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烤大排

  上海這個地方,讓人又愛又恨,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自然有著特殊的感情。上海發展得好快,以至於就連我自己也常有上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記得當年 APEC 的時候,美國駐華大使 Joseph W. Prueher 在外灘的 M on the Bund 看著浦江兩岸的火樹銀花,脫口而出叫道「 Hong Kong 」,坐在一旁的上海市長徐匡迪微笑而道「 New York 」,至於上海到底是象香港,還是紐約,留待世人評說,我只想說說的上海的大排。   上海的大排,曾經非常有名,以至於許多外地的朋友到了上海,總要逛逛南京路,總要喫碗大排面。這大排,成了這座城市的一個特色。記得我讀大學的時候,有種說法叫做「愛在師 大、玩在復旦,睡在交大、喫在同濟」,同濟大學之所以拿到「喫籌」,是因為當時一塊大排在別的學校要賣到八角和一元,而同濟大學只賣三角五分,而且肉厚片大,味道鮮美。   過去,大排是食堂裡的主打菜式,大排和小炒不一樣,選料紮實,來不得花哨。譬如說花菜炒肉片、茭白吵肉絲吧,你衹有買下之後,才看得出肉片和肉絲的多少;再如百葉包,你衹有咬下之後,才能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肉。而大排則不一樣了,一塊塊的碼在那裡,於是常見到有人在買菜的窗口前,踮起雙足,頭頸伸長,叫道「那塊,那塊」,原來是排隊之時,早已瞅準了的。   上海的大排,和廣東話裡的「排骨」不一樣,廣東的蒸排骨,用的是豬的脆骨和軟骨;和 Tony Roma 』 s 的排骨也不一樣,那是豬的肋排。上海的大排,是豬的脊柱以及兩旁的肉。斬大排,首先是將脊柱豎的一斬為二,帶骨過的,叫雄爿,少的則叫雌爿,一般認為雌爿比較合算,適合做炸豬排之類的菜餚,而雄爿呢,則食堂買得比較多,因為連骨帶肉,看上去就顯得比較大。排骨是一條一條的,橫著切開,便成了一片片的,做炸豬排,要切得越薄越好,而做紅燒大排,則要厚一點,那樣的話喫口嫩而且不會將肉燒得太幹。   食堂的大排和麵店及家庭製作的,稍有不同,食堂裡用麵粉,油炸後漲發,可以使大排看上去更大;而好的麵店或是家庭製作,往往將紅燒大排改良成蔥烤大排,更香更入味。我就來詳細地說說這蔥烤大排的製作,上海話中的「烤」,是從寧波語系中來的,其實就是「油炸、燒煮」的意思,「寧波烤菜」也是這個意思。   大排買來後,洗淨,晾乾,將排骨平鋪在砧板上,用刀背仔細地將排骨敲打一遍,使排骨的纖維斷裂,而不會產生老硬的感覺。大排敲好之後,用料酒、醬油醃著,最好是那種紅而不黑的醬油。醃製的時候,視溫度以及醬油的鹹淡所定,一般總要幾個小時方能入味,如果考究的話,可以放入少許蛋清,一起醃製,上海人相信,肉類中放了蛋清,可以使之更嫩更滑。   蔥烤大排,要許多蔥,至少半斤以上,有的人還就喜歡喫裡面的蔥;蔥要小蔥,洗淨瀝幹。起油鍋,油可少不得,燒熱油之後,放入成捆的蔥煸炸,火可以調得小一點,火太大的話,蔥易焦,煸蔥是件需要耐心的活,要把蔥煸到幹而不焦,黃而不黑,大約需要十五分鐘左右。如果油夠多,鍋夠大,還可以一邊煸蔥,一邊炸排骨;衹要在煸了七八分鐘,蔥的體積明顯變小之後,把蔥拔到一邊,繼續煸炸,把排骨一塊塊地放入另一邊的滾油裡炸。排骨一炸即可拿起,不用待其全熟,衹要全面的醃料不要淌落即可。等把所有的排骨都炸好之後,將排骨與蔥一起放在油裡,倒入醃料和少許水一起煮,湯料要蓋到排骨的三分之二左右,如果油太多的話,可以事先盛去一點。…

