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璽閣閒話]別用謠言反謠言

最近的一段時間,我都在打假,在微信群裡打。什麼「你不知道的中國真相啦」啦,什麼「美國三代總統沒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啦,什麼「比美國航母更厲害秘密一武器」啦,什麼「中國援助非洲的背後」啦,數不勝數。 我主要是在微信群和朋友圈中打假,這類分章無論唱好中國唱壞中國還是唱好美國唱壞美國,大多數沒有真憑實據,要麼口號式叫囂,要麼雞湯式煽情,照理左派右派應該是界限分明的二個部份,結果他們寫出來的文章都差不多:普遍缺乏翔實的數據論據,缺乏嚴謹的邏輯推導過程,更像是一種「為了論點的正確性而湊字數」的文章,當然,整個中國的教育界就是這麼教中小學生寫作文的。 我們從小就被教育「中心思想」,要求「立意要高」,會議總是重要的,領導講話總是重要的,但要寫一篇為什麼是重要的文章,就得東拼西湊才能完稿;其實並不是寫作技能不夠,壓根就是沒啥重要。長久以來,我們的文章就是這麼出來的,這也難怪微信中大量的轉貼都是這個水準,「人民日報」和中央電視臺也是啊! 本來呢,我也不想多說什麼,反正在我無區別地指出了大量的謠言之後,我成了左派眼中的「美分黨」,成了右派眼中的「自幹五」。這也沒什麼,新革命眼中的老革命,老革命眼中的反革命,向來如此的。 然而,當我今天看到了這篇文章,我覺得有必要公開地再來打次假。 這篇文章來自於「中國社會學」 這個公號,據說是「社會科學領域最具影響力的非官方垂直媒體平臺,50萬社科讀者聚集地」,你想想,多牛? 這個公號發了一篇名為「比守身如玉更重要的,是在漫天流言中守腦如玉」(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wNzEzMTYyNg==&mid=2704494032&idx=1&sn=3688f78671f06697aa9d063a440d7066&chksm=bfc5355588b2bc4329ed64a9ab1b0a92a9828680b72d1b33034ac6b5380c860596d39f73e38c&mpshare=1&scene=1&srcid=0227xkSSVZIojKHi9k34HJdS#rd)。 這是一篇「中心思想」為「不要聽信謠言」的文章,「立意很高」,讓我們看看「雄文」的論證過程。 首先,說了一個「蘇格拉底的真假蘋菓」的故事,然而這是一個假故事,蘇格拉底本人沒有著作留下來,他的故事和理論主要是他的徒弟紀錄的,這位徒弟就是柏拉圖。然而在柏拉圖的紀綠中,並沒有這個故事,因為柏拉圖紀錄的蘇格拉底的故事,壓根就沒多少。 其實,大家衹要簡單地想一下,2400多年前,一個能夠以假亂真的假蘋菓,他們是怎麼做出來的?答案是沒有可能,大家去看看古希臘出土文物就知道了。這個故事的流毒很廣,甚至百度百科的蘇格拉底詞條中就有,這也難怪學術界早已不把百度作為「信源」了。2011年遼寧高考作文中也用了這個故事,好在把「蘇格拉底」改成了「一位哲學家」。 第二個故事,阿希的從眾實驗。真相是:不是5個人,而是總共7個人,其中6個是托;實驗的結果有37%的回答遵從了他人的意見。 第八個故事,分為二個部份,小澤征爾和蔡雙雄的故事,一個是指揮比賽中曲譜有陷阱,一個是廉政公署考試中題目有陷阱。查資料,小澤征爾一共才參加過一次歐洲指揮比賽,那是1959年的貝桑松國際指揮比賽,衹有一次,一戰成名。然而沒有任何資料可以顯示貝桑松指揮比賽中有過這種陷阱,包括小澤征爾自己的回憶中也衹有對當時參賽身份手續的記憶,要是真有這麼戲劇性的一幕,他本人不可能不記得。 在請教了音樂界的朋友之後,他給我的答覆是這樣的:「首先排一個曲子,譜子怎麼可能只有組委會提供的版本,這些職業指揮家,要看到正確的譜子是舉手之勞的事情。而且如果譜子不對勁,怎麼可能在排練時才聽出來。拿到譜子麼,鋼琴總要自己先過一遍的呀。//而且出這種題去考指揮家,評委會也是腦殘啊。這能說明什麼問題啊 。。。。//而且,如果譜子上的樂句的確不舒服,很多人也會想辦法把它處理到舒服為止,有什麼絕對的對錯啊。。。。。尤其是藝術歌曲裡,斷句方式不同的唱法比比皆是的//不要說藝術歌曲,就算是Purcell的琉特琴歌那麼簡單的歌曲,上次來上海的Scholl和Alfred Deller的處理方式,斷句方式都有蠻大差異的//編這個故事的人,根本不懂,音樂的彈性有多大。如果是大到演不下去的錯誤,那肯定不會是只有一個人有意見。如果是細微的錯誤,表演時絕對能處理幹凈的」,明白了這個故事有多假了吧? 至於蔡雙雄的故事,已經有人詳細地考證了謠言的來龍去脈(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2754611),在此就不贅述了。 其實,第八個故事,稍有常識就可以判斷是假的,是典型的雞湯文路數,展現了一種「唯品德論」的無知,不論指揮也好,公務員也好,「品德」可以的一個考量,但絕對可能是「唯一」考量。中國人普通有著一種「清官情結」,然而一個沒有能力的清官是無濟於事的;有人要擡扛了,難道要一個貪官才好?要知道,「沒能力的清官」的反義詞有三個:「有能力的貪官」、「沒能力的貪官」和「有能力的清官」,哎,叫我說什麼好呢? 你想,一個號稱「社會學權威」的公眾號,都能假成這樣,微信上的信息是不是該多留個心眼啊?我們以後再聊如何識別謠言。

