第一天就有蝦的,煎餅果子也不是第一天就有蛋的,正宗是個「偽命題」,蘿蔔絲餅用了玉米麵、過橋米線用了西班牙火腿,我們衹能說那些東西「不正宗」,卻永遠也沒法定義出一個「正宗」來。有人說煎餅果子用柴燒的要比用煤燒的好喫,用煤的還要比用煤氣的好喫,用煤氣的說至少比用電的好喫,結果跑出個人來說要用炭才是正宗,沒法吵清楚的。 我們同樣也搞不清「正宗」與「好喫」的區別,好像「正宗」了就一定會好喫似的,我不就照著袁枚《隨園食單》復製過幾道「正宗」的菜嗎?幾乎無一好喫。好吧,我也搞混了「正宗」與「過去」的區別。 「過去」的不見得就好喫,「正宗」的也不見得就好喫。上海的粢飯糰,向來以糯米包油條加勺白砂糖而正宗,但南陽路粢飯糰另闢蹊徑,用糯米加大米甚至血糯米做外層,包上醬蛋虎皮蛋肉鬆肉醬老油條,深受各方人士喜歡,你能說它正宗嗎?雖然南陽路粢飯糰每下逾況,但至少人家有過這麼一個成功案例。 一個很好的「好喫不正宗」的案例,大多數的美食,在其發生發展的過程中,都是一個一個的「好喫不正宗」推動的,我衹認好喫,不認正宗。 這不,我又做了道好喫不正宗的菜,洋蔥牛尾湯。 說到洋蔥湯,大家都會想到「法式洋蔥湯」,你在國內的西餐館喫飯,要點洋蔥湯的話,十有八九也都是「法式洋蔥湯」。 國內對於法式洋蔥湯的做法,爭論已久,要用什麼樣的麵包,要用什麼樣的起司,各埶一詞;最近中國好像禁了法國義大利起司,好讓小清新們少吵幾句,我看中國應該禁止一切洋貨洋食,以便深入共創社會主義和諧社會。 法餐泰斗Julia Child在她的《Julia’s Kitchen Wisdom》中衹有一小段談到了洋蔥湯,甚至在這個菜譜中都沒有提到乾麵包片;在《Mastering the Art of French Cooking》中算是詳細一點,但用的起司也就是一句籠統的瑞士起司或帕瑪森起司。 我做了一道完全不照法式洋蔥湯的洋蔥湯,相當好喫,拿出來告訴大家。 我很喜歡喫牛尾,通常就是二種做法,一種是象上海羅宋湯那樣的濃湯,衹是把牛肉換成了牛尾;還有一種是加芹菜粒的清湯,是把肥膩食材做成清淡口味的一個代表。 除此之外,我就沒有第三種做牛尾的辦法了。COSTCO的牛尾是二包一賣,再用同樣的方法去燒,一定會讓人喫懨的,我「硬」是「發明」了這道,開玩笑啦,有很多人做過的,但我的這道,最簡單。 取一條牛尾,去皮切好的那種,洗淨後瀝乾水份。在一個大鍋中放入一大勺黃油,然後用中小火煎牛尾,就是把牛尾放進去,慢慢炙烤。 把洋蔥切片,橫著切,就是切洋蔥圈的切法啦,二個洋蔥差不多。切成一大片一大片的,也就是一圈圈套著的樣子,不要弄散,就要這樣一圈圈的。再個鍋,再化點黃油,把洋蔥厚片平的放進鍋中,用中火偏大一點的火力來煎。洋蔥比牛尾的水份要多,所以火大一些。 讓洋蔥圈保持整齊地套著,這樣效率最高。二隻鍋同時進行,慢慢地煎。牛尾每一面都要煎到,牛尾大小不一,大塊的還沒全煎到,小塊的可能就已經乾煎了,要注意把煎透了的小的先取出來。 洋蔥要翻面,不要急著翻,待表面看上去收縮了再翻,翻的時候整塊一起翻,佔地最少。二隻洋蔥是不可能一下子煎完的,待二面都煎到焦黃了,就撥到一邊去,堆起來也沒關繫,那時已經很軟了,都堆在一起,不時翻動一下,當中大部分的區域依然可以用來煎剩下的洋蔥。說是「焦黃」,其實衹有邊緣一點點發黑,最好的全部金黃而不焦,要注意調整火候。 全部的工作要半小時到三刻鐘,所有煎東西的活都急不得,牛尾要煎到沒有血水沿著骨頭邊上滲出來,洋蔥要煎到一整堆都是金黃的。 一定要用黃油煎,不要用橄欖油菜油豆油等任何素油來煎,那樣的話成品會有厚厚的一層素油,喫起來會很膩。 然後,把洋蔥和牛肉放在一起,加水蓋過表面,用中火燒煮,蓋子最好密封一點,我是用個大鑄鐵鍋燒的,大約一個半到二小時左右;衹要肉能從大塊的牛尾上剔下來就行了。 煎牛尾和洋蔥,燉牛尾和洋蔥,都會香到讓人不能自已,所以你最好喫過了午飯再弄,否則把自己餓暈了我可不負任何責任。…

