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嫖賭之四

  上海話中雖然沒有「喝」,可上海人其實挺喜歡喝的,上海人的「喝」,當然不是北方漢子的「大塊喫肉、大碗喝酒」,上海人的「喝」,更多了一份精緻,一份細膩。   先說喝酒吧,上海人慣常喝的是黃酒,浙江的黃酒,上海本地也多有出產,以前最著名的要數楓涇地方出產的,叫做「楓涇特加飯」;現在,更是有「和酒」、「石庫門」等多種高檔品牌,令人詫異的是,明明開了衹有兩三年的公司,生產著「五年陳」、「八年陳」乃至「廿年陳」的黃酒,人們不但毫不質疑,甚至趨之若鶩,怪事一樁!   上海人叫黃酒為「老酒」, 黃酒以陳為上,有人認為「老」即「陳」也,故名。其實不然,《呂氏春秋》卷九「季秋紀第九」記載了越王勾踐出師伐吳時,把酒倒在河流的上游,與將士共飲的故事,史稱「簞醪勞師」,這裡的「醪」就是「酒」,「醪酒」就是「老酒」。   上海話很有特色,上館子點菜擺一桌,叫做「喫飯」, 即便酒宴,各式的酒喝了不少,卻粒米也沒有下肚,依然叫做「喫飯」;過去也叫「喫酒水」,現在已經很少用了。衹有家中小酌,才叫「喫老酒」,而且是「喫小老酒」;小老酒者,言其規模小、沒有排場也。   小老酒,無非幾個小酒小菜,油汆花生米、糟毛豆是上佳的選擇,再好一點,弄幾條曝鹽小黃魚、糟鳳爪,要是有隻豬蹄,那簡直就是人間天堂了。老酒,多半是到弄堂口的醬油店零拷的,用一隻帶長直柄的量杯,伸到大甕裡舀出一勺來,倒在一邊套了漏斗的瓶裡,滴酒不漏,賣酒的人手很穩,一勺就是半斤,絕對不會有濺灑。   以前,上海沒有雙休日,沒有長假,沒有手機,也沒有互聯網,逢年過們的家庭宴請就成了一個互相溝通的機會,也成了當時少有的幾種社交活動。有些人家,在舉辦家宴的同時,也會買上一甏酒(上海話中,沒有「甕」字,衹有與之同義的「甏」字),宴請客人。   一甏酒,新開的時候最是香甜,多半用來孝敬長輩或是地位比較顯貴的客人,而甏底的剩酒,俗稱「酒腳」的,則上不了臺面了,酒腳一般等到節快過完的時候,叫上幾個最貼心的死黨,將過節剩下的菜調弄一番,把剩下的酒淀淀腳,熱熱鬧鬧一頓喫完喝完,俗稱「拷甏底」,因為這些酒腳是從甏底拷出來的,上海話「拷」與「敲」同音,因此也作「敲甏底」。   雖然拷甏底,喫的是殘羹剩酒,然而請客的不覺得沒有盡到地主之誼,而被請之人,更是有一種被認同感,雖粗酒淡飯,不以為忤,欣然從之,更顯義氣。   上海話中,「老酒」可以用來特指「黃酒」,也可以泛指各種酒類,同樣上海話中的「老酒鬼」,可以用於好酒之徒,亦可用於「年老」的「酒鬼」。   上海人也「喫」啤酒,以前啤酒也是零拷的,鮮啤酒由特別的車輛運來,裝在高壓罐裡,等籠頭打開時,高壓罐中的二氧化碳變成氣體,同進釋放大量熱量而使酒體迅速變冷,成了冰凍鮮啤,那個快速變冷的原理,如今被使用在運動員的快速冷凍止痛噴霧上。   鮮啤,上海人叫「生啤」,是沒有經過巴氏滅菌處理的啤酒,口感更好,和現在所謂的「紮啤」是一樣的東西。鮮啤不是常日都有供應的,每天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可到看到鮮啤酒零售點前等著許多人,一手提著熱水瓶,一手拿著蒲扇,焦急地等地啤酒車的到來。喜歡喝啤酒的人,特地在自行車上焊出一個架子來,可以放上四隻熱水瓶,可見好酒之甚。   啤酒是下午拷,晚上喝,所以要放在熱水瓶裡保溫。說到熱水瓶,讓我想起小辰光「泡冰水」來,我小時候,物資貧乏,別說電冰箱,就是冰磚、雪糕,也是很奢侈的東西了。那時,有一種按斤賣的水果汁濃縮晶,其實無非是色素、香料與糖精的混合物,按不同的顏色分為橘子精、酸梅精等,用冰水來沖泡這些「精」,就是解暑的上品了。   泡冰水也要到指定的地方,一般是電影院、部隊大院等有製冷設備的地方,與鮮啤酒不同的時,冰水整天都有供應,衹是有時人多,籠頭裡開出來的冰水已經有點「熱」意了,於是衹能等,大約半個小時左右,才能把水凍透。「泡冰水」往往是小朋友的差事,遇到要等冰水凍透,那情形可就熱鬧了,熱水瓶一地擺開排隊,小朋友們打彈子的打彈子,跳橡皮筋的跳橡皮筋,雖然烈日之下,絲毫不畏酷暑……   如今,再也不會有那種日子了,在過著優越生活的同時,也流失了許許多多的樂趣。

