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字,要從殺豬宰羊說起。過去,殺了豬宰了羊,要把皮剝下來,可以用來做衣服做筏子什麼的,剝皮的方法是往豬和羊的刀口裡吹氣,皮肉分離,就容易剝了。至今蘭州等地的羊皮筏子,還是幾根竹竿下面綁著十來隻吹起羊皮,象洋泡泡似的,很好玩。
殺了豬和羊,剝皮時可以用吹的辦法,牛卻不行,因為牛太大了,沒有吹得起來,所以剝牛皮是用刀的,西藏青海的牛皮筏子,是用牛皮包住竹子做的,人在裡面衹能踩在竹子之上。我曾經坐著牛皮筏子橫渡雅魯藏布江,真正驚心動魄,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牛皮沒法吹,有人硬要說自己能吹,就是「吹牛皮」,由「說大話」引申到「撒謊」,是「吹牛皮」的由來。
「吹牛皮」的「皮」,發音作「逼」,不但北音如此,吳語也是這樣。蘇州話「哦,俚啊?亦是牛皮啘!」就是「噢,他啊?又在吹牛皮了呀!」;吳語又作「吹牛三」,不知那位仁兄是不是還要考證一下「三即屄也!」?
所謂的「裝逼」,和「吹牛皮」是差不多的意思,至於「傻逼」就是「吹牛皮的傻人」的意思,是很正常的詞語。
不知那位仁兄,為何會把一個很正常的詞語想到女性生殖器上去,看來真要應了「道學家看到淫」那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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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嫖賭之四
上海話中雖然沒有「喝」,可上海人其實挺喜歡喝的,上海人的「喝」,當然不是北方漢子的「大塊喫肉、大碗喝酒」,上海人的「喝」,更多了一份精緻,一份細膩。 先說喝酒吧,上海人慣常喝的是黃酒,浙江的黃酒,上海本地也多有出產,以前最著名的要數楓涇地方出產的,叫做「楓涇特加飯」;現在,更是有「和酒」、「石庫門」等多種高檔品牌,令人詫異的是,明明開了衹有兩三年的公司,生產著「五年陳」、「八年陳」乃至「廿年陳」的黃酒,人們不但毫不質疑,甚至趨之若鶩,怪事一樁! 上海人叫黃酒為「老酒」, 黃酒以陳為上,有人認為「老」即「陳」也,故名。其實不然,《呂氏春秋》卷九「季秋紀第九」記載了越王勾踐出師伐吳時,把酒倒在河流的上游,與將士共飲的故事,史稱「簞醪勞師」,這裡的「醪」就是「酒」,「醪酒」就是「老酒」。 上海話很有特色,上館子點菜擺一桌,叫做「喫飯」, 即便酒宴,各式的酒喝了不少,卻粒米也沒有下肚,依然叫做「喫飯」;過去也叫「喫酒水」,現在已經很少用了。衹有家中小酌,才叫「喫老酒」,而且是「喫小老酒」;小老酒者,言其規模小、沒有排場也。 小老酒,無非幾個小酒小菜,油汆花生米、糟毛豆是上佳的選擇,再好一點,弄幾條曝鹽小黃魚、糟鳳爪,要是有隻豬蹄,那簡直就是人間天堂了。老酒,多半是到弄堂口的醬油店零拷的,用一隻帶長直柄的量杯,伸到大甕裡舀出一勺來,倒在一邊套了漏斗的瓶裡,滴酒不漏,賣酒的人手很穩,一勺就是半斤,絕對不會有濺灑。 以前,上海沒有雙休日,沒有長假,沒有手機,也沒有互聯網,逢年過們的家庭宴請就成了一個互相溝通的機會,也成了當時少有的幾種社交活動。有些人家,在舉辦家宴的同時,也會買上一甏酒(上海話中,沒有「甕」字,衹有與之同義的「甏」字),宴請客人。 