[下廚記 VII]番茄秋葵炒雞塊

先打個預防針。綱上看到這篇的朋友,請不要在留言中說「現在的雞激素很多,好幾年不敢給孩子喫了」、「雞腿是紅肉,不健康」之類的話,我的《下廚記》系列衹討論好喫,從來不講健康和營飬的;如果是看紙質書有了上述的想法,那麼我們一分為二來看待這個嚴肅事件。 一種情況是你站在書店翻看時正好看到這段,心想「這個作者怎麼喫雞啊?!現在的雞多不健康呀!」。那麼你應該做的,就是放下這本書,然後離開這個區域,到對面角落裡的醫學飬生類書籍區域,購買《沈氏女科600年:女人會養不會老》、《高等醫藥院校試用教材:中醫養生學(供中醫養生康復專業用)》、《臉上的真相——民間中醫「解毒」現代身體》等,相信你會喜歡的;同時建議再到二樓的中國文學區域,給孩子買上一套《弟子規》,如果是女孩子的話,別忘了《女兒經》。 還有一種情況,是你買了我的書,看到這裡,有了這樣的想法,那我建議你哪怕要退書的話,也把剩下的讀完。一來,看白書不影響健康;二來,沒準你看完整本書就喜歡上這本書了呢?不過那你可得破費,這本書一套至少有七本,以後還會有第八、第九、第十本的。 這年頭,要找到好書不難,但要找到有趣的作者不容易,如果你看到了這句,那麼恭喜你,你找到一個了。 對的,我們今天說雞。 我媽總是認為美國人很「作孽」的,因為他們「喫來喫去就喫點雞胸」;上海話中「作孽」是「可憐」的意思。暫且不說美國是不是衹有雞胸喫,在我看來,就算老是喫雞胸,也不可憐。我媽怕是被中國的雞湯喫傷了,中國的雞湯是用老母雞燉的,雞腿雞翅稍可食,但是雞胸就又老又柴了,的確沒啥好喫,我媽老是說「白肉麼頂沒喫頭了」。 美國的雞不一樣,長得就不一樣,美國女人的胸大,美國雞的胸也大,個個長得象健美冠軍一樣,挺胸收腹。美國雞的二片胸肉,可以做一大盤菜。美國的雞胸不但大,而且嫩,富含水份就嫩;你還別說,這種速成雞,主要成份就是水,所以不管是胸肉還是腿肉,都很嫩,特別適合不會做菜的朋友,因為燒不老,讓你很有成就感。 美國人的確認為雞腿不健康,所以雞胸反而賣得比雞翅雞腿貴,最好玩的是美國的翅根賣得比翅中還貴,如果你去Wingstop買雞翅喫,都要翅根的話是要加錢的。我有時在超市的烤雞翅攤挑翅中買,美國人絕對不會為此側目,多半會想碰上了個「洋盤」中國人,以同樣的價錢買不值錢的部分。 美國超市中,除了整雞之外,分割的衹有雞胸、雞翅和雞腿賣,沒有腳沒有內臓沒有雞殼子,除了少量拿到亞洲超市外,據說大量都出口到中國去了,美國雞的腳也大,讓廣式茶點中的鳳爪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超市中的雞腿,有三種,一種是去皮去骨的;一種是琵琶腿,也就是「drumstick」,就是雞的膝蓋以下腳爪之上的部分,圓圓的一截,鼓槌,很形象。 還有一種,我們叫做手槍腿的,英文是「thigh」,大腿連小腿,象把手槍似的,也很形象。好玩的是,這種腿是最便宜的,COSTCO賣起來是六塊一賣,也不過幾十美元而已。COSTCO的東西很實惠,問題就是量太大,六包手槍腿,每包有三隻,你總不能喫十八隻大號炸雞腿吧?我打算至少用它們來做六道菜。除了仿豪大大雞排、左公雞(腿)、鹽水雞(腿)、橘汁雞(腿)(orange chicken)之外,我又「發明」了一道「番茄秋葵炒雞腿」,味道想當好,今天說出來讓大家也試試。 COSTCO的手槍腿是湊好份量的,一磅一包三個腿,買來量多,放在冰箱的凍庫裡,不能全放冷藏,你不可能天天喫雞腿吧?時間一長,還是要變質的。把雞腿化凍,洗淨,然後去骨;用刀對著大骨切開,沿著骨緣切入,慢慢地把腿骨剔出來。 很奇怪的一件事是上海的手槍腿有二根連著的腿骨,我在這裡買的衹有小腿骨一根,大腿骨已經被去掉了,這就使得去骨更方便了。不要指望拿雞腿骨再燒個湯底出來了,這種雞骨直接扔掉,想要利用就是浪費水浪費火。 把雞腿切塊,我是喜歡喫雞皮的,所以直接就切了;如果有人不喜歡雞皮,整張扯掉就可以了,雞腿皮可能是雞身上最容易扯掉的了。切大塊,這種雞肉水份多,容易縮,所以切得大一些,我是等分地橫竪各二刀,切成九塊,特別大的話就二刀加三刀,變成十二塊。 把雞肉塊放在一個容器裡,生粉、鹽、黑胡椒,拌勻,拌到每塊都沾到生粉,如果拌不勻的話,可以放一點點料酒,當水用嘛。 還要點秋葵和番茄,我用了二種番茄,二三十枚小番茄,也有叫櫻桃番茄的,也有叫聖女菓的,反正就是那種小番茄,每個對剖,把平的一片放在平底鍋裡,加一點點油,小火先烘起來。普通的番茄我用了二個小的,剁成泥,用來調味。據說番茄是天然食物中含「味精」最多的,衹是不知道是在哪個範圍裡測定的,我覺得蛤蜊比番茄鮮多了,但有人告訴我那是因為蛤蜊含鹽的原因。 再切一點秋葵,把頂上硬的切去,然後也對剖,變成二個半隻的秋葵;待小番茄軟焦,把番茄泥和對剖的秋葵一起放到鍋中,用小火燒著。 與此同時,起一個油鍋,中等的溫度,把沾了生粉的雞塊放入鍋中煎;放了料酒的難炸一點,要把料酒炸乾才行,不放料酒的,就方便一些了。 二個鍋子同時進行,一邊小火燒著秋葵番茄,一邊中大火炸雞塊,雞塊多,要分幾次炸,先把「殼」炸硬,挾出來,最後一起放在鍋中炸,直到「金黃」。 把油潷掉,然後將一個鍋中的東西倒在另一個鍋中,隨便哪個倒哪個都行。 然後開大火,炒。我的調味是一點點生抽、一點點醋,再加一點點糖。燒這道菜的時候,我正好開了一罐啤,隨手就倒了小半罐到鍋裡,大火燒到半乾,裝盆上桌。 事實證明那小半罐啤酒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使得底部有了酸酸甜甜的汁,喫的時候每一塊都從底下挾起來。由於炒得快,哪怕浸在湯汁中的雞塊還是有脆勁的,與秋葵搭配,很爽口的感覺。 有趣的是,那天我突然很想喫白煮蛋,上海人叫白煠蛋,但我又不想喫整隻的,於是我煮了二個雞蛋,每個切成四塊,放在了那盆菜上面,居然還挺搭的,你不妨也試試。