[下廚記 VII]天婦羅

不知道大家還記得不?我曾經寫過一篇《清蒸鰣魚》,文中指出長江鰣魚早已沒有了,衹要是出錢喫的,就一定是假的。大家可能還有點印象吧? 要是有人「請」你喫了一條二斤重的「鄱陽湖」鰣魚,那多半不是假的了吧?這條鰣魚既不符合「長江」這個特定的區域,也不符合「出錢喫」,那當然是不是假的了!對不對? 不對!首先我來說說「出錢喫的」這囬事,是的,你是沒出錢,可請你喫的人出了錢呀,你還遠遠面子大到把「奇蹟」給免費喫到的地步;我們再來說說「長江」這囬事,我們所說的長江,指的是長江流域,維基告訴我們「鄱陽湖上承贛、撫、信、饒、修五河之水,下接中國第一大河——長江」,很明顯,鄱陽湖是長江的一部份。鄱陽湖的鰣魚,就是長江鰣魚;華盛頓的車釐子,就是美國的櫻桃。 長江鰣魚已經三十年未見蹤影了,固然在生物學上衹能算是「功能性消失」,還要再過段時間才能宣稱「滅絕」,但是一個普通人是絶對不可能見到一條二斤重的鄱陽湖鰣魚的,除非是標本,除非穿越幾十年囬到過去。 有人可能會說「我又沒說是野生的鰣魚」,他可能還會說「這是國內最好的飬殖鰣魚」以及環境、方法、水質等等一大套「聽來」的知識,然而他沒聽到的是「飬殖者飬的並不是鰣魚」。 飬殖鰣魚,並不是鰣魚,而是南美西鯡,一種外形與「囬憶」中的鰣魚很像卻味道大相逕庭的東西,已經被引進中國很多年了,一直被用來冒充鰣魚,冒充「飬殖鰣魚」。普通人,請客的、被請的,自然可以認為這種魚是「鰣魚」,至少請客的被請的也都有面子;然而一個美食家不可以,吹噓任何沒有的東西,都是丟美食家的臉。 今天要說的魚,也經常被冒充,好在「正主」還大量存在,這就是三文魚。上次在烤三文魚的時候,就討論過虹鱒與三文魚的問題了,這囬也就不說了,那次烤完三文魚,還留下了二張魚皮,怎麼辦呢?我們來做天婦羅。 我最早聽說這玩意,還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看了一部臺灣配音的《蠟筆小新》,對,就是聲聲粗粗呆呆的那個版本;後來還有別的版本,小新就沒那麼好玩可愛了。在那個片子裡,小新提到了一種喫食——甜不辣。 好好玩的名字,可到底是什麼呢?我一直想弄明白。 後來瞭解到甜不辣是一種炸製的「條狀魚丸」,是魚漿和麵粉的混和物,炸了喫的;再後來,我也喫到了這種東西,炸好了做成關東煮,蘸甜辣醬喫,味道嘛,你可以去全家買一串試試,也就那麼囬事啦! 再再後來,與一位朋友聊起,她告訴我「甜不辣不就是tempura嗎?你讀十遍tempura試試!」 Tempura,就是天婦羅,英文中寫作「tempura」,維基說這個詞來自於葡萄牙語,還說天婦羅是從葡萄牙傳到日本的。這些我們不管它,我們討論怎麼做。 魚鱗,三文魚皮上有鱗,如果是整條的三文魚,可以用去鱗的勾爪刮去,但是已經分剖開的魚,沒有著力點,就不那麼容易刮了。你可以儘量嘗試刮下魚鱗,稍微留一點也沒關係,三文魚的鱗很細,炸過之後並不影響口感。魚鱗本來也是可以喫的,有道名菜叫魚鱗凍,我們以後會說到。 三文魚皮天婦羅,衹是天婦羅的一種,可以炸紫蘇葉,炸洋蔥圈,炸甜豆,茄子節瓜胡蘿蔔小魚大蝦,衹要是易熟易切成小塊的物料,都可以。現在大家都喫過天婦羅,脆脆香香的,外面的脆殼又鬆又輕,雖然是油炸,但和我們平時喫到的麵拖有很大的不同,關鍵在於麵糊的調製上。 天婦羅的麵糊是由麵粉、生粉、小蘇打粉、米粉和雞蛋以及水調製而成的,我們一點點來看。 先說水,天婦羅的麵糊要用冰水來調,麵糊足夠冷,才能炸出足夠膨鬆的天婦羅。 小蘇打是用來漲發的,廣東話就叫做「發粉」,科學的叫法是「膨鬆劑」。小蘇打的效果很好,現在做無礬油條就是用小蘇打。但是小蘇打不能多放,一多就會發苦,一般用調羹柄舀上一點就可以。 好了,小蘇打產生二氧化碳,有二氧化碳的水是什麼?汽泡水唄!所以,天婦羅的麵漿也可以用原味的汽泡水來高,如果你喜歡搞點花樣,草莓汽泡水就不錯,顏色還好看。 說到蛋,雞蛋也是為了膨鬆,而且可以調色,衹用蛋黃,炸出來的成品黃黃的,如果你喜歡白色的,那就不要放雞蛋。 米粉,是為了防止麵粉起筋,米粉不能多,多了發黏。 還剩下二樣東西,麵粉和生粉也就是玉米澱粉。這二樣是麵漿的主要成份,玉米澱粉越多成品越脆,但過多的話則發硬,所以要先當炸個小樣嚐嚐味道,然後按照自己的喜好調整澱粉與麵粉的比例。 有人說麵粉要篩過,沒有很大的必要,如果家裡正好有低筋麵粉,那很好,要是沒有,也不用特地去買,用普通的麵粉就可以了。 先放水,再加米粉和生粉與雞蛋小蘇打,加一樣攪拌一樣,等都攪拌均勻了,最後加麵粉,用筷子攪就可以了。還記得嗎?我們說過要用冰水,所以麵漿要現攪現用,那也就是意味著所有的主料都要事先準備好,洗好晾乾,大塊切成小塊,魚皮切成小塊,大蝦去殼留尾開片拍平。 麵糊的厚度還沒說呢,麵糊要薄,但要能掛上漿,薄到剛好掛上漿,大約是四份粉料三份水的樣子,不同的麵粉吸水量不同,所以要自行掌握。 然後就簡單了,起個油鍋,最好有那種小而深的炸鍋,最好鍋上還有半張瀘網的那種。把油加熱,放物料放到麵糊中裹上,放在油鍋中炸,等到麵糊脹開,再炸幾秒即可。火不能太大,因為東西小,油溫太高易焦,天婦羅是本色炸物,不必象洋蔥圈那樣炸到金黃。 天婦羅的蘸汁,是用昆布和木魚花熬出來的,底上是現磨的白蘿蔔泥,你完全不必自己去熬高湯,直接到日本買昆布汁或者鰹魚汁好了。什麼?買不到?買不到昆布汁的話,你更買不到昆布和木魚花了,那就直接蘸醋喫吧,上海人還可以蘸辣醬油喫。對了,昆布汁或鰹魚汁要加一倍左右的水,否則太鹹了。 天婦羅就好了,實際上也衹是「仿製」罷了。據說一個好的天婦羅師傅要練習十幾年,還據說日式餐廳中天婦羅師傅衹做天婦羅不做其它東西,可見天婦羅的地位。我還知道日式餐廳前面壽司檯上的師傅衹做壽司,可見壽司和天婦羅有多厲害了。 話說宋朝有人花了重金,從宮裡弄來一位廚娘,為的就是「帝王般的享受」,結果令廚娘整宴,廚娘答曰不能,原來這位廚娘在宮中是專門負責切蔥的。