一甏酒,新開的時候最是香甜,多半用來孝敬長輩或是地位比較顯貴的客人,而甏底的剩酒,俗稱「酒腳」的,則上不了臺面了,酒腳一般等到節快過完的時候,叫上幾個最貼心的死黨,將過節剩下的菜調弄一番,把剩下的酒淀淀腳,熱熱鬧鬧一頓喫完喝完,俗稱「拷甏底」,因為這些酒腳是從甏底拷出來的,上海話「拷」與「敲」同音,因此也作「敲甏底」。 雖然拷甏底,喫的是殘羹剩酒,然而請客的不覺得沒有盡到地主之誼,而被請之人,更是有一種被認同感,雖粗酒淡飯,不以為忤,欣然從之,更顯義氣。 上海話中,「老酒」可以用來特指「黃酒」,也可以泛指各種酒類,同樣上海話中的「老酒鬼」,可以用於好酒之徒,亦可用於「年老」的「酒鬼」。 上海人也「喫」啤酒,以前啤酒也是零拷的,鮮啤酒由特別的車輛運來,裝在高壓罐裡,等籠頭打開時,高壓罐中的二氧化碳變成氣體,同進釋放大量熱量而使酒體迅速變冷,成了冰凍鮮啤,那個快速變冷的原理,如今被使用在運動員的快速冷凍止痛噴霧上。 鮮啤,上海人叫「生啤」,是沒有經過巴氏滅菌處理的啤酒,口感更好,和現在所謂的「紮啤」是一樣的東西。鮮啤不是常日都有供應的,每天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可到看到鮮啤酒零售點前等著許多人,一手提著熱水瓶,一手拿著蒲扇,焦急地等地啤酒車的到來。喜歡喝啤酒的人,特地在自行車上焊出一個架子來,可以放上四隻熱水瓶,可見好酒之甚。 啤酒是下午拷,晚上喝,所以要放在熱水瓶裡保溫。說到熱水瓶,讓我想起小辰光「泡冰水」來,我小時候,物資貧乏,別說電冰箱,就是冰磚、雪糕,也是很奢侈的東西了。那時,有一種按斤賣的水果汁濃縮晶,其實無非是色素、香料與糖精的混合物,按不同的顏色分為橘子精、酸梅精等,用冰水來沖泡這些「精」,就是解暑的上品了。 泡冰水也要到指定的地方,一般是電影院、部隊大院等有製冷設備的地方,與鮮啤酒不同的時,冰水整天都有供應,衹是有時人多,籠頭裡開出來的冰水已經有點「熱」意了,於是衹能等,大約半個小時左右,才能把水凍透。「泡冰水」往往是小朋友的差事,遇到要等冰水凍透,那情形可就熱鬧了,熱水瓶一地擺開排隊,小朋友們打彈子的打彈子,跳橡皮筋的跳橡皮筋,雖然烈日之下,絲毫不畏酷暑…… 如今,再也不會有那種日子了,在過著優越生活的同時,也流失了許許多多的樂趣。
鬼迷張天師
上海人可能是中國人裡面最不怕鬼的人了,因為上海人太忙,忙到沒時間從事大多數的民間祭祀活動,沒有空敬鬼神,甚至沒有空上祖墳。雖然每天的清明、冬至,上海通往蘇州的交通都會異常擁擠,擁擠到上海特地派了警察到蘇州去維持秩序,上海政府在這點上腦子很清楚,一旦在蘇州掃墓出了點什麼事,如果蘇州警力不夠,最後倒霉的還是上海人。只不過每回在蘇州見到上海的警察,我總在想,如果外地也派警察到上海維持秩序,不知道上海政府做何感想。 越來越多的上海人,不講究風光大葬,不講究上墳,因為上海人很實在,相信「活得好點,死得快點」。上海人,不信鬼,然而「鬼」這個字,在上海話裡,卻有許多的說頭。首先,這個字在上海話,不念「軌」,而是唸作「舉」,所有出現「鬼」的地方,一律可以唸作「舉」,例如說人偷偷摸摸,就是「舉頭舉腦」;然而,上海人從來不說「舉舉祟祟」,記得有一首上海話的RAP,裡面有「軌軌祟祟」一詞,一聽就知道是被普通話整壞了的小孩子唱的。鬼鬼祟祟,有專門的上海話,叫「鬼戳戳」,說來又話長了。 鬼並不是可怕的,小鬼很可愛,上海人經常稱小男孩為「小舉」或是「小舉頭」,也可以泛稱頑皮的男孩女孩。有「小」,則有「老」,稱之為「老舉」,在上海話裡是「很能幹」、「很在行」的意思,據說來源悠長,甚至可以談到在上海賣春的廣東妓女,本篇就不討論了。 