[下廚記 VII]福州插蟶

我好像去過中國所有的省,衹是東三省給我的記憶很模糊,我已經記不得是去過長春還是啥爾濱了;當然我記得去過大連,在那裡的海鮮一條街教了排檔老闆怎麼活殺螃蟹,還打算現殺現炒一道蔥薑大蟹請不認識的上海人一家喫,因為他點的活蟹被老闆燙死了再做於是吵了起來。 結果是那家上海人像見到江湖騙子般地逃走了,錯過了我親手炒的好幾道的菜,那個排檔老闆後來成了當地海鮮一條街唯一會活殺螃蟹的人,做了很多上海人的生意。 對了,瀋陽,我怎麼會忘了瀋陽呢?我曾經泡在鐵西的文化宮看二人轉,那時的文化宮看二人轉還能抽煙喫瓜子,也許現在也行吧。由於不懂規矩,還閙了點笑話,因為買了頭排的座位,女演員還以為來了金主,結果我連要發小費的行規都不知道,差點被人以為是黑社會大哥來看霸王戲的。 要問我最喜歡中國的哪個城市,我想一個是不止的,成都蘇州昆明廈門吧。成都是我第一次坐飛機的目的地,從拉薩飛的,當時我還完全喫不了辣,在「快樂老家」喫了頓火鍋拉了好幾天;我還曾在成都牙疼得死去活來,結果看了一家衹說英文的診所才解決;後來成都變成我經常會想念的地方,想了就飛過去喫頓蒼蠅館子,就喫那麼幾家,明婷的荷葉蒸肉,梓潼橋王梅串串香,青石橋的冒節子和冷串串;春熙路後面的熱串串不能喫,說是一毛二毛一串,但是一片青菜能給你插上七八根籤子,會喫破產的。 蘇州,就像是我的第二故鄉,甚至在感情上我認為蘇州是第一故鄉,上海才是第二故鄉。很多年前,我開車去蘇州,同行的說你怎麼路這麼熟啊?我的祖母是蘇州人,我從小就是聽著蘇州話說著蘇州話長大的,後來祖母老了,我帶祖母去蘇州的品芳書場,帶著保姆推輪椅,玩得很開心。 昆明,第三故鄉?不知道為什麼,和昆明很有感情。曾經在昆明站著喫過橋米線,也曾經與兄弟同時出差住在對街的兩個賓館,還喫到過放辣椒的烤生蠔,喫得我很納悶。不過除了那生蠔外,儘是好喫的,乳扇、雲腿,更不要說那些叫得出叫不出的菌子了,哎呀,不說了,饞死了。 還有廈門,第零故鄉?沒這種說法。不過我對廈門真是有感情的,有家叫吳再添的,店名寫的是「佳味再添」,那是家廈門當地人不怎去的店,每個城市都有幾家很有名氣的當地人不去的本地老店老地標,上海人不去城隍廟,也不喫綠波廊,佳味再添就是這麼一家。 連著十幾年,我每年至少去個幾次,每次都會去佳味再添,其實去了幾十次後,我也理解了本地人不去的原因,但我還是會去,已經成為一個習慣了;還在去佳味再添的廈門人,也衹是因為一個習慣。 我也飬成了一個習慣,每次到佳味再添都拍一張價目表,拍了十幾年之後,放在一塊,居然成了物價的影像史,我還曾經按照這些價目表做了個電子表格,一下子就看出漲價的百分比來。 我對廈門實在太有感情了,十多年路過曾厝垵,看到有個露天的戲臺,唱閩戲,衹聽得懂一句,就是「聖媽祖千秋」,原來那是種敬神活動,送戲給媽祖,每年夏天一連數月,村民們天天來看,熱閙非凡。 當時就許了個願,要是夢想成真,我也獻檯戲;結果在前年的秋天,我也在那兒請了檯戲送媽祖,當時願望尚未成真,我是個急性子。說來也巧,幾個月前托廈門的朋友定戲,結果定下的日子正好是我的生日,有緣。後來果然心想事成,媽祖靈驗。 廈門實在太好喫了,土筍凍、白灼章魚、炸五香、煎蟹,對了,還有我最喜歡的插蟶。 插蟶嚴格來說,不是廈門的,而是福州的。福州話有用「插蟶」來形容人羣擁擠的,比如游泳池中人擠人,就叫插蟶。你可能想到了,插蟶是竪地插在一起的。 插蟶要用老蟶來做,老蟶才有嚼勁,與炒的不一樣,炒的要嫩。上海福記的朱姐聽說我喜歡喫插蟶,特地從福州弄了老蟶來做給我喫,不過老蟶不易得,一年也就弄個一二次給我喫,謝謝朱姐了。 我們也來做一次插蟶吧,其實很容易。 在福州在廈門,插蟶的容器是燉盅,我在美國用的是湯杯,康寧有種寛而大的湯杯,用來做插蟶正好,與燉盅相比,多了個柄,但也挺好玩的,不是嗎? 蟶子要挑新鮮的,不要那種全是泥的,泥是攤主塗上去增重用的,造成的後果是蟶子本來的泥沙吐不乾凈。 要挑殼是金黃色的,個頭相仿的買上大半斤,大半斤就夠個一盅了。別的不用我再說了吧?蟶子不是第一次在《下廚記》出現了,要挑飽滿新鮮的,如果生的看著就不想喫,我保證等熟了你更不想喫。 然後就很容易了,切薑絲,不要偷懶哦,要先去皮再切片再切絲,如果要更考究些就先修成一塊長方體再切片切絲,那樣的話,每一根薑絲都是一樣長短的。 準備一個燉盅,對我來說就是湯杯啦,把蟶子有「腳」的那端朝下,塞到湯杯中,「腳」因為細小,所以要朝下,否則蒸汽的溫度很高,會炙枯掉。起先的時候,蟶小杯大,放進去的蟶子會倒下,那就乾脆把湯杯橫過來,平著一個個放入,等放得差不多了,再竪起來。 等把蟶子都插滿,總會插到有一隻怎麼也插不下去的,在縫隙中插入薑絲,每個蟶子之間都有縫,可以插入很多薑絲。 在杯中倒入福州米酒,大半杯的樣子。插蟶有二種做法,一种放米酒一種不放,反正高溫之後,酒精都被蒸發了,米酒本來酒精也沒多少。我喜歡用酒的,讓味道豐富起來。 就三樣東西,蟶子、米酒和薑,我不喜歡放鹽,大多數貝殼都可以不加鹽,海中的東西本來身體中就有鹽份,不加鹽更能體現出鮮甜的味道。 隔水蒸,水開後蒸一刻鐘即可,東西少,一刻鐘足夠了,這是個小品下酒菜,不用很多,我的湯杯其實比燉盅大,所以已經挺多了。 千萬不要撒蔥花,好好的一道體現薑香的菜,一放蔥味就「突味」了,「突」是「衝突」的意思,上海話。信飬生的人,說蟶子很「寒」,而薑是袪寒佳品,所以有了這樣的搭配,為了喫薑,可以喫蟶子,這也是我支持飬生學說的理由。 我想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喫龍蝦,什麼可以讓我喫牛排,你知道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喲。

[下廚記 VII]另類豬柳蛋

前幾天,網上出來一篇文章,說是有位華人在飛機上「偶遇」美國空軍大佬,結果「驚詫」於美國高官不坐頭等艙,不住高級賓館,說是怕「納稅人質疑」,然後那個華人以此感嘆這個那個云云。 這種文章,我一看就是假的,這是典型地用中國的思維來考慮美國的事物。美國政府官員出差,有一個叫per diem的東西,簡單來說就是「出差津貼」,其中包括二個部份,一個是「lodging」,也就是住宿費;另外一個部份是「M&IE」,是給個人放進口袋的津貼。美國軍政的per diem,由二個主要的制定者,一個就是國務院(Department of State),另一個是國防部(Department of Defense),這二個per diem在loding部份是一個,M&IE的部份國務院高於軍方。 每個國家每個城市的per diem是不一樣的,比如美國政府工作人員到上海的出差津貼是住宿259美元,津貼是143美元;而軍方人員出差,住宿是一樣的,津貼則是114美元。 美國的軍政per diem是公開的,每年都會更新,然後在網上公開。各大酒店集團就會根據公開的per diem來調整政府協議價,恰巧就是那個lodging的價格,基本上都是一分不少一分不多,少了賺得就少;多一分也不行,多了政府人員就住不起了。 因為工作的關繫,曾經有那麼十來年,每年有半年在出差;每回出差前,我們的財務就要給我算per diem,出差錢先拿百分之八十的錢,回來後再報銷。十來年中,住的幾乎都是五星級酒店,除非那個城市衹有四星級,在出差上,我和軍方大佬是一樣的,因為我們的lodging經費是一樣的,我的津貼還比他高呢。 我住過最貴的是印度的班加羅爾,364美元的住宿,奇怪的是,東京才266美元,印度居然這麼貴;全世界最高好像是非洲的安格拉,住宿405美元,津貼170美元每天,美國政府照樣住得起五星級。Lodging是要付給酒店的,而M&IE即津貼是可以放進口袋的,最高的是委內瑞拉的巴基西梅托(Barquisimeto),每天有299美元,誰派我去那兒出差個一年半載啊? 碰到特殊狀況,比如開世界重要會議,APEC或G8那種,酒店普遍漲價,那時per diem就會上漲,最多可以漲到平時的三倍;所以總的來說,在美國軍政任職,出差還是個很開心的事。 我住過大量的酒店,要不是美國政府不允許兼與工作有關的職,我都可以成為酒店評測員了。對於一家酒店的好壞,我的評判標準很簡單,就是自助餐中的煎蛋,是活人現煎的,還是事先煎好的豬柳蛋。 政府per diem中的lodging中,是包含自助早餐的,好像衹有日本的東京JAL酒店是不含自助早餐的,他們包點單現做的免費早餐。除了這家之外,好像都是有自助餐的,自助餐反正都大同小異,最大的區別就在煎蛋上了。 有的酒店,有專門的「蛋攤」,做煎蛋做炒蛋做「杏利蛋」,而有些則沒有,衹有事先做好的,那種蛋是在一塊大鐵板上,放著一個個的鐵圈,每個鐵圈裡有個雞蛋,一次煎幾十個,煎好了放在自助餐盤中下面加著熱,讓大家自己拿。 我管這種蛋叫豬柳蛋,後來才知道錯了,因為我最早看到這種蛋,是在麥當勞的豬柳蛋漢堡中,就是那種一塊豬肉餅一個滾圓煎蛋加張起司的漢堡,我以為那蛋就叫豬柳蛋;其實豬肉餅才是「豬柳蛋」中的「豬柳」。 我實在沒想到豬肉餅也能叫豬柳,「柳」在廣東話是「粗裡脊肉絲」的意思,在這裡變了餅,壓根沒意識過來,我還以為是從「jelly」音譯過來的;所以我決定,我就管這種煎蛋叫「豬柳蛋」了。什麼?不服氣?不服氣來打我!我打911! 我曾經非常痛恨酒店中的豬柳蛋,因為大多數豬柳蛋都煎老了,不再是溏黃的了。記住,是「溏」,「不凝結」的意思,不要用「糖」。 後來,我發現,那玩意對於不會做菜的朋友來說,還是很不錯的,沒本事把邊煎得脆而不焦,至少可以煎個有樣子的蛋出來,把火候掌握好,還能保證個個都是溏黃的。 那種鐵圈,淘寶有賣的,然而我建議你不要用,沒事在家裡做個快餐蛋算什麼事呀,我們要做一個能漂漂亮亮擺盤的豬柳蛋出來。 用洋蔥,現成的多好呀,我不是叫你特地拿個洋蔥做這道小品,最好是你正好要做道菜,要用很多洋蔥,那就「借」一點嘍。 洋蔥切大片,橫著切,大概小手指寛的厚度,一個洋蔥可以切好幾片,挑幾個大小相仿的圈出來,剩下的,切丁切塊隨意。…

