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字也不是一無是處的,「觸」本是形聲字,變成簡體「觸」字後,卻成了會意字了。「蟲」的「角」,當然就是「觸鬚」了,很形象,「觸」做為動詞,有「輕輕碰」的意思,所以有些人認為「觸祭」乃是標準寫法。

  「觸祭」是一個音,表示的是「吃」,上海有句俏皮話,叫做「頭頸絕(極)細,獨想觸祭」,說脖子細的人特別能吃。

  有許多人考證「觸祭」的來源,說是以前逢到冬至,要供祖先,擺上一桌子吃的,燒香點蠟燭,磕頭加通神,是為「祭」,那些吃的,就是祭品。又說小朋友嘴饞,未等祭奠,就要偷吃祭品,而「偷吃」則要「輕手輕腳」,所以是「觸」,由此一來,「觸祭」彷彿說得通了。

  其實是說不通的,祭祖是很嚴肅的事,孝之為道是中國人極其看重的事,小朋友沒機會也沒膽子偷吃祭品。我認為,若說是「祭丁」還有可能說得過去。

  「祭丁」也叫「丁祭」,是以前每逢仲春(陰曆二月)和仲秋(陰曆八月)上旬丁日舉行的祭祀孔子的禮儀活動,舉行的地點是文廟和學堂,參加的人員是學官、教員和學生,其中教員負責祭品準備,其間每有偷拿之事(此類故事在《笑林廣記》、《廣笑府》之類的書上屢見不鮮),所以要論到「觸祭」,該從此來。

  然而要說「吃」乃是「偷吃祭品」依然有穿鑿之感。

  拋開「吃」的問題,先來講另外的一個「觸」,也是一個音,叫做「觸落」一句,「只看到秘書勒伊耳朵邊浪『觸落』一句,伊搿態度就一百八十度轉彎」,這裡的「觸落」是個像聲詞,表示耳語時的小聲說話。同時,上海人也用「觸落觸落」來表示悉悉索索的小聲音。

  所以我想「觸祭」很有可能也是象聲詞,就是吃東西咂嘴以及咬嚼、吮吸的聲音,所以也有人將之寫作「啜嘰」的。只不過根據約定俗成的法則,我們依然寫作「觸祭」,「觸祭」是不太正式的詞語,至少是不怎麼「上檯面」的詞,多數用在責怪他人貪吃的場合,例如「搿只小鬼書勿好好叫讀,觸祭起來門檻倒瞎精」。

  仔細想了一想,上海話中的「觸」,倒也不少。「觸氣」是「惹人生氣」、「令人生厭」的意思,若你見到某個女人杏目圓睜,滿臉怒氣地說:「搿只死老太婆樣樣啥要管呃,儂講觸氣?」,那麼多半是在抱怨公婆,嫌其礙手礙腳之故。

  若是見到男女兩相依偎,姑娘朱唇輕啟,溫溫柔柔地冒出一句「觸氣」,那可又是撒嬌假嗔了。有段時間,上海的女人很喜歡說「觸氣」兩字,滑稽戲中多有表現。

  「觸氣」兩字主要從上海的「作女人」和「嗲女人」嘴裡出來才好聽,若是男人扭扭捏捏冒出個「觸氣」來,則本身就有點「觸氣」了。

  很多「觸氣」之事,往往由「觸壁腳」而起。所謂的「觸壁腳」乃是背後打小報告、出「餿主意」、挑撥離間的意思,「觸壁腳」並不是「無中生有」,若完全造謠詆毀,上海話叫做「放野火」,「觸壁腳」可以理解為「捕風捉影」,雖然「查無實據」,但是「風」和「影」卻實實在在是有的,外加「添油加醋」……

  如果「觸壁腳」時,有人偷聽,那就是「聽壁腳」,「觸壁腳」總是低聲低語,「觸落觸落」的,所以「聽壁腳」絕對是個技術活。

  過去,上海住房緊張,三代同堂再是正常不過,等媳婦出門時,公婆抓緊機會向自己兒子編排媳婦的不是,就是典型的「觸壁腳」。

  有人說,這個「觸壁腳」當為「戳壁腳」或是「戳蹩腳」,我覺得最後一種寫法較有可能說得過去,本來「蹩腳」尚可掩飾,被如此一戳,就顯現了出來,本來「戳壁腳」的目的,就是要把「被戳」之人的短處顯現出來嘛!

  被人揭短,心中砰砰直跳,也叫「觸心筋」,提起往事,心中哀傷,叫做「觸心境」,兩個詞的寫法不同,發音一樣。提到最為開心的事,比如加工資的名額與尺度,也叫「觸心筋」,至於「筋」還是「境」,我覺得都可以。雖然極關心,但卻得不到結果,此時的焦慮心情可用「觸心觸肺」來形容。

  上海話中的「觸」最「經歷不衰」的,要數「觸霉頭」了。「觸霉頭」其實很簡單,就是「倒霉」的意思,「今朝算我觸霉頭,撞了伊手裡」,如此看來,「霉頭」是個虛無飄渺的東西,一不小心,碰到了,就「倒霉」了。很簡單是不?不簡單的來了,「我正好要出去,儂弗要觸我霉頭噢」,以及「伊做事體介勿上路,儂勿現開銷,觸伊霉頭啊?」

  這兩句話的句式是相似的,「觸伊霉頭」如同「打伊耳光」,看來又不是那麼虛無飄渺,倒像是可以操控的了。

  其實,前一句「觸我霉頭」是專指他人用言語詛咒自己,而後一句的「觸伊霉頭」是指冷言冷語、嘲諷他人。

(寫於2008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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