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III]水筍燒肉

先說明一下,今天講到的「水筍」,不是有些地方對「茭白」的稱呼,上海人說的「水筍」,是竹子的筍,雖然茭白也能燒肉,但水筍燒肉要好喫得多。 故事從2010年我去成都出差開始,週日到的,與老友兼成都辦公室的老大喝了一晚上的酒,那位老友很有故事,這個美國人的中文好到畢業論文是對《尚書》的研究,他甚至會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因為他的中文是文革剛剛結束還沒新教材時在北京讀的,如果這還不稀奇,那麼一個會喫黃泥螺的猶太人,能不能讓你有點想像?《下廚記》中的某一篇出現過他,說起過「猶太人和潮州人生的」那個笑話。 除了接待過數位總統和部長之外,這位朋友經歷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他接待了一位來自重慶的人物,結果他的辦公室就被團團包圍了,後來那位人物自己走掉了,有驚無險了一回。 好了,再說回去,週日晚上和他喝了酒,照理週一要進他辦公室上班的,結果晚上回到酒店,牙齒就痛了起來,右邊下面的倒數第二顆,我的淨根牙沒有長出來,所以在醫學上可能算是倒數第三顆。從晚上開始疼,疼到半夜居然痛醒了,後來我發現衹要含上一口冰水,立桿見影就好轉許多。可是,嘴中含著的冰水會漸漸地變熱,熱了就疼,衹能再換一口。 等第二天進到辦公室時,臉都腫了起來,老友一看不行,讓我趕快就醫,但是辦公室的車不能私用,我衹能打車去醫院。結果,出租車司機找不到地方,把我仍在半道,我手中冰水喝完,尚不知醫院所在何方,簡直痛不慾生。 最終路過一家德克士,進去買了一杯冰可樂,算是「救」了一命。後來,碰到一個不會中文的馬來西亞醫生,也許是新加坡的,不記得了。那個醫生告訴我,說是那顆牙以前補過,可能是乘飛機時,牙齒內部的氣壓發生了變化,空氣膨脹壓迫了牙神經,造成了這個後果。他打開了填充物,一下子就好了很多,感覺壓力一下子被釋放了,他幫我進行了一個「殺死牙神經」的處理,但沒有重新補上,給了我一點棉花和藥,讓我每幾個小時撕一點棉花塗上藥塞在牙洞裡。 就這樣,從醫院出來直接去了安岳,帶著一顆開放著傷口的牙齒,我住進了一家很奇怪的酒店,那家酒店有床有電腦還有麻將檯。天亮後,去看了安岳的各處時刻,牙齒還有點痛,但已經完全是可以忍受的痛了。 週三,我上了回成都的長途車,回去上班;我去得挺早的,但是大巴要等人坐滿了才發生,一等就等到了十一來點,終於發車了。 上了車,我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嚴格地說,是被「叫醒」的時候,大巴停在了公路邊。下車一看,路的是穿過農田的一條路,路邊搭了一個超大的篷子,那種類似於簡易房的大篷,一排停著十來輛大巴…… 槍店!這我懂,長途汽車的慣例嘛!別說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就是在上海,在最熱閙的市中心,都有些飯店長年門口大巴絡繹不絕,衹做團體不接散客。 槍店的東西,以價不廉物不美而聞名,我家保姆曾經告訴我,她回老家的時候,大巴也會開到槍店去,如果不喫飯,還有可能被打。我冷眼旁觀,司機和其他幾個真的是在把人往棚裡「押」,他們看我不像當地人,倒也沒來管我。 你想呀,我是個多愛湊熱閙的人呀,到了槍店,怎會放過一探究竟的機會?我走進槍店,放著百來張大長桌,桌子的一批批開放的,一輛車的人都被安排在一起,乘客們一個個行尸走肉般排著隊付錢拿喫的,喫的東西像是食堂般的,有個托盤,裡面有菜有飯,湯是自己打的,不要錢,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走到了裡面一進,發現有許多的大蒸籠,蒸籠裡蒸著一個個小小的瓷盆瓷碗,原來這裡是「小鍋菜」,與另一進從大盆裡盛出來的不同,這裡是可以點菜的,說是點菜,其實就是選菜,記得價錢出乎意料的便宜,好像是五元八元一盆的樣子。 