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字,要從殺豬宰羊說起。過去,殺了豬宰了羊,要把皮剝下來,可以用來做衣服做筏子什麼的,剝皮的方法是往豬和羊的刀口裡吹氣,皮肉分離,就容易剝了。至今蘭州等地的羊皮筏子,還是幾根竹竿下面綁著十來隻吹起羊皮,象洋泡泡似的,很好玩。
殺了豬和羊,剝皮時可以用吹的辦法,牛卻不行,因為牛太大了,沒有吹得起來,所以剝牛皮是用刀的,西藏青海的牛皮筏子,是用牛皮包住竹子做的,人在裡面衹能踩在竹子之上。我曾經坐著牛皮筏子橫渡雅魯藏布江,真正驚心動魄,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牛皮沒法吹,有人硬要說自己能吹,就是「吹牛皮」,由「說大話」引申到「撒謊」,是「吹牛皮」的由來。
「吹牛皮」的「皮」,發音作「逼」,不但北音如此,吳語也是這樣。蘇州話「哦,俚啊?亦是牛皮啘!」就是「噢,他啊?又在吹牛皮了呀!」;吳語又作「吹牛三」,不知那位仁兄是不是還要考證一下「三即屄也!」?
所謂的「裝逼」,和「吹牛皮」是差不多的意思,至於「傻逼」就是「吹牛皮的傻人」的意思,是很正常的詞語。
不知那位仁兄,為何會把一個很正常的詞語想到女性生殖器上去,看來真要應了「道學家看到淫」那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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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來的「家私」?
閒來無事,查Google玩,這回查的詞是「家私」,我聽許多人的嘴裡說「家私」、筆下寫「家私」、甚至大街上的廣告,也比比是「家私」,我就好奇了,因為這個詞有涉「隱私」,並非常用詞,怎麼一下子鋪天蓋地,全是「家私」了呢?「家私」就是「家產、家財」的意思,元無名氏 《鴛鴦被》第一折:「自從俺父親往京師,妾身獨自憂愁死,掌把著許大家私,無一個人扶侍。」,《西遊記》第六十回:「那公主有百萬家私,無人掌管。」特別是蘇州彈詞《玉蜻蜓》,整天就是「金家八百萬家私」,說的都是財產、銀兩,怎麼現在的上海人,整天把家產掛在嘴上了呢? Google查下來,「家私」有493萬條結果,讓我們看看都是些什麼,有「家私圖案」,有「国际家私裝饰业(香港)协会」,難道有人把「家產」拿出來「現寶」的?難道還有人要把「家產」拿來裝飾一翻的?怪哉! 其實也不怪,仔細看一下,這四百多萬條的「家私」,除了極個別之外(我猜的,仔細地看了幾千條,並無例外)是「家產」之意外,絕大多數表達的都是一個詞——「家具」。 「家具」很簡單,就是「家用的器具」,窮人家的家具,粗木俗料並不值錢,所以成不了「家產」,富人家的家具,紅木雕鐫,但富人家有的是錢,也不把家具算在「家產」裡,所以「家具」並不是「家產」。 那麼這「家私」是如何成了「家具」的呢?說來話長。 以前,大多數人是叫「家具」的,上海人則叫做「家什」,上海話中,「家」有兩個發音,一個發音有點象普通話的「加」,平時所說的「家庭」、「科學家」,都是這個「加」音。 另一個音,如普通話的「嘎」,「張家姆媽」、「李家好婆」、「程家橋」、「龔家宅」(後兩者為上海西區地名)發的都是這個「嘎」音。「家什」的「家」發「嘎」音,而「什」的音與普通話中「桑」的音相近,連著讀就是「嘎桑」。 過去上海人結婚,「家什」是一個成婚條件,男方至少要準備「三十六隻腳」,所謂的「三十六隻腳」,是有標準的,分別是一隻方桌、四張椅子、一隻五斗櫥、一隻大櫥,當然床是少不了,還要外加一隻夜壺箱(床頭櫃),這樣的話,總共三十六隻腳,如今看來,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了,然而在六七十年代,這些東西都必須要靠證明才能買到,有些人,弄不證明,或者弄到了證明也買不起的,就拖上三四好友,在弄堂裡做木匠,自己做,上海人叫做「做家什」。 