清炒河蝦仁

  夏天,許多人都說喫下東西,其實,夏天是大飽口福的季節。由於日照時間長、光度強,各種蔬菜瓜果越髮長得茁壯,果肉更是含糖量大增,食素之人可以好好喫上一段時間了。不食素的也有福了,雞鴨魚肉都比冬天要便宜許多,一來產量多,二來天熱賣不掉,不易存放,所以價格低一點,賣得就快一點,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線。   夏天,最活蹦亂跳的,要數蝦了。上海人很喜歡喫蝦仁,特別是河蝦仁,只因大多數人嫌蝦仁剝起來麻煩,尋常在家不做,一般都是上館子喫。上海的清炒河仁由杭州的龍井蝦仁、蘇州的碧螺春蝦仁改進而來,去繁存易,使蝦仁更嫩、更滑,更具原汁原味。不過當年也衹有靜安賓館一家能夠炒好,聲名大噪;後來,秘技外傳,一些所謂的「新概念上海菜館」,都以清炒河仁、水晶蝦仁為招牌菜,衹是價格不菲,而且常以海蝦仁為原料,不及河蝦仁來得好喫。   剝蝦仁,要選個大殼重螯長的公蝦,蝦越大,越好剝,剝出的蝦仁也大,反正河蝦再大也不老,喫起來也方便。剝蝦仁,就是剝,千萬不要「擠」,有的人偷懶,把蝦的頭摘去,把蝦仁從蝦殼裡擠出來,這樣的蝦仁,沒有彈性,不足取。其實若是選對了蝦,剝起來倒也不是很麻煩。左手執蝦,將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塞入靠近頭部的蝦殼,將蝦殼往上一翻,就可剝出來。一斤河蝦,可以剝出四兩到半斤左右。   很多朋友,有這點耐心剝,卻沒有水平炒好,他們總是將蝦仁炒得紅紅的,和飯店裡的那種雪白雪白的,大相逕庭。這裡有一個生物學道理,蝦在長大的過程中,會不斷地蛻殼,新的殼長出來,舊的殼蛻去,新殼是軟的,學名叫「真皮」,在沒有長成之前,是包裹在蝦肉身上的。剝蝦仁,衹是剝去了外面的硬殼,這層新長的軟殼,還是貼在蝦仁上,炒出來就是紅的。蝦仁炒制之前,這些真皮全要去除,方法是將蝦仁放在一個容器裡,放水浸沒,用一把筷子攪打,力氣不要太大,否則會打碎蝦肉,攪打三五分鐘後,真皮會脫落,用水沖掉即可。   這時,還不能立刻炒制,而是另有秘方,以前,老是見到廚師在調弄蝦仁時,使用一種白色的極細粉末。問他們是什麼,他們往往神秘地一笑。後來,我瞭解到,那是一種叫做「碳酸氫鈉」的化學試劑,俗稱小蘇打,在所有的藥店都可以買到。蝦仁洗去真皮之後,就要用千分之三到五的小蘇打水浸十五分鐘左右,如果偷懶的話,也可以在上漿的時候將小蘇打拌在裡面。   上漿,是炒蝦仁的關鍵,漿上得好,蝦仁就越發水靈。將蝦仁從小蘇打水裡取出之後,稍事瀝乾後,加入少許澱粉和蛋清,但都不宜過多,蛋清半個即可。澱粉多則發膩發粘,蛋清多便會有白色的絲狀物出現,影響美觀。上漿之時,在蝦仁裡放一點鹽,炒制的時候便不需放了。過去有個謠傳是要用紗布將蝦仁擠乾,以防止一炒一鍋水,其實大可不必。蝦仁出水,是不夠新鮮所致,和洗蝦仁沾上的水,沒有太大關係。再說了,如果炒好之後,嫌湯水太多,少盛一點裝盆,就可以了。   飯店裡炒蝦仁要經過滑油的工序,家中條件不夠,可將冷油拌入漿好的蝦仁裡,燒熱乾鍋,然後將拌了油的蝦仁倒下翻炒,手中感覺稍有起稠,即可上桌。有的朋友怕蝦仁不熟,炒了又炒,最後炒成黃豆一般,可謂笑話了。其實蝦仁極嫩,一經熱油便熟,嫩的蝦仁,才有彈性。   蘇州的清炒河蝦仁極好,尋常小店裡都能喫到。常見三五個人聚在河邊,擺張小桌,共剝蝦仁。更為誇張的是,蝦籽蝦腦也都一一洗出剝出,做成鮮美無比的三蝦麵。也不知是蘇州人的耐心成就了名菜,還是剝蝦仁煉出了蘇州人的精緻。雖然這道菜,做起來並不容易,但就像太極、書法一般,實在是一種修身養性的好方法。喫葷菜,還能修身養性,恐怕也是一大發現吧。