[下廚記 VII]粢飯糕

上海很大,以至於在一個城市中,雖然說的都是上海話,可依然會有些微的區別,若是徐家匯的人碰到五角場的人,彼此可以從對方的上海話中聽到一些自己平時不用的詞語,不同地方的上海人,在語速語調語氣上,都有不同。 比如有個詞,錢乃榮教授教之收到《上海話大詞典》中,說是「粢飯糕」可以用來形容瘋瘋癲癲令人討厭的女孩子(非原文,手頭沒有不高興去查了),說是「粢飯糕」諧音「痴煩搞」,聽上去挺有道理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粢飯糕」可以這麼用,我身邊也沒有「痴煩搞」的女孩子。 你去問任何一個上海人「粢飯」是什麼,他們都會說就是糯米飯;你去問任何一個上海「ci飯」怎麼寫,他們都會告訴你,是「『次』下面一個『米』字」。 與「焗」被「發明」成了「烙」而又正好有「烙」這個字一樣;「粢」也是被「發明」出來又正好有這個字,於是成了有特色的「上海話字」。 「餈」,唸作「詞」,指的是糯米製品,從臺灣到成都,但凡「餈粑」、「餈糰」、「餈飯」,都是「餈」;估計是糯米飯傳到上海時,有人告之讀作「餈」,及至要寫又不知道怎麼寫,於是用「次」作了聲旁,用「米」作了形旁,於是有了「粢」字,沒想到,中文中本來就有這個字,就以訛傳訛地沿用了下來。 我開玩笑的啦,「烙」的故事是真的,「粢」不是。「粢」是個多音字,念「資」時表示「稷」,即沒有去殼的小米;念「詞」時,則是一個古字的通假字,這個字是「餈」。 餈,什麼意思?稻米飯餅。 「餈」是一個比「餈」正宗得多的字,後者在《康熙字典》與《說文解字》中都沒有收錄,而「粢」與「餈」則都有。 有人說「粢」用於飯糰,而「餈」則用於飯糕,沒有的事!粢飯糕是一個在《周禮》中就有的東西,《周禮‧天官‧籩人》:「羞籩之實,糗餌、粉餈。」鄭玄註:「此二物皆粉稻米、黍米所為也。合蒸曰餌,餅之曰餈。」什麼意思?就是稻米飯餅叫「餈」,也就是「粢」。 我們來做粢飯糕。 首先糾正一個上海人的誤區,就是「粢飯」不是純糯米飯,甚至有的粢飯糕一粒糯米都沒有。 粢飯糕有二個流派,純大米的和加糯米的,街邊攤大多是純大米的,糯米比大米貴多了,街邊攤誰捨得用呀。飯店版,大多數都是糯米加大米的,沒有純糯米的粢飯糕,純糯米的叫餈粑,做法有很大的不同。 家裡做,很簡單,聽我慢慢說。取一份糯米,洗淨後浸泡幾個小時,然後與等量的大米混合在一起,淘洗乾淨後用電飯煲燒成飯,水要比平時燒飯少一點,稍稍超過米面就可以了。這是一比一的比例,糯米的量不能再多了,除非你想做粢飯糰,然而要油炸的話,糯米絕對不能超過大米,否則會變得很黏,炸的難度就高了。 待電飯煲一跳起,就拔電,否則會有硬硬的飯煶。趁熱,把飯打鬆,打鬆的同時,撒入鹽,你不會拌得很均勻的,所以拌幾下,撒一點,不要很多的鹽,稍稍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注意,是打散打鬆,不要不停地攪拌,否則米飯會擠得越來越緊,成品沒有「鬆」的感覺,嚴格地說,是失敗的,餈飯糕要求炸好之後掰開,米飯還是粒粒分明的。 找個玻璃飯盒,在樂扣樂扣流行之後,每家每戶都會有幾個玻璃飯盒的,找盒壁直一點的用。在玻璃飯盒中塗一層油,把煮好的飯放入玻璃盒中,壓緊,壓的時候在面上覆一張保險膜,用手抹平表面;還是老話,不要太緊,糯米有黏性,不用壓實也能粘在一起的。對的,要方的飯盒,實在不行用圓的,到時再修吧。 加蓋,放入冰箱,起碼過亱。 第二天,把玻璃飯盒拿出來,揭蓋後將整個玻璃缸倒在砧板上,用力拍幾下盒底,米飯會整塊地掉出來,方方正正地躺在砧板上。 刀上沾一點水,切塊,追求極致的朋友,可以先把整個一塊先修成一個四面垂直的長方體,切下的東西也能炸,衹是別擺盤別上桌就是了。 每一下入刀,都要在刀上沾一下水,否則飯會黏在刀面上,很麻煩。厚度大約是一個手指的粗細,大小和形狀其實是無所謂的,有人喜歡脆脆的口感,那就切成條,像我這種喜歡當中鬆軟的米飯的,則儘量切得大一點;正方形長方形衹是最容易處理的,你真要切個心形去拍女朋友馬屁,也是沒有問題的。 找個小而深的鍋,放油,油麵要高於粢飯糕的厚度,我用的是個很小的平底餅,煎蛋的那種。點火,待油溫起來後,放入粢飯糕,把油溫調到中火。 油炸是個考耐心的事,油溫不能過高,要慢慢地炸才行。新油又很難上色,飯店都是老油炸,一下子就能炸到金黃,家中肯定不會備老油,不健康嘛。 你就慢慢地炸吧,不要頻繁翻動,一次炸個幾塊,放下後,有時它們會碰到一塊粘在一起,不要急,等炸硬了就會自己分開,待粢飯糕炸到金黃,就從油裡撩出來。 高級版的粢飯糕,在拌飯時放入火腿、開洋會是薹條,就需要更低的溫度來炸,否則放入的東西容易發黑,就不好看了,我還是喜歡純的粢飯糕。 粢飯糰也很好喫,我指的是上海粢飯糰,臺式的難喫死了,下回我們來做粢飯糰。