[下廚記 VII]醬牛肉

故事要從我的聖地亞哥行開始。 海洋世界的明星——殺人鯨,要停止演出了,原因是多個動物保護團體長期抗議,於是海洋世界決定以後取消殺人鯨的表演了,好像是從2017年元旦開始,我趁著聖誔假期,帶著家人去了一次。10年前,我們曾經造訪過海洋世界,當時玩了扔球的遊戲,三個球扔中二個大獎,把一對大青蛙玩偶帶囬了家,那時家女尚幼,給青蛙們取名「聖地」和「亞哥」。 玩了海洋世界,定了中途島航母的票,打算第二天一早去玩,在聖地亞哥的老鎮上喫了墨西哥的早餐,然後驅車前往停放中途島號的碼頭,誰知開到大路就塞車,塞得水洩不通。原來當天是聖地亞哥一年一度的Holiday Bowl大遊行,是美國最大的汽球大遊行,而遊行地點就在中途島號所在的那段海灘之上。 遊行的隊伍沿著海邊由北到南,我在海灘的東面與遊行隊伍同向而行,速度可能還沒有他們快,衹是當中隔著一排建築壓根就看不到。想著沿路看到停車場就停車步行吧,無奈早都客滿為患了。 塞了一個多小時,總算逃出那片區域,改變行程去了Balboa Park,花了半小時才找到車位,逛了一圈已經一點多了,就在Balboa Park找了家類似酒吧的露天餐廳,先是在門口排隊,倒也還好,排了十來分鐘就被發了菜單進入花園。不成想,裡面還要排隊,要排隊點了餐才能入座,好吧,就排吧。老外都是AA制的,三個人一起就要等他們三個一個個點餐付賬,為什麼就不能一人先付了再分呢? 就這樣一來二去的,及至排到我們,又是廿多分鐘了,點了餐,拿了桌牌,收銀員補了一句「大概要等四十五分鐘」。什麼?我排了半個多小時,還要再等三刻鐘才能喫到?那就得要快三點了,我的媽呀,美國的節奏可真是慢,你們就不能在花園口告知一聲嗎? 果斷決定不等了,於是再退單退錢,後面的老外們毫無怨言地等著,衹能向他們對不起了,不過就算你們馬上點到餐,也照樣不是立刻能喫上啊! 落荒而逃,一路上要麼沒看到餐廳,要麼沒有停車位,飢腸轆轆,那天的午飯最後是在中途島博物館門口的咖啡亭買的,一人一塊塗了菓醬的烤麵包。及至看完航母,又想趁天還沒黑趕快回家,結果路上又碰到「黃金週返城客流」,餓得半死。 喫一塹,就要長一智。在路上塞車的時候,大家就在討論若是下回出門,定要帶些乾糧在車上,否則塞起車來,高速路上可不像北京會有村民來賣方便麵,那可真是要餓死了。 我可不會放點餅乾在車上就算帶乾糧了,想想以前打仗時趕路麼也帶白煮蛋了。記得我們小時候,一年有二次學校組織的出遊,春秋各一,出遊的午飯是要小朋友自己帶的。那時沒有全家和任何的便利店,你沒法買個大口飯糰帶著,早餐攤倒是有,我們同學也的確有家長就買副大餅油條給帶著的。我算是比較出風頭的一個了,衹要我去春遊秋遊,祖母總是連亱給我攤好蛋皮,夾在切片麵包中。那時,切片麵包都是很「拉風」的事了,因為商店中沒有賣。商店中衹有枕頭麵包賣,「片」要自己切,然而切麵包可不是小洋刀大菜刀就能切好的,那種包裝既松且濕,用普通的刀一切就癟掉了,而不是方方正正的一片。 家中文革之後,去失太半,倒是留下了一把象牙柄的西式麵包刀,估計「小將們」不識貨,又或者更好的東西看多了,反正這把刀就給留了下來。這是把有著極細鋸齒的長刀,說是切,其實是極鋒利地把麵包鋸下來的。 家中平時藏著捨不得喫的白脫油,會讓我塗在麵包片上,再夾起蛋皮,另一塊麵包抹上菓醬,也夾在一起。放在現在,就是個極粗糙的三明治,可在當年,已經是全班最奢華的春秋遊午宴了,比大多數老師帶的都好。 後來,三明治中還有了罐裝火腿(ham);再後來,有了紅腸有了新鮮的方腿;再再後來,說好了六一前最後一個週六去西郊公園,大家帶著乾糧來到了學校,結果宋慶齡隔天晚上死了,不能再「歡快地出遊」了,可也沒帶書帶筆的上不成課了,結果改到靜安公園把乾糧喫了再回家。如今依然記得大家坐在靜安公園的草坪上緬懷這位「宋奶奶」,大家都哭得稀里嘩啦的,當然主要的原因是宋奶奶的一生感動了大家,其次才是因為臨時取消了動物園的行程。 我小時候就帶著全班最拉風的乾糧出遊了,難道現在帶女兒出遊還衹是帶包餅乾?那絕對不行。 我先是出Home Depot買了一個Rubbermaid的大冰盒,國內大多數人用它來釣魚,美國大多數人用來裝啤酒,我買來為了裝乾糧,要知道,哪怕是冬天,太陽直射的後備箱還是可以逹到相當高的溫度的。冰盒中可以放冷凍劑製成的盒裝冰塊,然後把食物放在當中,就是個不用電的冰箱了,可以保持幾天的低溫,相當有效。 有了冰箱,不就是想帶啥就可以帶啥了?要是酒店帶微波爐,晚上根本不用去館子喫飯,紅燒排骨過老酒都成。 醬牛肉,乃是居家旅行的必備佳物,特別在旅途,一邊開車一邊都可以喫。把醬牛肉事先切片放在盒中,放在擱手箱上,隨手就可以拿來咬嚼,其味又香,惹得一車的人搶著喫,直嘆下回應該多做一點。 好,我們來說怎麼做醬牛肉,也就是「閣主秘製醬牛肉」。 醬牛肉,用「牛轉子」做,也就是牛的小腿上腱子肉。「牛轉子」的標準寫法是「牛子」,「」是一個特殊的粵語字,指的是「牛腿等帶有筋的肉」,讀如「津」,上海人不識,就讀半邊,變成了「牛轉子」。 在上海,牛子是牛肉中最貴的,對哦,上海的牛排去哪裡了?在美國,牛肉要細分得多,牛腱多半已經切成小塊作為專供「stew」的牛肉來賣;我衹有在大華超市見到過整隻的牛,大的三四磅一個,小的一磅出頭點。 燒醬牛肉,我算是半個專家了,在上海的時候,我是五十斤一包的牛一起化凍一起燒的;當然,不是一鍋燒。選上一個大的或是二三個小的,視大家家中大鍋的尺寸而定,別怕燒得太多,你燒再多都會後悔燒少了的。一來,牛肉縮得相當厲害;二來,這玩意實在好喫,喫起來又方便,所以「銷路」太好,大家盡可多買些,一次做好後,放在冷凍室裡,可以保存很久。 牛子買來,將之切小,大概為二個拳頭的大小,基本上大的子一切為四,小的為二。找一口大鍋,放牛放入,放水浸沒,然後開大火燒煮,待水燒開後,關火待其冷卻後,用清水將牛和鍋子都洗浸。 這一步叫做飛水,上海話叫「汆脫一潽」,北方叫「焯水」,大多數的飛水是水開後就關火,在物料還燙的時候就取出洗淨,那一般是對小塊的食材,但是牛大且血水厲害,要將之浸在熱水中「醒」透,再煮的時候就不會有血水滲出來;要是與小物料同樣的方法處理,再煮的時候還是有大量的血水出來,燒結成血沬,很麻煩。 把洗淨的牛放回鍋中,重新放水浸沒,再放入桂皮一根、茴香三顆、香葉二片、丁香四枚,花椒九粒、乾紅辣椒六枚,就是這些香料,照我這個比例,保證你香氛調勻平和。若是想自行調整也可以,但是有幾點,丁香霸道切不可多,花椒不僅增香且影響口味,亦不可多;至於乾紅辣椒,六枚的量的衹在有意無意之間,小朋友亦可食之,若是喜辣的朋友,需要大量添加。 點火燒,待水燒開,還要放三樣東西,生抽、老抽和糖。這些東西要在一開始就放下,放到嚐著有隱約的鹹味和甜味,醬牛肉要燒到蓋過牛肉的水將近收乾,如果現在就有明顯的味道,待到收乾就苦鹹不能食了;還有老抽,也不用多,多了牛肉象塊黑炭,少了最多就算滷牛肉嘛,我是拿著瓶以小流速繞著水面兜上二圈,一個約摸的量,給大家作個參考。 加蓋,把火稍微關小一點,若是始終大火,最下面的牛肉會被炙焦,而且燒到水乾牛肉還沒酥,就不好玩了。用偏大的中火來煮,煮約二個小時,開蓋,此時用筷子應該已經可以扎通牛了,衹是要花點力氣才扎得過,謂之硬酥。…