除「三十六隻腳」之外,還時興「四十八腳」,這多出來的「十二隻腳」,就沒有標準了,有文化講情調的,要外加寫字桌、書櫥和梳妝台,追求時髦的則要兩隻單人沙發外加一隻三人沙發。那時的人手很巧,許多人家的沙發是自己做的,先用木頭搭一個框,釘上帆布條,固定上彈簧,塞上棕,覆以棉花,再包以沙發麵子,最後,巧手的媳婦還要做個沙髮套,把沙髮套起來,那裡的家庭沒有洗衣機,洗沙髮套可是件苦差事,於是又墊上坐沙發佈,把手上墊著扶手巾…… 這樣的沙發,許多人家都有,過了十幾二十年,到了九十年代,許多人家搬新房,就換了新沙發,把舊沙發扔掉時,很多人依依不捨,因為那沙發做得實在很牢,用了那麼多年,依然「牢壯」(滬語「結實」的意思),取下沙髮套,還向新的一樣,只是款式已老,只寸又大,與新房格格不入了。 話還得要說回來,「家私」怎麼會是「家具」的呢?說來真的話長,「家具」兩字,有人寫作「傢俱」,此時「俱」是一個異體字,也就是個「不規範漢字」,而居然「俱」還有一個異體字,寫作「俬」。這個字,以前是不用的,不過香港人一直用,他們不寫「家具」,而寫「傢俬」。「傢」也是個異體字,兩個異體字,在「出口轉內銷」後,內地的人們以為是繁體字,心想,把「單人旁」去了,不就是簡體字了嗎?於是,硬生生地創造出了「家私」一詞,與本文開頭說到的表示「家產」的「家私」同樣寫法,只是巧合而已。 「家具」、「傢俱」、「家俬」和「傢俬」在Google中的詞條分別是9070萬、523萬、48萬和493萬,雖然「家具」仍是「正統」,仍然佔有「壓倒性優勢」,但是依然可以顯現我們的語言已經混亂到了什麼地步了,這就需要大量的語言文字工作者去「以正視聽」了。 附:「家私」也有用作家庭小雜物的用法,但也不是「家具」,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一回:「因此索性在自己門口,擺了個攤子,把那眼前用不著的家私什物,都拿出來,只要有人還價就賣。」
裡外有別 上下分明
場景一:陝西路長樂路某小店,打扮時髦的中年店主對正在猶豫的姑娘說「小阿妹,儂放心好唻,搿點衣裳儕是從裡廂弄出來呃,幫外頭一模一樣呃,有點花頭,只有外頭有呃,全上海就阿拉一家有,儂穿穿看,勿要忒洋氣噢」。 場景二:某高檔寫字樓,幾個清潔女工正在背後議論同事「儂勿要看伊是下只角來呃,伊拉倪子嘞外頭呃,據說混得老好呃——」 關鍵詞:裡廂 外頭 洋氣 下只角 「裡廂」是很普通的上海話,最最常見的搭配是「屋裡廂」,「屋裡廂」就是「家裡」的意思。既可以是家中屋頂下的任何東西,「阿拉屋裡廂有三間房間」,也可以是家庭成員的無限外衍,「阿拉屋裡廂,外婆講了算」,由於這樣的特徵,弄得上海的小朋友一開始學英語,老是搞不清「home」和「family」的區別。 「裡廂」就是「inside」,可以是物理或者邏輯上的大多數範圍,小到「餅乾聽」,大到一個國家,都可以是「裡廂」。然而,再大的話,上海人就不叫「裡廂」了。萬事總有個界,過了界,性質就變了,出了國界,上海人一律稱之為「外頭」。 「外頭」本來也是極普通的上海話,指的是一個範圍的外面,「學學外頭」、「屋裡外頭」等等。 但是,若上海人略帶神秘,把「外」字拖長一點,重音落在「外」字上,這個「外頭」就是特指「國外」了。所有的國外,不管是日本、英國、美國乃至新幾內亞,上海人一律稱之為「外頭」。 但凡家中有孩子在國外,就是「伊拉倪子嘞外頭呃」,而舶來品則是「外頭帶來呃」。在場景一中,老闆娘很得意的就是她的衣服都是國外才有的款式,而她說的「裡廂」是指專門生產外貿產品的廠家,在國內不做零售,所以要靠本事去「弄」來。 