[下廚記 VII]大刀色拉

「行」是個多音字,所以才會有了「中國人民很行」的笑話;「行」,有二個音,一個是「形」,一個是「航」。 好玩的是,這個字,在上海話中,有了很多的音。我們知道,吳語有「文白讀」現象,就是一個字有二個音,比如「大小」、「大學」的「大」,前者是吳語中本來的音,叫做「白讀」;後者接近於普通話,就是「文讀」了。 「行」本來就是多音字,再加上文白讀,所以至少有了三種發音。首先是讀「形」,象「遊行」啊,「行動」啊,是文讀的第一個音,大多數與動作有關。第二個音也是文讀,就是「航」,是一些與商業活動有關的詞語,比如「銀行」、「行業」、「行當」乃至「米行」、「油行」、「薦頭行」。 第三個音有趣,讀音有點像是「昂」,我要說那是上海話中的鼻音,滬語研究者一定會來打我,這是個「前行」,即在詞前又沒文讀的時候,比如「行為」、「行李」、「行灶」、「行頭」等。 最好玩的,在上海話中,這個字念第三種音時還能單獨用,既能當形容詞也能當動詞。回到前面「中國人民很行」的笑話,譯成上海話是「中國人老來三呃」,上海話沒有「很」,衹有「老」;那要是說「中國人老行呃」,那表示「在中國人這裡很流行的」。 「中國人老行跳廣場舞」、「喫自助餐行搶呃」,都是「流行」或「習慣」的意思;這個詞還能前置否定,「勿行」意味著「不流行」或「不習慣」,「中國人勿行畀小費呃」、「買物事勿行排隊呃」。 美食和服裝和時尚其實是一樣的,一件東西「行」了一段時間後,就會冷卻,隔上一段時間又重新「行起來」。二三十年代,流行過穿喇叭褲,後來「勿行了」;到了八十年代,「又行了」,後來「又勿行了」;前幾年又流行過一段時間,現在又看不到了。 美食界也是如此,有段時間「行」喫奶茶,現在「行」喫松茸喫雞樅喫各種各樣的菌子,美國現在「行」喫「楔形色拉」,也叫「楔子色拉」。 Wedge salad,被譯作「楔形色拉」和「楔子色拉」是很簡單粗暴且沒有美感的;「wedge」是塊三角形的東西,最具代表的就是「門擋」,門開著的時候為了防止被風吹上,用塊三角形的木塊塞在門與地的空隙中頂住,門就不會自己關起來了。 我想,既然可以有「門釘肉餅」,為什麼不能叫做「門擋色拉」呢? 不過,我還是喜歡叫它「大刀色拉」。 我本來以前這玩意是新近發明出來的,一來我二十來年前在美國的時候沒見過這玩意;二來美國最流行的有歷史傳承的菜譜The Joy of Cookin和Better Homes and Gardens New Cook Book都沒有這道色拉,前者1931年出了第一版,到2006年75週年紀念時出的是第八版,而後者在1930年的第一版之後,到2014年出到了第十六版,這二本都是美國烹調聖經級的菜譜,都沒有這道wedge salad。 於是我以為它是新近被發明出來的。 有趣的是,這道菜在1916年出版的《Salads, Sandwiches and Chafing Dish Recipes》(Marion…