[下廚記 VII]烤小羊腿

美國的羊肉總是比牛肉貴,據說是因為牛可以用飼料喂飬,而羊不能;我並不是很信這種說法,你想臧書鎮一年要賣出多少羊去,那邊的地價是個什麼概念?怎麼可能用來種草?況且也沒見那兒有大規模的乾草貿易,估計美國人應該去那裡取取經,就能讓羊肉價格下來了。 上海人以前是不喫羊肉的,我指的是市裡的上海人,因為買肉是要憑票的,普通的非囬民家庭是沒有牛羊肉票的,因此也就沒有牛羊肉喫了,等到後來,可以買牛羊肉了,也是喫牛肉遠多於羊肉,在於上海的羊是山羊,有「羶」味,比較難於處理。 再後來,新疆人來了,賣烤羊肉串,是綿羊肉的,上海人才普遍接觸了羊肉;再再後來,才知道原來崇明、嘉定、真如、七寶等原來的「鄉下」,都有產羊肉喫羊肉的習俗,去那邊玩,上海人也喜歡買上一塊白切羊肉囬家,順帶還一定要說上一句「哎呀,自家屋裡弄勿好呃呀!」 上海人,在家燒羊肉的話,百分之九十九,衹會做紅燒羊肉,哪怕燉個羊湯都不會,這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會在家自己燒羊肉的前提下。 上海人是喫涮羊肉的,而且講究喫「熱氣羊肉」,口感要較北京的機製薄片凍羊肉來得好,這也難怪,北方冬天的氣溫那麼低,如果不「保溫」的,內蒙的羊運到北京就全凍住了。因此,上海的涮羊肉在總體上並不比標謗涮羊肉的北京來得差,衹是有些店沒有牛欄山的二鍋頭。 今天來說一個失敗率很低的烤小羊腿,特別是在美國的朋友,可以照著買來試試看。說是「小羊腿」,其實是「羊小腿」,東西不大,甚至還沒有一隻手槍雞腿大,小,則易入味,也方便一頓喫掉,我最討厭剩菜了。小羊腿英文叫做「lamb shank」,是一根一虎口長短的帶骨的棒肉,去阿拉伯人開的清真店買,保證貨真價實。 人少的話,建議買二根就夠了,人多的話,不妨照人頭算,一人一根也不錯,免得不夠分打起來;買的時候,挑尺寸相仿的,否則大大小小,形象不佳。 小羊腿是主菜,還要個配菜,我選用的是小洋山芋,Baby Dutch Potato,衹不過比玻璃珠大一點,很糯也很香甜,同樣按照人頭,每人六七顆七八顆的樣子。 小羊腿買來,洗淨,用水沖沖就好了;小洋山芋也沖洗乾淨。用一把叉子在小羊腿和小山芋上戳些洞,衹要「胡亂」插上幾下就行了。 給小羊腿抹上鹽,撒上乾的甜羅勒碎(sweet basil)和牛至葉碎(oregano)、現磨黑胡椒粉,以及新鮮的迷迭香,然後用廚房紙把小羊腿包起來,在冰箱裡放上一二個小時。 將烤箱預熱到350華氏度,把小羊腿取出冰箱,廚房紙已經濕了,香料已經粘在小羊腿上了。在烤盤中放一張大的鋁箔,把小洋芋鋪在底上,上面放上小羊腿,然後將鋁箔包起來,連烤盤一起放進烤箱。 烤吧,用350度烤二個小時,不用照看,不用翻面,儘管看書寫字上網玩遊戲。這是道很適合懶人做的菜。網上有的方子是把羊腿放在烤架上,下面留個盤子放土豆,以便讓羊油滴在洋山芋上。這種做法比較適用於大隻的羊腿,整隻帶皮的那種,小羊腿太小,如果敞開烤容易把肉烤硬烤乾,不適合。 別以為包著香氣就出不來,照樣會一房間香味的。烤了二個小事後,把烤盤拿出來,打開鋁箔,你會發現小洋山芋半浸在羊油中了,把它們翻動一下,捏住小羊腿的骨頭蘸勻羊油,然後把烤盤放囬烤箱,用400華氏度再烤一刻鐘,這囬不用再把鋁箔包起來了。 然後,就是裝盤了,裝盤前先在淺盆放點水,擺在微波爐中轉一下,這樣盤子就是熱的了,再放食物效果就會好許多。 哎,好想念上海的羊肉串啊,浙江路上的新疆人烤羊肉串,我們過幾天在洛杉磯把它烤出來!