我選了二盆,一盆是筍,切成條,冒著紅油;還有一盆是肉,五花肉,滿滿的一盆,記得還要了瓶啤酒,加在一起不到二十元錢。 那二盆東西太好喫了!成都就是不一樣,連一家槍店都能這麼好喫!筍是筍乾,雖然十一月已有「搶鮮」的春筍,但怎麼也不會出現在一家槍店中;筍乾很嫩,紅油頗辣,讓一貫喝酒不喫飯的我,竟然喫了二小碗飯;另一盆應該是鹹燒白,下面有打底的芽菜,喫得很是過癮,切肉的刀工很好,每片水厚薄相同,沒有「其薄如紙」,反而有「大口喫肉」的快感。 那時是十一月,成都的鄉下很是陰冷,這頓飯喫得我渾身發熱;當時,我邊喫邊想,要是把筍乾和五花肉同燒,不就是道水筍燒肉了?那樣可以不要芽菜了,第一次喫芽菜,覺得和黴乾菜比,還是差上一點點。 水筍燒肉,是上海傳統菜,去店裡基本喫不到,衹有家裡喫;放在過去,哪怕家裡喫,也衹有過年才喫。過去,有許多菜和點心,都衹有過年才喫得到,別的不說,春捲,就是過年才喫得到,過了正月半,你想買春捲皮都買不到。還有,魷魚、水筍、海蟄頭,都是過年才有。 水筍燒肉,筍是筍乾,肉是五花肉。筍乾是一種片狀的乾筍,用大毛筍輕水煮、切片、日曬而成,筍乾泡發之後,就是水筍。筍乾的泡發,一般用淘米水,要浸發很多天,要經常換水。上海人泡發筍乾,是先切後發,先用一把鍘刀,把筍乾橫著切成條,這種的切法纎維短,即使筍乾老也咬得動。不在過年的時候,水筍衹能自己發,到了過年,菜場就會有發好的水筍賣。買筍乾,要挑色澤金黃,沒有蟲蛀洞眼的買,捏著要乾而輕,聞著要沒有異味;買水筍,可以拿一根掐一下,掐得斷才夠嫩。 洛杉磯很多超市有筍乾賣,品質都不錯,本來今年過年我打算自己發筍乾的,結果去年被我找到一家常年有水筍賣的超市,省卻我不少手腳。大家知道,我不是美食原教旨主義者,什麼都要追求個古法手作的,我是反對美食神秘化的,有,就買,沒有,就自己來。 水筍燒肉,燒少了不行,燒一點點是不好喫的,就像紅燒肉一樣;另外,大家都說:「水筍燒肉麼又勿喫肉呃嘍,主要就是喫水筍呀!」,這話沒錯,可是千萬別以為不喫肉就可以少放肉乃至不放肉了,肉要多了才好喫,不但要多,還要肥。 我一般是二磅水筍一磅半五花肉,照這個比例來就是了。雖然份量差不多,但是體積卻差好多,水筍硬,互相支撐,很大的一篷,沒個大鍋還真不行。那家超市的水筍,不是橫切的,而是直切的,好在夠嫩,也就無傷大雅。那種筍乾,是直著劈開,至根不斷,一爿爿像是章魚似的。買來之後,將之撕開,然後排齊在砧板上,切成一指長短的條。 五花肉整塊下水,煮它個半小時三刻鐘,現在的五花肉都用剃鬚刀刮毛,燒者前一點毛都沒有,一燒,內皮發緊,毛就「長」出來了,要仔細地拔去。煮過的五花肉,切起來也方便,先切成大片,再切成條,大約手指粗細的樣子。 把切好的水筍和五花肉放在一口大鍋中,放水蓋過,然後生抽老抽糖。水筍燒肉衹要醬油和糖,什麼茴香桂皮一概不用,糖要很多,我是大號的Mason Jar半瓶,小半瓶生抽,小小半瓶老抽,我喜歡燒好的水筍看得出筍的金黃,所以老抽較少,成品亮麗。蓋上蓋子,燒,大火後轉文火,其間不用翻動,大約燒三到四個小時。 喫過水筍燒肉的朋友們都知道,這玩意,燒得多,一頓是喫不完的,於是第一頓喫好,放到冰箱,第二天拿一點,蒸一蒸再喫,第三天,懶得蒸了,直接燒一燒,再喫到後來,燒也懶得燒了,直接微波爐轉一轉,這麼小的肉,又燒得儘透,不至於轉得爆起來。 不管是蒸是燒是轉,這水筍一天天地少下去,味道一天天地好上來,及至最後一頓,眼看著就喫完了,總覺得最後的時候才好喫。 我是第一頓,就回熱了才喫的。過年的菜,我一般做二天,隔天就燒了水筍,及至當天才喫,算是道熱菜,在一切準備停當之後,灶頭也空出來了,盛上一大碗水筍燒肉,隔水蒸著,及其上桌,哪怕你雞鴨魚肉已經喫得挺飽,但還是忍不住水筍的香氣,要喫上幾筷子的,年夜飯必要喫飯,用水筍燒肉的汁來搗飯,不但小孩子喜歡,大人也不能抵擋。 說到飯,我又想起槍店的那頓飯了,那頓飯不但喫得我渾身發熱,連牙齒都不痛了,等回到上海,重新把牙補好。 再後來,這顆牙又讓我喫了二回苦頭,最後在美國才得以根治,其中有很多故事,以後再說吧!

