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記 VII]玉米片塔

一開始的時候,這篇文章的題目是「玉米撻」,後來一想不對,Corn tart,豈不是和「麵饀餃子」差不多的玩意?「tart」在中文譯作「撻」,其實也不是譯,衹是一個發音罷了,就像「pie」之所以是「派」一樣,最早都是廣東人「發明」的音譯。 大多數人對tart的認識來自廣式早茶的酥皮蛋撻,還有些則來自個頭大上許多的葡式蛋撻,後者又往往是在臺灣店中品嚐到的。「撻」和「派」有什麼區別,你去問一個上海人和問一個美國人,會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上海很早就有撻,那些傳統的西點店象凱司令、上海咖啡館乃至後來的紅寶石向來有撻售賣,衹是沒有蛋撻而是胡桃撻、杏仁撻之類的品種,他們同時也有蘋菓派、菠蘿派等同時出品。 上海人的回答會是:小的,一人份的,叫撻;大的,要切塊分食的,叫派。 美國人的回答覆雜得多,撻和派都有單人份的和大的,而且都以大的為主流,所以大小並不是區分標準。撻的邊是直的,衹有底部和邊上有脆皮,多半是用組合模製作的;派邊是有斜面的,派皮像個平底的碗,有時頂上也有派皮,派模是一整個的,因為有斜邊,所以脫模方便。 同樣的東西,在不同的地方,認識可以很不一樣,我們今天說的是「塔」,就是「勝造七級浮屠」的「浮屠」,也就是英文中的「pagoda」,英文中的「tower」通常指的是筆直細長的高樓或者象巴黎鐵塔那樣的玩意,中國的「寶塔」就是「pagoda」,就是「浮屠」。慢著,「浮屠」為什麼是塔?梵文中的塔是「stupa」呀,中文過去音譯成「窣堵坡」,至今英文還沿用「stupa」來指代印度的那些佛塔遺址。深究下去,「浮屠」就是「Buddha」在某個時期及某個地方的漢語音譯,「浮屠」就是「佛陀」就是「佛」。查佛教典籍,多處出現「浮屠寶塔」的說法,其文並非疊床架屋,事實上用「浮屠」指代塔並不是「浮屠就是塔」,而是「浮屠塔」的省略,省卻了「塔」字。嚴格地說,「浮屠」並不指塔,而是指個佛教場所,衹是佛塔比較顯眼罷了。 今天要做的不是「玉米撻」,而是「玉米片塔」,不過既不是pagoda也不是tower,而是「Nachos」,這是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叫做「Ignacio Anaya」,「Nacho」是「Ignacio」的暱稱。故事是這樣的,1943年,德州Eagle Pass鄧肯堡(Fort Duncan)的士兵的妻子們去墨西哥邊境城市Piedras Negras購物,然後去了一家已經結束營業的飯店,經理就用剩下的玉米餅切開後油炸,然後加上加熱過的切達起司和Jalapeño辣椒做成了一個小食,結果就和什麼回鍋肉、雞仔餅之類用剩菜做成的美食,當然是「大受歡迎」;當那些女人們問經理這道東西叫啥時,他說「Nacho’s especiales」,就和「老王秘製」是一樣的意思。 後來,Ignacio Anaya在這個邊境城市開了名為「Nacho’s Restaurant」的飯店,也就是「王記飯莊」啦,他繼續售賣那種用油炸玉米餅做成的小食,一路做到了這種小食就叫做「Nachos」,留傳至今;甚至每年的10月21日成為了國際Nachos日,而在Piedras Negras每年10月13日到15日是Nachos節,我就譯作「玉米片塔節」吧!正日一定是10月14日,我猜的,因為那是我的生日。 