有一段時間,上海有許多賣衣服的都號稱自己的東西是「專門幫外頭做呃」,多做了幾件就在她的店裡賣,再看看銘牌,都是「外頭」數一數二的名牌,於是生意頗好。 其實,那些外貿尾單「根本就是假貨」。由於工作的關係,我接觸到了一些「外頭」在中國設廠的公司,其嚴格的科學化管理,不要說從裡面「弄」出成箱的產品來,就是「邊角料」的處理,也有嚴格的規範制度。 再有些定牌生產的廠家,就是中國的廠家為外國品牌生產東西,有些店家說「外國人定了三萬件,伊拉自家多做兩件,拿出來賣呃」,這其實也是不可能的,沒有一家民營企業會看重「多做幾件」的小利而去冒丟失訂單的風險的。再說了,現在的製衣廠,完成訂單尚且來不及,哪有空來「多做兩件」? 場景一中,還有一個詞叫做「洋氣」,如今已不常用了,這個詞曾經在八十年代初的時候風靡一時。那時,評價一個女孩子的好壞,不像現在說「氣質好」,那時最高的評價是「老洋氣呃」。洋氣的人首先要皮膚白,皮膚白了再配以帶有西式元素的服飾,就像一個小洋囡囡了,若是還能說上幾句洋文,可是「洋氣十足」了。 許多人可能會覺得「洋氣」並不是件討人喜歡的事嘛,還有點「崇洋媚外」之嫌啊? 可能是有點的,但是上海從十九世紀以來,一百多年的洋風浸淫,對此並不為忤?。 場景二中的下只角,就是由於租界而來,舊上海從1845年11月起設立租界,到1943年8月止,期間近百年的租界史,形成了東起外灘西至靜安寺的上海租界。由於租界的設施、管理乃至生活水準,都要較華界更勝一籌,所以在上海話中,租界也被叫做上只角,而華界則是下只角,只因最早的上海老城廂在地圖的下方所致也。 (寫於2008年3月17日)
從「江北人」說到「架樑勿燒天火燒」
今年,上海出了一個人,名人。這個名人就像石頭縫裡爆出的一般,一夜之間,電視報紙、街頭巷尾,廣為傳說(恕我不肯用「傳頌」一詞),這個人就是蔡嘎亮。何許人也?一個跑江湖賣唱的。他早年跑到南方,在茶館裡駐唱,闖蕩了十幾年,回到上海,在國際電影院的茶座裡駐唱,又是十幾年,不過回到上海之後,他學張也的風格,在唱歌之間「自說自話」講許多笑話,嘲人一番,自嘲一番,居然博得滿堂彩。據說聽他的笑話,可以笑得肚皮痛,可以從頭笑到底,在如今的社會,開懷大笑是件不容易的事,而蔡嘎亮能讓人笑上三四個小時,又只售二十元的票,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我想興許有些人,寧願花上二百乃至二千,只為求大笑一次,而仍不可得吧。 上海的滑稽戲,有一固定的嘲諷對象——江北人。江北是指長江北面的蘇、皖地區,其中以蘇北人氏居多,反正他們的口音在上海人聽來都差不多,所以「蘇北人」、「江北人」,在上海話裡指的是同一群體。解放前那裡很窮,那裡的人紛紛湧到上海,這些人沒有文化,衹能做些碼頭扛包、拉黃包車之類的苦力活;女人呢,則有許多成了老媽子和娘姨,這些人是上海的底層勞動人民,也是上海滑稽戲里長盛不衰的取笑對象。 這些人沒有文化,不知禮儀,在上海這個「文明都市」裡,難免會鬧出許多笑話,模仿江北人說話,就像北方小品始終用東北口音一樣,是滑稽黨員的必修課,幾十年乃至上百年過去了,江北人早就成了上海人,然而歷史的歧視依然如故,在某個層面上,江北人後裔的嫁娶,還是衹能找江北人。 由於上海話裡「江」與「鋼」同音,當時出了「全鋼」的手錶,便衍生出一個「全鋼」的名詞,特指父母都是江北人的小孩,引申出來若是父母中有一方是江北人的,那麼小孩子就是「半鋼」了。 「全鋼」、「半鋼」們有種特殊的本事,就是在家的時候用江北話交流,到了社會上,卻可以說出極流利的上海話,唯一美中不足的,他們總有那個幾個字與上海話的發音格格不入,所謂「個別字眼咬不准作」。 第一個字是「哪裡」的「哪」,上海話中,這個字與「鞋子」的「鞋」發音相同,與普通話的「哈」相近,發上聲,然而在江北人講上海話的時候,這個字幾無例外會發作「啦」,音調不變。於是,衹要是說「啦裡」的,幾乎就可被認定是江北人,或許和江北話中的「辣塊」有點關係吧。 