蠔油西蘭花

  曾幾何時,上海成了眾矢之的,對上海的口誅筆伐可謂鋪天蓋地,以至於還有人特地寫了本書,叫做《打死不做上海男人》,我就是上海男人,即使打死作者,我也要繼續做我的上海男人。   上海人,受攻擊最多的,是其「小氣」,然而在我看來,上海最大的特點,其實正是海納百川的胸懷,上海人由各地移民而來,這些人帶來了各地的文化、方言和習慣,於是全國的精華和糟粕都在東海之濱的彈丸之地得以沈澱,再而去蕪存精,終於成就了海派的文化和生活。   上海的菜也帶著這樣的特色,去年年底評定的「上海菜系」四百多道菜中,就有諸如湘味豬手和洞庭魚頭王之類的「外來菜」,試想,全國各地有誰肯用別省別處的地名來命名自己的菜系啊?   這就是上海的胸懷,上海菜中的羅宋湯、葡國雞,也正是如此;上海菜中,還有一道蠔油西蘭花,是最符合這種精神的。   上海人本不食蠔油,過去除了新雅粵菜館有道蠔油牛肉之外,上海人根本就不知道蠔為何物。蠔,其實就是牡蠣,是西方人眼裡的壯陽聖物,也就是小時候語文課本裡的那個「於勒叔叔」賣的東西。蠔油,過去要用牡蠣來煮,現在有許多瓶裝的售賣,李錦記的看家絕活,就是「舊莊蠔油」,衹是大陸沒有賣,非要到香港才有,許多人都是成打成打地往家帶的。還有一種很著名的是「三井蠔油」,蠔的用料更足,衹是烹調不當的話,會有腥臭,非老手不會使用。   再說西蘭花,亦叫花椰菜,本就不是中國的東西,中國人喫的,是那種白色的花菜。而偏偏這道蠔油西蘭花,成了上海人喜食的物事。   西蘭花,切法很有講究,切得好,才會好看好喫,引人食慾。首先,要將菜花齊頂剪下,根據剪斷的位置在葉莖上的高低不同,剪下的菜花也大小不同,因此,要剪成如一圓硬幣大小相仿的菜花來。剩下的葉莖,切去根部後一定要剝去老皮,然後切成粗細長短相同的小條。   西蘭花易引蟲沾灰,所以要用水先汆一下,方法是燒一大鍋水,水沸後先放入切好的葉莖,燒煮一兩分鐘,然後再放入菜花,一變綠就可撩起,用冷水沖透,方能保持碧綠的本色。   起一個油鍋,油並不用太多,多了則膩,燒熱油,將西蘭花放下炒制,放一點點高湯,倒入蠔油,讓西蘭花充分吸收蠔油的鮮香,蠔油不用放得太多,多了則咸,少了那份清爽。如此,煮上一分鐘,便可起鍋,裝盤之後,將蠔油淋在西蘭花,色香味俱全,如此夏日,真是一道好菜。   小朋友們都不喜歡喫蔬菜,還是美國人有辦法,他們編了一個故事,叫 Power Puff Girls 來演繹,故事中西蘭花成了妖怪,一定要小朋友合力喫掉,才能拯救人類,小女也正是看了這部動畫,喜歡上西蘭花的,和我一起買菜時,看到西蘭花,便大叫要喫「broccoli妖怪」。又想起當年的美國孩子不肯喫菠菜,便有了「大力水手(pop-eye)喫菠菜」的動畫片,什麼時候我們的作品也能如此的寓教於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