吃喝嫖賭之三

  既然寫喫喝嫖賭,總要寫到喝,可是想來想去,上海話中,無一是「喝」的,甚至上海話,竟無此音,怪也哉。   上海話裡,衹有喫,所有流動的、半流動的液體,無論水、酒、果汗、茶湯乃至白粥、奶糕,都是「喫」入口中,斷無「喝」的道理。勉強有一個字,用於「喫液體」的,可能要算是「唆」字,吮吸的意思;液體是沒法直接吸入嘴裡的,所以要用「麥管」,麥管就是現在的吸管,以前用麥秸製作,故名。   如果再要找一個用於液體卻不是「喫」的字,恐怕只剩「飲水機」了,而且水還是「喫」的,衹有那機器才是「飲」的,這是個新詞,沒準過了一段時間,又要變成「喫水機」也未可知。   其實,用「喫」代「喝」,不唯衹有上海人,南方各地都有此俗,而且以「喫」代「喝」,多見於報章書端,也不是什麼上不得臺面的事。周作人寫過《喫茶》,豐子愷寫過《喫酒》,可見一斑。   其實,「喫茶」、「喫酒」早就見諸文字,《水滸傳》第三回「史太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中有「史進道:『喫個泡茶』」、「魯達道:『……攪俺弟兄們喫酒。』」等,可見「喫茶」、「喫酒」在《水滸傳》的時代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比及稍後的《三言兩拍》,這種用法就更多了,如《醒世恆言》第二十一卷「漲淑兒巧智脫楊生」中「問了某女生某處,小和尚掇出一盤茶來喫了」、「焦子舟也不推遜,喫酒便擲」等。   施耐庵是江蘇興化白駒場人(今蘇州城外施家巷),而馮夢龍是江蘇長洲人(今蘇州吳縣),也可算是同鄉。估計上海話中的以「喫」代「喝」,就是從蘇州一路傳來的吧。   當然,不僅是蘇州人、上海人這麼用,乃至全國人也有用「喫」代「喝」的,「喫醋」就是極好的一例。「喫醋」指的是妒嫉泛酸,有說典出陳季常,也有說是朱元璋故事,亦有說是從房玄齡那裡來的,反正都是牽強附會,沒個定論。倒是這詞的本身,到外被使用,不分南北,我嘗試著 google 了一下,竟有三十三萬六千條「喫醋」的記錄,可見此詞的使用頻率之高。   說到喫醋,上海人才叫絕呢!《海上花列傳》第六回「養囝魚戲言佂善教 管老鴇奇事反常情」中「轉啥局,俚末三禮拜六點鐘哉(注一)!」這是一種上海特有的調皮,三個禮拜是「卄(「廿」的古字)一日」,晚上六點鐘是「酉」時,合在一起,就是個「醋」字,所以說某人「三禮拜六點鐘」,就是隱指某人在喫醋。   其實不僅喫醋在北方使用,就是京劇裡也有用「喫」代「喝」的,著名的京劇啟蒙戲《打漁殺家》中有段膾炙人口的「〔西皮快三眼〕昨夜晚喫酒醉和衣而臥,稼場雞驚醒了夢裡南柯」,我曾經聽進譚(鑫培)老 1912 年的錄音,果然不同凡響。這段唱非常著名,以至於就被戲迷稱之為「昨夜喫酒」。《西廂記》中亦有「喫酒」,第三場「悔婚」中「紅娘(白):『這個老太太,……,還說人家不會喫酒喫醉啦!』」京劇中也有「喫茶」,《沙家濱》中的阿慶嫂就說「參謀長,請喫茶」。   雖然上海話一直是「喫茶」、「喫酒」,但是「喫」(喝)起來,也是絲毫不含糊,今天寫到這裡,以後再詳述吧。上海話裡從來沒有將液體入口的平聲「喝」,倒是有「喝采」、「大喝一聲」的入聲「喝」,特此說明。 注一:此處還有一字,口字旁上面一個「臼」下面一個「工」字

吃喝嫖賭之二

  上海人的愛喫,當然比不過廣東人,廣東人不但愛喫,而且敢喫,所謂「什麼都敢喫,怎麼喫都敢」。衹是經歷了「薩斯」一役,廣東人於喫倒是收斂了許多。   其實,上海人於喫的膽子亦可謂大矣,倒不是什麼都敢喫,而在於什麼都敢嘗試一下。君不見,上海的菜館林次櫛比,全國各地乃至東洋、西洋的名點好菜,都可以在上海找到。上海人不但喜歡嘗試各地菜餚,而且善於博采眾長、融會貫通,在原有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形成了頗具特色的「海派」飲食文化。   不管喫什麼,無論喫好喫壞,喫飽肚皮才是根本,要喫飽肚皮,就要工作,否則就是「好喫懶做」,上海人把工作叫做「喫飯」。   比如有的人是公司或者政府職員,上海人就叫他「喫公事飯的」;同樣,如果是銀行職員,就被稱之為「喫銀行飯的」或是「喫金融飯的」。這種稱法,有的相當形象,航運工作人員,被人叫做「喫碼頭飯的」;司機則被叫成「喫馬路飯的」。   有些稱法,比較抽象,甚至抽象得外地人猜都猜不出來。有一種人,叫做「喫開口飯的」,喫飯總要張開嘴,不張嘴怎麼喫呢?這個詞,光從字面難詳其義。原來這種人,衹要靠一張嘴巴,就有飯喫,最早,「開口飯」指的是說書先生,他們正是靠一張鐵嘴講故事餬口的,後來「開口飯」又泛指各種戲劇演員,再往後,該詞被用來隱指專事詐騙做「嘸本鈿生意」的「拆白黨」,因為這些人就靠著張嘴吹得天花亂墜來騙取錢財。   還有一種人,仗著自己年輕力壯、長得不錯,於是整天混在女人堆裡,靠女人的錢生活,這種男人,一向是衣著光鮮、容貌英俊,過去常被人稱之為「小白臉」,現在,則落了個極不雅的名稱,謂之曰「小狼狗」。這種人靠女人喫飯,上海人稱之為「喫女飯的」,滬語中「女」與「軟」音近,久而久之,成了「喫軟飯的」。   有靠女人喫飯的男人,當然也有靠男人喫飯的女人,然而卻不是「喫男飯的」,而是「喫青春飯的」,過會,妓女、舞女、陪酒女郎都要倚仗年輕才能賣「大價鈿」,出賣的是青春,說他們「喫青春飯」,帶有明顯的貶義。後來,人們也用此詞稱演員、運動員等需要以「青春」為代價從事的職業時,不再帶有貶義,更多的是憐惜之情。如今,「二奶」是「喫青春飯的」自不用說,而電腦程序員之類,算是「喫青春飯」中的新軍了吧。   有些「喫飯」的說法中,不帶「飯」字,也挺有特色的。教師是一種受人尊重但地位卻不高的職業,那時不像現在使用白板、記號筆,而是使用黑板、粉筆,粉筆灰大,教師就被叫成「喫粉筆灰的」;再如有人留洋歸來,靠著洋文憑有個好位子,別人就叫他「喫洋墨水的」;再有人本事沒有,衹是倚老賣老,則是「喫老本」了。   以上的「喫」,都與職業有關,如果沒有工作,則衹能去「喫西北風」了,西北風是不能喫的,上海人居然還是用了「喫」這個動詞,也算是種幽默吧!   上海話中的「喫」數不勝數,比如股票之類的證券不叫「買進」而叫「喫進」,某件物品的價值不菲叫做「喫價」,後來也引申為東西好的意思,有時亦用於人。   黑道上,也有許多帶「喫」字的切口,形勢嚴峻叫「風聲喫緊」,坐牢叫「喫官司」,頗具特色的還有一個叫「喫辣糊醬」。   「辣糊醬」是一種水浸剁椒,上海人幾乎不喫辣,僅有的用辣的菜衹有八寶辣醬和紅湯魚頭,而且也都是甜鮮中帶著微辣。上海不諳喫辣,永遠也不能體會為什麼「喫香的,喝辣的」就是幸福生活。上海人一喫辣,嘴中就火燒火燎,無異上刑一般,所以黑道說「勿識相,請儂喫辣糊醬」來威脅別人要「喫苦頭」。   「辣糊醬」於書面都是這樣寫,但我認為應該寫作「火」,上海話中「漿糊」的「糊」發本音,衹有「辣糊」發「火」音,應該是從喫辣的感覺而來,當為「火」字。   方言這東西,要細水長流,今天就說到這裡,我的打算是每週寫個一兩篇、兩三篇,寫上一年,也有百來篇了,天下的事,踏踏實實去做,就會有收穫的。