除了可愛的小鬼,剩下的都是可怕的鬼了,最可怕的,就是美麗的女鬼,美麗有時也是件可怕的事,「美麗得可怕」本是古龍說的,現在借來用一用。據說美麗的女鬼經常尋找年青的男子,用美色引誘他們「入港」,以此吸取他們的陽氣;還據說吸取陽氣有兩大好外,第一是可以變得更美,第二是可以再「變回人」。 被女人迷上很麻煩,更不要說是女鬼,而且還很美麗,那就是高級麻煩了。對付女鬼,要禳解,說白了,就是要天師來作法。天師是對有本事的道士的一種尊稱,不過大多數時候,是道士給自己封的。姓李的道士,往往寫塊牌子,自稱「李天師」,當然,姓王的,就是「王天師」啦。 然而,張天師卻不一樣,地位不一樣。在道教中,張天師是有特指的,指的是一位叫張陵的人。我們知道,老子被視為道教的始祖,而這位張陵先生,被認為是道教的創始者,道教徒們稱他為張道陵。相傳,張道陵是張良的第八世孫,張良就是那個「一橋三敬履」而獲得「武林秘笈」的劉邦謀臣,張良的《太公兵法》沒有傳給張道陵,張道陵自有神蹟。 張道陵的神蹟在四川,據說他曾在青城山上設下道壇,斬殺四川的六大鬼王和無數惡鬼,傳說中的戰鬥場面和Lord of the rings有異曲同工之妙。張道陵在漢順帝時於鶴鳴山創建五斗米教,自稱太上老君「授以三天正法,命為天師」,這就是「張天師」的由來,可見天師都是自封的。 捉鬼的道士,常在黃裱紙上畫些奇奇怪怪的圖案,稱之為符,據說鬼見到符,衹能逃走,不然的話,就會現形被殺了。五斗米教(也叫天師道),以符籙見長,因此世稱符籙派,所以要捉鬼,就要符籙派的道士,而符籙派的祖師爺,正是「張天師」。 如果「張天師」都會被「鬼迷」,是不是一塌糊塗,不可收拾呀?是的,「鬼迷張天師」定是女鬼太過漂亮,張天師意亂神迷,被迷得五迷三道,符籙使不出來,咒語全部忘掉,俗稱「鬼迷心竅」了。 一般人鬼迷心竅,已經不可收拾,如果張天師都被鬼迷了心竅,那更是不得了。所以,上海人用「鬼迷張天師」來形容某件事、某個人完全不符合常理,讓人摸不著頭腦,比如某人每天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家裡人搞不清他到底在幹嘛,問他他也不說,家人就會說「伊是鬼迷張天師,勿曉得伊勒做點啥!」 比這個嚴重點的,有些人沈湎惡習,比如賭博,比如酗酒,怎麼勸也勸不聽,即使本人知道不好,卻怎麼改也改不了,別人就會說「伊勿曉得哪能會得鬼迷張天師,日日去賭,勸還勸勿回來。」再有一種,就是婚外情,在常人眼裡,那兩位便一個是「鬼」一個是「張天師」,而婚外情這件事,就是「鬼迷張天師」。 這句話,不但可以用來說「張天師」,同時也可以來說「鬼」。比如有人說話做事沒譜,經常承諾了又做不到,那麼等這個人下回再作出承諾時,別人就會說「儂勿要聽伊『鬼迷』,伊迭格人講閒話勿算數咯!」。 鬼迷,衹是鬼迷張天師的縮用,有些時候,兩個詞是可以互相替代的。
ABB
上一篇文章說了兩個疊字,加一個單字的組合形式,上海話中還有許多一個單字後跟兩個疊字的組合,就像普通話的「綠油油」、「黃澄澄」一樣,它們大多數都有固定的搭配。 既然說到了顏色,就從這裡開始吧,顏色無非是「紅黃藍白黑」,在前一種組合中,它們是「血血紅」、「蠟蠟黃」、「生生青」、「雪雪白」、「墨墨黑」。在這些組合中,表示的都是顏色很深,純度很高的「正色」,而在今天要說的情況中,則不盡然。 「紅」是「紅兮兮」,表示「有點紅」的樣子,「我問伊到底阿歡喜小夥子,伊面孔『紅兮兮』,勿好意思回答」。「黃」是「黃亨亨」,表示「有點黃」的樣子,「搿搭水質勿好,白汗衫汏仔兩趟,就有點黃亨亨了」。 