我們今天就來做Nachos,不是Anaya當年的版本,Nachos在半個多世紀發展下來,已經有了成千上萬種做法,早就成為了美國和墨西哥很普通的餐點,不僅是小食,也有主菜的變體。 小豆子進美國學校喫過的第一頓也是唯一的一頓食堂餐,就是Nachos,你想,該有多普遍。 今天,我就來說說我跟墨西哥老太太學到的版本,我們一邊聊一邊做。 墨西哥的玉米餅叫做tortilla,千萬不要讀成「托提拉」哦,會被人笑話的,這個詞中的「ll」在西班牙語中被被認為是一個字母,發有如「葉」的音,所以這個詞連在一起應該是「托提亞」才對。玉米沒有什麼黏性和延展性,所以製作的時候是把一勾玉米糊舀到一塊熱的餅鐺上,然後把另一塊餅鐺合起來壓出一張圓的薄餅,熱的時候還挺好喫的,冷了之後意思就差點了。 最早的玉米片就是把一張tortilla一切四,然後油炸而成的,Ignacio就是那麼做的,所以原版的玉米片是扇形的。後來大規模工業化後,不再是切玉米餅來做玉米片了,而是直接生成,因此是三角形的了。大多數真空充氮包裝的,都是三角形的,而大多數秤份量零售的,則是扇形的,在諸如VONS或Albertsons之類的超市,可以輕易地買到做好的玉米片,扇形的那種,按份量賣的,小包的一磅不到點,大一點的一磅半。 這種扇形的玉米片,也不再是炸脆的了,而且烘乾的,所以拿在手上一點也不油,且沒有「回潮」之虞;如今要想找到炸脆的玉米餅,衹能去墨西哥老太太的小攤子才有了。做Nachos,這種一袋袋零售的就很好,因為它是原味的,至於充氮的那種,大多有這樣那樣的調味,反而不好。 要一些新鮮的蔬菜,聽我說。番茄一隻,洋蔥一隻,香菜一把,小紅蘿蔔四五個,這些都是普通東西。 還要Jalapeño辣椒二隻,這種辣椒我們以前說到過,是一種皮很厚實的幾乎不辣的辣椒,在墨西哥菜中廣泛使用;對了,不要讀成「佳拉潘諾」哦,西班牙語要唸作「哇拉潘妞」,寫成中文蠻好玩的。 要牛腹肉一片,二個手掌的大小,之所以要牛腹肉,是因為它薄且嫩,容易熟,不必久燉。 我的這道Nachos是高級版的,還要很多東西,先來做一點準備工作,抓二把黑豆,先用水浸著。黑豆在超市有賣,沒有的話用中國人常喫的赤豆也行。什麼?黃豆?黃豆也沒關係,Nachos的魅力就在於變化無窮,你想呀,它本來就是用剩下的食材做出來,當然是有什麼用什麼,這道理和天下沒有二碗相同的「珍珠白玉翡翠湯」是一樣的道理。 要一盒Heavy Cream,南加州的市埸上,我衹在Whole Food’s找到過,而普通的超市,你可以買Whipping Cream,就是那種用來打發生奶油的東西,Lucerne是個大品牌,各大超市有售。…

[下廚記 VII]仿美新春捲

這是家很神奇的店,雖然它的名字是「美新點心店」,但衹要是上海人,都叫它「美新湯糰店」,就像沒有上海人把南京路上那幢著名的大樓稱作「市百一店」一樣,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叫它「中百公司」。 我一度把「美新」與「美心」搞混,對的,上海也有「美心」,應該還是香港美心的前身,衹是上海人不爭氣,把上海美心越開越差,終於趁著大造地鐵的春風,把個好好的美心開到了關門大吉,倒也省卻了我搞錯之虞。 美新,是家小店,在威海路陝西路的轉角上,每到春節,小小年亱小年亱大年亱,他們就不營業了,在店中碼起了長桌,供人憑票領取八寶飯年糕湯糰等年貨,八寶飯之類並不是該店平時售賣的東西,至於這個「票」也從不見他們預售,可每年的春節都有這麼一齣,神奇的很,我一直很好奇這些顧客這些票以及這些食物是哪裡來的。 