[下廚記 VII]凱撒色拉

大家知道,我一直反對把食物神秘化,我反對任何事物的神秘化,我甚至反對宗教神秘化,密宗除外。有什麼不能放在陽光下之下攤開來看,攤開來說的呢?開咖啡館的愛吹他的豆子有多難弄到,開私房菜的喜歡說他的豬和雞是怎麼覓來的;這年頭,能進入商業流通領域的都不是什麼稀罕事物,沒人願意在歡場中聽一個姑娘的家世,因為誰都知道那是個假故事。 神秘,源於無知,甚至是沒有常識。這幾天開始熱炒油雞樅了,要知道那玩意在昆明,是要到雞樅喫懨了,也長老了,快落市了,才大量採買了來做的。那個時候的雞樅口感變差,但香味出來,所以正好做油雞樅,這個道理很簡單,誰會去用新鮮絕嫩的筍做筍乾啊?都是喫得差不多了,最後一撥拿來做的,這是個「聊勝於無」的事情。 也是這幫子炒「嫩時鮮油雞樅」的人,還炒作過「松茸油」,松茸衹有在新鮮的時候有些微的香氣,熬成油後,那些香氣就散了,我也真搞不懂那些說松茸油香的傢伙,你是蠢呢,還是壞? 所有的神秘,都是因為見識少,我不是站在制高點駡人,我自己無知過。三十多年前吧,讀瓊瑤的小說,裡面說到樣東西,叫做「香蕉船」,我就覺得很神秘,香蕉與船,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兒啊!直到十多年後,也就是1999年,我在上海一家新開的西式餐廳喫到了香蕉船,才解開了疑惑。 那家店,叫做新元素,當時開在淮海路上,襄陽公園的對面;我記得很清楚,我要坐在路上的室外位子上喫的,不過就是個有香蕉的冰淇淋,說清楚了,就不神秘了。 後來,新元素遍地開花,辦公室的樓下就有一家;我但凡與陌生人見面,一般就約在辦公室下的那家新元素,大家都不認識,約個午餐,一小時左右,喫一點不會做壞的東西,談幾句場面上的話,有緣,再深交,不是挺好。 新元素中有道永遠不會出錯的東西,是凱撒色拉,其實大多數西餐店的凱撒色拉,都不會錯。好吧,我想說的是,不會錯得太離譜。 凱撒色拉,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美式色拉了,我沒想到國內居然對這道東西,都能「神秘化」一下,來源啦,訣竅啦,會講故事的人就是厲害。 我們知道,歐洲有個名人,叫做凱撒,是位羅馬的獨裁者,他的外甥及飬子屋大維成為羅馬帝國的第一任皇帝。這位凱撒,與本文沒有任何關繫。凱撒色拉,是由一位義大利裔的Caesar Cardini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發明的,在美墨邊境的某個小飯店發明的。 「Caesar」,那個羅馬獨裁者,按照古拉丁語讀作「凱撒」是沒問題的,但是「凱撒色拉」就要讀成「西色色拉」,否則別人會聽不懂的。好吧,也可能聽得懂的,老外說「Malad Town」,我們也知道是麻辣燙。 有好多小清新的文章,說生菜要怎麼選,醬汁要如何做,就連麵包乾的麵包要怎麼新鮮做出來都有講究。 哪來這麼多講究啊?你會為了鹹泡飯特地用哪種米哪種水哪種鍋煮個飯嗎?不就是有剩飯剩菜加在一起煮一煮嗎?家中的麵包喫剩了,不想再喫了,要麼做西式亂燉,也就是casserole,自從我發現這個詞與某種藥物的上海話發音很近後,我就不再做西式亂燉了;那麼多出來的麵包,就衹剩做成crouton,也就是小方塊麵包乾。 喫剩的麵包,切成小方塊,有人說要切這麼大,也有人說要切那麼大。我告訴你吧,麵包塊的大小完全是由麵包的新鮮程度與含水量來決定的,含水量越大越緊致,越能切得小;要是麵包不夠新鮮了,也就是說硬了,你衹能切大塊的,因為小塊就全散了。新鮮的麵包沒法用菜刀切,而要用麵包鋸來鋸,否則麵包就給壓扁了;不新鮮的麵包是可以用菜刀的,甚至用菜刀碎屑還少一點。 找個平底鍋,倒一點橄欖油,切二三瓣的大蒜頭,切成薄片,把大蒜片放在橄欖油裡加熱,油溫不要高,橄欖油本就是低溫油,不宜過熱。我喜歡用很多的橄欖油熬不少的大蒜頭,熬好了放在梅森瓶中,隨喫隨用,就像蔥油一樣;是的,冷藏的沒有現熬的香,但也差不了多少,別把蒜油神秘化。 等到蒜片發黃,把蒜片挾到梅森瓶中,再倒入蒜油,鍋中留一點點薄薄的一層即可,把麵包塊一塊塊拿起放入鍋中,碎屑不要放進來,用小火,慢慢翻炒,不要顛鍋,我知道你顛鍋水平高,但不要顛鍋,麵包會碎掉,慢慢用個勺子,仔細翻炒。 麵包會越來越硬,你感覺得到的,聽聲音也能聽出來;撒點帕瑪森起司碎,有人說要現磨的,當然新鮮的香味更濃厚一點。等到麵包塊全都硬了,撒上鹽和黑胡椒粉,待其冷卻。冷透了可以放在自封袋中,隨時可用,甚至都不用放冰箱,誰高興每次做凱撒色拉都熬製一回蒜油,煎炒一次麵包乾啊?這種麵包乾很鬆脆,當零時都不錯呢。 各種版本的中文凱撒色拉方子,都把鳳尾魚說得神乎其神,好像沒有了鳳尾魚就不是凱撒色拉似的,而且都要煞有介事地引用一下鳳尾魚「anchovy」的拼寫。據Caesar Cardini的女兒Rosa說,其發明者是反對使用鳳尾魚的,凱撒色拉的根本,就是羅馬生菜,麵包乾,以及生蛋黃與蒜油和辣醬油的醬汁。 辣醬油,是上海人所說的辣醬油,也就是Worcestershire sauce,也就是廣東人說的「李派林喼汁」,雖然辣醬油和Worcestershire sauce是二種配方二家公司生產的,但可以互相替代,不要將辣醬油神秘化。 生蛋黃與蒜油是什麼?說到底,就是蒜味蛋黃醬唄,加上配方中的檸檬汁就是蒜味美納滋唄。我相信肯定有很多「垃圾食品抵制者」會駡我的,美納滋在他們眼裡是那麼的不健康那麼的濫大街,而親手用生蛋黃和油調出來的醬,怎麼著也高大上多了。美食人士是不屑於美納滋的。我能說什麼呢?是的,市售美納滋肯定有很多防腐劑,你開了一瓶放在冰箱中,一年也不會壞;但你知道生雞蛋有多少細菌嗎?是的,各種方子會說要買什麼什麼的雞蛋,但是醫生誡我們不要喫任何的生雞蛋。 我們在反對神秘化的同時,也反對妖魔化,反對妖魔化美納滋,反對妖魔化生雞蛋。這完全是有時間決定的,有時間的話可以特地去買最新鮮的「無菌」雞蛋,可以慢慢地調出好的蛋黃醬,有時間幹什麼都成,沒有時間的話衹能用美納滋做底,再沒時間生菜直接拌醬麻油加醋也能喫。 好吧,這是《下廚記》,不是《美食沒有那麼神秘》,所以我們還是要來做一道凱撒色拉吧。 凱撒色拉的關鍵,在於溫度,一份溫熱的生菜色拉,就像是一瓶溫熱的啤酒,那是會翻臉會掀桌的東西啊!在做所有的事情前,把羅馬生菜洗了,小的二顆,大的一顆,差不多就夠了。不要直接切生菜,當把葉子一片片掰下來,近芯心的地方菜葉變黃,因為那裡被遮住了進行不了光合作用,不要使用那些變黃的。有的教程說要用芯子,我猜那是想當然以為菜芯比較嫩吧,可以一碗黃而不綠的凱撒色拉是引不起食慾的。 橫著切塊,大約比一指節寛一點點的樣子。最外面的幾片很大,這麼切法會變成長長的一條,你得先把菜葉對剖,然後再切。色拉達人又要說了,老外從來不這麼幹的,是的,老外的嘴比你大得多啊!切好的生菜,放在冰箱中,至少冰上半到一個小時,不到上桌,不要拿出來。 麵包乾已經做好了,放在一邊待用。蒜油也有了,在蒜油中加一個雞蛋黃,擠一點檸檬汁,加入一小勺辣醬油,再放帕瑪森起司碎和黑胡椒粉,幾片大蒜,用食料理機慢速一打,就成了凱撒色拉醬。是的,就這麼簡單,上海人以前打蛋黃醬講究什麼一個方向,不能快不能慢不能換方向,其實也是神秘化,沒有那麼多的講究的,現在有了食物料理機,不要捨近而求遠,不必追求「古法手作」。 然後就簡單了,找個大碗,要大,把生菜拿出來在大碗中與做好的醬拌勻,再盛到另一個碗中,上面放上麵包乾就完成了。…