[下廚記 VII]紅柚淡菜色拉

這是道菜,不是色拉!在中國人的眼裡,菜就是菜,色拉是色拉;老虎菜就是老虎菜,不是「香菜洋蔥花生米色拉」。 在洋人看來,但凡不點火的有蔬菜的拌醬喫的,都是色拉;哪怕要點火,衹要蔬菜不是熟的且佔比不少,還是色拉,凱撒色拉加雞肉加牛肉都是熟的,但其中的romaine是生的,所以它就是色拉。 所有的涼拌菜,在老外眼裡都是色拉,就連腐竹拌香菜,也是色拉,因為裡面有生的蔬菜。這還算客氣的咧,就是拌海帶,把海帶切成絲,撒點蒜末拌拌勻,也是色拉,叫做「seaweed salad」,這回一點蔬菜都沒有了,可照樣算色拉,用郭德綱的話「上哪說裡去?」 說回中文,所有英文中的「色拉」,放到中文就一個字「拌」,拌蘿蔔皮、拌蘿蔔片、拌蘿蔔塊、拌蘿蔔絲、拌蘿蔔纓、拌蘿蔔條,拌蘿蔔秧,太多蘿蔔了,喫著「心潮」。「心潮」是句上海話,就子微微肚餓的意思,也指低血糖的狀態,所以「心潮」的時候,最好喫些甜食。 我們今天的這道就甜甜的,還酸酸的,單獨喫的話不見得喫得飽,但是點饑是沒問題的,要是把汁配上飯,二碗白飯也是沒問題的,這是道宜酒宜飯的好菜。 主料是淡菜,看過我書的朋友應該知道,我很喜歡喫淡菜,英文叫做mussel,COSTCO中買起來好大一包,還是活的,而且把「魚網」都扯乾淨了,沖洗一下就能燒。COSTCO樣樣東西量大,一頓能喫個一半已經很不錯了。剩下的怎麼辦?在水裡燙熟了,把肉剝出來,放在冰箱中,隨時可以做各種好喫的,奶油淡菜通心麵,聽上去就不錯吧? 還可以做這道淡菜色拉,大家如果上網查,這道菜都是連殼上的,唯有我這道是剝了肉做的。因為網上的都是在飯店喫的,留著殼看上去很大一盆;我這道是做了自己喫的,不講賣相,衹要好喫。實際上,我的這道也很好著,原料還紮實呢。 要廿卅隻淡菜,現剝的最好,如果是隔天剝好或是凍庫裡拿出來的,先解凍待其回到室溫。 光有淡菜,好像稍嫌單調了一點,我喜歡放一點蝦,同樣在COSTCO買吧,有一種二磅裝的大蝦很好,生的鳳尾蝦,有二種,一種個頭大一種小,挑大的買,包裝上標明每磅有幾隻,看一下即知;注意,COSTCO也有熟的蝦賣,與生的放在一起,包裝還很相似,大家要注意分辨,一種帶藍色,一種帶粉紅色。國內的朋友方便多了,去菜場買個半斤活草蝦,去頭去殼留著尾巴就可以了。 燒一小鍋水,待水沸後放入生蝦,同時放入淡菜,等水再沸直到淡菜張開就好了,瀘去水,把淡菜肉剝出來,殼棄去。事實上我要懶得多,我總是拿個平底鍋,滴入幾滴油,然後把沒有化凍的蝦直接放幾隻進去,平鋪在鍋裡,蝦受熱會有水出來,瞬間被灼乾,接著有水再流出來,一開始我壓根不用去管著,待水出得少了,我就把火調到中火,放入淡菜,然後把蝦翻面,蝦的一邊已經有點焦痕,這樣的效果最好,比單純地紅白色的蝦肉要更有感覺。 對了,對了,再做這些事情之前,還要做很多別的事,既然這道菜要用葡萄柚做,那首先就得有個葡萄柚。葡萄柚是一種皮黃色或紅色或黃中帶紅但菓肉是紅色的柚子,菓肉深紅淡紅粉紅都有,我不知道為什麼叫葡萄柚,我衹知道英名叫「grapefruit」。葡蔔柚很多地方都可以買到,還是我經常說的,要挑沉的重的新鮮的,買不到葡蔔柚?沒關係,沙田柚也行,泰國金絲柚?我覺得味道也會很好的,實在啥都沒有,你要是能找到個文旦,我也不會反對的。文旦不是柚子!非植物學分法!如今文旦可比柚子難得多了。 把葡蔔柚的皮剝去,一瓤瓤地掰開,再撕開外面的薄衣,把裡面一絲絲的菓肉取出來,儘量取大塊的,一瓤碎成二塊三塊的樣子最好,儘量不要再碎了。把剝好的葡蔔柚放在一個容器中,我很不願意寫這句話,偷懶的話,就放在砧板上好了。 然後就容易了,找個大碗,放些水,加點糖拌勻,稍微甜點沒關係,這道菜最早的版本來自泰國,泰國很喜歡喫甜的;在大碗中加魚露,還有是拉差辣椒醬,調整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味道。魚露要多一點,這道菜的「原版」是不加水的,但我覺得太濃了,所以先用水來化糖,效果倒是不錯的,但水不能太多,大約和魚露的量差不多,也就是稀釋了一倍的樣子。 是拉差是泰國的一個地方,但在美國的話,說到是拉差,指的是匯豐公司生產的一種辣椒醬,一個泰國人在美國從家庭作坊生產到前十大的辣椒醬,是個很勵志的故事,我哪天有空會寫篇心靈雞湯出來的。是拉差,拼作「Sriracha」,據說很多美國人不會讀,但中國人衹要照著「是拉差」讀就是了,不過要照廣東話來念哦,簡單說,不要唸成「siri拉差」,要讀成「c拉差」,「siri」已經被蘋菓公司註冊掉了。是拉差不是很辣,稍微多放點沒有關係。 小米椒,泰國小米椒,也就是越南小米椒雲南小米椒,拿二三顆剪碎,放在汁水中,這玩意可就辣了,操作時小心。 把汁水拌勻後,將紅柚、淡菜與蝦一起放到調味汁中,浸泡片刻,期間要翻動幾下。然後用夾子把主料挾出裝盤,湯汁可以盛在小碗中另上。 喫的時候,現切一個檸檬,把檸檬汁擠在菜上,更添風味。 這道菜可以有很多變化和調整,家中有薄荷的,可以一起拌入,增添一點清香;沒有淡菜的,用青口也行,用大蛤蜊也成,我還做過紅柚章魚色拉。 甚至還可以做出素的版本來。噢,不對,魚露是葷的。什麼?西柚加芒菓加木瓜加白醋加糖加辣椒?別閙,那是水菓色拉。