與此相同,還有「綠汪汪」、「藍熒熒」、「青齊齊」、「白塔塔」、「白呼呼」、「黑黜黜」以及「灰托托」,表示「有一點」的意思,其中有些詞有固定的描述對象。 「白䩍䩍」就有特指,「䩍」是「面」字旁的,指的當然就是「面孔」。「臉白」有許多種,「面如敷粉」說的是膚色白,白得漂亮,在上海話裡,就是「雪雪白」;而如果是短時間的白,受了驚嚇的白,則是「煞煞白」或者「刷刷白」。若是由於健康的原因,面孔缺少血色,病態的白,則就是「白䩍䩍」了。過去,「白䩍䩍」也專指長期吸食「鴉片」的「鴉片鬼」,這些人,身子淘碌空了,沒有血色。 說了顏色,不妨再來說說味道,味道中的「ABB」結構,多半也是指「有一點」的意思。 「甜味味」經常有人寫作「甜蜜蜜」,其實是寫錯的,「味」在上海話中念「咪」,而「蜜」在上海話中念「滅」,與發音不同;其次,不但有「甜」,「咸」、「酸」、「辣」都可以跟「味味」兩字,顯然「蜜蜜」就跟不上去。 這些字還有更「標準」的搭配。「咸」是「咸搭搭」或是「咸溜溜」,雖然「酸」也有「酸溜溜」,終究不如「酸濟濟」來得廣泛,若說到「辣」,更有專用的「辣篷篷」。 「辣篷篷」是專指食物的味道,而「辣豁豁」則不能用在食物上,「辣豁豁」是挨打後皮膚如裂開般疼痛,引申為做事乾淨利落,快刀斬亂麻一般。 這些疊字詞,真的非常好玩,有些詞非上海人決不知也。 「急繃繃」是啥,「急」的是啥,「繃」的又是啥?原來,「急繃繃」專指口袋裡沒錢,「伊搿個人啊!就是不曉得囥點鈔票下來,一到月底麼,總歸弄得急繃繃」,「囥」音「抗」,是「藏」、「留存」的意思,從話中可見「急」的是「生活」,「繃」的是「銅鈿」。大多數情況「急繃繃」用於生活窘迫,也可用於考試分數、時間之類等對「量」有要求的場合,如「搿能介一鑊子飯,要四五個人吃,有點急繃繃呃」,說得簡單點,「急繃繃」就是「剛剛好有可能不夠」的意思,「急繃繃」有時亦作「緊繃繃」。 「急齁齁」形容氣急敗壞。喘粗氣的樣子,有人說應該寫成「極呴呴」。「嚇咾咾」和「嚇絲絲」是差不多的,都是「擔驚害怕,心中放不下」的意思,這樣的「嚇」,相對而言與「嚇煞人唻」有很大區別,後者可以嚇得人「定洋洋」、「呆憕憕」外加「木噱噱」。 「定佯佯」也是個有專指的詞,指的是人的眼睛,眼睛「定」住而不動,不是專心致志,而是茫然不知所望,人受到打擊之後眼睛發直人發呆,在上海話中叫做「定佯佯」。 眼睛「定佯佯」的人,必然「呆憕憕」,「呆」在上海話中和上海話的「眼」發音相同,與普通話的發音無關,「呆憕憕」就是「發呆」的意思。「呆憕憕」的人反應遲鈍,上海話叫做「木噱噱」。「木噱噱」亦指有人不諳人情,不會「軋苗頭」、「接靈子」,以至於錯過了機會,這種人,就有點「木噱噱」也。 「硬」有「硬繃繃」,指硬得如繃緊的弦一般,「軟」則有「軟披披」,說是軟得像薄布那樣。「軟披披」大多數情況用在「本來該硬」的場合。軟還有「軟冬冬」,指「有些軟軟」的樣子。 「干夫夫」是「不濕潤」,多半指食物沒有油水,就是普通話「乾巴巴」的意思;相反的,濕有「濕」,指由於濕潤而黏在一起,「」唸成「搭」。 說「胖」有「胖墩墩」,乃是「墩實」之意,而「瘦」是「瘦刮刮」,蓋薄片方能「刮」,指人瘦如「片」也。「直拔拔」是指人說話不繞彎子,有啥說啥,彷彿把竿子直直地拔出來似的。 「汗滋滋」指「汗津津」的樣子,用於天熱出汗不止,或染風寒吃藥發汗的狀態;「寒勢勢」亦作「寒絲絲」,用於天涼或生病時畏寒的情況。兩個詞讀音相近,意思卻是相反的。 (寫於2008年2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