[下廚記 VII]隨意烤鵪鶉

上海人以前是不喫鵪鶉的,可能解放前有過,因為當上海突然有一天出現了鵪鶉的時候,老年人是認得出來的。哪怕出現了之後,一開始,上海人在家裡也是不喫鵪鶉的。鵪鶉最早出現在上海的廟會上,我說的事並不是上海歷史長河的跨度,我說的衹是我成長過程中的所見所聞。 我出生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是沒有「廟會」的,「廟」的本身,都已經被作為「四舊」全都「破」掉了,有的成了糧倉,有的成了學校。龍華寺的所有佛像被毀,廟舍被工廠佔用;靜安寺成為了塑料廠,又於1972年火災被毀;上海佛學書局慘遭洗劫,書局中藏書、經文資料悉數遭毀。有本書叫做《中國佛教的社會主義改造》,是本很有趣的書,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看看。 反正,沒有廟,自然也就沒有廟會;不過有遊園會,遊園會在公園裡,每到春節、五一或是國慶,都會佈置起來,讓大家去玩。遊園會還不是人人能去的,要有票子,至於票子是買的還是單位裡發的,我並不知道;反正每次有遊園會,父親都會很得意地表示他弄到了票子,那說明有門票是件很有面子的事。那時文革已經結束,衹是一切尚未恢復。 現在想來,遊園會應該不怎麼好玩,無非就是在公園裡逛逛,有些寫春聯之類的表演,有些棉花糖之類的小食品,沒有熱狗沒有鵪鶉;另外還有各種打汽槍套圈圈之類的遊戲,那時在公園裡打汽槍是合法的,不把槍法練好,我們怎麼打美帝國主義呢?好像玩遊戲都是不要錢的,但也要票,票是可以贏來的,猜謎語就可以,我的父親那時對燈謎很有研究,所以我們可以碾壓性的贏很多票,玩很多的遊戲。要是現在再弄此類的遊園會,我想小孩子一定會覺得沒勁透了,可那時大人小孩都是玩得不亦樂乎的。 別急,鵪鶉還早呢。後來,上海一下子發展起來了,不但有了廟會,還有了小喫節。小喫節的形式一直保持到了現在,就是找一個地方,排開各種的攤檔,大家可以買了喫,和現在許多小城市的「燒烤一條街」、「美食街」差不多。小喫節上有各種東西,沒有烤蠔沒有烤扇貝,那時上海人的喫法除了羊肉串,沒別的東西是烤的;小喫節居然沒有烤的,想想也是挺好玩的。 我已經忘了小喫節上都有些什麼來,除了用自行車鋼絲串的烤羊肉串外,大多數東西是炸、蒸、煮的,銀耳羹、粽子,各種糕糰。對了,還有龍蝦片,每隔二三個攤位,都有個賣現炸龍蝦片的,那簡直是幼時最常喫的零食了,與爆米花齊名啊!後來,長大了些,在八十年代初的時候,依然不是有太多的東西喫。 小喫節還在進行著,並沒有多少東西,連炸臭豆腐還沒流行起來呢,最受歡迎的東西,是炸麻雀。對的,你沒看錯,麻雀那時還是四害呢,小喫節上很好多攤檔賣炸麻雀,但喫的時候要小心,有的小鳥身體裡會有顆鉛彈,不小心會崩了牙。 小喫節中,最最高檔的,要數炸鵪鶉了,我不記得價錢了,反正是個很貴的數字,很多人家是買一隻給老人喫,老人再扯個腿什麼的給小孩子分享一下;很少有人會獨吞一隻鵪鶉的。如果說麻雀衹是過過「肉癮頭」的話,那麼鵪鶉就是「肉宴」了,那可是大塊的肉啊! 如今想來,小喫節上的鵪鶉應該是野生的,那時連雞都沒有大規模地飼飬,那是個連鴿子都是信鴿的時代啊!我的二個舅舅當時飬信鴿參加比(賭)賽(博),硬是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換玉米喂鴿子,我的小舅舅更是靠賣掉了一隻得了名次的鴿子娶妻生子,那是後話了。 後來,很後來了,菜場中有活的鵪鶉賣了,上海人也買,但衹有一種喫法,就是加火腿燉湯,沒有在家炸鵪鶉喫,更沒有人去烤鵪鶉。就在我離開上海的2017年,大多數上海人喫的烤製食品都不是家中自產的,烤鴨、電烤雞、燒烤攤、日本韓國朝鮮東西烤肉、新疆人羊肉串,都不是家裡自己做的,家中有烤箱的朋友,基本上烤到雞翅膀,也就結束了。 洛杉磯是個神奇的地方,我在華人超市中看到了兔子、鱷魚、野雞、野鴨,甚至還看到了犰狳,被當作穿山甲來賣;大家好像對於「狗不是食物」達成共識之外,其它的東西,好像人們都挺無所謂的。噢,對了,加州禁食魚翅,我的一個朋友堅持認為這是種變相的種族歧視。 至於烏骨雞、鴿子等,就更不稀奇了,雖然老外不怎麼喫。特別是基督教信飬的人不喫鴿子,因為聖靈就是以鴿子的形像顯現的,而且諾亞方舟最後就是由鴿子銜來橄欖枝顯示人類獲救的,所以鴿子是「聖鳥」,很多人都不喫的。西藏人也不喫禿鷲,因為那是「神鳥」,我覺得吧,那是因為禿鷲是天葬的重要組成部分,你喫了它就完不成儀式了;現在印度的帕西人就面臨著禿鷲不夠的問題,他們拜火教也是施行天葬的。 我還在亞洲超市中看到了鵪鶉,一托盤六隻,毫不猶豫地買了一盒,小時候喫不起,現在我要好好過個癮。 過去,鵪鶉的處理是簡單粗暴的,它不像雞鴨鴿子,是去毛的,而是剝皮的,直接把皮剝了,省得麻煩;印度人喫雞也剝皮,印度的雞很小,不比鴿子大多少。這回在99大華買的鵪鶉,居然也是去毛的,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現在人工這麼不值錢了嗎? 買來的鵪鶉,已經處理得很乾淨了,每隻上面會有二三根毛,更像是說明不是剝皮而是去毛的,將小毛拔去,沖洗乾淨。鵪鶉很嫩,不必象雞翅那樣醃製很久,那樣反而會老。 先將烤箱預熱,450度,華氏。 這時,找一下家裡有什麼醬料,COSTCO買的照燒醬,亞洲超市買的燒肉醬,甚至就是辣醬油(上海人說的辣醬油,是worcestershire sauce),隨便挑個自己喜歡的口味,抹在鵪鶉身上,要是鵪鶉剛洗了很濕,先用紙巾擦乾。在美國的中國人,很多會有老外超市買的混合香料,買了卻不知道怎麼用,你也可以用來烤鵪鶉,把混合香料抹在鵪鶉身上,再撒上鹽;我一半不高興仔細抹香料或是醬料,我總是找個大碗,宜家的不鏽鋼碗,把六隻鵪鶉都放入,倒入醬料或香料,顛勻即可。我試過各種的醬料與香料,都很好喫,我本來就口味淡,鵪鶉的關鍵在於嫩,一白遮百醜,一嫩賽百味。 調味抹勻,顛勻也行。在烤盤裡墊張鋁箔,抹一層油,我是買的食用油噴罐,很好用,一噴就是了,放上鵪鶉,然後在鵪鶉上蓋一層鋁箔。 這就放進烤箱去烤,450度,烤二十分鐘,正好家中種的蘿勒喫也喫不完,我摘了二大把放在一起烤,那叫一個香啊!西式蘿勒沒有什麼味道,就是有股好聞的香味。 二十分鐘以後,把烤盤拿出來,把烤箱陞高二十五度;掀去蓋著的鋁箔,用把小刷子給鵪鶉刷上一層老抽,薄薄的一層,不取味單用色。不用整隻都刷到的,衹要刷鵪鶉躺在烤盤裡朝上的那面就可以了,刷完老抽,再噴一層油。 我沒有設定時,我是憑感覺的,把烤盤放回烤箱,這回不用蓋鋁箔了,烤大約五六分鐘的樣子;把烤盤拿出來,把每隻鵪鶉都翻個身,同樣地刷上老抽,再噴油,再烤,也是五六分鐘的樣子。 你要是看著烤箱,你會發現鵪鶉表面的油在滋滋地跳動,對的,要的就是這感覺。把烤箱關了,烤盤不必急著拿出來。這時,你可以熱一下盤子,準備一點配菜主食什麼的。 等盆子準備好,再把鵪鶉拿出來,如果是分食制的,那麼一盤中還有色拉土豆泥之類的,鵪鶉不會顯得太突丌,要是把六隻鵪鶉並排放在一起,就有點難度了。 我的做法是用六片生菜,成花瓣形放在盆中,然後每片上放一隻烤好的鵪鶉,這種看起來不至於太滑稽。 這是種很隨意的烤法,甚至調味都沒有固定的搭配,需要稍微有一點基礎的朋友來隨機應變,但是其實卻不難,照我這個時間和溫度來,最多就是味道上有所區別,在老嫩上卻幾乎是「零失敗」,我建議你可以試試。 烤鴨,那就難得多了,我們得把它掛起來烤,這就作為一個「科研項目」吧,大家一起來研究研究。