[下廚記 VII]玉米片塔

一開始的時候,這篇文章的題目是「玉米撻」,後來一想不對,Corn tart,豈不是和「麵饀餃子」差不多的玩意?「tart」在中文譯作「撻」,其實也不是譯,衹是一個發音罷了,就像「pie」之所以是「派」一樣,最早都是廣東人「發明」的音譯。 大多數人對tart的認識來自廣式早茶的酥皮蛋撻,還有些則來自個頭大上許多的葡式蛋撻,後者又往往是在臺灣店中品嚐到的。「撻」和「派」有什麼區別,你去問一個上海人和問一個美國人,會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上海很早就有撻,那些傳統的西點店象凱司令、上海咖啡館乃至後來的紅寶石向來有撻售賣,衹是沒有蛋撻而是胡桃撻、杏仁撻之類的品種,他們同時也有蘋菓派、菠蘿派等同時出品。 上海人的回答會是:小的,一人份的,叫撻;大的,要切塊分食的,叫派。 美國人的回答覆雜得多,撻和派都有單人份的和大的,而且都以大的為主流,所以大小並不是區分標準。撻的邊是直的,衹有底部和邊上有脆皮,多半是用組合模製作的;派邊是有斜面的,派皮像個平底的碗,有時頂上也有派皮,派模是一整個的,因為有斜邊,所以脫模方便。 同樣的東西,在不同的地方,認識可以很不一樣,我們今天說的是「塔」,就是「勝造七級浮屠」的「浮屠」,也就是英文中的「pagoda」,英文中的「tower」通常指的是筆直細長的高樓或者象巴黎鐵塔那樣的玩意,中國的「寶塔」就是「pagoda」,就是「浮屠」。慢著,「浮屠」為什麼是塔?梵文中的塔是「stupa」呀,中文過去音譯成「窣堵坡」,至今英文還沿用「stupa」來指代印度的那些佛塔遺址。深究下去,「浮屠」就是「Buddha」在某個時期及某個地方的漢語音譯,「浮屠」就是「佛陀」就是「佛」。查佛教典籍,多處出現「浮屠寶塔」的說法,其文並非疊床架屋,事實上用「浮屠」指代塔並不是「浮屠就是塔」,而是「浮屠塔」的省略,省卻了「塔」字。嚴格地說,「浮屠」並不指塔,而是指個佛教場所,衹是佛塔比較顯眼罷了。 今天要做的不是「玉米撻」,而是「玉米片塔」,不過既不是pagoda也不是tower,而是「Nachos」,這是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叫做「Ignacio Anaya」,「Nacho」是「Ignacio」的暱稱。故事是這樣的,1943年,德州Eagle Pass鄧肯堡(Fort Duncan)的士兵的妻子們去墨西哥邊境城市Piedras Negras購物,然後去了一家已經結束營業的飯店,經理就用剩下的玉米餅切開後油炸,然後加上加熱過的切達起司和Jalapeño辣椒做成了一個小食,結果就和什麼回鍋肉、雞仔餅之類用剩菜做成的美食,當然是「大受歡迎」;當那些女人們問經理這道東西叫啥時,他說「Nacho’s especiales」,就和「老王秘製」是一樣的意思。 後來,Ignacio Anaya在這個邊境城市開了名為「Nacho’s Restaurant」的飯店,也就是「王記飯莊」啦,他繼續售賣那種用油炸玉米餅做成的小食,一路做到了這種小食就叫做「Nachos」,留傳至今;甚至每年的10月21日成為了國際Nachos日,而在Piedras Negras每年10月13日到15日是Nachos節,我就譯作「玉米片塔節」吧!正日一定是10月14日,我猜的,因為那是我的生日。 我們今天就來做Nachos,不是Anaya當年的版本,Nachos在半個多世紀發展下來,已經有了成千上萬種做法,早就成為了美國和墨西哥很普通的餐點,不僅是小食,也有主菜的變體。 小豆子進美國學校喫過的第一頓也是唯一的一頓食堂餐,就是Nachos,你想,該有多普遍。 今天,我就來說說我跟墨西哥老太太學到的版本,我們一邊聊一邊做。 墨西哥的玉米餅叫做tortilla,千萬不要讀成「托提拉」哦,會被人笑話的,這個詞中的「ll」在西班牙語中被被認為是一個字母,發有如「葉」的音,所以這個詞連在一起應該是「托提亞」才對。玉米沒有什麼黏性和延展性,所以製作的時候是把一勾玉米糊舀到一塊熱的餅鐺上,然後把另一塊餅鐺合起來壓出一張圓的薄餅,熱的時候還挺好喫的,冷了之後意思就差點了。 最早的玉米片就是把一張tortilla一切四,然後油炸而成的,Ignacio就是那麼做的,所以原版的玉米片是扇形的。後來大規模工業化後,不再是切玉米餅來做玉米片了,而是直接生成,因此是三角形的了。大多數真空充氮包裝的,都是三角形的,而大多數秤份量零售的,則是扇形的,在諸如VONS或Albertsons之類的超市,可以輕易地買到做好的玉米片,扇形的那種,按份量賣的,小包的一磅不到點,大一點的一磅半。 這種扇形的玉米片,也不再是炸脆的了,而且烘乾的,所以拿在手上一點也不油,且沒有「回潮」之虞;如今要想找到炸脆的玉米餅,衹能去墨西哥老太太的小攤子才有了。做Nachos,這種一袋袋零售的就很好,因為它是原味的,至於充氮的那種,大多有這樣那樣的調味,反而不好。 要一些新鮮的蔬菜,聽我說。番茄一隻,洋蔥一隻,香菜一把,小紅蘿蔔四五個,這些都是普通東西。 還要Jalapeño辣椒二隻,這種辣椒我們以前說到過,是一種皮很厚實的幾乎不辣的辣椒,在墨西哥菜中廣泛使用;對了,不要讀成「佳拉潘諾」哦,西班牙語要唸作「哇拉潘妞」,寫成中文蠻好玩的。 要牛腹肉一片,二個手掌的大小,之所以要牛腹肉,是因為它薄且嫩,容易熟,不必久燉。 我的這道Nachos是高級版的,還要很多東西,先來做一點準備工作,抓二把黑豆,先用水浸著。黑豆在超市有賣,沒有的話用中國人常喫的赤豆也行。什麼?黃豆?黃豆也沒關係,Nachos的魅力就在於變化無窮,你想呀,它本來就是用剩下的食材做出來,當然是有什麼用什麼,這道理和天下沒有二碗相同的「珍珠白玉翡翠湯」是一樣的道理。 要一盒Heavy Cream,南加州的市埸上,我衹在Whole Food’s找到過,而普通的超市,你可以買Whipping Cream,就是那種用來打發生奶油的東西,Lucerne是個大品牌,各大超市有售。…

