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說了許多「頭」,很好玩,這回繼續。「頭頭子」,也是個挺好玩的詞,在上海話中指長條形事物的一端。「馬路頭頭子」說的是「路口」;「鋼筆頭頭子」說的則是「筆尖」。
如果有人看到「腳腳頭」一定搞不懂到底是啥。「兩隻腳一個頭」,那不是人嗎?又或者是鵝?鴿子?哈哈,都不是。上海人把物體特別是帶湯汁的食物最後剩下的那點叫「腳」,一大鑊子羅宋湯,「湯吃光,菜吃光」,最後剩下鑊子底上薄薄的一層,就是「腳」,上海人通常稱之為「腳腳頭」。
正如「腳腳頭」一樣,「頭」在上海話中經常出現在詞尾,並不表達什麼特定的意思。比如上海人喜歡叫可愛的女孩子「妹妹頭」,這裡的「頭」就沒有什麼意思。
「妹妹」在上海話中發「美美」的音,如果加了一個頭在後面,則發「咩咩」的音,可以試一下學一聲羊叫,然後加個「頭」上去,「妹妹頭」本身的發音,就很可愛。
小姑娘可以叫做「妹妹頭」,男孩子則是「小鬼頭」(「鬼」音「舉」),也很可愛,家中小孩多的話,光靠「妹妹頭」、「 小鬼頭」是分不清的,所以編個號可以容易些。除了老大享有特權外,從老二開始,就是「阿二頭」、「阿三頭」排下去了,一直可以排到阿七頭、阿八頭等,最小的那個,還可以叫做「奶末頭」,可能是指「吃奶的最後一個」。
不僅在家中,就是在社會上,最小或者最後的,乃是排名最差的,名次最低的,也被叫做「奶末頭」。
男孩子除了「小鬼頭」之外,還有「光鎯頭」的稱號,「光鎯頭」的本義是光頭,然而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剃了光頭,只要是男孩都可以叫「光鎯頭」。如果有人說「阿拉班級廿四隻光鎯頭」,千萬別以為那是少林武校,那人只不過是指全班有二十四個男生而已。
既然說到「鎯頭」,就從這一句說下去吧,「飯鎯頭」也叫「吃飯鎯頭」或者「壓飯鎯頭」。許多小朋友吃飯永遠是一碗,胃口不好是一碗,胃口好也是一碗,反正絕不肯添,這種小孩叫做「一碗頭菩薩」,於是家長盛飯時往往將飯撳實,可以讓小朋友多吃點。然而,飯勺並不是「壓飯鎯頭」,此物另有其義。
壓飯?壓成什麼樣?如何壓?把糯米飯壓成年糕?也不是,「壓飯鎯頭」乃指極咸之菜,只要吃一點點菜,就可以吃下許多飯的那種。比如鹹菜、乳腐、咸鯗魚,這個詞來自於寧波話,寧波人管菜餚叫「下飯」,「壓飯」可能是「下飯」的訛音。
還有「皮鎯頭」,皮鎯頭可不是皮做的鎯頭,乃是包著皮的鎯頭,皮裡是肉,肉裡是骨……對了,皮鎯頭就是的人拳頭,有句話叫做「勿識相,請儂吃皮鎯頭」,就是說要動手打人了。
除此,又有「骷鎯頭」,我猜多半是「骷髏頭」的轉讀,上海話中,「骷鎯頭」泛指人的腦袋,同時「死人骷鎯頭」則專指死人的腦袋。
「野人」的「骷鎯頭」叫「野人頭」,「野人頭」是專門用來「賣」的。「賣野人頭」在上海話裡指的是招搖撞騙以次充好,或者是無稽之談,又或指把某件事說得天花亂墜,有人說「儂勿要幫我賣野人頭」,意思就是「你不用跟我說好聽的,我不信」。據說以前在上海,真的有用模型野人頭來招搖撞騙的,至於如何製作,如何行騙俱已失傳,流傳下來的也只有「賣野人頭」這句話了,好玩吧?