《流浪地球》真是科幻元年嗎?

先回答幾個問題: 《流浪地球》好看不好看?好看! 《流浪地球》是不是爛片?是! 好看與爛片之間有邏輯衝突嗎?沒有!很多香港賀歳片都好看,但大多都是爛片。 美國科幻就沒有爛片?當然有,《環太平洋:雷霆再起》就很爛。我就沒搞懂,衹要說《流浪地球》爛,一定會有人問你美國科幻爛不爛;你要是說雞蛋不好喫,那些人一定會問你鴨蛋好不好喫。拜託,我們討論的是雞蛋,鴨蛋再難喫,也不能證明雞蛋好喫。 我前幾天說《流浪地球》「電影給原著提鞋都不配」,馬上有人來問我:「大劉自己都說好,怎麼會不好?」,我倒想要問一句了,「大劉自己說好」與「電影給原著提鞋都不配」之間有邏輯衝突嗎?我認為你是個好人,但你依然不配給我提鞋,明白了不? 你是大劉粉嗎?算是吧,我看了二遍《三體》,一遍《The Three-Body Problem》,也看過大劉所有的中短篇,算不算大劉粉?雖然是大劉粉,我依然認為他的文筆很差,故事大多很好。 —————————————————— 很多人把《流浪地球》擡得很高,甚至還有什麼「中國科幻元年」的說法,這也太沒常識了吧? 我所知的中國第一部科幻電影,是1938年新華影業公司拍的《六十年後上海灘》,其中有許多大開腦洞的奇思妙想,除了有機器人管理交通、自動樂器之外,就連《流浪星球》中的地下城都有,衹是名為「地下巨屋」,甚至還有調控氣候的裝置,硬不硬核? 有人說,那是「舊中國」的,不能算數。那麼新中國的第一部科幻片,也不是《流浪地球》,很多人說是1963年的《小太陽》,真的嗎? 其實早在1957年,就有一部《十三陵水庫暢想曲》,片中有時空旅行,上月球乃是家常便飯,而且消滅了「三大差別」,絕對夠幻想。很多人說中國人缺少科幻的思維,根本就是瞎說,「趕英超美」不是科幻?社會科學不是科學?「畝產萬斤」不是科幻?農業科學不是科學? 因為中國人太有科幻的思維了,所以國家在一九八三年徹底禁止了科幻小說的創作與翻譯,我最喜歡的作者葉永烈停止了「小靈通」而改寫《四人幫全傳》去了,不過他在2002年又出了本科幻作品——《毛澤東重返人間》,差點被美國人拍成電影。

一個關於牌九與概率的統計

最後還是動用了perl才解決的問題,牌九共32張牌,其中11對文子,10個武子,文子是重複的,武子不重複,排列組合是32×31/2=496,在按實際牌統計中,要注意11對文子牌的出概率是1/32×1/31,而不是2/32×1/31,或者說(2/32×1/31)/2 按牌面排 按概率排 Sheet 1: 按牌面排 至尊寶 1*1 1 0.002016129032258 天拖寶 2*1/2 1 0.002016129032258 地拖寶 2*1/2 1 0.002016129032258 人拖寶 2*1/2 1 0.002016129032258 鵝拖寶 2*1/2 1 0.002016129032258 梅拖寶 2*1/2 1 0.002016129032258…