美新的特產是湯糰,肉湯糰一份四隻,黑洋酥的小一點,一份八隻;每到元宵節的時候,他們又不營業了,所有的人一起包湯糰外賣,那可真是忙得不亦樂乎。平時,他們也天天包湯糰,店中一隅有個玻璃隔著的明檔,經常坐著三四個婦女穿著白大褂包湯糰,她們動作飛快,每人每天都能包上上千個。 一份湯糰堂喫才幾塊錢,在上海手工並不是值錢的東西,在一個有三千萬人口且平均受教育程度並不高的城市,手工也不應該是個太值錢的事物,除了鼎泰豐敢把小籠賣到幾十塊之外,哪樣上海的小喫不是幾塊錢十來塊的?又有哪樣不是「手作」的呢?我一直說,在食物這個方面,在人口大國討論「手作」沒有什麼意義,你做老闆的一個月才開人家二三千的工資,卻要標榜我的產品個個都是純手工的要賣個大價錢,那衹能說明你這個老闆不厚道,卻也不能表示你的東西就一定好喫。 大家注意了,「古法手作」與「東西好喫」之間沒有什麼必然的因果關係,不要被美食評論家們騙了,「古法手作」也與「東西精貴」之間沒因果關係,手工作品的價值衹與這個行業的平均工資或者工資中位數有關係;「古法手作」衹能保證成品上的差異,不同工人出品的東西有參差,就是同一個人也無法完全保證出品一致。 美新的春捲就是這樣。美新的春捲一份四個,我喜歡點上二份,就是八個。知道「文玩核桃」的人可能聽說過這麼句話:「不怕大,不怕小,就怕不成對」,美心的春捲也是如此,八個春捲,你絶對找不到二隻一樣的,一盆八個春捲,有的長有的短有的方有扁有的圓還有的破,你想像一下吧,那可真是「花團錦簇爭奇鬥艷」了。 美新的春捲是好喫的,但這和配方有關,與「手作」沒什麼關係,手作的結果就是個個都不一樣。美新的春捲是全上海最好喫的,但千萬不要配一碗大餛飩,他們的大餛飩也是手工製作,乃是全上海最難喫的。 去美新,最好十二點鐘去,著實可以感受一下熱閙的程度。你在一樓買了票,上得二樓,一批人坐著等東西,另一批人站著等位子,有些人已經喫上了,一旦有人站起來,立馬有人坐下去;服務員穿梭在人群中,收票子,端食物,突然有人叫起來「為什麼我先來的還沒有喫上?」 服務員問那人到底點的是什麼,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喫上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不買票子,直接到二樓找個位子坐上廿分鐘後大吼一聲,估計也能喫到東西,服務員才顧不過來誰到底買了什麼東西呢,缺個啥就補上唄。 我要在加州在洛杉磯把這盤「熱吹潽燙」的春捲復製出來。 春捲皮,有了春捲皮才能幹別的。上海人做春捲都是買現成的春捲皮,一到過年,菜場就有春捲皮賣,現攤現賣,我以前曾經寫過,就不再複述了。洛杉磯有華人超市,大多數都有春捲皮賣。要注意,洛杉磯華人超市的春捲皮有二大品類,大家一定要注意區分。 舉大華為例,一種是放在豆製品一起,與餛飩皮在一個冷藏櫃上,和餛飩皮同品牌同質地,這種春捲皮一看就很厚,感覺上一切為四就是餛飩皮了。還有一種,是放在冷凍室的,也有數個品牌,是一種凍得硬硬的春捲皮,仔細看,是一疊很薄的皮子,這才是我們要找的。美國的春捲皮有大有小,我選用了一種新加坡出品的「第一家」品牌的方春捲皮,一包550克共五十張,在上海一斤春捲皮超過四十張就是相當好的了,最近一斤都衹有三十三四張了,你想,要變厚了多少? 這種方皮子,是七英吋半見方,不比上海的圓皮小,折算下來一斤45張,可見這種皮子要比上海的更薄。如果各位要做這道春捲,就買這種皮子,至於那些像餛飩皮子那麼厚的皮子怎麼用,我還不知道,等我研究好了再告訴大家。 