吃喝嫖賭之一

  開始寫上海話,有的朋友問我從哪裡著手,我說「生活嘛,無非衣食住行」,不妨就從「喫喝嫖賭」開始吧。   「民以食為天」是句亙古不變的名言,歷史上,衹要大家沒得喫了,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奇事怪事發生,當然這些是歷史學家的事,不在我們討論的範圍之內。衹是年年聽說這裡發大水,那裡鬧乾旱,明不時不時還有蝗災鼠患,可偏偏到了下半年,總是豐收捷報頻傳,形勢一片大好;我就納悶難道如今的水災、旱,都衹是毀屋傷人,奈何不了莊稼的嗎?   算了,算了,這也不是我們弄得清的東西,還是說「喫」吧!上海人,上海話,最大的特色就是「喫」。   眾所周知,杭州與上海有「世仇」,當年形成的原因恐怕已經沒人知道了,可這「仇」依然似有似無地延續著。有一次,我問一個杭州的朋友「為什麼杭州人不喜歡上海人」,她也想不出,說是她個人覺得可能上海人「太會喫」了。   她說她無數次地見到上海人在滬杭鐵路不過兩三個小時的路程上,還攜帶著香瓜子、牛肉幹、鴨肫幹等等小食,擺開一大桌,從上車喫到下車,她還特別訝異於上海人坐兩三個小時的火車,居然可以用搪瓷杯子,帶上飯菜,用開水焐熱了再喫。這些在上海人眼裡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在杭州人眼裡成了上海人的「饞」。   的確,上海人在旅途中的喫法,我是見識過的,前兩年,有一次坐泰航從曼穀回上海人,見到一眾上海人,才上飛機,就放下小桌板,擺上各式的水果蜜餞,弄得空姐哭笑不行。   不僅如此,上海人在外地的喫法,真是可謂「歎為觀止」。在上海,好多家庭都是男人燒飯,女人洗碗,如果恰巧幾個家庭組隊出遊,又恰巧進了一家路邊的小飯館,那情景就蔚為壯觀了。只見一大群人進入店裡,都不坐下,男人們直接跑進廚看個究竟,瞧瞧冰箱裡有些什麼,探探天井裡是否養著活魚活雞,對著廚師指手劃腳,向著配菜的說東道西;而此時,女人們紛紛拿起杯盞碗碟,一一指出沒有洗淨的地方,要求重換。就在大人們「不亦樂乎」的時候,三四個小孩子,從店裡這頭打到那頭,再從那頭打回這頭,任是見過世面的老闆娘也一下子招架不住。   上海人就是喜歡喫,不但給周邊的城市留下了「喫名」,甚至還把周圍的大閘蟹、小龍蝦、米粽子和油麵盤硬生生地喫「貴」了,倒也算是拉動經濟吧。   怎麼辦呢?上海人就喜歡喫嘛。上海閒話裡涉「喫」之多,也印證了這一點。   上海話裡,衹要是放進嘴裡的都可以用「喫」,「喫飯」、「喫菜」自不用說了,便是酒與水等任何液體,上海話裡也全是「喫」,而沒有「喝」,於是就成了「喫老酒」、「喫白開水」,讓外地人摸不著頭腦。更有甚者,不論水煙、旱煙、鴉片、雪茄,因為都要通過嘴巴這一「工具」,所以也叫「喫香煙」、「喫鴉片」。倒是「吸毒」一詞,雖然也有用嘴的,估計的是新詞的緣故吧,沒有改成「喫」,但在上海話中,吸食海洛因無論是注射還是吸入,一概被叫做「喫白粉」。   上海話中,把東西含在嘴裡,也叫「喫」,有時小朋友不懂事,把不能喫的硬物含在嘴裡,大人就什麼說「儂拿啥麼事喫了嘴巴裡?快點吐出來!」若非小孩子,把不能喫的東西含在嘴裡,肯定是喜歡得緊、欣賞至極,唐朝韓愈《進學解》有云:「沈浸醲鬱,含英咀華」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在上海話中,喫同樣被用來表示這個意思。如果一個人愛上了另一個人,就會說「我牢喫伊咯」,愛之甚者則說「喫煞脫伊」。「煞脫」兩字在滬語中是程度語氣助詞,又和「殺掉」、「死掉」同音,因此也常被人理解為「愛死他了」。   如果你在上海聽到有人說「伊勿要忒喫伊哦」,那絕不是她想咬他一口,而是愛得不能自拔了。   然而,「喫」有時也可當「咬」講,衹是不用嘴咬,例如某人答應別人什麼事而沒有完成,別人就會「喫牢伊」要他完成;在球場上、賽場上,也常可以聽到「三號喫牢六號」之類的話。   「喫」東西,是放「進」嘴巴裡,於是很多帶有「進入」含義的場合,也都用「喫」字。船進入水中,叫「喫水」,哪怕是開車時推動排檔,也叫「喫檔」,如「喫兩檔」、「喫倒檔」等。   不僅如此,上海人於有形無形的的「打擊」,也都用「喫」,最有名的要算「喫耳光」了,與此類似的還有「喫生活」、「喫傢什」、「喫苦頭」、「喫癟」等等。「喫生活」是挨揍的意思。「傢什」在上海話中是「傢俱」、「工具」的意思,若「喫傢什」用於實指表示遭人用「尺子」(短刀)之類的「兵器」攻擊;若是虛指,表示受到諸如「開除」、「拘留」或更為嚴厲的處罰。至於「喫癟」則是表示受到打擊的後果——癟了。   「喫」被用作「打擊」、「遭遇」或「遭受」的還有「喫酸」(也寫作「喫算」)、「喫排頭」(挨訓)、「喫外國火腿」(挨踢)、「喫頭塔」(被人打頭)、「喫皮鎯頭」(挨拳揍)以及「喫夾檔」和「喫賠賬」等。   上海人以及上海話與「喫」的關係可謂千絲萬縷,這裡衹是冰山一角,以後有機會再說。