還有一個字是「男人」的「男」,在上海話中,「男」發「暖」的音,江北人則讀作「內」,於是「男人」成了「內人」,「男的」成了「內的」。這兩個字,即使上海話說得相當好的第三、第四代江北移民,還是會在不經意中漏出來。即使這些人不是「全鋼」、「半鋼」,至少也是那隻「角」裡出來的。 蔡嘎亮就是「全鋼」,演出時講上海話,又有許多插科打渾用江北話,無非還是嘲笑江北人罷了,蔡嘎亮的東西很小市民化,所以很能得到附和與共鳴;後來,蔡嘎亮到電視裡說球,沒有了互動,在電視中唱獨腳戲,總給人有種「猢猻出把戲」的感覺。 「嘎亮」是他的藝名,據他自己說是因為他戴眼鏡,而上海話的切口裡「眼鏡」叫做「嘎亮」,所以他叫自己「蔡嘎亮」,就是「蔡眼鏡」的意思。 現在的眼鏡是一副的,兩隻眼睛都有鏡片,所以glasses用的也是複數,過去,眼鏡是單片的,用水晶之類的透明礦石磨成,外面有個箍,連著手柄,樣子有點像現在的放大鏡。《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寫到「榮國府元宵開夜宴」,有這麼一段「賈母歪在榻上,與眾人說笑一回,又自取眼鏡向戲臺上照一回」,賈母拿的,就是這種,而且的確是近視鏡,因為絕對沒人用老花鏡(放大鏡)看戲的。由於這種眼鏡是「單」片去「照」的,所以也叫「單照」。 後來有聰明人,發明出眼鏡架子,一副眼鏡片均可鑲在上面,衹要「架」在鼻「樑」上即可,所以就叫做「架樑」。這兩個字,連在一起,成了一個特定的名詞,也在特殊的發音,聽上去很像「嘎亮」,第一個字平上,語音連貫。 「架樑勿燒天火燒」,是上海的一句俚語,先來說「天火燒」。莫名奇妙的火災,沒有人縱火,也沒有人失火,沒有火頭,沒有引火的材料,卻偏偏「自說自話」地燒了起來,就叫「天火燒」。過去的人自然常識欠缺,不知道如何解釋「自燃「現象,便認為天火燒是上天的懲罰,認為某人做事有違天理,於是上天也「小氣」得很,就放把火燒他。 那麼架樑為什麼要「燒」呢?其實,這個「燒」是「騷」,衹是上海話裡讀音一樣而已,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戴『架樑』的人勿騷,是沒天理的,要天火燒的」。顯然,這句話的本身,就是該「天火燒」的,絲毫沒有道理嘛,視力好壞與否,與心理上的「騷」,並沒有絲毫的聯係。 既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不妨來個brain storming,試著想想這句話到底是怎麼來的。是不是有這樣的一種可能:女人戴了眼鏡美麗打折,不美麗了的女人若要受人青睞,衹能「騷」一點,如果既戴眼鏡又不騷,或許會有嫁不出去之虞,所以成了「天理」。不過仔細想想,這樣的解釋未免牽強,因為女人美麗與否,好像和是不是戴眼鏡並沒有連帶的關係。 不僅如此,戴了眼鏡,不但不影響容貌,乃至越發迷人嫵媚的大有人在,甚至還有人為了漂亮,故意戴平光眼鏡來點綴,這叫就做「時髦」。對了,或許可以這麼理解:在解放前,有個特定的時間段,「架樑」是新生的時髦奢侈品,衹有有錢並且思想開放的女人才會佩戴,對於她們來說,戴「架樑」是種時髦。 時髦的人,不會只時髦一副眼鏡,必有處處新潮,這樣的新潮與開放,因為戴眼鏡是時髦女人,和尋常女人來比,肯定穿得少、露得多,在那時衛道士眼裡,當然是「騷」嘍,所以「架樑」和「騷」就了連接點了。這樣的說法,但也不見得空穴來風,有段時間,衹要是穿喇叭褲、戴蛤蟆鏡(一種太陽眼鏡)的,別人就會認為他們是壞人,兩件事乃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認為研究方言,當然要仔細嚴謹,但也不妨天馬行空一回,這就是我的大膽假設,如果有人知道此語出處,萬請不吝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