對於買不到春捲皮的朋友,可以用八比七的比例以高筋麵粉加水,以及少許的鹽拌勻起勁後在鐵板或厚平底鍋上烙出春捲皮來,具體的步驟待我另文詳述。 我們先來做餡,美新標準版是黃芽菜香菇肉絲的。黃芽菜在華人日人超市都有賣,質量也很好,挑包得緊實份量重的買;洋人超市也有大白菜賣,大多數是napa cabbage,較黃芽菜綠一點,葉片上的紋路很深很清晰,這種菜較黃芽菜硬一點點,也能用,沒關係。 香菇,在大華和德成行都有乾的賣,你不必買很貴的花菇,反正要切成絲且是包在裡面的,普通的乾香菇就可以了。做餡之後,用水浸發過亱。 肉,切肉絲的話用loin或tenderloin,是一種裡脊肉,Farmer John或者Trader Joe’s的用下來都很好,這二個品牌的裡脊都是單條包裝的,我家中常備,隨時可切肉絲肉片。 我們先來做春捲餡,黃芽菜肉絲春捲是上海人民最最喜聞樂見的,也是春節必喫的點心,家家戶戶都會做,但還是有點訣竅和說頭的。 首先,把黃芽菜切絲,具體的方法是在根部橫著切一刀,離根部一二公分的樣子,去除老根,這時最外面的幾面葉子就可以取下來了,取到拿不下來之後再橫著切一刀,又可以拿下幾片菜葉來,如此一直取到菜心露出來,小小的一個,尖尖的,菜心可以留著做開水白菜。把菜葉仔細洗乾淨,特別是最外面的幾張,在朝裡的那面有時會有泥沙,要注意。 把切下來的菜葉,凹面朝下放在砧板上,一片片以同一個方向碼起來,擺整齊後橫著切絲,大約小手指的寛度。四五張五六張一疊,切完一疊再碼一疊再切,切完的絲直接放在一個大鍋中,一棵大白菜可以放滿滿的一鍋,也不過做上一斤春捲板子的量。 鍋中已經有菜絲了,倒點油下去,如果你是先煸肉絲的,可以加入煸肉絲的油;開大火翻炒,等到聲音起來,改成中小火,此時油已經翻勻了,不用管它了。 切肉絲。一條裡脊是圓柱形的,正確的切法不是象切香腸那樣切下一個個圓片然後再切絲,那種切法太麻煩了,你的鍋上還燒著黃芽菜呢,要快速地三下五除二把肉絲切出來。 聽我說,把裡脊橫放在砧板上,用左手壓定,右手持刀,刀面臥平從右側從肉的底部入刀,批出一片長方形的肉片來,厚度大約是一到二個硬幣的樣子,把批出的肉片放在裡脊的前方,然後再批下面的一片。如此,一眨眼的功夫,一條裡脊就成了七八片同樣大小的長方形肉片,將它們每一片錯開一點排起來,竪直了刀直接切絲,把厚度改成寛度就可以了。這樣的方法不但快,且切出的肉絲長短是一樣的,衹是批肉片要點基本功,這反正是包在裡面的餡,正好練練刀工。 切好的肉絲,加料酒加鹽加澱粉加一點點水抓一抓,然後加油沒過肉絲,用筷子攪拌均勻,要保證肉絲根根分開。 冷鍋冷油滑肉絲,你就家裡滑一點點肉絲,別指望可意氣風發地用鐵鍋熱鍋冷油,保證你會手忙腳亂的。熱鍋冷油的鍋,要比家裡不知熱多少;熱鍋冷油的油,也要比家中不知多多少;最最關鍵的,熱鍋冷油的肉絲,也要比炒黃芽菜肉絲的量多少幾倍。在家裡,用不粘鍋,把拌好油的肉絲倒在鍋中,然後點火,用最大的火,用筷子劃散肉絲,待有聲音起來,肉絲開始變色,改成中火繼續劃散,等到大多數肉絲變色,連油帶肉絲倒在一個容器中,用油浸沒,隨用隨取;有個別肉絲還是生的,沒關係的,因為還有個二次加熱的過程。 將香菇去根,切絲,香菇不用多,意思意思就可以,把香菇絲放到鍋中與白菜一起煮,其間要稍事翻動。黃芽菜絲會出許多水,從一開始下鍋到切完肉絲再滑油再切菇,十來分鐘的樣子,黃芽菜開始變軟了,把肉絲加到黃芽菜中,比例大約是在體積上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