儂好好叫好伐?

  如今的上海,最時髦的兩句話,莫過於「儂好好叫好伐?」,而另一句則是「瞎講有啥講頭啦?」。這兩句話,恰恰表明了上海話「一句多用」的「閒中又帶精緻」的特色。 場景一:四人圍坐打麻將,上家打牌太慢,橫看豎看,死活打勿出牌來,下家催促到「儂好好叫好伐?看《新民夜報》啊?」 場景二:四人圍坐打麻將,上家連著三圈,打了三隻「東風」,下家就講「儂好好叫好伐?小麻將搞得介大做啥?」(如果打麻將時故意將風向拆對打出,表示不要做「混一色」,而是要做「清一色」,贏面更大) 場景三:四人圍坐打麻將,下家已經喫了兩口「筒子」,上家依然在打「筒子」,下家講「儂好好叫好伐?再打就包脫了。」上家同樣回敬到「儂好好叫好伐?我又勿嚇儂咯。」(上家說得時候,重音在「儂」字上,強調到底「誰」應該「好好叫」) 場景四:四人圍坐打麻將,下家對上家說「聽說儂被評為區勞動模範了,弄大了嘛。」上家說「儂好好叫好伐?又勿是全國勞動模範囉。」 場景五:四人圍坐打麻將,上家對下家說「上禮拜有人看到儂開了一部寶馬勒南京路浪兜風」,下家說「儂好好叫好伐?我腳踏車想調助動車,還缺兩鈿來。」 場景六:四人圍坐打麻將,上家說「今朝勿要打得忒晚,我報了名捐獻骨髓,明朝要去驗血」,下家說「儂好好叫好伐?儂介小氣,也做格牌裡事體?」   以上種種,都是這句話的用沄,不瞭解上海話的人,一定已經被搞得「雲裡霧裡」、「昏頭七沖」了,同樣的一句話,既可以叫對方「為善」(打牌快一點),也可以暗示對方「不要為善」(捐獻骨髓),甚至可以用來警告、威脅對方(場景三),同樣,這句話好似也可以表示「謙虛」(勞動模範)或是「不要嘲弄」(寶馬車),一句話,居然可以有這麼多的用處,真是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其實,這裡所有的「好好叫」,表示了一種上海人知足而樂的中庸心態,或者說上海人力求表現出來的知足心態(雖然上海人其實是很不知足的)。這樣的話,就比較容易理解這幾句話了,牌打得太慢,是「不好」,被人嘲弄,也是「不好」,然而牌太大,或人太優秀,也是「不好」,這裡的「不好」,已經不是「好壞」之意,指的是一種「不同於平常」的意思。在上海話裡,很多時候「好」並沒有「好」的意思,比如「喫完了飯」,上海話叫「喫好了」,哪怕殺條魚,上海人也叫「殺好了」。在上海人眼裡,衹有不偏不倚,中規中矩,才是最好了,於是飯被喫完是「好」,魚被殺了,也是「好」。   上海話裡,還有兩個字,一個叫做「嘲」,一個叫做「扠」。有人說嘲應該寫作「趙」,那是字源學家的事,「嘲」帶有嘲弄的意思,所以寫成「嘲」也無可厚非。「扠」是指用語言去調戲、挖苦別人,與「嘲」有相似之處。   在具體的使用中,同樣是說對方「好」,若被說者是真的「好」,更多地被稱之為「嘲」,若對方實際上沒什麼「好」,甚至是「勿好」,則稱之為「扠」。場景四與五,就是「嘲」與「扠」的例子。   對於講究「財不露白」的上海人來說,無論「嘲」與「扠」都是偏離了中庸的「不好」,所以都要叫人「儂好好叫好伐?」,又由於「扠」與「嘲」都是用嘴講的,紮眉紮眼以也都可以對之於講「瞎講有啥講頭啦?」   有的人,喜歡誇誇其談,講話不著邊際,別人也會對他說:「瞎講有啥講頭啦?做事體是正經。」這樣的用沄,是此話的本義了。   我呢,則打算「好好叫」「瞎講」,從今天起,仔仔細細地來講講「上海閒話」。