[下廚記 VIII]川贛合流小炒肉

有一次在宜家,洛杉磯的宜家,那裡每天門口都有很多華人排隊,等著一開門就可以喫到幾乎是全美最便宜的早餐。一美元可以買到一份炒蛋外加二根肉腸外加一堆土豆粒,要是花二美元,可以另外得到一張薄餅。中國人才沒這麼傻呢,一份一美元的喫不飽,那就來二份,二份炒蛋四根肉腸二堆土豆粒,那總行了;一美元買張餅?那還不如在家裡自己烙呢! 那次我是特地去觀摩的,隨著等開門的人流進入餐廳,就聽得耳邊二位大媽在說上海話。 「你嚡是上海人啊?」 「噢,我是徐家匯的,儂是上海哪裡的?」 「阿拉家在陸家嘴,就在黃浦江灘的對過。」 憑良心說,那二位,除了個別字眼咬得不太準作以及某些上海詞語用法不對之外,說她們是上海人,任何一個北方人都不會有異議的。 但我不是北方人!不過我沒有去戳穿她們,要是我真上去問她們是哪裡的,她們也會說是江蘇的,當然,蘇鍚常也不會說自己是江蘇人的。這是別人自己的事,人家至少苦學語言不是?我學西班牙語不也是為了冒充墨西哥人麼?每回我對老外說我是老墨,人家不也笑笑,從沒揭穿過不是? 再來說件語言的事,有位上海阿婆,很喜歡喫,於是特地找了個廣東的阿姨,可是天不隨人願,那位阿姨聽不懂那婆的上海話,便是連交流都成問題,而且她的菜,做得很難喫! 有天,阿婆的孩子來看她,她就用上海話抱怨起來「迭個啥是廣東人啊?我看伊是江西人,隻隻菜辣得來要死!」 沒想到,這句話讓廣東阿姨聽懂了一半,說「咦,阿婆,你怎麼知道我是廣西人啊?」 第一件事是我親歷的,第二件事是當事人轉述的。在此聲明一下,本文沒有一個字說過或者將說包括但不限於江蘇人、廣東人、江西人、廣西人的非上海人不好,也沒有主觀意願來表現一個字的上海人的莫名其妙的不知哪裡來的優越感,請各位莫有玻璃心的話不要對號入座。 說到江西,我有位好友在幼年時隨父母在江西農村插隊落戶,他知道很多田裡的知識;有很多菜放在菜場我全都認識,但一到農村,田裡的蔬菜瓜果,特別在長成前,我衹能認個十中一二,而他就能一個個地指認給我看。 我們關係很好,一起划船一起騎車一起跑步,他到美國看女兒,就住在我家,甚至他的車也在我的名下。他給我講了很多小時候在江西的故事,他說他小時候很苦很窮,有次切青菜的時候,他告訴我,小時候也是這麼切青菜,切好了青菜拌上糠,然後用來喂雞。 「你還要喂雞?」 「怎麼不要?喂雞掏蛋,都是我的事。」 「一天能有多少個蛋?」 「十來隻吧,雞很壞的,它們怕蛋被人拿去,就不生在窩裡,你就得到處去找……」 「每天十來隻蛋?喫得了嗎?」 「喫不了的,放著放著就壞了。」 「那能賣嗎?」 「賣給誰去啊?家家戶戶都養雞的。」 「那為什麼不孵小雞呢?」 「太多雞沒東西給它們喫啊!」 這邏輯我至今沒有搞懂,窮得沒東西喂雞,窮得雞蛋太多衹能壞掉…… 我經常和他一起買菜,在上海,在洛杉磯,我們都一起逛菜場,二個男的一起逛菜場,我總覺得「gay gay的」。在此同時聲明一下,本文沒有一個字歧視包括但不限於同性戀雙性戀變性戀乃至人畜戀人獸戀人鬼戀等異性戀之外的任何戀;這年頭寫文章比開車還難,碰瓷的太多。 有一次,我和這位朋友一起去華人區的韓國超市買菜,他說「我教你燒一道江西菜吧,小炒肉!」,於是,我們買了一盒二條裝的五花肉回家,他問我家裡有沒有「豆豉」,我說有「郫縣豆瓣」;他又要買辣椒,我說家裡也有。 回到家中,我拿郫縣豆瓣給他,他一看,說是錯了,他想要的是「豆豉,黑的」,我說蠻好買罐豆豉鯪魚的,喫了魚就有豆豉了;拿出辣椒一看,也不對,家中有的是皺皮椒,不辣的,他說這道是江西菜,怎麼可以用不辣的辣椒? 家附近就有超市,可惜我住在白人區,沒有豆豉賣,不過辣椒倒是不成問題。到了超市,眼花繚亂都是辣椒,各式各樣的十幾種,我衹認識黃燈籠(habanero)、青黃辣椒(guero)、墨西哥厚皮尖椒(jalapeño)和常見的燈籠椒、皺皮椒,其它的就不認識了。朋友告訴我要辣的綠色的辣椒,我想黃燈籠肯定不行,顏色不對尚在其次,那玩意太辣了,辣到我現在打字想到,頭上就在滲汗。墨西哥厚皮尖椒是最可能的替代品,很多川菜店都用這個代替中國的青尖辣椒,衹是那玩意皮實在太厚了,喫口不好。 在詢問了一位正在買辣椒的老太太後,我們選定了一種叫serrano的青皮尖椒,它要比墨西哥厚皮尖椒稍長稍瘦,顏色則淡一些,我問那位老太太哪種更辣一點,她說serrano肯定要比jalapeño來得辣,於是我們便挑了十來個表面光滑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