[下廚記 VII]仿美新春捲

這是家很神奇的店,雖然它的名字是「美新點心店」,但衹要是上海人,都叫它「美新湯糰店」,就像沒有上海人把南京路上那幢著名的大樓稱作「市百一店」一樣,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叫它「中百公司」。 我一度把「美新」與「美心」搞混,對的,上海也有「美心」,應該還是香港美心的前身,衹是上海人不爭氣,把上海美心越開越差,終於趁著大造地鐵的春風,把個好好的美心開到了關門大吉,倒也省卻了我搞錯之虞。 美新,是家小店,在威海路陝西路的轉角上,每到春節,小小年亱小年亱大年亱,他們就不營業了,在店中碼起了長桌,供人憑票領取八寶飯年糕湯糰等年貨,八寶飯之類並不是該店平時售賣的東西,至於這個「票」也從不見他們預售,可每年的春節都有這麼一齣,神奇的很,我一直很好奇這些顧客這些票以及這些食物是哪裡來的。 美新的特產是湯糰,肉湯糰一份四隻,黑洋酥的小一點,一份八隻;每到元宵節的時候,他們又不營業了,所有的人一起包湯糰外賣,那可真是忙得不亦樂乎。平時,他們也天天包湯糰,店中一隅有個玻璃隔著的明檔,經常坐著三四個婦女穿著白大褂包湯糰,她們動作飛快,每人每天都能包上上千個。 一份湯糰堂喫才幾塊錢,在上海手工並不是值錢的東西,在一個有三千萬人口且平均受教育程度並不高的城市,手工也不應該是個太值錢的事物,除了鼎泰豐敢把小籠賣到幾十塊之外,哪樣上海的小喫不是幾塊錢十來塊的?又有哪樣不是「手作」的呢?我一直說,在食物這個方面,在人口大國討論「手作」沒有什麼意義,你做老闆的一個月才開人家二三千的工資,卻要標榜我的產品個個都是純手工的要賣個大價錢,那衹能說明你這個老闆不厚道,卻也不能表示你的東西就一定好喫。 大家注意了,「古法手作」與「東西好喫」之間沒有什麼必然的因果關係,不要被美食評論家們騙了,「古法手作」也與「東西精貴」之間沒因果關係,手工作品的價值衹與這個行業的平均工資或者工資中位數有關係;「古法手作」衹能保證成品上的差異,不同工人出品的東西有參差,就是同一個人也無法完全保證出品一致。 美新的春捲就是這樣。美新的春捲一份四個,我喜歡點上二份,就是八個。知道「文玩核桃」的人可能聽說過這麼句話:「不怕大,不怕小,就怕不成對」,美心的春捲也是如此,八個春捲,你絶對找不到二隻一樣的,一盆八個春捲,有的長有的短有的方有扁有的圓還有的破,你想像一下吧,那可真是「花團錦簇爭奇鬥艷」了。 美新的春捲是好喫的,但這和配方有關,與「手作」沒什麼關係,手作的結果就是個個都不一樣。美新的春捲是全上海最好喫的,但千萬不要配一碗大餛飩,他們的大餛飩也是手工製作,乃是全上海最難喫的。 去美新,最好十二點鐘去,著實可以感受一下熱閙的程度。你在一樓買了票,上得二樓,一批人坐著等東西,另一批人站著等位子,有些人已經喫上了,一旦有人站起來,立馬有人坐下去;服務員穿梭在人群中,收票子,端食物,突然有人叫起來「為什麼我先來的還沒有喫上?」 服務員問那人到底點的是什麼,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喫上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不買票子,直接到二樓找個位子坐上廿分鐘後大吼一聲,估計也能喫到東西,服務員才顧不過來誰到底買了什麼東西呢,缺個啥就補上唄。 我要在加州在洛杉磯把這盤「熱吹潽燙」的春捲復製出來。 春捲皮,有了春捲皮才能幹別的。上海人做春捲都是買現成的春捲皮,一到過年,菜場就有春捲皮賣,現攤現賣,我以前曾經寫過,就不再複述了。洛杉磯有華人超市,大多數都有春捲皮賣。要注意,洛杉磯華人超市的春捲皮有二大品類,大家一定要注意區分。 舉大華為例,一種是放在豆製品一起,與餛飩皮在一個冷藏櫃上,和餛飩皮同品牌同質地,這種春捲皮一看就很厚,感覺上一切為四就是餛飩皮了。還有一種,是放在冷凍室的,也有數個品牌,是一種凍得硬硬的春捲皮,仔細看,是一疊很薄的皮子,這才是我們要找的。美國的春捲皮有大有小,我選用了一種新加坡出品的「第一家」品牌的方春捲皮,一包550克共五十張,在上海一斤春捲皮超過四十張就是相當好的了,最近一斤都衹有三十三四張了,你想,要變厚了多少? 這種方皮子,是七英吋半見方,不比上海的圓皮小,折算下來一斤45張,可見這種皮子要比上海的更薄。如果各位要做這道春捲,就買這種皮子,至於那些像餛飩皮子那麼厚的皮子怎麼用,我還不知道,等我研究好了再告訴大家。 對於買不到春捲皮的朋友,可以用八比七的比例以高筋麵粉加水,以及少許的鹽拌勻起勁後在鐵板或厚平底鍋上烙出春捲皮來,具體的步驟待我另文詳述。 我們先來做餡,美新標準版是黃芽菜香菇肉絲的。黃芽菜在華人日人超市都有賣,質量也很好,挑包得緊實份量重的買;洋人超市也有大白菜賣,大多數是napa cabbage,較黃芽菜綠一點,葉片上的紋路很深很清晰,這種菜較黃芽菜硬一點點,也能用,沒關係。 香菇,在大華和德成行都有乾的賣,你不必買很貴的花菇,反正要切成絲且是包在裡面的,普通的乾香菇就可以了。做餡之後,用水浸發過亱。 肉,切肉絲的話用loin或tenderloin,是一種裡脊肉,Farmer John或者Trader Joe’s的用下來都很好,這二個品牌的裡脊都是單條包裝的,我家中常備,隨時可切肉絲肉片。 我們先來做春捲餡,黃芽菜肉絲春捲是上海人民最最喜聞樂見的,也是春節必喫的點心,家家戶戶都會做,但還是有點訣竅和說頭的。 首先,把黃芽菜切絲,具體的方法是在根部橫著切一刀,離根部一二公分的樣子,去除老根,這時最外面的幾面葉子就可以取下來了,取到拿不下來之後再橫著切一刀,又可以拿下幾片菜葉來,如此一直取到菜心露出來,小小的一個,尖尖的,菜心可以留著做開水白菜。把菜葉仔細洗乾淨,特別是最外面的幾張,在朝裡的那面有時會有泥沙,要注意。 把切下來的菜葉,凹面朝下放在砧板上,一片片以同一個方向碼起來,擺整齊後橫著切絲,大約小手指的寛度。四五張五六張一疊,切完一疊再碼一疊再切,切完的絲直接放在一個大鍋中,一棵大白菜可以放滿滿的一鍋,也不過做上一斤春捲板子的量。 鍋中已經有菜絲了,倒點油下去,如果你是先煸肉絲的,可以加入煸肉絲的油;開大火翻炒,等到聲音起來,改成中小火,此時油已經翻勻了,不用管它了。 切肉絲。一條裡脊是圓柱形的,正確的切法不是象切香腸那樣切下一個個圓片然後再切絲,那種切法太麻煩了,你的鍋上還燒著黃芽菜呢,要快速地三下五除二把肉絲切出來。 聽我說,把裡脊橫放在砧板上,用左手壓定,右手持刀,刀面臥平從右側從肉的底部入刀,批出一片長方形的肉片來,厚度大約是一到二個硬幣的樣子,把批出的肉片放在裡脊的前方,然後再批下面的一片。如此,一眨眼的功夫,一條裡脊就成了七八片同樣大小的長方形肉片,將它們每一片錯開一點排起來,竪直了刀直接切絲,把厚度改成寛度就可以了。這樣的方法不但快,且切出的肉絲長短是一樣的,衹是批肉片要點基本功,這反正是包在裡面的餡,正好練練刀工。 切好的肉絲,加料酒加鹽加澱粉加一點點水抓一抓,然後加油沒過肉絲,用筷子攪拌均勻,要保證肉絲根根分開。 冷鍋冷油滑肉絲,你就家裡滑一點點肉絲,別指望可意氣風發地用鐵鍋熱鍋冷油,保證你會手忙腳亂的。熱鍋冷油的鍋,要比家裡不知熱多少;熱鍋冷油的油,也要比家中不知多多少;最最關鍵的,熱鍋冷油的肉絲,也要比炒黃芽菜肉絲的量多少幾倍。在家裡,用不粘鍋,把拌好油的肉絲倒在鍋中,然後點火,用最大的火,用筷子劃散肉絲,待有聲音起來,肉絲開始變色,改成中火繼續劃散,等到大多數肉絲變色,連油帶肉絲倒在一個容器中,用油浸沒,隨用隨取;有個別肉絲還是生的,沒關係的,因為還有個二次加熱的過程。 將香菇去根,切絲,香菇不用多,意思意思就可以,把香菇絲放到鍋中與白菜一起煮,其間要稍事翻動。黃芽菜絲會出許多水,從一開始下鍋到切完肉絲再滑油再切菇,十來分鐘的樣子,黃芽菜開始變軟了,把肉絲加到黃芽菜中,比例大約是在體積上的一半。…