醃篤鮮

  上海的天氣,著實惱人,過了一個「冷雨篤背心」的冬天,才春暖花開了幾天,便又連日高溫,緊接著,天又轉涼,凍上幾天。一時間,什麼都敢空的上海女人更是在街上爭奇鬥妍,身上從坦胸露肩到襯衣外加絨線背心,腿上從超短裙到皮褲,腳上更是從養眼的時尚拖鞋到帥氣的長筒皮靴,應有盡有。愛美的女人們,別出心裁的把各個季節的衣服搭配開裝在身上,倒也別緻。記得「雲南十八怪」裡有條「四季衣服同穿戴」,在我看來,春天的上海,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上海好似沒有春天似的,寒冬一過,便是酷夏。這不,前一段時間,春筍上市,要將近二十元一斤,買了幾根嘗過鮮後,便等著春暖花開,可以大喫特喫了。誰知,天一旦不冷,轉而酷熱起來了,筍也有點老了,衹能趁著「末班車」,喫點「醃篤鮮」吧。 「篤」,在上海話裡,有兩個字均發此音,前面的「冷雨篤背心」,是「投」、「擲」、「扔」的意思,而在烹調中的「篤」,則是「燜」、「煮」的意思。 說到這同音雙義,有個經典的笑話,講的是有外地女婿到上海岳丈家喫飯,席間有只燉蹄髈非常好喫,極是酥嫩,便向丈母娘討教,丈母娘說「格(這)只蹄髈,我篤之三個鐘頭來」,過了幾天,女婿又去找丈母娘,說是「篤來篤去,篤勿酥」,及問他是如何「篤」的,他說「我從前門篤到後門,再從後門篤到前門,篤來篤去,就是篤勿酥」,原來,女婿把同音的兩個意思搞錯了。 「醃篤鮮」講究的也是「篤」,原料卻很簡單。首先,要新鮮的豬蹄髈一隻,蹄髈分為前蹄後蹄,前蹄肉少骨大,後蹄骨小肉多,一般認為前蹄比較香。過去,精明的上海人總覺得前蹄是「骨頭賣肉價鈿「,所以一直是後蹄行俏。如今菜都到賣到肉價鈿,無所謂了;前蹄賣相好,就買前蹄吧。買蹄髈,首先要看樣子,白白嫩嫩,皮緊包著肉,肉色淡紅的,才是新鮮的;放了時間一長,皮乾肉色變深,就不好了。仔細地看一下,如果蹄髈上有個寸許長的豎刀口,那麼蹄筋多半被抽掉了。蹄筋可是好東西,沒蹄筋的蹄髈簡直就不是蹄髈。買蹄髈最好聞一聞,有的肉有「肉膈氣」,類似於濃縮了的汗縮臭,極是難聞,其味久煮不散,酒與香料俱無施,要不得。 挑蹄髈,還要用手輕輕地「撫摸」一下豬皮,如果摸著有些紮手,說明豬毛是刮去而非拔去的,這樣的話,要再把極短的豬毛拔儘是很麻煩的事,寧可買毛沒有拔乾淨的蹄髈,也不要買刮得乾乾淨淨的那種。 咸蹄髈多在冬天醃製,肉不易變質,這也是為什麼春天才有「醃篤鮮」喫的一個原因。咸蹄髈是用鮮蹄髈加花椒鹽醃製而成,具體過程將另文詳述,好在如今都有事先醃好的售賣,省去許多麻煩。 挑咸蹄髈也要用鼻子聞,不能有油耗氣,另外,咸蹄髈要肉質緊實,皮白肉紅,若皮黃肉黑,則是久存甚至隔年的了,味道不好。蹄髈買好,最好讓攤主兩頭各剁去半寸許的一小片,那樣,接觸空氣的肥膘全被剁去,味道更好。咸蹄髈的大小也很有講究,大約在鮮蹄髈的三分之二左右。 筍要春筍,飽滿厚實的為好(筍的挑選,詳見《油燜筍》),用手指甲掐一下根部,掐得動並且有少許汁水的,是新鮮的嫩筍,最好。 三樣東西買來,洗淨,鮮蹄髈與咸蹄髈分別「出脫一潽水」(焯水),然後將鮮蹄髈放入鍋中,放水沒過蹄髈,並高出寸許,開大火煮沸後,加料酒,轉用小火「篤」,火要使湯沸而不滾為最好。此時會聽到鍋裡不時傳來「篤、篤、篤」的場音,這個詞就來源於此。蓋上鍋蓋後,「篤「上一個小時,隨後每入咸蹄髈再「篤」一個小時,然後將筍切隨刀塊放入,改用大火燒十五分鐘左右,再改用小火「篤」,然而每隔十分鐘,嘗一下湯鹹淡,一般來說,如此搭配的蹄髈大小應該正好,若是嫌味淡,則繼續「篤」,反之則衹能加水了。如是者,再煮上一個小時,就可以了。 這道湯,一定要先煮鮮蹄髈,否則鮮蹄髈遇鹽不易酥。如此「篤」法,咸蹄髈的鹽份被鮮蹄髈與筍喫透,鮮味、香味、鹹味互相浸婬,融成一片,才是好湯。 醃篤鮮也有用鹹肉與新鮮五花肉「篤」的,蘇州人也有用醬肉代替鹹肉的,味道都很好。舉一反三,本就是做菜的道理,做人,也是一樣。