有人要問為什麼不賣死人頭,偏偏賣野人頭,因為死人受政府保護(好像活人才保護吧?),不允許隨便買賣,而且死人頭常見(活人頭吧?),做假的很容易被識破;野人頭則不同,誰也沒見過,做一個長著毛髮的東西來,就能冒充。
腦袋也叫「帽楦頭」,「楦頭」是一套木塊,放在鞋子裡可以把鞋子撐大一點,保持鞋型。用以塞鞋的充填物就是楦頭,帽子的充填物,當然是腦袋了。
還有樣好玩東西,叫做「被橫頭」,上海人不叫「被子」,而叫「被頭」(瞧,又是一個「頭」),「被」發普通話的「筆」音,過去的被頭不是使用被套的,而是先鋪好「被夾裡」,再鋪上「棉花胎」,覆上「被面子」;被面子比棉花胎要小,而被夾裡則大上許多,將被夾裡比棉花胎大的部分翻折過來,用長的縫被頭針對穿釘好,就成了一條被子。
過去沒有洗衣機,拆洗被子極不方便,許多人家都是過了冬才洗一回,聰明的主婦在被頭的一邊釘上一條白布,平時只要換洗白布就可了,這條白布就叫做「被橫頭」,「橫」字的發音有點類似「汪」,上海話中「王黃」是不分的。
有人要問,一床被頭四條邊,那條白布釘在哪一邊?答案是釘在「頭橫頭」,「頭橫頭」可以理解為「頭橫著的那一頭」,有點拗口,是不是?頭橫頭指「腦袋的邊上、附近」,同理,「腳橫頭」就腳邊,腳的附近了。
除了「頭橫頭」、「被橫頭」、「腳橫頭」,還有「床橫頭」,「床橫頭」是個地方,指的是床上枕頭的邊上、附近。同樣,要是說到「腳跟頭」,大家一定猜著了,就是床上「放腳的位置」附近。
「頭」、「腳」都有了,還有「手」,這回不是「邊上」、「附近」了,「手橫頭」多半是指「手上」正在處理的事情,如「等我手橫頭搿點做脫,就來尋儂」。
前面說到了「鎯頭」,還有一個「浪頭」,就用得更多了,「摜浪頭」曾經在別處說到過(參見《》,要查一下),我們單說這個「浪頭」,這兩個字在上海話中,可謂無處不在。例如「船浪頭」、「車子浪頭」、「檯子浪頭」、「電腦浪頭」等等表示方位的用法。頗有些如英語的「on」「at」,是個百搭,這個「浪頭」只有音,沒有標準寫法,一般通用「浪頭」兩字。
在時間上,也可以用「早浪頭」、「中浪頭」(中午),但是卻沒有與之相應的「晚浪頭」。上海話中根本沒有「晚」,雖然有份著名的《新民晚報》,但只要讀起來,一定是「新民夜報」,有外地人每個上海字都會說,有次把拿著晚報說「新民『晚』報來了」,頓時就露了餡。所以上海沒有「晚快頭」,上海人說「夜快頭」(傍晚)和「夜倒頭」(晚上),也都是有「頭」的。
男性老年人,也被叫做「老頭子」的,在一些文化層次高的階層裡,幾乎是聽不到這個詞的。然而,在普通勞動人民的群體中,「老頭子」只不過是一種稱呼而已,與禮貌、褒貶沒有任何關係。「老頭子」、「老頭」經常被用來稱呼「父親」,當然,不是當面的稱謂,而是與第三方交談時的指代。「阿拉老頭子搿兩天身體勿好,我去望望伊。」,「㑚老頭身體好點了」都是平常言談中常見的,在這某個特定的人群裡,稱「父親」為「老頭」沒有任何不敬的意思,許多孝子孝女亦為之。
「老頭子」的地位其實並不低,特別是在流氓幫會中,「老頭子」是指「德高」望重的長輩,甚至於是黑社會頭子,現在雖然沒有了黑社會,但有時依然用「老頭子」來稱呼老的實權派人物。上海人至今依然把毛澤東先生稱之為「老頭子」。
(也有妻子稱丈夫為老頭子的。)
(寫於2008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