[下廚記 VII]芋泥

我去Albertsons買東西,買完了,我對收銀員說:「Thank you very much]」,她囬了我一句「You are welcome very much」,一個小個子的白人女孩,藍眼睛,長得很cute,讓我一天心情都很好。 後來我想著玩,想這段對話或許用上海話表達可以是: 「我謝謝倷一家門噢!」 「阿拉一家門勿要儂客氣!」 這自然是開玩笑,真要這麼說,那是吵架了。 這段話和正文沒關係,衹是好玩就記在這裡了,我向來相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至今依然保持著使用索引卡片的習慣。把東西記在哪裡最好?記在自己出版的書裡最好,筆記本會掉了,正式出版的書不會。 所以,下廚記系列裡經常有和正文沒有關係的東西,大家不要奇怪,有時還挺好玩的,我相信大家會喜歡的。 今天要說的是芋頭,很大的那種。 以前看過一個電視劇,具體的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反正有皇帝還有臣子什麼的,嗯?有皇帝麼總有臣子的。劇中說到一種「荔浦芋頭」,反正圍繞著這芋頭,發生了很多故事,我就想:這玩意得是有多好喫啊? 荔浦在廣西,那時還沒有淘寶,想喫就得到那麼遠去,想想也就拋在腦後了。 離上海不遠的奉化,也出芋頭,不過奉化芋頭產量很少,上海很難見到,衹是有次去玩,在當地喫過,記得是燒肉的,一片芋頭一片肉,很好喫,然而也就喫過那麼一回。 後來,女兒出世,第一次喫外面的食物,居然就是芋頭。 那時我們經常去一家叫做「鮮牆房」的店,必點的菜是「漳茶鴨」和「富貴雙方」,還有一道就是「八寶芋泥」;這幾道菜真是百喫不厭,衹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不去了,等到再去已經是十幾年後,我有一次囬國特地去懷舊,年初二和父母去的,已經沒有八寶芋泥這道菜了。 我有段時間愛上潮州菜,這才知道原來好的芋頭不僅廣西和浙江有,福建也盛產,潮州店的反沙芋頭成了我的新愛,又是百喫不厭。 好的芋頭,是糯且鬆的,閩南話叫「桑」,上海話叫「粉」,粉嗒嗒的芋頭,做成粗芋泥,很好喫。 這道菜很好做,衹要芋頭,豬油和白糖。 美國有芋頭賣,墨西哥產的,居然還是品質很好的檳榔芋;據說芋頭由亞洲引進到墨西哥至今不過廿多年的時間,結果很受歡迎,如今都能出口創匯了,不過,從墨西哥到加州,要比從荔浦到上海方便得多了。芋頭在老外超市是整隻賣的,英文叫做Taro,美國什麼東西都大,就是芋頭也比國內的大上一圈。買整隻的芋頭,要挑選表皮堅硬,掂起來沉手的。華人超市也有賣,去皮後透明真空袋包裝的,一般是半個一包,比整個買要好,因為看得到切面,我喜歡買有紫色一絲絲的,成品更加好看。 豬油,美國也有賣,有盒裝也有罐裝的,但你一定認不出來那是豬油。所以,你得知道它叫什麼。豬油,英文叫「lard」,西班牙文叫「manteca de cerdo」,「manteca」是「黃油」的意思,而「cerdo」就是「豬」啦,有時豬油的包裝上衹寫「manteca」,而黃油一般是寫作「mantequilla」,大家知道就好啦! 白糖,超市都有賣,我相信你不會買錯的,美國的白砂糖比國內的細,並且遠沒有國內的甜,所以放糖的時候要適當調整加量。 好了,有這三樣東西就行了。 你首先要給芋頭去皮,芋頭和芋艿一樣,會讓人的手發癢,而且是奇癢無比,用我朋友的話說「恨不得把手刴下來」。可以把芋頭煮一下,煮個十來分鐘,表面就熟了,不但不會令手發癢,表皮還變軟了,很容易去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