紅燒小龍蝦

  上海的路,不像北京那樣,方方正正,往往是原本東西向的路,走著走著,就成了南北向的了,華山路就是這樣的一條路;也有的路本來在另一條的南面,過了一個交叉路口,兩條路就交換了位軒,著名的淮海路與復興路、延安路與虹橋路都有這樣的一個「交叉」。   不但如此,上海還有許多小路,小得如弄堂一般,七轉八轉,一理走了進去,根本不知道會從哪裡走出來。我雖是「老上海」了,卻十足是個路盲,於是有天晚上「七拐八繞」地到了一處不認識的所在,那是窄窄的一條街,街口有兩架黃魚車,上面擱著「路邊鐵板燒」,魷魚絲、裡脊片早已裝在了竹籤上,小煤爐上的鐵板,也在熱熱鬧鬧地「滋啦」著。   小路的兩邊,全是「一開間」的飯店,店門口是個大盆,盛著艷紅的小龍蝦,再往店裡看,食客們早已個個紅光滿面,正酣戰不休。雖然店面擁擠,空氣污濁,但生意是所謂要「起篷頭」的,看到別人的投入勁,我也不禁食指跳了幾下……   然而,再仔細看那些小龍蝦,體色泛黑,有的還污泥,這種東西,還是不要喫的為好,可是實在「饞嘮蟲上身」,衹能自己下廚做一道,打打牙祭。   小龍蝦,學名叫做「克原氏螯蝦」,上海人稱之為「喇蛄」,由於與大龍蝦是近親,樣態也像,所以俗稱小龍蝦。小龍蝦在市郊的水溝裡就可以抓到,我曾親見有人抓了整整的一鉛桶。由地水溝的水往往不乾淨,於是傳出了小龍蝦喜歡臭水溝的說法,甚至還有了小龍蝦是用來治理污水的謠傳。其實,這些都是謬誤了,小龍蝦生存能力強是事實,喜歡髒水則是臆想了,至於治理污水,那是微生物的事,早已闢謠,工業污水那種環境,小龍蝦根本不能存活。   如果嫌水溝裡的小龍蝦髒,就到菜場去買吧,所謂「眼不見為淨」也。小龍蝦,據說是江蘇盱眙地區的為最好,肥美鮮嫩;如今盱眙的龍蝦成了一個產業,每年都有龍蝦節之類的活動,盱眙的龍蝦大量「出口」到上海,讓上海人也能一飽口福。挑龍蝦要記住三白,就是「腮白、肚白、腸白」,至於龍蝦的顏色嘛,有人說暗紅的為好,所謂「長足」了,顏色越紅殼越硬,我還是稍稍喜歡青色殼軟的,比較容易入味。   洗小龍蝦,是件細緻活,絕非路邊小店放在竹筐亂涮一通可比。先用左手的食指與拇指拈起蝦頭,那樣任它張牙舞爪都不怕了,再剪刀剪去螯爪,用牙刷刷淨外殼與蝦腹,然後抽腸。   小龍蝦的尾部分為三片,用右手捏住中間的一片齊根折斷後往外抽拉,就可以抽出一條寸許的泥腸來。泥腸一定抽除,否則喫的時候,不但有泥沙,還會有種奇怪的腥味。   將小龍蝦沖淋乾淨,用剪刀頭上的尖角,露出一個如指甲蓋大小的洞來,把剪刀頭塞入,可以挑出一個灰黑色如黃豆大小的沙包來,然後再用極小的水沖洗一下,水大則蝦腦盡失,那還不如把蝦頭整個棄去,倒也爽快。   上海人以前不常喫小龍蝦,也沒有人去研究十三香之類的「絕活」,上海人喫龍蝦,無非清炒、紅燒兩種。清炒小龍蝦,是將油鍋用薑片爆香,放入小龍蝦翻炒,加料酒去腥,加少許鹽炒透後,撒上蔥花,起鍋裝盆後蘸醋食用。   至於紅燒嘛也很容易,也是起油鍋爆炒,加酒後再加入醬油,加一點點水蓋鍋燒煮四五分鐘,最後加糖收幹起鍋。   兩種燒法,前一種要求快炒快起,鹽要少,喫的是原汁原味;紅燒呢,則講究的是「入味」,要把味道「煨」進去。其實,生活不也是這樣嗎?平凡的與華麗的,都一樣是生活。