[下廚記 VII]家庭版越南牛肉河粉

我又要說越南粉在上海賣得貴了,讀者們可能都要聽出老繭來了,然而道理要仔仔細細來說,不要把Pho神秘化。 同樣是牛肉,同樣是粉麵,一碗Pho的人均消費在35元左右,一碗蘭州牛肉拉麵在12元左右,而後者的食材成本要超過前者,因為用料都是清真的,所以有一個隱形的「稅」在裡面,比如越南河粉店的牛肉可以隨便去超市去菜場買,而蘭州拉麵的牛肉則必須向指定供應商購買,價格要高上不少,這是沒辦法的事,否則店是開不成的。還不僅如此,河粉店的粉是現成的,不管乾貨濕貨,都是買來現成的,而拉麵還要有個拉麵師傅,每天要和麵、揉麵,每一碗都要現場拉出來,不管從工藝還是難度來說,人工成本都要高過河粉;你硬要說青海化隆人的勞工成本要比安徽鳳陽人要低,那就涉嫌歧視了,都在上海工作,用工成本的計算是一樣的。 我有位朋友,曾在美國留學,愛上了美國的越南牛肉河粉,結果回到上海後就開了一家Pho店,據他說,要不是有各大點餐外賣平臺,他根本不能賺錢,我也實在是搞不懂,為什麼蘭州拉麵能像雨後春筍般開出來還價廉物美,越南牛肉河粉喫的人嫌貴賣的人還嫌便宜呢? 房租肯定是問題,那什麼沒人開家蘭州拉麵規模的河粉店呢?那成本不就比拉麵低了?可惜,還沒人開。聽我的,開了保證賺錢。就開在拉麵店邊上好了,這樣地段房租都一樣了,你成本又比別人低,沒理由不賺錢;據說在拉麵店邊上開拉麵店是要挨揍被砸的,但開越南粉店應該沒事吧? 我經常聽到中國人糾正外國人「宮保雞丁」不該唸作「空炮切肯」,但我從來沒聽過和聽說過任何一個越南人糾正老外如何念「Pho」,我倒是碰到過一個中國人教我應該怎麼念;結果我告訴他「Pho」就該唸作「粉」,那是越南人沒好好念「粉」。越南牛肉粉用的是河粉,就是沙河粉,沙河在廣東省廣州市沙河鎮,越南河粉與廣東河粉與閩南河粉與東南亞各地的河粉,在製法上都是大同小異的,區別在於調味,加牛肉炒就是廣東菜,加魚露加牛肉湯,就是越南牛肉河粉。 越南人喫粉,不衹是衹有牛肉河粉,衹是牛肉最流行罷了;越南還有Phở gà,就是雞肉粉,而牛肉粉則是Phở bò,而牛肉粉還分為牛腩粉、牛筋粉、牛腱粉、牛丸粉、牛百頁粉以及全都有的「全牛粉」,這個名字是我起的,原文是「Phở đặc biệt」,一般可以譯作「招牌粉」。另外還有海鮮粉、大蝦粉乃至齋粉,那就是個粉,加什麼「澆頭」就是什麼粉嘍,沒什麼稀奇的。 越南有成千上萬家的河粉店,那一定有許許多多的做法,我估計可以寫本書出來,上亞馬遜一查,果然有衹說Pho的書。據說正宗的越南牛肉河粉,在熬湯的時候,要用到小荳蔻、黑胡椒、桂皮、丁香、八角茴香、鮮薑、泰國蘿勒、薄荷、小綠椒和小紅椒、香菜、刺芹、越南香菜、花生蟲和紫花香薷。什麼亂七八糟的?花生蟲?是長在花生裡的蟲嗎?不是,它衹是顏色象花生而已,衹是英文叫花生生蟲,越南叫做「sá sùng」,你就讀「sa sung」好了,讀上十遍二十遍,你就會明白這玩意讀作「沙蟲」,對的,就是做廈門土筍凍的那東西。 你不會真的去找齊這些原料來煮個牛肉湯做個牛肉河粉的吧?我不會,別說不會,就是那「紫花香薷」,我是聞所未聞,也不像是缺了那個就不正宗了。要是我告訴你一碗上海大排麵的湯要用到十幾種香料調料,你會認為你媽在家做的大排麵不正宗嗎?大多數人不會。《下廚記》系列一直說的是如何在家中做出好味道來,而且不必象飯店那麼做。 是的,飯店,特別是越南的那些攤檔,一天賣後百幾千碗的,自然可以放齊調料香料,至於家中自己做,完全沒有必要,你把這些新鮮香草買齊了,每種用上幾片,也太不合算了。 我們來說說家裡怎麼做牛肉河粉,不說也知道,牛肉河粉的關鍵是湯,任何湯粉湯麵的關鍵都是湯底。 家中自製越南河粉有二大流派,一種是清湯,一種是渾湯,我都知道怎麼做;越南和美國的越南河粉,也分清湯和渾湯,我都不知道怎麼做。 先說渾湯,說是渾湯,衹是較清湯來說稍微顏色深一點,看上去渾濁一些。牛肉河粉,總要牛肉的,切片牛肉也好,切塊也好,都要牛肉的,這些牛肉都是燉出來的,用便宜的腱肉來燉,沒人用牛排做牛肉粉的。牛花腱就可以,買上二隻大的,先出水,然後洗淨後再重新入鍋燉,牛肉除了炒的涮的烤的,但凡是要燉的,都要出水。 具體的做法是先把大的花腱切開,大約與拳頭大小相仿,一般重隻花腱可以切成四塊,二隻就是八塊。找口大鍋,把切好的花腱放入,加水蓋過,點火燒煮,待水開後轉成中火,再燒煮一刻鐘左右,不要急著拿出來。要是水一開就拿出來,你會發現還是有血水會不斷地滲出的。 鍋中的血污很厲害,把鍋洗淨,把出過水的花腱也洗淨,放回鍋中,加香葉二片、丁香四五顆、花椒七八粒、乾紅辣椒四五個、桂皮一根、茴香二三枚,有料包袋就放在料包袋中,沒有也無所謂,然後再放十來顆冰糖,照理要放越南的黃糖,我沒有,就用冰糖。 然後開火煮,煮到水沸,改成中小火,加蓋燉煮,要二到三個小時,煮到筷子從各個方向都能扎穿牛腱為止,把牛肉拿出來。牛肉要冷透才能切,可以先冷藏一天,隔天再切;也可以整塊放在冷凍室裡,想喫的時候再切。至於牛腩,就是切成小塊再出水再燉,做法是一樣,衹是時間可以短一點,小塊不用筷子去刺,拿一小塊嚐嚐就可以了。 這就是牛肉渾湯的做法,而清湯是牛骨做的。 買牛骨的時候,要店家把牛骨切開。切成半個到拳頭大小的大塊,因為我的拳頭比較大,牛骨一般是腿骨,腿骨有骨髓,最好。 你大概聽說過「大骨烤、小骨煎」這句話,是的,牛骨要烤過才能熬湯;但是在烤的之前,要先過水,我不是前面說過的嗎?凡是要燉的牛肉,都要出水。與牛肉出水相同,水沸後再煮一刻鐘,然後把骨頭上帶著的殘渣去除掉,否則湯就不清了。 然後才是烤,牛骨放在烤箱中,用450度烤一個小時,拿出來翻個面,再烤半個小時,一定要烤透才行。 房間裡會瀰漫著濃郁的牛香味道,如果家中的油煙機不夠給力的話,還是建議開著門窗來烤,否則的話,在房裡的人可能沒有感覺,外面走個人進來會瞬間肚餓流饞涎的。 烤完之後不要馬上打開烤箱,就算要開也不要將臉衝著,不然的話燻你一臉牛油。肉眼看不出來,用紙巾一擦全是油。 烤完再燉,與燉牛肉的燉法是相同的,同樣做個料包來煮。牛骨很能出油,水大約放到牛骨的一倍半,就是一份牛骨,一份半的水,蓋過牛骨再高出一小段即可。鍋要大,淺點無所謂,但要夠大。烤盤中會有很多的油,這些牛油要全倒在鍋中煮,如果嫌太油的話,可以在完成之後再撇去,但熬湯的時候要一起熬,切記。無印良品有種撇油的細網,相當好用;最方便的還是等湯冷下來,油會在表面結成塊,揭去即可;心急等用的話,可以放入冰塊,油會結在冰塊表面,放心好了,一點點冰不會影響骨湯的濃郁。 牛骨也要煮二三個小時,煮好的牛骨湯是清湯,看著很舒服,可以一包包地凍起來,想喫牛肉粉就拿一包出來。 接下來,正式做牛肉粉,我們先把材料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