豬油黑洋酥湯圓

  中國人過年,一般到正月十五告一段落,正月十五是元宵節,過去每到元宵,都要放燈鬧燈會,以至於老外也把元宵節叫做「燈籠節」(festival of lanterns)。   元宵節可能是民俗中發源最早的節日了,有說秦朝的,也有說漢代的,那些是學者的事,而老百姓嘛,民以食為天。   上海人好像並不注重元宵節,可能是由於上海向來初四、初五就已上班,等到十五,早已為俗事累得不行,顧不得大喫大喝了,衹能弄點湯圓,應應節,圖個熱鬧。   上海人認為湯圓是寧波人做得最好喫,所以「寧波湯圓」最出名。以前每到過年,臘月裡,家家戶戶都磨糯米粉,做黑洋酥。磨糯米,用的是石磨,那玩意可不是家家都有的,於是到了年關,認家有個石磨,女主人耳朵裡聽到的儘是好話,借的人多了,還得排個時間表出來,上午王家伯伯家用,下午李家姆媽家用,到了晚上,就該輪到張家阿婆家了……   碰到小氣的女主人,嘴上雖然答應借了,但卻總有些心疼,磨子雖然是石頭做的,用得多了,還是要出錢找人重新硺磨,以前還有專門以鑿舊磨子為主的人,走街穿巷,賺點辛苦錢。   借到石磨的人,非要物盡其用,反正糯米是早就浸著的,芝麻也事先炒好了,於是即使是半夜,借到了石磨,還是立即開工,石磨下拿個盆接著,用只調羹舀些糯米,推上幾下磨,米漿便從石磨下面流出,再舀米、再推……   磨糯米粉是件很累人的活,磨只可正推,不可反推,否則非但磨不出米漿,還會打壞磨齒。米漿磨好,米粉會自然沈澱,潷出頂層的清水,再用細棉布過濾,剩下的就是水磨糯米粉了,糯米粉可以直接接使用,也可以曬乾後加水使用。   石磨不但可以磨糯米粉,還可以磨黑洋酥,炒熟的黑芝麻拌著白砂糖,同樣放入石磨,慢慢地磨起來,磨完之後,拌上板油,就是「豬油黑洋酥」了。   做湯圓,要先搓餡心,拈起一團豬油黑洋酥,放在手心中搓圓,大小如玻璃彈珠相仿,黑洋酥可以一次全搓好,然後輕輕地碼放在一起即可。   揉粉,是件技術活,沒有竅門的人,把水往粉裡一倒,卻怎麼也揉不起來。其實,揉粉要用微燙的溫水,才會讓糯米粉產生粘性,如果水平欠缺,甚至可以用沸水先煮熟一團糯米粉,再和生的粉和在一起。粉和水都要一點點地加,不停地揉合,糯米粉不像麵粉,多揉不會起盤,揉得越透,做出的湯圓越糯越細潔。   糯米粉揉好,搓成條、扯成團,也做成如黑洋酥餡心大小相仿的糰子,用左手的三指捏定,中指、拇指分執兩邊,食指抵住,右手食指頂住粉糰中央,拇指幫助推動粉糰,隨著右手食指的用力,粉糰成了一個漏斗狀,放入黑洋酥後,用右手食指與拇指的指沿攏合湯圓,再於手中心搓圓即可。   搓湯圓,要注意「均勻」兩字,外皮厚薄均勻,整隻形狀均勻,方是好湯圓;其次好湯圓還要皮子薄,薄而不破,才是極口,稱作「鴿蛋圓子」。湯圓做好,平鋪在盤子裡,如果不是現煮,可以用濕紗布覆蓋以保濕。   煮圓子,也有竅門,水要多,多則不易煮破,水燒開後,放入圓子,用漏勺稍作攪動,待圓子浮起後,放入冷水一碗,改用中火燒煮,等圓子再次浮起就可以了。圓子做得好、煮得好,就不會破,所以湯是清湯,絲毫不見油花。喫湯圓,喝點白湯,也是很遐意的事。   黑洋酥餡熱會變成液體,加之用豬油和成,溫度很高,喫的時候要小心,否則真要「燙煞外國人」了。蘇州說書《玉蜻蜓》裡有瞎子喫油汆肉湯糰一擋,居然湯水流到頭頸裡,很是發喙。   湯糰,就是大的湯圓,飲食店常做,皮厚餡多,是極能喫飽肚子的物事,一般是邊做邊下,等到浮上湯麵就舀起來食用,倒也新鮮。北方也有湯圓,然而北方叫做元宵,也不是包出來的,而是像滾雪球一樣滾出來的。不論南方的湯圓、北方的元宵,都是簡簡單單的東西,求的衹是閤家團圓的熱乎勁。

牡丹亭賞評 之六 音像掃盲

  陳士爭大都會版《牡丹亭》,上昆錢熠飾杜麗娘,京昆溫宇航飾柳夢梅。這套碟原價60元,噹噹打六折36元,18小時的戲,被壓縮成兩張碟,而且製作的人絲毫不懂崑劇,是為一嘆!該劇舞臺華麗、音色優美(用AC3採樣,是所有崑曲音像中採樣頻率最高的),好好的戲,被個花鼓戲導演弄得烏七八糟,不倫不類,也使錢熠招了不少罵名,再嘆。兩張碟中,有花鼓戲、評彈、崑曲、高蹺等,有人評說:「整一個二人轉嘛!」,喜歡熱鬧的人,不可不買。該套碟,畫面質量與音色,都是相當好的,價格也不貴,裝禎相當精美,加之兩位主角科班出身,倒是可以買一套,對比別的版本,一起看。   DVD1:開場,訓女,閨塾‧勸農,驚夢,尋夢,訣謁,寫真,虜諜‧牝賊,診崇,鬧殤,旅寄,冥判,憶女   DVD2:拾畫,玩真,幽媾,繕備,冥誓,回生,婚走,淮警,如抗,移鎮,禦淮,遇母,鬧宴,索元,硬拷,圓架   白先勇的「白牡丹」,蘇州崑劇團沈豐英飾杜麗娘,俞玖林飾柳夢梅,扮相不錯,在蘇州園林裡的那些宣傳照更是佳品。這套碟,上海好像衹有一個地方有賣,在福州路的逸夫舞臺,200元(杭州報價170元),3張戲加一張花絮,價格應該屬於比較貴的。包裝是花了心思設計,但是盒子的製作水平實在不敢恭維,最後,倒成了「雞肋」。這個版本的牡丹亭承張繼青唱腔,用吳韻,別有風味,衹是3張碟要放9個小時的東西,圖像與音樂的質量,都很一般。青春版牡丹亭,與戲來說,衹能打到60分,鑑於這套碟要賣到200元,而看戲便宜一點的票也不過40元一張(上海大劇院),不如等有機會上劇場看吧。   這是《中國崑曲音像庫》中的一套,張洵澎、蔡正仁主演,2張碟。上海崑劇團與上海大劇院樓下的音像超市有售,72元,噹噹也有得賣,52元。張洵澎雖然臉形有點象男人,但是「唱而唇不動」的風範,值得推薦此碟,另外,張洵澎的扇子功、舞蹈都是相當好的深受,一定要看。至於蔡正仁這個「惡少」,可以跳過不看。   華文漪與顧鐵華的《遊園驚夢》,10元,上海書城,上海大劇院音像超市,紹興路戲曲書店有售。華文漪於1989年,在那場著名的事件後訪問美國演出,結果「滯留未歸」(當年用的詞叫「叛逃」),於是,大陸便再也看不到她的演出了,如今倒是開禁,衹是她再不是中國的在冊演員,上昆也不會為她出片子了,這回的《中國崑曲音像庫》中也沒有了她,哎,可嘆啊。那麼,想要看到華文漪,衹有兩個辦法,有錢的,到台北去看她和蔡正仁的《長生殿》,沒錢的,買顧鐵華基金會的VCD。顧鐵華是有錢的名票,扮相嘛,說得難聽點可謂之「豬頭」,不過顧酷愛崑曲,錢沒少扔,所以還是值得尊敬的。華文漪扮相、唱腔絕佳,推薦觀看。   不可不聽的CD,華文漪和岳美緹的「潔本」牡丹亭,伴音、唱腔都好,而且把所有「涉黃」的唱詞都改掉了,非常有趣。本套包裝精美,戴敦邦親為作畫,實在是收藏的佳品。我這套是很久以前買的,幾天前,在上海大劇院音像超市也有看到,好像是35元或是50元。   梁穀音、蔡正仁的VCD一套3張,我買過2套,如今在紹興路的戲曲書店有售,25元。這套VCD,是電視戲曲片,燈光、舞美、音樂,都是當時「戲曲改革」的產物,很有些不倫不類。那時蔡正仁年紀尚輕,扮相還可以,梁穀音扮相本來就好,光從唱腔與「角兒」的角度出發,還是可以收藏一套的。     俗話說,「薑是老的辣」,1960年北京電影製片廠錄製的《遊園驚夢》就是明證,梅蘭芳、言慧珠、俞振飛和華傳浩,演出陣容之強,可謂無兩。梅蘭芳與俞振飛合演此劇,不知多少回了,可謂「輕車熟路,駕輕就熟」,所以戲中的「對眼神」,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可不看。該劇是電影版,很多東西都用了實景,甚至用了「摳版」等當時最先進的特技技術,然而可能保存不當,如今倒成的VCD版,音色與畫面都不是很理想,但神韻猶在,風範尚存。此片噹噹網有售,24元賣17.5元。   這張碟,是我在逸夫舞臺覓來的,也是我見過的比較唯一一個浙昆版的《牡丹亭》,該片是梅花獎的集錦碟,共有三個摺子戲,前二折分別為浙江京昆藝術劇院院長汪世瑜的《拾畫叫畫》以及浙江崑劇團當家花旦、「盛字輩」王奉梅演出的《遊園》。此碟是雜燴碟,特別是《遊園》一折,可能是在某次旅遊節或是藝術節上拍攝,眾花神居然坦胸露臂,實在發喙;然而汪、王兩位,乃浙派掌門,功力深厚,而且是難得一見的浙昆碟,可以收藏。      CD,極少見的一張碟,我也是在蘇州偶然的機會覓得,演唱者蔡偉華、戚建農,名不見經傳,聽唱腔,是張繼青那一路傳承而來,唱得衹能說尚可,不過聽上去好像比沈豐英還要好上一些。值得一說的是,該碟2張一套,一張是唱,一張是伴奏碟,主笛之人,倒是大大有名,是有「中國崑曲第一笛」之稱的錢洪明,各位若是想學唱的而又沒有笛師協助拍譜的,倒是可以去弄一張。   如果想自己學唱,而又沒有伴奏,還可以購買顧兆琪的笛子精粹,這張CD是《中國崑曲音像庫》中CD部分的最後一張(其它全是唱腔),目前這張碟在許多地方有售,大劇院的音像超市,上海書城和崑劇團本部都可以買到,價格好像是40元。顧兆琪有「笛王」之稱,這張碟收錄了《遊園驚夢》的所有伴奏以及《玉簪記》、《長生殿》等伴奏,絕對物有所值,甚至可謂物超所值,一定要珍藏一張。   這張也不錯,是《中國崑曲音像庫》中的摺子戲集錦,其中有沈昳麗的《尋夢》,沈昳麗算是小輩精英了,我曾在賀淥汀音樂廳親見張軍與沈昳麗的不插電版《長生殿》,的確還不錯。此碟中還有倪泓演紅娘的《佳期》,她是我極喜歡的貼旦,非常可愛,推薦購買。   前面說到兩張伴奏碟,都是CD,我還有一套珍藏的VCD,是karaok碟,當時是我的老闆兼好友CatherineHoughton的妹妹Monica到中國訪問演出時給我的,這位老美,不知道怎麼愛上崑曲,並且將崑曲引用到她自己的音樂中去,甚至還覓得了這樣了的VCD,真是有本事。這套碟,到我手裡,已經是CDR了,沒有碟套,所以詳情不知,現在把ISRC信息放在網上,如果誰恰好也有,就請補上封套吧。   由於是karaok碟,所以聲場還欠缺許多,衹有一個聲道有唱腔,其中有錢熠、甘春蔚的《遊園》,張洵澎的《尋夢》以及岳美緹的《拾畫》,都是很不錯的東西。其中的《遊園》與陳士爭版相比,錢熠判若兩人,真是陳士爭把個好好的錢熠給糟蹋了。   說到《牡丹亭》,不能忘了岳美緹,上昆的當家女小生,由於上昆,老一輩的有蔡正仁,小一輩的有張軍,所以岳美緹相對來說,演出比較少,但是其演出功底,著實紮實,這張DVD是《中國崑曲音像庫》中的,也是這套音像庫中出版最早的一張DVD,其中有《牡丹亭》的《拾畫叫畫》,很值得購買。順便一提的是,這張碟的說明書中有詳細的唱段工尺譜,沒有見過工尺譜的,倒也可以掃掃盲。   這張CD是我的第一份崑曲音像製品,也正是這張碟引領開始了收集崑曲碟盤帶的愛好。這張碟,我買過兩張,第一張是十幾年前在上海科技書店的樓下,一個角落裡發現的,價格忘了,由於久聽,竟聽壞了幾個聲道,一直以為再買不到了;前不久,在上海大劇院一樓的單像超市,又看到一張,欣然購得,15元。此碟最前是華文漪「叛逃」前的《遊園》,特別「我步香閨」一句,婉轉動聽;加之其它幾位名角的其它唱段,非常推薦。   我夢寐以求的一張碟,張繼青的《牡丹亭》。